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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残窗 > (14)

(14)

没有再继续寻找常妈,她径直下了山,临走时知会了小和尚,如果有位­妇­人打听她的去留,就说她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踏在石阶上,轻风微微拂动,摇曳的枯叶便悉悉飘落下来,砸在她的脑袋上,不是一般的沉重,想低着头,却倔强的强忍着。

张晋良真是可恶。

他凭什么对她说这些?

开始是替身,现在是做着不切实际美梦的“林太太”。

她又没得罪他,又没招惹他,不过是在寒水寺嘲笑过他,不过是每次遇到时多瞪了他几眼,不过是在他面前无所畏惧。

对不起,你是个坚强的女孩…

她终于低下了头,笑了,眼泪却啪啪地滴落下来,拦都拦不住。

原来,她又错在了坚强。

上山的人渐渐密集,她捂着嘴,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不小心哽咽了一下,便附带着咳嗽几声,掩饰着。 踏着青石板的落叶,心里默默地念着,一片,两片…不知道数了多久,踩了多少,只知道跟着他们,沿着他们,她不会迷失,她可以回家,她只有脑子昏昏地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不快。

“少­奶­­奶­”

常妈担心的呼喊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回来,她愣了愣,问常妈,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庙里吗?常妈也是一头雾水,说,一个和尚的提醒说她早离开了。她是下了山,可似乎应该在常妈之前,常妈既然先她一步到山脚,没道理不会在路上发现自己。

是他在背后恶意搞鬼?

先把常妈支开,然后专门找机会伤她 。

太可恨了。

回了家,未调整好情绪,便接到博文的电话,问她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她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拽着电话线,苦涩地笑着说,“开心”。

回答了不开心又能怎样?把张晋良给毙了吗?世上能逼迫他的人,他只有就范的份儿。

他说开心就好,晚上想吃她烧的菜,还要喝她熬的咸咸淡淡的粥。

她“嗯”了一声,威胁”地口吻说,如果不准时回来,她会全部倒掉。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挂了。

下午写了张菜单给常妈,让她照着准备好。常妈见她面容苍白,问她要不要休息休息,晚饭的事儿还是她自己来。她摇了摇头,说博文难得在家吃一餐,不能让他失望。

摆上了烛台,点燃了橘­色­的烛光,熄了璀璨的灯火,去了蝴蝶兰的湿气,淡淡的清香逐渐弥散开来,片片跳动的紫­色­身姿顿时让寂静的餐桌洋溢着温馨。

为了表扬他准点到家,她故意躲在了客厅后门,待他脱了风衣,扯了扯着衣袖,趁罗顺离开的空荡,便小心翼翼地跺步到他身后,伸出手准备从身后抱住他,不想他竟突然回了身,未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她吓愣得呆站在那里,手僵在空中,心惊­肉­跳的,半天未回过神。

他嘴角翘翘,笑望着她,她赌气捶了他一拳,却被他握了住,眼神穿过她,对身后的人说,“晋良,请自便。”

“嗯”

闷闷的一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意识里被林博文牵着,随着他的步子进了餐厅。

那人不是要走吗?怎么会回来?

背后嘹亮的脚步声不止是讨厌,还有些后悔。似乎今天下午­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他。如果知道他要来,她早把这些菜用油盐酱醋糖辣独独做上四份,要么是酸的可怕,要么是咸的可怕,让他那张毒嘴,尝尝酸甜苦辣的味道。

多情自古空余恨(15)

本就准备了两副碗筷,不想看到那张厌恶的脸,她要回房,却被林博文抢了先,命常妈再备副餐具。虽临着他坐着,她却忐忑不安,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饭菜没了胃口。好在燃的是蜡烛,给细滑的脸上涂了一层橘红,若是白炽灯光,卡白的脸­色­不知会把人吓成什么样子。

他不是多疑的人,可派出去的人给的报告太让他心里犯怵。

“张副司令单独见过杨小姐,至于跟她谈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是两人距离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张副司令紧牵着杨小姐的手不放,最后杨小姐对他笑笑,离开了。”

“今儿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她竟然对他说,开心。

现在他带了人回来,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心?

席间的谈笑风生让她成为另一只摆设,微笑着,倾听着,沉默着,脑子里却不停念叨着“散席”“结束”。

“饭菜可合口味?”他举起杯子,示意了一下。

张晋良回了礼,“不错”

他握住了餐桌下她的手,就餐时,他向来不会这样,她潜意识里挣扎了一下,见他望着自己,又顺从地任由他牵着。

“若是喜欢,多留些时日,再尝尝晚茹做的点心。”

还要停在嘉渝镇?

她身子微微一动,听到“不了”的答复,顿时松了口气。

“安阳的事情一日解决不了,军区便一日不得安宁。司令是担心拖得久了,张扬联合了第四军团的吴铭起共同发难,战事一触即发,这边恐怕无招架之力。”

他嘴角微微一翘,松开她的手,她明白地起了身,斟满了一杯红酒,见对面的酒杯也是空的,不得不转到了那人的身边,极不情愿地倒满了。

“司令待人一向宽厚,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也是我们敬重的长辈,谁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动刀动枪。再说了,建国已有四年,一切皆成了定局,百姓生活稳定,经济逐渐复苏,张扬是识时务的人,明白“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不会有谋反这种愚蠢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若他张扬真有了谋反之心,我林博文首当其冲灭了他”

张晋良端起酒杯,与他的碰了碰,玻璃的响音似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有了世文这句话,就算他联合了吴铭起,司令也可以高枕无忧啊!”

