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一些话,却见席柔神情萎靡,似要歇息了。转头便见席员外正看着儿女,满眼的疼爱之情。心想这席家少爷小姐的也是有福气的,父母双全,无需为生计发愁。转念一想,当年自己也是如此,却未曾惜福,那时承欢膝下,未曾想过好生报答父母,总以为将来岁月悠长,有足够的时间同他们尽享天伦之乐。
于是忙告辞出门,文简一进来,便往床上一蜷:“姐,我也我好象困得慌。”
文箐道:“不是晕船吧。”便要打开包袱来,取件衣裳给他盖了。又听得敲门声,却是席韧的声音,忙开门。
席韧抱了一件袍子,下人抱了一个小被子,见到他开门,便笑道道:“小兄弟想来出行太急,没带小被子,我这里原来是让船家不用准备这个,只怕你这里也没有。这便余有一条,要不嫌弃,不妨取了先用上。”
文箐一听,这是雪中送炭,瞌睡有人送枕头,真正是太好了。忙道谢。又担心是人家挤出来的,只怕自己用了,席家便少了一条。有些犹豫,也不敢伸手接。“这个,多谢席大哥。只是我们兄弟用了,大哥家会不会……”
席韧也了然:“无需担心。我家自是有。这秋日舱里寒冷,两位小兄弟身子也单薄,小小年纪,可是不经冻的,勿作客气。尽管收下。”
文箐忙再谢,伸手接了被子过去,道:“有这被子已经足够了。”
席韧看来是个不拘礼的,只道:“出门在外,你也勿要太客气了。便是大家伸手相帮,同舟的缘分,有事你尽管说。”
文箐想着船家也喝酒,可惜自己到现在还没见着他,反正麻烦席家了,也不怕多麻烦一次了。于是,便道:“我还有几坛酒,想送于船家。也不知如何去找他。”
席韧一拍胸脯道道:“这事,无需你去跑了。我且差人去送于他便是了,再说你不是提了三坛于于我家,分他一坛便是。”
文箐想着送出去礼,哪有这样再送的理?便又提了一坛出来。
席韧见他如此坚持,心知是个好强要面子的,让下人接了,便告辞。到了晚间,文箐同文简拿了吃食想要出门找船家帮着热一下,好打发晚饭,却又见席家着了下人已送了吃食过来。这才感觉邓大所言的“席大善人”,可真算是个用心的善人了。可惜自己无物赠送,只想到席柔晕船,便把食盒装满了柑子,算是小小意思了。
次日,文箐和文简觉得这次倒是晕船感觉特小,文简无聊得很,只拿着一个柑子在当蹴鞠,踢来踢去。文箐笑道:“可记得踢坏了别与那些好的混到一起了,否则到时里面都坏了,外面还以为只是磕在地上的,你要再偷偷拿了送给席家小妹妹,只怕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文简停住脚,捡起来看了看:“这个要是席家小妹妹一起玩,便好了。要不咱们去找她与大哥哥,一起?”
文箐见他一脸期待,自己有些犹豫。文简在一边道:“姐,昨日里席家小妹说了,让我今日定去找她的。”
文箐想这小鬼头还有私下活动,定是自己当时同席韧聊天时,两个小的也在说话,一时没注意到。文简牵了她手,往门外拉,想来是被困坏了,这样年纪的小孩,正是闹得厉害的,哪里关得住?而且还有同龄的玩伴就在旁边做了热情邀请。
文箐点头答应,文简立马高兴起来,又取了两个柑子放身上,边走还边踢。文箐想到他现在这般好动,也是自己培养的结果,去年还是一个胆怯的,如今却变得活动起来了。至少这是好事。文简却想起刚才姐姐说的话,于是仰起头来问:“姐,什么是金玉其外,那个其中?”
文箐见他同自己当初问周夫人一样十分的好问,于是便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便是,这柑子外表看起来好的,里面却早就象棉絮一样空败了。所以看人不能看外表,交人要交心。知道吗?”
“不懂。”文简眨眨眼,又踢了下柑子。回过身来,叫了一声:“席大伯,大哥哥。”
文箐侧身一看,那两人居然就走在自己身后,自己没发现,忙道了个万福。席员外满脸是笑地道:“我看,小哥读过不少书啊。交人需交心,这个说得好啊。”
文箐脸上一红,心想这两人也象自己当年同陆三郎一样听人家壁角,真是老不羞啊。心虚,便结巴起来:“那个,那个就是乱说的。”
席员外却不放过他:“不如到我那里去,同我家韧儿好好聊聊什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也是感兴趣啊。”
文箐脸上发起烧来,只得讪笑着,硬着头皮跟了进去。文简一去,便同席柔在船板上玩起弹柑子的游戏来,就象玩弹珠一样。
文箐朝席韧干笑几声,不好意思地道:“那个,那个就是《卖 柑者言》……”突然想起自己可能学了这个,可是明代人却不一定学了刘伯温的这篇文,忙换了个方式解释道,“这个,也是我母亲曾教的诚意伯写的文章,题目便是这个名字,刚才说的便是里面的句子。”
席韧被她刚才几句早就引发了很大兴趣,道:“原来是诚意伯的文章,我未曾听得过,阿庆兄弟能否念与我听。”
文箐只得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背了个大概。不过这样反而让人觉得真实可信起来。背完后道:“我也记不太清了,便大体是这样。”
席韧听完,笑道:“阿庆兄弟好记心。这句还真是这文的点精之句。便是今日听了这话,只怕我爹又要让我作一文了。阿庆兄弟待会儿可得给我遮过去。”
文箐没想到随口念出的一句,会给他带来额外负担,很过意不去,偷偷看看四周,见席员外不在左近,便道:“没想到给席大哥惹来了一笔文帐,那可有别的法子遮过去?只需说与我听,我便依言行事。”
“无妨,阿庆兄弟只需陪我兄妹俩一直到武昌,届时我爹一忙,顾不上了,自然无碍。这两日有你们在身边,我自然是无时间去提笔,再说,也能痛痛快快玩一阵。”席韧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文箐却有一种自己中计了的感觉,好似席韧一副“请君入瓮”的表情。可是前面都放话了,现在只好笑着点头。
那边席柔玩得有些累了,便坐那儿,叹口气道:“这柑子也只得这一个玩法,也没意思啊。”好似厌世的很。这可把文简愁坏了:他好不容易见一个漂亮的妹妹,难得能玩一起,这下子,人家不玩了,如何是好?便求助文箐。
文箐心里也不知道这席家平素玩什么,只得还在柑子上打主意。突然想起曾经的电脑桌面图片集里有几个桔子皮制作的搞笑图片,便道:“我倒有个法子,能让这桔子也乐一乐。”
席柔一听,顿生好奇,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桔子还能乐?”
文箐点头,道:“只需一个托盘,一把小刀便成。”
席柔忙让奶娘去取来。席韧见文箐拿刀,担心船上颠簸,自是不同意她去切桔子,伸手过来道:“你说与我听,我来切。你力气没我大。”
文箐犹豫不决,想着他也不知如何切,自己还得比划着来。可是见他一直伸着手,客随主便,只得递刀于他,自己拿了桔子,用指甲画出几条线来,道:“便是这样。”
席韧很快刻完,大家一看,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文箐道:“这几个地方,需得用墨来描写,就更加……”想说“立体”二字,意识到古代可能还没这个词,便道,“清晰了。”
结果整体出来后,果然是非常立体。文简看完,惊呼道:“这,这不是席妹妹吗?”
席柔拿过去,一看,果然雕出来的是一个着双髹的女娃,可不就是很象自己嘛。忙笑着说这个好看。席韧发现文箐挺会画的,便很是兴味地问:“你送了我家小妹一个,可还有别的?”
