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纤长的手指轻轻弹着杯脚,眼睛看着杯中不断往上冒的泡沫,用一种轻若清梦的语气说:从3岁到7岁,我在海拉尔生活过5个年头,那里的大草原、蒙古包、牧马、绵羊、草原狼,都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的。
我一只脚踏在屋角的跑步机上,继续听说她下去:
老灭,你知道吗,我老爸是当年下放到海拉尔的北京知青,在那里做了4年的羊倌,后来落实了政策才返回北京,娶了我妈,先后生下我和周峰。我爷爷和我姥爷当初都反对这门婚事,老爸回城后又一直待业,因此在我3岁那年,老妈生下周峰后,家里穷得连奶粉钱都凑不齐了。老爸一狠心,就把我寄养到海拉尔一个牧主家里。这个牧主名叫图格杜玛,现在我管他叫大伯,当初我老爸就在他的队里放羊,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老爸刚把我送进海拉尔大伯家的蒙古包时,大娘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我一眼就转身去了厨房,可是第二天喝得大醉的老爸离开后,她就背着大伯摔盆子摔碗,恶狠狠地骂:五个狼崽子还不够我侍候的,又开来一个累赘的赔钱货!有能耐你一个人养去,看我管不管!
我坐在炕沿上,不敢哭,也不敢大声喘气儿,眼睛死死地盯着帐门,老爸就是从这道门里头也不回走出去的。
奇怪的是,不论大娘怎么对我,我都不恨她,尽管她总是骂骂咧咧,脾气火暴。老爸老妈不要我了,她肯收留我,还给我奶酒喝,不管怎样,我的心里都有感激。我努力学会讨大伯大娘的欢心,每天跟哥哥姐姐出去放羊,吃饭的时候别人吃完了我也赶紧摞下筷子。
稀里糊涂的就到了5岁那年。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大伯把大娘揍得很厉害,打完后拿着烟袋扬长而去。剩下大娘一个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嘤嘤地哭。我觉得大娘可怜,拿了手巾去给她擦眼泪。她却一把推开我:你给我滚!滚得远远儿的!我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却一下子跳起来,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扭到门外去:滚,死到外边儿都别再回来!
我摸着被她扭得生疼生疼的胳膊,不知道应该滚到哪里去。一边哭一边往草原上走。就在这天,我平生第一次遇到了草原狼。
那时正是冬天,不知走了多久,天上就下起了雪花,北风把我身上瘦小的蒙古袍吹得像海上的帆一样,我害怕自己飘起来,飘到遥远的陌生地方去。我完全迷路了。
忽然之间,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跑过去一看,是一头雪狼。那个时候,草原狼已经所剩不多了,如果有牧民猎杀到一只,往往会引起轰动,大家都会跑去看,我也看过两次的,所以才能认出眼前这头雪狼。它的一条后腿受伤了,伤口处结着血痂,却往外翻着皮肉。它静静的摆着尾巴,两只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看到它眼睛里的伤痛和哀求,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和雪狼是同样可怜的。我就过去摸了摸它的头,用牙咬破我身上的蒙古袍,撕下一块布给它包扎伤口。
它很感激我,领着我到了一个小地窨子里。这里地形不错,风刮不着,地窨子里还放着一个盆,盆里装着几块牛粪,地上还有一些劈柴。我蹲在地上,又冷又饿,浑身都在发抖。雪狼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到外面去了。过了很久,雪狼嗖的冲了进来,嘴里叼着一只野兔,放到了我的脚下。它这是报答我啊,我心里很感动,眼泪当时就涌了出来,抱着雪狼放声大哭……
说到这儿,桃花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喝酒。她喝得猛了些,呛得直咳嗽。
我忍不住说道:你大伯大娘也太狠了吧,简直连狼都比不上。哦,那只野兔呢,你烤来吃没有?野兔肉很好吃的。
桃花白我一眼:别胡说八道,我大伯大娘对我好着呢,这是我后来才体会到的。
我又问:野兔呢?雪狼呢?
桃花叹了口气:别忘了,我当时才5岁,又是女孩子,身上不可能带着火柴,生野兔换你你会吃吗?再说了,大伯大娘带着很多人找到了我,雪狼也吓得逃走了。
我嬉皮笑脸地说:就因为雪狼给你弄来一只野兔,你就对它念念不忘了?你就迷恋上草原狼了?如果真这样,我明儿也到延庆的深山老林走一趟,搂只野兔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