餐厅里回荡着虚假的笑声。

这顿饭吃得特别压抑,除了公事,倒没提及其他,饭后两人也是在客厅里坐着,听着留声机的曲子,慢慢品着清茶。

她帮常妈收拾好一切,见来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便走到博文身边,悄声说,自己先回房了,待他点了头,继而对张晋良礼貌一笑,径直上了楼。

她没有注意,有两双眼睛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紧锁眉头为了谁?她浅浅一笑因为谁?她匆匆离去又是何种原因?似乎每个人都在猜测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卧房的门敞开的时候,她没有知觉,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今天喝得不是很多,却昏昏有些沉醉,手摸索了半天找不到开关,只好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床边,脱了衣服,不闻不问钻进了被子,触到如凝脂的肌肤,禁不住搂着她,探索她的后颈,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她被闹醒了,躲着他,后来­干­脆推着他。

拒绝他?

因为别人拒绝他?

“博文,不要,我好累”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累?是上了丽茗山惊喜过望?还是晚上见到了“分别的人”悲痛欲绝?上午,她怎会任由其他男人牵着自己的手不反抗?现在,他不过是想要她,她倒抗争的利害。手再次探进她的睡衣,她越是推托,他越是感到为了别人而抗拒,动作再也没了轻柔,变得莽撞。

客厅里的钟响,让他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待她,她不喜欢,她会走掉。克制压抑了心里的火气,他放开了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被她从身后抱了住。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不一样,她柔情似水地问了他一句,“博文,怎么了?”

是啊,他是怎么了?谋反也好,政权也罢,世上所有的事都能在他的掌控中,可他却发现,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她,怕伤了她,怕失去她。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说,“博文,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一人,这辈子只属于你一人”

他知道她从来不撒谎。

无论心里暗藏的不悦有多少,囤积的不满有多深,顿时随着那句话烟消云散,找不到一丝踪迹。

多情自古空余恨(16)

芝茹没想过林太太会主动打电话找她。

记得林太太在时,他向来是三更半夜趁着园子的活物遁迹了才溜进她的屋子,活像见不得光的偷­情­男女。林太太走了,他才光明正大地随时随地出出进进。她一直明白这层关系,本身也不是特别在意,根本没考虑过有一天会面对他的家人,她只是纯粹地想跟他在一起,就像待在这个园子,­干­­干­净净地,不惹世俗尘埃。

“丫头,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吧!”

林太太显然是有备而来,语气铿锵有力,虽然和蔼依旧,但突如其来的架势多少还是让她的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

她把紧张强压在心口,坦然一笑,问,“林太太,你的偏头痛好些了吗?”

一听她的话,林太太乐了,“丫头,什么时候来一趟昌平?我的偏头痛是好了,可心病又犯了,别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我知道他们肯定是糊弄我,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想让她去昌平,却又不把暗含的意思说破,隐隐觉得那是一条死路,有去无回的死路,就像进这个园子,进来了,什么都能改变。

她左右言它,推辞说,“林太太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民间医生…”

看破了她的意图,林太太决定不再绕着弯子,“我已经跟世文打过招呼,他说看你的意思,他不反对。”

几个月不见,还是那么霸道,安排了她的一切。

挂了电话,她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拨到了林博文的办公室,是罗顺接的,说少爷正在开会,等商讨完了政事,给她回过去。她“噢”了一声,说不用了。

既然他前两周把她带了出去,肯定是想好了一切,安排好了一切,存心让世人知道,让林太太知道,她现在是他的女人,再说,她是不可能被他藏在镜花园林一辈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林博文的女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他说过的会做到,她还惧怕什么呢?

常妈看她坐在沙发上闷了一上午,说,名缎坊最近到了新货,热销的场景是三年来镇上不曾见过的,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她不喜欢凑热闹,以前梅子去逛的时候,她都在外候着,始终觉得人多的地方太过烦闷,她呼吸困难。不过,不知名缎坊旁边的书店是否有了新书?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玉清河岸铺陈的白露和青石板上的湿重在冷冽的风中依旧沉淀着,虽接近了中午,阳光仍穿不过云雾,只显出园园的轮廓和火红的颜­色­。短短几日,罩在身上的外衣俨然已挡不住寒气。

“芝茹姐?”人群中响起了怯生生地问候。

她停了步子,循着声音望去,渐渐探出的小辫让她不由地笑了,“小雯”

文工团最近没有新戏,小雯趁着闲荡的功夫,出来转转,远远看到她的背影,不敢相认,上次虽见了一面,也没怎么仔细打量,确实了是她,忙奔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得连连惊喜大叫。

找了茶楼靠窗的位置,两人点了壶掬花茶。

“芝茹姐,他们说上次你来剧院了,跟一个大人物在一起?”见她点头,小雯面露忧郁之­色­,“自从你走后,老听她们说莹梅能当上副团长,其实全是你安排的,是真的吗?”

梅子成了副团长?

她的心突地咯噔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向来这团长一职是资深的艺术家担当,不仅熟悉剧场剧务剧本,而且有丰富的舞台历练,实际的指导经验。梅子在剧团不过两三年演了些角­色­,其他的并没有接触过,她怎么有资格担任副团长?上次在包厢见到梅子没有多想,难道因为她已经是副团长了,才没有演出新剧?

“我就说嘛!芝茹姐不是徇私的人,肯定另有隐情。”小雯突然把声音压得奇低,“其实她们原是猜测,莹梅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有染?

沏茶的手猛晃了一下,心瞬间慌乱地找不到方向。

小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解释,“如若不然,她哪儿那么容易当上副团长啊?”

她拼命压抑着,克制着不稳的情绪,笑着说,“这话到我这儿便止了吧!空|­茓­来风的东西,不信也罢!”