文箐心里想:睡了人家的被子,吃了人家的饭,乘了人家的船,真是嘴软手短没底气啊,只得假笑道:“席大哥这里有笔,我便将这这两个柑了剥了,在柑子画几笔便是了。”
她这一说,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她让席韧按她画的线条将一柑子切两份。取了其中大的那一半,剔了中间一部分柑肉,然后便有了一个效果,似是一朵正在开放的花朵。将另一小半剥了皮,皮又剪成蝴蝶状,翻过来,在内侧白底上,寥寥几笔,便是一只斑点蝴蝶出现了,再放在花芯中。
席韧刚才要说是自己参与有成果,现在见她这般几下,变戏法一般,也是惊呆了。席柔一看,喜欢上了。大叫一声:“阿庆哥,这个送于我,送于我!”
见文箐点头同意,忙两手端了,叫着要拿去给爹看。文简有些失望,席柔有两个了,自己一个也没有,便盯着自家姐姐看。文箐见她这副模样,想着自己为席家做的是锦上添花,而文简如今只有自己了,更需得多加以关注才是,便安慰道:“我给你做了个小桔灯,如何?”
文简也不管是什么了,便道:“好!”兴致勃勃地坐下来,看文箐拿着一个柑子在桌上滚来滚去,就是不剥,不动手。
席韧也是见得奇怪,便道:“这有何说法不成?”
文箐道:“揉软了,便好剥了。皮太硬了,容易碎掉。”待软了,用刀划开,掏了内里瓤,把皮又剔薄,道:“这个只需放一截蜡烛便可,不怕风。光线从这里映过来,便是略黄的,要是一个一个串起来,便好看了。不过却是费蜡烛,做个好玩罢了。”
文简不满意,非要教自己也会。文箐道:“这个好办。你便将这皮撕了,按个小人样,拼一起便成了。”把刚才剩下的碎皮一拼,果然一个小人图形了来了。文简大乐,自己也忙上了。
席韧却上下打量这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男孩,发现人家不仅是懂得多,就是动手画起来,也是干净利落,心里好生好奇。
文箐觉察到他的目光,突然想起自己又忘了藏拙了。今日只为了感谢人家的厚待,却忘记需“谨言慎行”,此时醒悟过来,忙找话题遮掩过去:“席大哥是好奇吧?其实这也只是个小手艺,见得多了,自己没事就动一下手,也就会了。刚才席大哥自己不也雕出一个来了?”
席韧也觉得自己老盯着人家不礼貌,忙借机道:“确实惊讶。小兄弟这手灵巧,便是这脑子里想什么,也能画什么,真正是了得。”
席员外被席柔缠了过来,笑道:“看来今日又费了小郎君好些柑子啊。我见这雕的实在漂亮,便是你谈吐也不凡,想来,小郎君他日必有一番成就。”
文箐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忙接了话题过去夸席家小姐可爱如珠似玉,又赞席大哥进止风仪,如圭如璋。
她这一夸,席员外就更是高兴。两人相互拍起马屁来。席员外已知她父母双方,现下去投亲,便也问了一下。她也略作回答。
正文07 卖 酒(一)
昨夜恶梦不停袭来,心中甚为不安,白天里虽晓得已离开岳州,但恐惧感仍如影随形,完全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是强作欢颜,作戏掩饰,半点不敢在席家人面前露出破绽来,甚为劳累。待文箐回到船室里,头便晕晕沉沉的,昏昏欲睡。
文简与席家兄妹俩玩耍后虽然还有些兴奋劲头,但见姐姐似是极其疲惫,说得几句没听到姐姐回音,起身看她时,已是睡着了,便也只得同姐姐一起躺下来。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却是听得姐姐在哭泣,一时紧张,便推了一推,发现姐姐并未醒,想来又是作恶梦了。他也独个儿坐起,发呆。听姐姐梦里哭,自己也想哭,看着席妹妹身边有爹疼家里还有娘爱,便更是想爹,想母亲,想姨娘……
文箐醒过来时,一时还没明白是船上,等她意识到并不是在家里时,却猛然地发现身边文简不见了,以为梦里发生的事成真了,一下子便紧张得差点儿叫起来,一骨碌就翻起来。待穿好靴子,转头见到被子时,才想起来是在船上,文简必然是去找席家的兄妹了,方才长长地舒口气,摸着狂跳不已的胸口,整整衫子与发髻,平复情绪。
刚一开门,却发现船上有人在走动,听言语,似是说某个地方到了,今晚在这里停泊歇息,相约上岸去看看。文箐回头看看酒,本来想这一路上乘船,拿这个送于船家伙计,以便得到照顾的,可惜这船只到武昌,这酒又碍事,自己也挑不得,不如就近卖 了?
她这厢正寻思着,便听得文简在门外直叫“哥哥”,再次打开门,见席韧牵了文简的手笑盈盈地问道:“小庆兄弟,船上也够闷的,已到得柳山镇了,前面就是有名的赤壁所在。我爹道:咱们晚上在镇上用饭,不如一道上岸去瞧瞧?”
文箐点点头道:“好待我取点儿物事。”转身把包裹里的小布包背上,塞了几个柑子进去,又抱了两坛酒出来。
席韧借状,忙去帮着提了一坛,问道:“庆兄弟,这又是何打算?”
文箐狡黠地笑道:“这个,天机不可泄露也。”
席员外已在船头等着,奶娘抱了席柔正在劝解着,原来是她闹着非要上岸玩,见周家兄弟还未到,便等得有些着急。
席员外见文箐同抱了两坛子酒,便问道:“小哥这是?”
文箐脸色微赧,道:“我想这一路水程,这酒确实不合适。送于船家,他又怕伙计喝醉了误事,便想在这岸上卖 了。先提上一小坛,去试试。”
席员外心里暗夸了一声,又有心考较一下他,便道:“可是船家有推荐你去何处卖 ?”
文箐低下头,摇了摇。心想这事还没谱,哪里能夸下海口,只能借机行事而已。
席员外心里便想,原来也是一时兴起而已。却见他把手里那坛酒递过来道:“我听席家哥哥道,员外这要上岸找酒家,不如把这坛拿去吃了。我只需一坛便足矣。”
席员外心想接了这酒,只怕自己要为他卖 了那一担酒了,且已收了人家两坛酒与好些柑子,自是不同意再收下,道是帮忙是应该的。一番推脱后,最后文箐又找了托拒不得的借口,愣是逼着他收下了,心里不禁想道这周家小哥嘴实在是厉害之极。不妨这次就看他如何一个卖 法?他要是个能干的,且走投亲戚没有着落的话,他日在自家手下,好好教导,倒是能给自己增一臂之力,日后也好相助于儿子。既有此心,便也着意安慰道:“无妨,这酒也独独邓大会做,必是好卖 的。”
席韧这才明白过来他要提酒出来的缘故,心里有所感,也甚为关心,拉了他一旁问道:“庆兄弟可有想好如何个卖 法了?在哪处卖 ?”
文箐看他态度很是诚恳,目光很是担心,便道:“我思来想去,除了用饭,这剩余时间也不多,又不识得这里人,不如找个酒家卖 了去。”
席韧点点头,欣喜地道:“果然是好头脑,虽然如此,价格会低了些,但能一下子卖 掉便也轻省些。如此一来,便是用饭卖 酒两不误。你且勿忧心,我这便让我家雇工去打听。庆兄弟年纪这般小,却如此有济世头脑,实在令为兄甚为佩服。”
文箐见他说话有些文绉绉地,但性情上又有些爽快,且为人又热情,如此为自己着想,内心很是感动。后来又听得夸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口里只道“届时烦请席大哥多照顾一二”。
席员外已是听得,心里暗暗赞许。于是,便带了两个下人,连同自家儿女加奶娘,及周家两个小的,一行八人便上了岸。
柳山镇不大,但作为镇,规模也不小了。有好几间客栈酒楼,且生意看起来都不错。席韧冲文箐挤挤眉,道:“阿庆兄弟,这可是有名的地方。相当年,东坡居士一首《赤壁怀古》,从此,此地闻名。如今,无论是文人学子,还是莽夫壮汉,路过此地,不免都来此一游。这些人物,酒自然是遣怀之物了。”
文箐听得他这般介绍,到最后,居然学是为自己的酒着想,不免亦忍俊不住,“吭哧”笑了出来。
席韧见他终于不小大人情况了,倒是有几分童子的单纯,不觉亦笑道:“故此,小兄弟,勿要担心你的酒,没处安置了。”
文箐冲他一弯腰道:“如此,有劳席家大哥了。”
“好说好说。”一口承诺下来,只过一会儿,便佯怒道,“嗳,我说你也太不厚道了。不是你自己说要卖 酒的吗?怎的推到我头上了?”
文箐同他打闹几句,一时倒还真忘了先前的烦恼,不知不觉中,便也跟着席员外进了一家“八方客”酒家。
席员外要了个大雅间,自有小二就当贵客迎上门。文箐觉得在古代作顾客,真正是享受至尊上宾地位,上次在荆州如是,这次同席员外相处,更是。
小二见客人自拿了酒水,也不多说。可是再听得席员外问他:“你这店里可有上好的水酒?”
小二自是点头哈腰道:“本店的招牌酒便是‘醉里香’。客官可是上得一壶来?”
席员外点点头,道:“你且上一壶来。苦是不好,我可是不算酒钱。”
小二心里发苦,看来这不是个好主顾,只怕是上门来踢铺子的。一时忙应了,急急地去叫人来上菜,自己却同掌柜地低声说了此事。掌柜自信自家的酒不差,只让他上酒便是。
文箐心思不平静。说实话,她是没心思多吃,只不过是席家诚邀,不好过多推拒。适才在席家人面前卖 了嘴,酒要是没卖 出去,这不等于自打耳光了?让人看轻了,也不好,她不想给席员外一家印象是:这是个小小年纪便好吹嘘的人。既然不想被人看扁,便有了些计较,难免不患得患失。
菜很快上了。席员外只是招呼文箐兄弟二人自便,休得客气。
席韧见他还有些拘束,想他年纪小,也认为自然。便也说得一两样笑话,将气氛活跃起来。倒是席柔,在奶娘的侍候下,专心专意吃得一两口,便逐渐尝出哪个菜式合了她口味,一味只挑那一样,其他菜式也不愿多吃。
席员外也放任不管,径直去提了酒壶。结果还是旁边儿子机灵,立马就起身去端了壶,给自己爹倒了一盏。席员外眼含赞许的笑意,让儿子安心坐下陪小兄各异饭,自己端了酒杯,略低头闻了一下,道:“酒香浓。”又喝得一口,点点头道,“味绵长……”显然是在品酒。抬头见文箐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便也一笑,道:“小哥可是品得酒?也喝上一盏?”
文箐忙摆手道:“员外客气。小子我实在不懂这个酒,滴醉便罪。如今为父母守孝在身,更是吃不得。”
席员外听到“守孝”一字,更是一愣。想着他适才也未曾夹荤菜,想来也是个克尽守礼的孩子,不由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语含歉意道:“多有唐突。那这酒便撤了吧……”
文箐哪里能让人家跟自己一样?急道:“员外,使不得。你要是把这酒撤了,岂不是我兄弟二人让员外一家败兴了?再说,我这孝,如今只顾着能否好好生存,哪里还能顾着酒肉?员外这要撤酒,想必这菜也得撤了,岂不是我让员外一家都吃不好饭了?那实在罪过。这还如赶了我们出去……”说罢,起身作势要去牵文简。
席员外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执着,心想自己要真是撤了酒菜,只怕他还真能告罪出门,倒是自己下不了台。于是便笑道:“小哥休得急。如此,我便独个喝酒,你也且自便,陪了我们一家慢慢吃来。如何?”
文箐亦陪了笑了脸道:“多谢员外体谅。员外这般迁就小子,我自是感激不尽。这便以水代酒,敬员外同席大哥哥”
席员外见他此时倒是大方得很,且说赔罪便赔罪,十分有担当。心里更生了好些好感。又为他早年便丧父母,心里稍感难受。只是也不提及这话题,反而道:“你不是要卖 酒吗?如今可有打算了?”
文箐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道:“不瞒员外,小子我也不懂得这邓大伯的酒同店家的酒,到底相差如何,怕是不好定价。定低了,邓大伯以后怪我。定高了,又怕卖 不出去。适才员外品过酒店家酒,不知以员外高见,这两种酒可有高下之分了?”
正文 正文08 卖 酒(二)
席员外见他办事并不是个着急眼前的,反而是有条不紊的,显见沉得住气,不由又多看他几眼。只见他吃相十分文雅,半点儿不下于自己儿子表现,又是极其照顾弟弟,而且不露分毫磕绊,想来亦是照顾得熟了,便得心应手起来。再看小小的阿简,亦是不哭不闹,碗里哥哥夹了甚么,便是吃甚么。他哪里晓得文简也是娇惯的,只是如今亦有些明白眼下没得依靠,姐姐在进酒家前,亦嘱咐过不许哭闹否则没得吃要饿饭。这般情形下,席员外拿他同自家女儿相比起来,自是显得女儿太过于娇养了些。“好说。各有千秋吧。邓大的酒香,常喝之人晓得是酿制后再加料,所耗时间长;而店家这醉里香,乃是原料一起酿制,想来时间少,香味亦不一样。有道是:如各花入各眼,且看各人爱好了。”
他后面说得极雅,文箐心想真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下,总算晓得席韧原来是受他爹影响颇深了,说话都是一个调调。文箐站起来,同他行个了礼道:“如此,有员外这句话,我心里亦有点儿底了。且待吃完,我再同掌柜的交涉一两句,看他有无意向。”
席员外笑道:“如今也是半饱了,且叫他来便是,边吃边说,倒也不耽误。”
席韧见自家爹乐意帮小兄弟,心里一喜,便去开门。小二早立在门边等召唤呢,听得说自家铺子酒的事,心想:果然来挑事了。忙下楼去找掌柜的过来。
片刻后,掌柜的一脸笑地提了一壶酒上来,进门便看出来谁是主事的,先是嘴里请罪,冲席员外行礼后道:“适才听小二道客官来唤,不知到底有何贵干?要是小店招待不周,有得罪之处,便是老汉我以这壶酒作为赔罪如何?”他这话说得客气,不过那话里只怕也是说来闹事,不过我多打发一壶酒罢了,别的则没得谈。
席员外冲他也行了个礼,道:“掌柜的,这说的哪里话。这酒菜自是好的。只是,我这个小侄有点事,同掌柜的需商量商量。”说完,把手摆向文箐。
掌柜闻言,亦愣住。心想既是酒菜是好的,那自是不能挑出个刺来,还有何事?且转向旁边的小郎,发现他不足自己肩高,长得十分俊俏,脸上虽有点小擦伤,可是实实不像个找茬的人物。心思稍定,道:“不知小哥儿吃得可好?”
文箐冲他一抱拳道:“甚好甚好。店家这厨子,端的是好手艺。小子我冒昧,特地请掌柜过来,实是有事相托。”
掌柜听他说话有礼,先是夸自家厨子好,自是欢喜。且又听真有事,便一脸疑问地看向这小郎,嘴上道:“客官吃好,本店自然也安心。不怕各位笑话,我这店铺开得好些年,过往客人无不称个好。来了一次,下次准还是认这家。只不知小哥所谓何事?还请小哥儿直言”
文箐也不好意思起来,店家这明摆着是怕自己寻滋生事,可自己要说想拿酒同他拼一拼,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不便直言,只好委婉道:“适才员外喝得贵店的酒,道是香醇绵厚,实属上品。有心打听店家这酒是来自哪里?可是自家酿的?若是卖 得多了,比如几十斤,又是如何一个卖 法?”