小雯很乖地“嗯”了一声,神秘地凑近邪笑道,“芝茹姐,那人是你的对象吗?”

对象?

她愣了愣,这话题转换得太快,思绪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第二军团的领导”上。再对着小雯的问话,她顿时觉得每回答一个问题都是如此的艰难,“是”与“不是”,都给了他和自己无形的压力,不是逼着他面对林太太,便是逼着自己面对着文工团熟识的眼睛,只好微微一笑,说“别老在我的身上打转了,你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多情自古空余恨(17)

忆起上次匆匆一见梅子对博文的态度,不敢继续追问她的近况,不敢再请小雯照顾着,她可以成为副团长,显然已不是那个躲在她怀里撒娇,躲在她肩上哭泣,依靠着她的梅子了。

太阳总有冲破云层的那一刻,不论多么留恋皑皑白云,不论白云给了它多少憧憬和依恋,终还是会被融化掉,会消失掉。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光线照在脸上,她想逃开,却躲不掉。

“乐大哥开始酗酒了”

小雯聊到自己的情况,竟摇头叹气地提及到乐志远,她又是一愣,在一旁静静倾听着。

“乐大哥每晚央求我出门帮他打些酒回来,醉了的时候满嘴都是胡话,说什么要弃笔从戎,当个编剧这辈子都会被人牵着鼻子,有人看你不顺眼,一句话能解决掉你的­性­命,一跟指头能抹掉你的所有,一个私心能霸占你的一切,只有当兵,有枪有权,才能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志远?!

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一直为自己的伟大追求奋斗着,发誓要阅遍天下剧著,他怎么会有这种思想…

“小雯,不要再由着他了”

明明说好不再管他,可她始终不忍。从包包里取出书,递给黄小雯,刚从书店买的《易卜生戏剧选》,“如果他还要买醉,就把这个送他吧!”

他追着这本书很久了,每次自己去书店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看,好像已成了习惯,今天总算买到了,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最后提醒了小雯,这书跟她无关。

小雯诚恳地点了点头。

从茶楼出来,两人沿着玉清河闲逛了片刻,瞧着天­色­暗了下去,岔道口的地方,依依道了别,她说,过段时间会回团里跟大家聚聚。小雯补充说,就算不见大家,也不能不见她。她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小雯的头。

若要去文工团,若要不被非议,她只能以林夫人的身份出现,若要成为林夫人,她只能去昌平。

昌平?

林老太在他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绝不会退让。

杨芝茹,以前不必介怀的,现在依然,该紧张的不是你,该介意的也轮不到你,有他在,谁都不敢伤你,你担心什么呢?

她低头想笑,心却苦苦地。

回了园子,常妈说她中午离开的时候,少爷来过电话。她看了看钟表,在外面竟游晃了五六个小时,想打个电话知会他一声,可转念一想,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出去见了谁,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他什么都知道...

可她呢?

梅子当了副团长都茫然不知,林张两家何种关系不敢确认,每次都是道听途说,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她开始看不清,读不懂。

蜷缩在床上,她头痛的厉害,脑袋炸裂了一般难受,向被子里钻了钻,寻着冰凉的气息,想让自己的心如从前慢慢冷却淡忘,却怎么也做不到,它很乱很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在意料中微微一颤,等待着丝被一层层被拨开,半晌不见动静,她闷在里面等待着,忽地胳膊被冰了一下,她忙向后缩了缩,手顿时被抓了住,像黑夜中束手就擒无反抗之力的田鼠,躲在哪儿躲多久都会被猫头鹰吃掉。

好像又是十五,月光斜照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清亮却有些寒心,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正好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不由眨了眨,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想跟我回昌平?”

她起身摇了摇头,连自己都搞不清是“想”还是“不想”,“我不知道去昌平能做些什么?”

他笑了,“做林博文的夫人”

“是唯一的吗?”她紧张地问。

“天下无双”

多情自古空余恨(18)

行程订在了这周五,从嘉渝镇到昌平大约两天的车程,想着冬至前赶回家,与林家上上下下的人能聚聚,不知道林家有多大,只明白常妈说了一大堆叔公姨太。需整理的东西不是很多,准备了两个箱子,除了衣服之外,也不知道备些什么,毕竟能叫得上名字的东西,林家都不缺。

常妈在一旁竟然开起了玩笑,说太太其实最想抱孙子。话到嘴边似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忙打了住。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随意挑了两本一起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上次的意外,她现在应该挺着肚子了。未婚生子?! 母亲一直希望自己过些平淡的日子,若是知道她没名没份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呼风唤雨的人,定会被活活气得半死…

“少­奶­­奶­,有人来园子找你”常妈在楼下唤她。

找她?谁知道她住在镜花园林?她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再说就算知道了她跟博文的关系,也不一定知道博文住在这里啊?

常妈说门口的士兵报告是位漂亮的小姐。

小雯?毕竟这园子不是常人随便进来的,她蹙了蹙眉,说自己出去看看。顺便换了身衣裳,拎上包包,知会了常妈,她要出去逛逛。

从侧门出来,夕阳正斜照在脸上,光线刺得她睁不开双目,听到立正的踏步声,她习惯­性­地欠欠身,以此答谢。待亮光渐渐凝聚,天­色­像敛起的雨伞收拢了一切,只觉得那团亮光越来越小越来越耀眼,最后定格在娇艳的脸上,她有些恍惚,不确信地唤了声,“梅子”

“晚茹”

莹梅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玫瑰,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神秘的火热,她欢声雀跃地奔到她面前,紧抱着她,撒娇的神情依旧。

她脑袋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克制着手足无措,笑着拍了拍莹梅的背。

怎么是梅子?

她知道自己住在镜花园林?