她这一口气,提的问题可不少。店家初始听他夸酒,自是高兴。又听他打听自家酒来源,心想,莫不是要抢我这酒的生意?一时更是防备之心陡起。道:“不怕客官笑话,这酒是我们店里招牌,虽不是我们自家酿,却同那卖 家签得契,也只是供得我们两三家。至于价格,倒是不好同小郎说得。只说这酒在店里卖 价,便是这一小壶所盛也不过半斤罢了,却也需得十五文。莫说这价高了,实实是酒不同于一般水酒。客官也说是上品,要是十来斤,不掺得一点水分足斤足两的话,那更是三百文一点不带少的。”
方箐点头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零卖 ,或者行卖 ,都是一个价了。”
店家亦点头,为难道:“小客官,今年虽是丰年,可是去年底那场大雪,却是闹得存粮皆无。粮食既然只供着嘴上吃的,哪里还能有多余的能烧来酒吃?如今酒钱自是涨了不少。更何况酒的税钱本来便不低,再加粮价,这进价自是不便宜。”
文箐哪里晓得酒税,只看了下员外同席韧,见他们皆点头,想来店家所言非虚。便道:“你说的十分在理。我这里亦有壶酒,想请店家品评一二,同贵店名品‘醉里香’可有高低之差异?”他这边才说完,那边席韧已经赞许地冲他一头,起身,帮他倒了一盏,递于掌柜。
掌柜的到这时才明白,这小郎兜的这个圈子,原来不过是请君入瓮,是推销他自家酒的,倒也不是来挑刺的。一时松了口气。心想:“这酒要不要,还不是我一句话。若是不好,我不要便是。”接了酒过去,仔细喝得一小口,然后又喝得一口。连喝了五口,方才放下酒杯,咂巴了一下嘴,道:“小哥这酒,香儿确有些不同。这个香,倒是有几分清爽。喝过之后,想来便是醉了,也不上头。”
文箐放下心来,一拍巴掌道:“正是。掌柜怕果然是行家,这才一两口入嘴,便品得出这般味道来。实实是让小子我佩服。有掌柜的这句话,我这酒也没算白提来。看来我这酒,价虽贱 ,却还算能入得掌柜的眼。便是这句认可,得了‘清爽’二字,这壶就留待掌柜再尝尝如何?”也不容他推却,将酒放置于他面前。
掌柜的一听他说酒贱 ,倒是来了意,便问道:“小哥这酒又是如何作价?”
文箐心想,自己卖 了酒,是怕累赘,要卖 低了,岂不是连累得邓大的酒以后都不好卖 了?不如给他提点儿价,也算是给他酒作得一份广告推销。主意已定,只面上摆出十分羞愧状,试探道:“掌柜的是行家,小子我哪里懂,还是掌柜的帮着掌眼,且看这酒价该定多少合适?”
掌柜的见他小小孩子说话滴水不露,心想自己真正是看走了眼。可是旁边个大爷看来亦不好欺负的,只怕是个正主,正是拿小孩来试探自己。便又看向席员外,道:“客官也品得小店这酒,不知又是如何?”
文箐心想,这掌柜的也真是狡猾,把自己刚才对他的一套转眼就又推回到席吊外身上了。席员外略略一笑,又抬手喝了一小口,道:“不错。各有千秋。不过常柜的也说得,我们带来这酒不上头。”
掌柜的被他抓住话柄,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刚才那句话怎的就老老实实说将出来了。只好点头道:“倒也是这么回事。”
席员外看看文箐,便笑道:“掌柜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便说个价,我们这次也是带了几十斤,便是头回。要是价格合适,便卖 于你家如何?”
掌柜的没想到人家居然直接提出来了,自己也是真有些动心。不过却不想直接晾出底牌来,磨磨蹭蹭地,也不说自己酒的进价。
席员外这时又只顾喝酒,文箐晓得他刚才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这时只好站起来道:“不瞒掌柜的,我这酒是二十二文一斤买来,加上这船资,倒是席家大伯所出。所以,这价格我倒是不晓得如何算了。”
席员外本来还以一个他一个小孩童,卖 酒便是直接找店家说卖 酒的事,也未曾想到他拐了这么一个大弯,把酒卖 出去。如今又把自己拉下水来,便道:“这要是运一船,便是几千斤,摊下来,一斤的船资也不过多加一文。”
掌柜的一听,那便是一斤才二十三文,自己若也是卖 三十文,倒也能得七文。只不知这小童说得真还是假,要是能再砍些,倒也是好的。只是这酒确实周边未曾喝得过,倒是奇货可居,一时动了意,面上不动生色。过后又假作可惜地道:“只是我要买来,那便是一斤二十三文了。总得让我再赚点,这酒只怕还比醉里香还要贵些。只酒太贵,买的人自是少。实是不划算。”
席韧见他假模假式,不由得一笑道:“掌柜的你也是真精明。你这‘醉里香’可是至少两家店一起卖 ,我们这酒却独你一家在左近卖 。焉知客人就不多于你这酒了?”
掌柜的被他说穿,只是不着恼,道:“这位小哥亦有所不知。这酒便是奇香,算得好酒,可是岳州毕竟不是柳镇,还需得船只运过来。你今次卖 给我,客人要是喜欢了,一待喝光,我又哪里寻这酒去?岂不是反而落了我的客人埋怨?这来回运酒,不方便得很。哪里象我家的酒,想要,说得一声,便自有人当日就送来。”
席韧被他说得脸有些微红,他没想到这个路程问题,从生意角度来看,倒还真是,店家所虑货源,确实是个问题。见自家爹只在一边喝酒,吃菜,一副事外处之的态度,心里想到的是,只怕是爹想看这个热闹。
正文09 卖 酒(三)——酒税
文箐见员外在一旁只喝酒看热闹,席韧是好心相帮自己,如今被店家反说一通,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这又是自己招来的事,哪里还好意思往后躲,也顾不得是不是出风头了,只想把这事赶快结了,然后到了武昌后,一路轻省。便站起来,笑道:“店家以这点路程为难,可是小子我却想到你这酒,想必也是提了价如今方才只卖 你两三家。便是你想再多赚点,自己要提个价只怕也还得顾虑另一家。我且见这边酒肆甚多,想来只要人家再多出一文钱,制酒的那家见利岂不动心?这般说来,若是多得几家同样卖 ,人家岂又会只在你家喝得着?那你这酒更是卖 不动了。可我这酒不同,今次一下子卖 于你,再不卖 于第二家。你若是觉得酒好,下次想买,便可与你签一契,到时这柳镇只你独家经营,卖 得贵贱 ,均由你一手把握,又何收其他家。如何?”
席员外在这里听完,哈哈一笑道:“这岳州距柳镇还真是只一天的水程,店家总不至于每次只有一两酒了,方才再去订货吧?来回,最多也不过三天罢了。”
店家有了文箐那般对比一说,再加上员外的路程一说,自己又算了一笔收支帐。算完,不免心中更是难舍,咽了口唾沫道:“不知这买得多了,又是甚么价?”