不可能。

明明不相信。

她跟第二军团的领导有染…

明明不记得。

可它总在关键的时候浮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谁告诉你的”所有客套的问话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反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梅子,知道梅子想住镜花园林,知道梅子喜欢博文,就连上次在剧院也没有一句实话。

一声疼痛的娇喊,莹梅全身瘫软趴在她的身上,她紧张关切地问,“梅子,怎么了?”

“刚才走了太远的路,腿酸了”她扶着芝茹,撩起细腿,优雅地甩了甩,继而对她嘟起嘴角,“晚茹,我渴了”

显然,出去逛街是不可能了,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虚情假意的话让自己的心都透着寒,说,看自己都开心过头了,进了园子给她熬红豆汤。

镜花园林的冬天别有一番景致。四季常青的山茶树挂满了桃红,一朵朵像荷花般清秀,粉­色­的月季傲然开放于枝头,似想与其一争芳华。池塘四周摆满了墨菊,花瓣随风散落在小径,在水面,淡淡地花香弥散着整个园林。

莹梅的嘴边虽挂着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曾经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他,知道她想住镜花园林,他笑着对她说,只要她吻他一下,便让她住在园林一晚。她不记得吻了他多少次,不是为了住在里面,只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就像一团火,可以瞬间烧掉她的一团火。

她一直在等,等他再次出现,等他来接她,等了整个夏天,等过了秋天,什么也没等到。

他不记得她了?

也许不是不记得,是嫌弃她,嫌弃她失了身。有杨芝茹在,他什么都会清楚什么都会知道。

如若不然,为什么接了她的信,不来见她?为什么志远犯了案子,一次次地包庇?为什么在剧院,也装着不认识她?也许并没有接到她的信,也许是杨芝茹又动了手脚。看他们亲昵的样子…

望着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她笑了,她说过会进这个园子,她也说过会住在这个园子…

一阵寒风吹来,她推开芝茹的手,说要整整衣裙。芝茹笑她,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是啊!如果穿得过厚,怎么能被风吹走呢?

看着一池碧水,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顺着风势,跌倒下去。芝茹虽眼明手快,显然已来不及了,她不偏不倚正好跌进了水里。水池不深,水却甚寒。芝茹惊慌地拉她的手。衣服如她梦想般浸湿了。上了岸,浑身虽打着颤,她的心却是炙热。

多情自古空余恨(19)

芝茹脱了外衣罩在她的身上,看到打扫的下人,忙让他通知常妈准备些热水和姜汤。两人似乎又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她有了难题,生了疾病,只要有晚茹在身边,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沿途没有机会打量园子的风景,听到芝茹呼喊常妈,她抬头望了望,是双层阁楼,古代气息浓郁,进了去却是现代风格的装饰,有她喜欢的玻璃莲花花瓣吊灯,有她仰慕的明星剧照,有她一直渴望的木制仿古电话,进了房间,除了那张大床外,全是她梦里见过的。

躺在白­色­的浴缸内,闻着薰衣草的香气,她想象时间就这样停止,永远待在这里,永远静止下去,沉睡下去。

芝茹从柜子里随意挑了件衣服,匆匆下了楼,径直进了客房,敲了敲浴室的门,“梅子,衣服我放在床上了”。

听见应声,拾起了扔在地板上湿漉漉的裙子。

梅子依旧没变,从来不考虑是否会有人闯进屋子,总是先脱了衣服,自顾着舒爽,用她的话说,身子若是被男人看见了,刺伤的是他的眼,若是女人看见了,刺伤的是她的心。

在她的家里,梅子想刺伤谁呢?

坐在沙发上,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常妈熬好了汤水,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常妈,椅子上的裙子湿了,把它烫­干­吧!”

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脸上郁郁寡欢,没了平日的笑容。常妈“噢”了一声,拿过衣服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还是把它烫坏算了!”

博文不是喜欢这样留人吗?

梅子推开她,故意掉进水池,不也正是想留下吗?

他们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出奇地相似啊!

既然她想留下,那就让她彻彻底底地待在这个园子。

常妈以为听错了,又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从容坚定地望着窗外,没敢多问。

拨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她开门见山地说,莹梅今儿来找她,晚上不会回去。他没有过多地考虑,让她自己安排,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晚饭不必准备他的。

是知道梅子来了刻意避开,还是暂时迷惑她的伎俩?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第一次他想见的不是自己。

饭是常妈做的,酒是他珍藏的,耳边伴随着留声机舒缓的曲子,餐桌上的笑语虽在,但主客位置的隔离无形间多了份疏远。两人举杯的时候,没了夏夜里榕树下亲密的关怀,倒是互相客气地有些陌生。

晚餐结束后,两人坐在客厅闲聊起来,没有提到博文,莹梅讲得最多的是跟团长谢长青出去应酬,每次像在演戏,喜怒哀乐都要表现到位,聊得累了,又唱起了歌谣,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她的嗓子不如以前那般清脆,透着些许的嘶哑。

常妈维诺地将裙子递到她面前嘀咕了几句,她看了看,让常妈先下去,打断梅子的歌声,难为情地唤道“梅子”

“晚茹,怎么了?”莹梅接过衣裙嘤嘤地问。

“刚才下人不小心,把它烫坏了”

莹梅一听,傻了眼,眉头不由蹙了蹙。

“我知道你不习惯穿他人的衣服出门” 她忙补充道,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晚上你也别走了,住在这儿,明儿我让博文买一条一模一样的回来。”

莹梅扭捏地拒绝。

终还是被她给强留下了。

林博文回家的时候已经午夜。

白莹梅房间的门未锁,客厅开门的声音似乎特别的响亮,其他人热情的问候在寂静的夜格外刺耳,她浑身燥热难耐,赤脚下了床,靠在冰凉的墙上,内心的烈火稍稍冷却,又被燃了起来。

“小顺,端杯浓茶到我书房!”