文箐看向席员外,他只是笑着看自己,看来他是乐于看热闹了。她寻思着,邓大最后是按十五文一斤卖 于自己的,可是自己一下子便抬了七文,员外是晓得的。只好硬着头皮道:“掌柜的,你看我小小年纪,哪里是做生意的料?那个价格便是没得再降了。我这也只是买得多了,一时好玩罢了。便有几十斤,你若是全要,我只要二十三文,包括船资了。也算是第一次买卖 ,送个人情。至于往后的价格,你问我身边席家大哥便是了。”
文箐心想,反正自己离开了,不回来了,可没功夫想以后的事。而席家在岳州有身份地位的,生意做得大,虽然不在乎这事,不过他既看中邓大的酒,要真做大了,也难说。至少是帮了邓大的忙。
席韧没想到自己在一边看热闹正起劲,却被兄弟推了球到身上,一时推却不得,只看向爹。席员外点点头,道:“好说,好说。”
掌柜的还想磨磨价格,可是奈何文箐却坚持不让,道:“你看我年纪这般小,我亦不是个骗人的。便是这般价格,已是优惠了。毕竟你我第一次相识,谈得又这般投意,我拿这酒在手里自己又喝不得,我还给你高价作甚?”
他说的话好象没半点儿错处,一口一个年纪小,不是来作生意的,纯粹是玩儿一次。掌柜的也没奈何,再说下去,好似自己欺负一个孩子,说将出去,也做不得生意了。便只好问其他:“不知道这酒又是何名?要是方便的话,可否告知,又是加了何物,才有此异香?”
文箐一呆,总不能说这加的是极不值钱的臭柑子吧?可是名字,邓大都没取,只能眼下胡乱安一个。迟迟疑疑地开口道:“酒名也只是小子我闲时无事乱取的,便叫‘飘香’。掌柜的要是觉得名儿不好听,便自行取一个好听的便是,比如掌柜的适才说‘香爽’,或者叫‘香里醉’,小子觉得亦好听。只这做法,虽也如普通酒酿造,事后所加配料,实话说,便是有柑子。只是多少酒加得数量多少的柑子,奈何这配方,也不好外传。”
掌柜的见他说话不再象方才那般爽快,反而信了。
倒是旁边的席韧,听得他说的酒名,心里晓得邓大的酒哪有酒名,一时憋了笑,只是作声不得。
文箐见掌柜的同小二下楼去了,方才起身冲席韧同席员外行礼道:“方才多谢员外同大哥相助。这酒是终于卖 出去了。员外让我兄弟俩搭船,一再照顾,无以为报。如今酒又卖 了出去,这饭钱,便是我出了。”
席员外见他说得爽快,做起买卖 来,有时看似爽快,有时又会绕弯子转圈儿,让人摸不着底细。有时狡,有时又懂得让步,可是到了最后,又晓得坚持说一不二,实在喜欢得紧,越发觉得这是个可塑之人才。可是让他小小年纪付酒钱,这要说出去,他这脸面往哪里搁,自是不同意。
这酒足饭饱,掌柜的倒是在下面点好了钱钞,道是要买了文箐那六十来斤酒。文箐得了一千三百多文,也就是一千来贯钞。心想这便是一斤平白多得了八文钱了,能挣得几百文,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只是那饭钱,最后反而是掌柜的赠送了。席员外便让一个随从带了店家的小二,去船上取酒。
文箐心想,这次卖 酒,虽说顺利,却好多都是爷仗席家在这壮胆,且席韧相帮,以及员外不动声色的言词,更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若是自己一个人来卖 ,哪里会这般轻松,便是酒的好坏都尝不出来,又如何说酒价?又思及到酒税问题,心里想,自己日后若是要经营,只怕各种税收,各行细节都需摸清才是。
转过头来,她低声问席韧道:“适才店家说酒税高,大哥可知是如何一个高法?”
席韧见他问得很是正经,于是亦收了玩笑,认真答道:“庆兄弟既原是买酒来吃,想来是不通晓这酒税一说。只这酒税因为各州县所收,也无须上缴户部,各地自是不一。税额一般以酒贡为计,每十块酒曲,收税钞、牙钱税、塌房钞等,自是不少,也有地方是按征曲量的百分之二来计……”
文箐听他一一道来,心想酒税原来是先在酒曲上作文章,管住了酒曲的总量,控制了源头数量,自是好计征,对于古代统计不易这一点来说,也真不亏一个好法子。又在心里算了一笔帐,心想只怕自己适才这一交易,也算是小小的地漏了一把税,想来店家这次自是作帐有另的窍门。真正是狗 有狗 洞,蛇有蛇迹。
酒足饭饱从店里出来后,席韧冲文箐道:“庆兄弟,我怎么的不知邓家的酒,有了‘飘香’这名?还有,你那‘香里醉’,明摆着是拿店家的酒作伐……”
文箐脸微红,幸好天色将晚,已看不出分明,只得冲他求饶道:“哥哥莫要笑话于我。我只是见他有酒叫‘醉里香’,我哪里懂得,一时胡诌,便随口乱叫了一个。只希望以后邓大伯晓得后,莫要骂我才是。日后他若只卖 这一种,叫‘香里醉’自是好与‘醉里香’打擂台。”
席韧听到“打擂台”,不禁笑得越发大声起来。之后,反复念了几声“飘香”,道:“这名起的实在。管他是开坛香,醉前香,还醉里香,便是一室飘香。邓大这臭柑子酒,也算是有名了。他要晓得,自是感激于你。你今日又为他日后买卖 开了一大扇门,他不感恩戴德才怪。”
文箐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今日把他们父子拉下水来,自己一走了走,日后保不齐麻烦的还是他:“今日造次了。未经大哥与员外同意,便说得日后卖 酒一事。请席家哥哥见谅,多与员外面前说得几句好话。”
席韧看着店门口仍同掌柜说客套话的爹,心里却晓得自家爹可是十分中意这个庆兄弟,且见他今次后来喝酒亦喝得畅快便知。
席员外同掌柜的告别,满面春风出来,哈哈大笑,对着文箐道:“小哥今次也让我开了眼,算得晓得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了。”
文箐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什么“浮世新人换旧人”倒是第一次听说,一直只知道前一句,便也装作不懂地道:“员外说的,小子一点不懂。什么‘新人旧人’?”
席员外经了这一事,见他言行都能不急不徐地切中要害,只怕不会久居于自家儿子之下。可惜,这样的人才,与自家无缘,此时倒也收了别的心事,只冲他道:“嗳,这个时候,还叫什么员外不员外。来,以后便叫大伯便是了。我如今是旧人了啊,你啊,便是新人。真是人才辈出啊……”
感叹完,接着一脸高兴地冲儿子道:“不是说去游赤壁吗?如今既吃完,为时也早,不如消消食,便带了你们去左近江边逛上一逛。”
席韧自是高兴得很,出发前便是缠了爹,道是想见识赤壁一下,初时父亲并未应允,后来方才同意上岸吃饭。没想到,今次一高兴,倒是允了自己要求。难得有机会同父亲一同游玩,再加上有个合意的兄弟陪同,那更是喜形于色。
本来要打发两个小的回舱,奈何席柔见了哥哥要玩,自是不同意,非得闹着要一起。席员外一时高兴,便也允了。
文简见姐姐亦一扫之前的不快活,心里亦跟着欢喜起来,紧紧地牵了姐姐的手,迈开了小脚,也不让席家随从背了。席员外担心出意外,一再交待了下人看紧了,自己亦是盯着女儿,生怕奶娘手累放下来便走丢了。
正文 正文10 结拜
席韧见着文箐,觉得这个庆兄弟一时搞怪起来实在可乐,心想他那般调侃店家的酒名,也真正让店家说不得。又会装可怜,利用小小年纪,便让人觉得老实,哪里想到那酒钱一下子比邓大零卖 的价还要贵好几文呢。心想,这些手段,自己是万万不如。今次同自家爹第一次出门,偶尔搭了这个人上船,没想到会有这般奇遇。从他刻柑子皮,到卖 柑子酒,实在是让自己乐意同他交往。
他有这种结交心情,不免话题想谈得愈发得多。对于文箐来说,她眼前是有求于席家,人家接受自己,邀请自己同吃,同住,同玩,盛情难却,无以为报,只好一味地陪着席韧多说,也乐意顺着他的话题说。
说着说着,二人便又扯到了这做买卖 ,一店子物事,就得有个招牌,让人记住才是。说到这里,这是文箐专长啊,她是广告策划啊。不免话题多了,扯着扯着,便扯到类似“连锁经营”的话题。当时文箐的感慨便是:“唉,可惜啊。咱们也难得出门,便是再好的物事,也只在一个小小的地方经营。若是能到全国去卖 ,那才是能赚钱的大事。”
这一句,别说让席韧有感,就是席员外,听到这里,身躯亦是一震。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一个孩童,居然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席韧发出感慨,道:“便是象我这般生意人家,也是不愿离了故土,奔波于四处的。要是全国南来北往到处走,这一年两年都归不了家,如何是好?”