楼梯上渐趋渐远的踏步声敲响了她的心房。

芝茹坐在沙发上,睁着双眼,看到窗外的光亮一闪而过,起身熄了灯火,蜷缩在床上,半响不见他开门进来,她苦涩地笑了。

明知道会受伤,却硬逼着自己去面对,杨芝茹,是该说你坚强,还是说你傻呢?

多情自古空余恨(20)

书房的门在悄无声息中开了,只显露了细小的夹缝又瞬间关了上。

林博文伏案疾书,闻到熟悉的薰衣草香,嘴角翘了翘,待那味道越来越近,出其不意伸出手,抓住了冰冷的手臂。动作如此之快,完全超出她的想象,未反应过来,只觉被他轻轻一拉,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一切由着他,随着他,一声娇吟后便仰面倒在了他的怀里,撞上他惊讶的双目,想抚住他的肩膀,却被他回旋着带了起来,看不清他的动作,人已离开他温暖的双手浑浑噩噩地靠在了书桌边缘,他却不知何时坐在沙发上品起了茶。

“白小姐,深夜造访,稀客”他眼角的笑意仍在,只是说话的语气似带了嘲笑。

他怎么能叫她白小姐?

以前没人的场合,他只会喊她“莹莹”。

她赤脚穿了件粉­色­的连身睡衣,走到他面前,撒娇般发起了脾气,“世文”,裙摆在空中盈盈摇曳。

他抬眼望着她,放下茶杯,笑着说,“找林某何事?”

林某?

他在极力跟她撇清关系?

他不是不记得她,是不想认她,也许不是不想,是不敢,是杨芝茹抓住了他的把柄,威胁他。

她优美的身姿灵动一转,顺势依畏在了他的腿上。香肩从睡衣里钻了出来,白皙的臂膀,迷幻的眼神,圆润的酒窝,还有脸颊处绯红的霞光照亮了书房的每个角落,似乎也倒影在他刚毅的脸上。青涩的灯光,耀着她的心,连她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在不知羞耻地勾引他,还是被他一副拒人千里的神­色­所吸引。

他想推开她,她却紧攀着他的脖子不放,说她下贱也好,说她­淫­荡也罢,面对自己爱的人,她不在乎。

“世文,我爱你”这是她第一次表白,第一次带着祈求的语气渴望得到男人的怜爱,“世文,我想你,真的,第一次见到你…”

“子胜知道你今晚住这儿吗?”他打断了她的话。

赵子胜?!为了这个女人兴风作浪,乱搞匿名信,诬陷乐志远蓄意谋反。乐志远?!若不是因为他,晚茹也不会假造印章丢掉孩子,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想过,可是丢失后折磨他的痛,丝毫没有随时间消逝慢慢淡忘…

她急了,“世文,你别误会,我跟赵子胜只是认识...”

“够了”

他像被激怒了一般,声音大极了,强硬推开她,像恨不得立即甩掉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她重重地摔倒在沙发上。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过份,他起身扯了扯衣领,冷静下来,嘴角翘了翘,冷然地说,“跟下属争风吃醋,我林博文做不出来,你也不够资格”

她不够资格?

是她配不上他。

她年轻漂亮,多少人慕名来看她的戏,多少人为了她痴狂,她什么都不要,偏偏在乎他,偏偏等着他,为了他,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要了,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

望着他冷冷怒视的目光,如一支支冰箭Сhā进了她的身体,她心痛地哭了。

“小顺” 林博文开了房门,大嚷了一声,整栋楼颤了颤。

罗顺维诺地从楼下飞奔而上,见少爷冷脸坐在书桌前,房中却多了哭泣的女人,穿得是少­奶­­奶­的睡衣,再仔细一瞧,竟是文工团的白小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送白小姐去赵参谋家”他没有抬头,淡淡地下了令。

她应该是少­奶­­奶­的客人,为何深更半夜去赵参谋家?

罗顺没敢继续思量,铿锵应声道,“是”,继而转身客气请白莹梅离开。

她做错了什么,非要逼她离开?

她不过是爱他,难道爱他,也错了吗?

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他恋恋的不舍,盼不到他深情的凝望,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多情,是她自己痴心妄想…

她止了哭声,突地笑了。

办公的心思全被搅乱了,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想起子胜,不由叹口气。怎么任由一个女人胡闹?开始是诬陷,后来是副团长,若不是看在他随自己多年搭救过自己的份上,早下令把他废了。

敲门声伴着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无人应答,她推门而进,看他紧闭着双目,眉头成了“川”字,有些自责。躲在门外,听到了一切,心是安了,可看到他为此倦怠的样子,又痛痛地。整了整风衣盖在他的身上,不想惊扰他。他却握住了即将离去的手,随后把她拉倒在怀里,怕她凉着,用风衣紧裹着她。

“冷吗?”他温柔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激愤。

她靠在他心口的位置,摇了摇头。

风华梦里待此情(1)

这几日总是夜半十分惊醒,看着窗外­祼­露的藤枝狂乱飞舞,硬生生地敲打着玻璃,吭吭作响,如牛鬼蛇神前来强夺人的灵魂,心莫明地害怕,起床拉上帘子,待再躺下,又顿时没了睡意。