文箐闻言愈发对他另眼相看,“商人重利轻离别”,没想到席韧则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心中暗自赞许。指着长江,冲他道:“席家大哥所言甚是。岳州便是离北地甚远,自是不好多来往。可是要去南直隶,却是一个月水程便能到了。往返加上买卖 定货,便是三个月也可来回得一次。如此,便是一年也至少能经营得三四。倒也还比较轻便,同亲人也能多见些面。”
席韧没想到他小小年纪所想,便如今次爹同自己说过的话有几分类似,不禁又多看他几眼,更是由衷地称道:“没想到庆兄弟这般年纪便有这番见地,日后前程未可预料啊。至于我家经营,看来便也只能如此。至于全国,那是不敢想了,毕竟岳州离北京太远了。要不然,哪天去瞧瞧也是好事。”
文箐心想,古代交通是不便利啊。要是到了21世纪,登机下机,也只是两三小时的事。不过这话却不能轻描淡写说出来,她自己现在就是吃了交通不便的苦。只安慰道:“大哥又何必遗憾。便是不去北京,就是岳州这地处南北东西交通,往东是南直隶,往西是蜀川,往南更是广东府更通海外,来日生意不说遍布全国,至少这大半是可以涉足了。再说,大哥也不过比我才大几岁而已,日后定是有不少机会去见识的。北京,我想,来日不远也。”
席韧被她说得亦是豪情万丈,冲她点头,挑眉道:“庆兄弟真是能言,说得我都有几番心动不已。不如,咱们就看日后谁先到北京?”
文箐听他说要同自己比,心里直发笑,想想日后还不知在哪处飘零呢。北京的那个宅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三叔收在手里了,自己去了,只怕也是寄身客栈了。不免又有几分伤感起来,道:“大哥便自去,又何必同我较上了?”
席韧却不轻易放弃地道:“庆兄弟,你便应了我又如何?日后保不齐庆兄弟反而比我早到北京呢。”
文箐推辞了一番,只是席韧却坚持比一比,她无奈,心想便应下来,你自去就好了。“好啊。不知以何为凭?”
席韧被他一问,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了,为难地道:“我亦不晓得北京有何可作凭。只是你我都不会作假,去过了便定是去过了,又怎会为今日这个赌而假意说去过了?”
文箐见他一本正经,实实在在是古代的厚道人,信义为重。可是自己日后生活实在难以说准,也许,届时苏州呆不下,因为户籍,去了北京反而说不定呢。便点头道:“正是。”又怕席韧再在这类似问题上追问,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招来其他事。于是有心扯到赤壁之战一事上来,终于把席韧的思维调开了去。
这两人一路说得热闹,其他人也不多打扰,便不知不觉到了所谓的赤壁。
赤壁古战场,光突突,并不好玩,如今都是庄稼一片,倒是靠江旁边,修得一个亭子,不如后世的高大,但在这里,在秋日黄昏下,四野暮合,瞧得亦不分明,只是唯在断壁处,仍能感觉到长江的气势来。文箐没有念诗,心里怕有卖 弄之嫌,抢了席韧的风光,且怕席家人因此问长问短,一个小童,还是不那么通晓诗词的好。
毕竟时间有限,也只是走马观花,在亭上站得片刻,满足了席韧的想像。末了,他感叹一声:“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之后,又空留遗憾。”
这话让文箐十分认同。好多名胜,也不外如是。
席柔还以为有美景可赏,只见得个亭子,加上秋末,来往人并不多,秋风吹得更是萧条得紧,一时没了兴致,只着急闹着要回去。
席韧却在此地,想到了桃园三结义,又见文箐一副若有所思状,便再次起了结交之心,道:“庆兄弟,我同你真是一见如故。不如咱们便在这里捏土为香,结拜为义姓兄弟。”
文箐闻言一愣,心道:“我是个女的,怎的同你为兄弟同袍之义?”不过此时打死她,也不会说将出来,只看向席员外,道:“席家大哥,怎的便忘了员外?你我要结拜,自是得需征求了员外意见才是。”
席员外就在他们一侧,初始只听二人说话并不多Сhā嘴,此时亦抱了席柔,哄着几句,道是马上走。
席韧一听,也有道理,便紧走过去几步,欲去找员外说此事。文箐却在说完后,感觉自己那般说来,有人可能会觉得是拒绝,可是只怕席韧是认为自己嫌不正式,岂不是自己有意高攀之嫌疑?便急着拉住他道:“是我多嘴。此事我看便是你我结拜便是了,也休得同员外多说。”
席韧却不同意了,坚持要同自家爹说说。文箐心里叹口气,心想,自己要同他结拜了,本是好事,以后万一无路可走,也许还能留下一条。只是自己这性格,实是不想多同外人打交道拉关系,如今要是告知员外,岂不是还得叫员外干爹了?
席韧却没有她这多心思,只过去同员外低声说得几句,方才走过来道:“我爹说了,随你我。庆兄弟,你一句话,乐意还是不乐意认我这个哥哥?”
文箐先是被他文绉绉的印象所误,没想到在感情上,他还真是个爽利的人,十分干脆。只得硬着头皮答:“自是乐意的。只是我落难之人,怕是高攀了。”
席韧摇头,要拢了他肩过去。可是文箐经了周成一事,对于肌肤之亲已经十分敏感,当下微微一侧身,道:“席家大哥也真是爽快之人。”
席韧没拢到他肩,也不在意,只一起走道:“庆兄弟这话就太客气了。难不成,我还敢委屈你不成?咱都是平民,什么高攀一说?你既乐意,来,咱便在这里结拜。”
文箐同他并肩站立,然后一同跪下,煞有其事地真个结拜。心里觉得这事怎的就这般轻率完成了?她是半点儿没感受到桃园三结义的那种豪情,反而有点半逼迫的,当然,这种逼迫,她亦不反感,反而是感动。
而席韧却不知他这一结拜,日后会失落什么。以至后来有段时间,他一度懊恼,真不该急于攀什么关系,佛家说的有得必有失,真正如此。
席柔在不远处见得哥哥这般,好奇地问爹:“哥哥同周家哥哥在拜什么呢?”
奶娘在一旁道:“自是义结金兰,兄弟结拜。”
席柔哪里明白这些,只是眼热,于是叫道:“我也要你呢,小哥哥?”后面半句便是对文简所言,想寻求一个“志同道合”者的支持。
奶娘在旁边看了一眼文简,见他闷头不吭声,正合自己意,便哄着小姐道:“你哥哥着急认兄弟,你倒是眼热得紧。他认下兄弟,自也成了你干哥哥,你又何必再去认?”
席柔听完,嘻嘻笑道:“真好玩。那小哥哥也是我干哥哥了?”过了一会儿噘嘴道:“不,我不要认小哥哥作干哥哥,还是小哥哥,好叫。”
奶娘想,小姐就是年纪小,想起一事便是一事,又容易忘得很,她不坚持了反而好说,越发着意地哄着她,只求她不哭闹便好。
文简其实心里亦想要跟着姐姐一起,只是奈何不成。现在在奶娘这个大人的目光注视下,又听得说他们不用结拜,哪里敢点头说自己也想拜一拜。只是有些羡慕席柔有奶娘抱,更有爹爹抱。
回去的路上,文简想着爹没了,母亲去了,姨娘如今离得远了,自己也没有长辈来抱了,便只牵了姐姐的手,一声不响地认真走路。倒是席柔,见得文简自己走着,便也不好意思让奶妈抱了,更是甩了爹爹伸过来的手,小跑着,同文简暗自较劲。
正文 11 风寒症
有了这一次上岸的经历,在席家人关照下,成功做成了一笔买卖 ,且同席韧相谈甚欢。在回船的途中,文箐一扫先前的压抑,心情稍微明朗些。毕竟觉得自己这趟出行算是成功的。既有贵人相助,同时也晓得只要自己舍得张嘴,多说得几句好话,抹得开面子,便能挣得些钱财。虽然不多,但是也不至于因为怕手头的钱紧张,挨饿。
此次出门,姨娘非要让她钱全带上,结果她最后只取得八百贯钞,六两碎银子,在古代,这实际上是很多了。就如曾家大嫂所说,一年也挣不得这么多。在小户人家中,这算是巨款了。文箐穿越过来一年半有余,也略略晓得这里物价,周家所花费果然是中产以上的人家,便是那极节省的曾大嫂,也不能算是小户人家。只是古代人,实是都节俭得紧,对于银钱,更是抠着用,一文恨不得掰成两文,用了正面可以用背面。
她看席家员外,虽在岳州是大户人家,可是在酒家点菜,亦不是大手大脚,吃多少点多少。都尽量吃完,有一样菜式没吃完,便也是让随从拿了去。可见,平常人家,铺张浪费,那是极鲜见的。
到得船上,兴奋劲儿过去了。临睡前,文简思家,一句话,让文箐更是情绪低落。“姐,姨娘去给爹迁坟了吗?”
关于周成被杀的事,文箐一句也没同文简讲,只是道不去苏州了,自己带了他去杭州,姨娘同陈嫂他们需扶爹爹同母亲的灵柩,随后便至。文简虽不明白为何不能同行,不过他是高兴不用回苏州那个讨厌的地方了。虽然小小年纪,有疑问,只是见姐姐不高兴,也不再多问。再说,孩子的问题来得快,去得快,随口便把话题扯到旁的地方去了。
此时听他说得这句,文箐叹口气道:“可能吧。”一看弟弟期盼的眼神,只得狠心哄道:“想必过几日,便也能赶上咱们。咱们今次可是当先锋了,前去查探情况,大军随后赶到。”
文简以前听姐姐讲打仗的故事,没少听说“先锋”一词,如今自己当了先锋官,更是觉得自己了不得,不免喜道:“那三舅母家好吗?”
“自是好的。三舅母同母亲历来极亲厚,对咱们亦是好的。”文箐将姨娘处听来的话,又转述给弟弟,不如说再次给自己一次安慰。
文简困意上来,“哦”了一声,便睡着了。文箐见弟弟能如此幸福的享受睡眠,不免有些羡慕,转过头来,睁眼看看上面的仓顶,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模模糊糊地感觉上面有顶撑着,天不会塌下来。听着江水拍打船体的动静,一声又一声,无法酣然入睡。很久以后,怪梦连连,梦里不时在追人,要么便是匕首的寒光,或者那把带锈的菜刀,狰狞的凶脸,更是意识分明地感觉手指头还有粘湿的感觉,以及惨淡的月光……
从梦中吓醒,文箐大口大口地喘气,文简在船上,睡得亦不如家中安妥,也被她惊醒过来,叫了声:“姐……”
文箐拍了拍他,道:“无事。姐做了个梦罢了。”
文简紧紧地靠拢过来,双手紧紧抓了她一只胳膊,贴得紧紧地。他亦晓得这一路再没有陈嫂或者姨娘照顾,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紧了姐姐,白日里下船便是,生怕自己被拐了,同姐姐分离了,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小的孩子,亦会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而且学习能力更强。静静地观察打量身边的世界,并慢慢形成自己的认知,晓得谁好谁坏,善恶分明得很。就如他对姨娘说周成讨厌得很,背地里同栓子哥说那是个“坏人”。
文箐感觉到弟弟的体温,温暖极了。不知姨娘身边没有弟弟,又如何能入眠?自己离开她,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处理?前晚她说得那般坚定,把事在女儿面前说得轻而易举,文箐却晓得这中间只怕困难重重,可是自己不得不离开。如今稍冷静些,她不免又从头想过,一次又一次问自己:这次带了弟弟逃,正确吗?
目前没有答案。什么后悔,那都是事后回头来看,如今身处事中,谁能堪破?
文箐这边不停思量着,直到天亮。便听到船舱里有人走动,脚步声也颇急。她便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外面发生何事。文简亦是睡得轻,也醒了过来。文箐带他去洗漱,碰到迎面过来的席韧,他脸色不太好,完全没了昨天的兴奋劲儿,只是见了文箐眼圈有些发黑,仍是勉力一笑,道:“庆弟。怎的这般早便起来了?没睡好?”
文箐笑道:“先时高兴,睡不着。如今起来,便是头脑有些发昏。大哥可有何事?”
席韧便有些紧张地问道:“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紧?现在也实是早呢。不如多回去再歇歇。简弟无事吧?”
文箐见他十分关切,感激地道谢:“多谢大哥关照。我弟弟好得很。你这是去忙甚?”
席韧有些懊恼道:“都怨我昨日贪玩,非要去赤壁一瞧。我家小妹因此着了些凉,如今得了风寒。正打发了人去找医生来瞧瞧,眼下船是开不得了。”
文箐想起昨天席柔还非要下地同文简一起跑了一段路,不会是那会子功夫出不汗,见了风,便着的风寒吧?一时紧张起来,心想自己这不是给人家宝贝妹妹添了事吗?心里愧得慌,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可是严重?要不要紧得很?有带了药没?这镇上医生多不多?”
席韧回道:“如今是高热不退。药是带了,只是吃下去便容易吐,她打小就吃不得药,怕吃药,哄上十回也吃不了一回。便是这般,才拖到今天早上,适才天蒙蒙亮便派人上岸去了。我爹挂念两位小兄弟,又担心你家小弟只怕吹了风亦着了风寒,只好同庆弟道一声:只怕今日起程要晚。若是不能起程,还请见谅则个。本来,去赤壁玩,也是怕闷在船上久了烦心,哪里想到会闹出个病来……”
文箐见他这时后悔后不已,必是心里在自责,且还挂念自己同文简,真是心地实在是好。越发感激地道:“大哥怎么的同我这般客套了?我自是感激你们一周,赤壁一玩,本来是好意,再说我同弟弟并无不适,万万不要客气。只是柔妹妹身体要紧。不如我同弟弟洗漱后,便同大哥去看看?”
席韧却阻止道:“这可使不得。要过了病气,可不是好事。我见你们兄弟小,身子也瘦小,实实不成。适才来,便是还有一句要叮嘱:这秋日来了,出门在外,一切都得小心妥当,身体要紧,万万不要同我一般贪玩。你这一路东行,又没个大人在身边照顾,实在是……”又担心地看了他几眼,心想自己十岁时,可是比他好象约略高一些,壮一些。他要是因为过了病气,再倒下一个,可如何是好?