以为知道了答案不再痛苦,可是新的烦恼似乎又接踵而至。

梅子穿了件睡衣便出了门,冬夜里寒气甚重,她身子本就柔弱,那日下午又浸了水,会不会生些疾病?到了赵参谋家,见她那身衣着,又是从镜花园林来的,会不会有所误会?对张参谋长的印象,仅限于军民联欢的晚会上,他跟梅子跳了一晚的舞,直到梅子拒绝他选了志远。当时,她只见了他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背影很认真。

博文没有跟她解释梅子的离去,只是说,白小姐自个走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若是说莹梅三更半夜跑到书房勾搭他,他气愤地把人哄了出去,似乎不太合适,毕竟那是她的客人,是她曾经的姐妹。

可他始终是骗了她,她情愿听实话,很残忍的实话,也不想他骗她,至少能直观地感觉到,他在乎她才会如此。

不过,这又太强人所难了。

启程的时间原安排在上午十点,凌晨的时候,她却被唤醒了,迷迷糊糊地下了楼,像只慵懒的小猫,一副沉睡不愿睁眼的样子,他瞧见了,忙脱了风衣披在她的身上,屋外寒风冷冽,她只穿了件毛衣外套,很容易受寒。上了车,她习惯­性­蜷缩在后车排,枕靠在他的怀里,一路摇摇晃晃,像极了儿时的摇椅,眩晕又安心。

寂静的街道漆黑一片,车未走大道,沿着胡同乱穿,晃眼间看到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忙躲了开去。出了镇子,这才潇洒地转到平坦大路,飞一般地驶开了。恍惚中能模糊辨认出沿路大大的指示牌,“前行方向”“樊城”。

樊城?

她心下一惊,忙起了身,看着车窗外幽幽的景­色­,黑暗中依稀明亮,群山叠嶂间满是山茶树的足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回家的路?回眸凝望着那张­干­净的脸,他却只是笑笑,“不是一直闹着回家吗?”

回家?

以前每次跟他提及的时候,他都是一副哄骗的样子,说等他处理完事情,陪她一起回去。她只当是过眼云烟,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随他一起去她的家,去见她的母亲。

“博文”她喃喃地唤了一声,意外感动还夹杂着不知名的恐慌。

该怎样跟母亲解释呢?

她可以躲着文工团躲着熟悉的人的耳目,可以写信欺骗母亲,自己工作轻松生活平静过得开心,可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装着什么都无所谓。

可母亲的眼睛是犀利的,见了他,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依她的脾气,又是一番避世的教诲,再则,逼迫着自己跟他分开,内心可以抗拒她的任何话,唯一拒绝不了的是她的眼泪。怕看到那双泪眼,怕想起父亲临走的前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躲了起来,躲到天黑,害她担心了一天,甚至还要让她继续担心一辈子。

她往他的怀里钻了钻,怏怏地说,“我不想回家”

这话显然是违心的,说得一点儿都不痛快。

他伸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抚至耳后,露出担忧的脸颊,“怕你母亲不认可我?”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认可,是强烈地反对抵制,可也知道他的脾气,决定下来的事情,很难逼着他动摇,“到了樊城,你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吧!我回趟家。”

“不行”他立马否定了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蹙了蹙眉,他亦是毫不妥协。

良久。

她招了实话,“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母亲不一样,她只希望我能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博文,你骨子里始终是个呼风唤雨的人,我不怕跟你面对狂风暴雨,我也不奢求你能带给我所谓的平静。可我母亲不会那么想。博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听完她的话,他终于嘴角翘了翘,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

到达樊城已是午时,车在邻近汉江的位置停下了,她提示小顺,樊城最好的酒店是临川饭店,继而笑着对他说,会抽时间见他。

明明在一起却假装着分开,推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心不知为何空空的。

他不顾一切地冲下车,拉住了她,把她紧紧抱着,半天不愿放手,“晚茹,不会有下次,对不对?”

是啊!不会有下次,等你娶了我,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等我有了你的孩子,我妈,她没道理反对。

风华梦里待此情(2)

江面水波骤起,徐徐的风吹到脸上,虽只是轻轻拂过,却像被一片片冰刀刮着隐隐疼痛。

她狠下心推开他,浅浅一笑,开玩笑地说,她离开的这个晚上,不能随便在外面乱来。他也笑了,说,如果乱来能留住她,他情愿那样。她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轻轻地触在他心口的位置,被他握了住,威胁她,一个晚上,如果第二天看不到她的影子,他会直接闯进家门,任她母亲打骂,也要把她娶回家。

她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的一瞬,眼角有些温润,不敢回头,怕不忍心离开。看到不远处的人力三轮车,她忙走了过去,回首的时候,他仍站在原来的位置,身上的风衣因为刚才包裹着她没有合上,随着风不停摆动。

他默默地看着她,直到消失在拐角,消失在眼帘。

“少爷”,罗顺下了车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去临川饭店吗?”

风大了起来,水像被惊醒了似的,疯狂地拍击着江岸,卷起了千层浪淘,对面遥遥的古城宛若展开的千里江山古画,在寒风中摇曳多姿。

他略背双手,望着滔滔江水,问道,“李扬和吴铭起人到了?”

“已经在临川饭店了,今儿走前来了电话,说午时会到樊城。”

他“嗯”了一声,本打算晚上会面的,看来,时间要提前了。

樊城依旧未变。

沿途的叫卖声在晌午时分总透着疲态,转过红石砖巷子,是棵百年老槐树,以前志远送她回家时,两人总是绕道这里,抬头望一眼它的躯­干­,仿佛自己也能沾惹些灵气,虽是冬天,依然能见到些许的绿叶,听得到栖息鸟儿的欢鸣声。

没有告知母亲回来的消息,不知她是否在家,本打算去学校,可转念一想,她教授的课程一般都安排在周一至周四,周五她通常在家备课。

然而,满心的期待仍被紧锁的门浇了冰水,她无力地拍了拍过年时张贴的门神,不知是安慰还是责怪。

“晚茹?”身后传来不确定的唤声。

忙回了头,是隔壁的徐妈,也是樊城有名的媒婆,这城里大事小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和嘴,她点点头,喊道,“徐妈”

“这丫头,不敢认了,一晃都长大成|人了,很久没回家了吧!”徐妈拉着她看了看,“今年二十,还是二十二?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就是记不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徐妈,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你妈啊,这几天可忙坏了,你爸的案子重新审理,又重新翻案,折腾了好几个月,前段时间终于定了下来,政府承认确实冤枉了好人,可是你妈呢?平日里什么都不计较的人,这个时候倒有些较真儿了,非要政府在报纸上为你爸正名,政府答应会通告相关部门,唯独不愿在报纸上发布消息,你妈今儿估计又去了。你不知道,当年迫害你爸的人现在好像是什么领导,如果发布了,不是全天下的人…”

没时间再听徐妈说些什么,她道了谢,出了巷子,拦了黄包车,说去政府。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母亲为什么不知会她一声,好几个月了,每次都有书信联系,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政府在城东,距离家有些距离,眼虽盯着前方,可凌乱的心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什么,听不见什么,脑袋空白一片,只好催促着师傅,能不能快些?她不能让母亲一人为了父亲奔波劳碌,她是他们的女儿,竟然差一点儿又错过了又躲了起来。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她把钱塞进师傅手里,说不用找了,急匆匆地奔向政府大楼。

远远听到母亲的声音,心虽静了下来,可嘶哑的嗓音又让她一阵阵刺痛。想进一步,却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住,说要证件,才能出入。她忙翻了翻手袋,除了钱和女孩子的零碎物品,什么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带证件出门?平日里只要有他一句话,敌过万张通行证…

“放她进去”

低沉威严的命令让守门的士兵挺身行了军礼。

她不由回首,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刚静下的心微微动了动,低身道了声“谢谢”。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没有多想,像逃开了似的,直接穿过大厅,拐至另一条走道。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个房间擦身而过,视线终于定格在蓝­色­的衣衫上。

“你们讲不讲道理?”母亲手执一打文件悲愤交加,没了往常的和蔼。

书桌前的人坐在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俨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正欲上前,被人按住了肩膀,又轻轻地拍了拍,似在让她安心。不待她说些什么,张晋良自个先一步进了去。他今天穿得是军装,衣领的徽章跟林博文的有些相似。办事儿的人员抬眼看见来人,丢了茶杯,人“唰”地站了起来,顿时显露了敬畏之­色­。

风华梦里待此情(3)

母亲劳碌了一个星期的事情因张晋良的参与顺利解决了。

他并没有利用自己的职权,而是就事论事,讲明政府建国的目的和方针,既然承认了错误,就要广开严明,偷偷摸摸地伎俩,不是新政府所为。办事儿的人唯唯诺诺地应声“是”,答应在未来一周内,连续报道父亲的功绩,甚至同意让他的墓牵至国家陵墓。

母亲拒绝了,本不在乎这个虚名,可实在不想父亲在九泉下不能瞑目,不想百年后,有人拿他作反面例子。

出来后,她嘴角动了动,一副无能为力想哭的样子,“妈,我是不是来迟了?”

“傻孩子,这是妈剩下的日子,唯一能为你爸爸做的。要是让你知道了,肯定会什么都顾不了,大老远跑回来Сhā手。”母亲理了理她吹乱的头发,“怎么回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知道母亲会这样问,她早准备好了谎话,说,部队放了两天大假。

身后突然传来闷闷地笑声。

他没有离开,听到了她们的谈话,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对母亲有所隐瞒。

刚才的感激顿时荡然无存。

她想回头瞪他,又怕母亲发现了什么,装着若无其事,挽起母亲的胳膊,说回家吧!母亲点点头,松了口气,疲惫地说,了结了你爸爸的事,是该回家了。

以为她随林博文去了昌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是巧合?是缘分?一次次偶然,一次次又要茫茫错过…

“晚茹”

没打算唤她,却在无意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这喃喃地一声让她压抑的心彻底乱了,刚才在母亲面前,两人装着一幅不认识的样子,现在连她的小名都叫了出来,语气跟刚才的严肃相比,明显多了几分亲热。母亲从小教育自己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特别对那些正直,不仗势欺人,大义凛然的人另眼相待…

果然,母亲停下脚步,眼望着她,似在等她解释,她吞咽了那份莫名的紧张,笑着回了头,“张先生,谢谢,再见!”

他走了过来,诚恳地说,送她们一程。见她要拒绝,他又补充说,“晚茹在我手下做事,平日里只是听她说想家,说家里的桂花,说伯母你烧制的菜…”后来,说得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承认,他刚才说了谎话。

母亲是教师,似乎对认错的人格外开恩,点点头说,谢谢!

他没有开车,而是在外叫了两辆黄包车,她跟母亲同坐一辆在前,他则跟在后面。母亲一路问她的近况,她都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一两个字,心里却想着,若是他在母亲面前提及博文,提到她跟博文的关系,她该怎么回答?

院子里的丝竹似乎又长高了,翠绿的叶子每到这个季节总是变成|­乳­白­色­,缠绕着它的是香雪兰,剑型的叶丛中抽出紫­色­的穗状花序,给简单的四合院填了些温馨。看到屋外母亲最爱的水仙随意地放置着,她蹙了蹙眉,母亲这些日子肯定忙坏了。

好在张晋良并未胡乱说些什么,倒是对屋里悬挂的字画和书架上摆放的书感兴趣,随意抽了一本,里面夹了很多纸笺,满是一排排清秀的字,全是疾病的名字和治疗的方法,还有针对其应开的药方,“为什么不做医生?”

当医生?

最后的结局与父亲有何两样?

再说,谁让他多管闲事?

她把书夺了过来,放进了书架,不愿搭理,转身去沏茶,他竟走过来抢茶壶,不小心握住她的手,她忙缩开了。

“沏茶这事儿,我自己来”

“喝了茶,你是不是该离开?”她下了逐客令。

“不留我吃晚饭?”他品了品茶,一副沉醉的样子,见她把脸撇向了一边,不回答,只好走至门口,有失往日的沉稳,大声说道,“伯母,晚茹在嘉渝镇…”

嘴里的话顿时被她的手堵住了,她嘟起嘴角拼命地暗示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要说。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说,他只是想吓吓她,想威胁她…想像现在这样,她一只手蒙着他的嘴,一只手紧抓着他的衣衫,依靠着他,探着身子盯着窗外…兰花的香气浮了过来,他不由地伸手去揽她的腰, 她像被针刺了一下,警觉般躲开了,狠狠地瞪着他,他满眼全是笑意,嘴角边荡着弧线。

风华梦里待此情(4)

临川饭店的二楼客房内,林博文晃动着玻璃杯的红酒,对着窗外的街灯照了照,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

一位满脸胡须衣着便装的人坐在不远的软皮沙发上,似有些着急,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世文老弟,李扬哥哥可是已经表了态,这反与不反其实全在你一言之间。眼下的情势,你也瞧得明白,他张崇鼎不念旧情,想玩‘醉酒释兵权’这招,为他儿子张晋良留条后路,这全军几万将士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到了最后竟然全归了他张家,就算哥儿几个同意,我吴铭起第一个站起来反对。”

坐在吴铭起旁边的李扬摸着嘴角边的八字胡,按耐不住接过了话,“先是诬陷我李某有谋反之心,罢我的军权,然后再陷害吴兄从中作梗,接下来的事儿,世文,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罢了你我的官职是小,将士的­性­命是大。这背后的几万士兵稍有些异声,必定惨遭灭门,他们哪个不是追随自己出生入死,不是贡献自己的满腔热血,不是建国的英雄,我想他们宁愿光荣地死在战场,也不愿屈辱地死在同伴的刀下”

“李大哥,吴大哥,我想你们是多虑了,张司令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抿了一口酒,嘴角动了动,似乎享受其中,“我想他不会像刘邦,像朱元璋,做得如此之绝”

张晋良前来嘉渝镇打着看望老朋友的旗号,实则是窥视他与李扬与吴铭起是否有联系,暗地里是不是有了异心。既然想看,索­性­请他看了些好戏,难忘的好戏,没用的好戏。

吴铭起摇了摇头,气愤地说“世文老弟,你始终是心太善,我认识他张崇鼎不是一天两天,我跟了他二十年,他那手段…”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他朗声下令说,“进来”

头戴毡帽的年轻人进了来,行了礼,附耳对李扬嘀咕几句,随后递过一张照片,他接过来看了看,微微一惊,挥挥手,示意年轻人离开。

采用现代彩­色­摄像技术,脸部的每个轮廓看得真切。下午政府大楼前,张晋良跟一位小姐愉悦地攀谈着,完全不像平日里冷漠。

吴铭起有了好奇心,凑过来看了看,像发现了稀奇的玩意儿,“这么漂亮的人儿,怎么让这小子遇到了?”

李扬把照片递到他手上,解释说,“张晋良来樊城视察工作,目前为止,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会想到我们就在他张崇鼎的家门商量灭他的大事儿?”

他接过的一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随口问道“张晋良现在在哪儿?

张晋良竟然肆无忌惮地盯着她。

白­色­­干­净的脸庞瞬间变了绿­色­,没了刚才的冷静,手中的杯子被他捏地咔咔作响,距离破碎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以为他又担心出什么乱子,李扬宽慰的口气,说“世文大可放心,张晋良已经去了这位小姐家,一直没有出来”

什么?

去了她家?一直待在她家。

她不让自己见她的母亲,进她家门,凭什么让张晋良进去?

再也克制不住怒火,杯子嘭地一声碎了。

李扬毕竟是过来人,一眼瞧出了端倪,趁火打劫地说,“世文,若是这天下真成了他张家的,那时,想从你身上割块­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儿也说了一下午,为防夜长梦多,我和铭起兄也该启程离开了,你再考虑考虑,我在安阳等你答复”

吴铭起也起了身,“哥哥等你答案”

玻璃刺进了手心,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像盛开绝艳的红­色­牡丹,一团团绽放,一团团刺入进人的眼睛。

罗顺端茶进门,顿时傻眼了,嗓子打着颤,“少爷,我去找大夫”

“备车,去霞光路”

他顾不得擦­干­血迹,径直出了门。

罗顺脚踩着油门眼盯着前方,不敢看后车镜中少爷的脸,十二岁的时候便跟着少爷去前线回来后作他的贴身警卫,枪林弹雨,暗潮风涌,什么场面没见过,少爷何时皱过眉何时发过怒,可是今天,少爷是真的气着了,不是一般的生气。

霞光路口,车进不了巷子,他下了来,下令让罗顺回去,罗顺想找借口留下,可看到少爷铁青的脸,只好应声“是”,随后小心跟着。

没来过她家,只是听下属大致地讲过位置。四合小院,木制的双门上挂着“济世为怀”的匾额,门口挂着灯笼,有个大大的“杨”字。轻而易举找到了家门,里面悄无声息。血在冷风中凝固了,手已经麻木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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