他这一说,文箐更不好意思了,一时不免略有冲动,道:“韧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别看我年纪小,便是《伤寒论》,我亦瞧得半篇一篇的。这病气一说,也得看甚么病才是,寻常一个风寒,我自有法子料理。”
席韧大吃一惊,心想这两日他所言所行虽不凡,可是今次这般夸口自信之言,却是第一次闻得,不免再看他两眼。只见他并没有半点自得,在自己审视的目光也无半点退却。“庆兄弟,你真的还看过医书?”
文箐点头道:“不是我自夸,也不怕大哥笑话。当年我母亲卧病在床,也指点我认得些几个字,专门认得便得医书。约略也晓得几个方子是治伤寒的,出门只要有个药铺,倒也好说。这一般伤寒,极是简单,只要发了汗,便也能好得个五六分。”
席韧半信半疑,觉得这一夜过去,有点不认识眼前的小兄弟了。他昨日说要卖 酒,果真就高价卖 了酒去,自是不敢小觑于他,可昨日那么谨慎有度,今日这般夸口,真正是截然不同两个人一般。仍是不放地追问了一句:“真的?”
文箐目不斜视,迎着他的目光反盯了回去,认真道:“我便是个爱夸海口的人,也不敢拿柔妹妹的身子来撒谎。这汤,便是普通的菜汤,既不是药,也不是毒,就当是吃饭喝水一般,我自己得过风寒,亦是在家別得几碗,自是无恙”
席韧听得是菜汤,虽是狐疑得很,但见他言词肯切,且坚定,又道他自己喝过,便也跟了他去灶下,同伙夫交待几句,让他听从庆兄弟安排。
文箐本来没想到卖 弄,只是实是担心席柔的病,怕高烧得久了,要是犯个脑膜炎或者引发肺炎,那可成大问题了。到了古代,一个小病便要了一条命,实在是可能得很。如今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能力,只着意料理汤料。
席韧就在厨下,听他在那里指挥厨房伙夫,锅里放了点水,切了一点姜末,熬开一刻钟后,撒点盐,又切了点芫荽直接撒在碗里,便道:“好了。大哥不妨端去尝尝。就是我,昨日吹了风,亦想喝得一碗。”
说完,果真让伙夫给自己盛了两碗,一碗端给了后面跟来的文简,一碗自己便端起来吹了两口,慢慢喝着。一边喝着,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席韧,道:“趁热喝,一喝完,发了汗,准好。”
文箐喝完,把碗一放,让厨房将一葱断切了,同白米一起熬成粥。道:“这个吃了,更好。只是效果慢些。不过对伤寒病人而言,却是不错的吃食,既是药,亦是饭粥。”
席韧目瞪口呆地道:“这便是你的药方?”心里想的却是:这不明摆着是吃的吗?
文箐笑道:“是啊。你看这肯定不会有毒吧?便是不管用,至少不会害了柔妹妹。”
席韧将信将疑地端了几盅热汤回房,又同席员外将文箐的话说得几句。席员外着急女儿的病,医生久请不至,如今虽晓得小哥略通医术,却是不放心。只是见端来的是吃食,死马当活马医,只要女儿喝得下,不吐就成。
好歹劝席柔喝了一碗,给她捂好被子。
此时请医生的下人回来道:“柳镇的医生出外就诊去了,也不知在哪里,一时找不着。”
席家上下急得如热窝上的蚂蚁,只是再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后,果然席柔大发汗,应验了文箐的话。奶妈着急换了干净被子再捂。再过得一个半时辰,高热慢慢褪了。
席员外出了一口气,席韧这时不得不信文箐所言,忙又去让厨房端来早先熬的葱粥,喂了席柔吃了小半碗。
文箐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心也放下来。心想,自己去年冬天搬到岳州时,便也是受不了寒,一时着了凉,那时也是这般吃下去的。可那时是陈嫂,周夫人,还有姨娘在自己身边,如今呢?却是自己只带了文简,给人家熬制这些。
真正是物是人非,景异时移……
正文12 席韧之可爱
席韧出来向文箐道谢,又道先时实是紧张妹妹了,若是得罪之处,请兄弟一定不要见怪。
文箐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也觉得自己只怕比他更加怀疑这一切。便淡淡一笑道:“咱们都结拜为兄弟了,大哥你还同我这般客气?这也只是我张口动动嘴皮子,又没帮得甚么忙。柔妹妹这是吉人天相,就是个小病痛。马上复元,都是席家做善事的结果。”
席韧为自己当初的怀疑很不好意思,又问是不是不需吃药了?
文箐坦诚地道:“这个得看医生的诊断了。我以前得了风寒,便是喝过汤后就吃粥,一生病,吃不下东西,便只能少食多餐。吃得少,饿得快,便要多喂几次粥。这粥也算是治风寒的,只是见效慢一些,但是极有用。”
席韧见他吩咐厨房用料是简单至极,不过在用量上却一再交待。便问是不是有这个米与葱的量的问题。文箐点头道:“正是。我且写几个简单的方子,便是一些日常风寒的,用的好些都不是药,便是身边没药时,也能管些用。到时医生来了,你让他帮着看看。只是这不同方子,治不同症状,不可混淆了。”
席韧此时对他再无不信任了,听他还会别的方子,更是高兴得紧,忙讨着要,自己便到旁边去拿了纸砚笔墨过来,亲自给他研墨,让他慢慢写来。且见他一笔一笔写来,极为认真,小小年纪,字却写得比自己只强不差,不免脸色越发红起来。心想:“他若到了我这般大,那岂不是更了不得。难怪爹说他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正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这第一次出门,便遇到了这么一个人,不得不服。以前在家里,还认为自己很了不得,如今才晓得这个庆弟厉害得紧。”
文箐亦不想表现得过于优异,只默了几张简略的方子,搁笔道:“这些,也都是先母所教。记得仔细的也只这些日常的。”
席韧见他说得简单,不免想到只怕事实非如此,想来侍疾也是个辛苦事,便是病床前认字习医也是个极难的一个过程。虽极好奇此事,不过亦不好打听人家亡母,想来极有感情,现在还带孝在身呢。
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今来看,这也是历事多了,自是主见了。
医生到得下午终于被请来了,彼时,席柔高热全褪,只是少力而已。文箐先是早就让奶娘给她喝的水里,加了些盐水与糖水,补充体力。一番诊断,发现皆差不多好了,医生看了看方子,道:“这方子简单,也好。一发病,便用,自是管用得很”。
到得晚间,席韧亲自来请他去吃饭。好一顿丰富的晚饭,文箐却是听得席韧的满口感激的话,以及席员外也是格外的热情招待,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虽然没说“救命之恩”一词,不过言下之意,却是表达得十分明显。
经过这一事,席员外同席韧对文箐更是刮目相看。如果昨日饭前席员外还有心思,想要收他为义子,好栽培一番将来给儿子当管事的话,那么经过卖 酒以及女儿伤寒两件事后,再无半点此类心思,这么强的一个人,怎可能甘心居于儿子身边作雇工?只是见周家两位小郎都有些不俗,尤其是大的这个,更是越发的叹惜,极想留这人在身边,作为上宾来看待,以期他日相处。只是这番心思却又不好说得,k人得婉转地让席韧来挽留。
文箐却不知员外的这番心思,只是见得船上的吃食越发精致,连席家随从都待自己格外的有礼,她还以为是因为帮了席柔,所以也未曾在意
次日,终于顺利起程。且待再行一天,便能到了武昌了。傍晚。
席韧又送了些“小玩意”过来,足有七八样之多,且件件精致之极。其中有一样便是席员外案台上的一个笔筒,文箐当时见得,还赞过一句,没想到,人家现下也“投其所好”来了。想来其他几样,只怕是从给人家送的贺礼中挑出来的。
席韧说的话是这般:“也不知庆兄弟喜欢甚么,只是昨日里见兄弟手实在是巧,我爹见这件物事,或可能得庆兄弟欢喜。这一路水程,实在是无聊得紧。过两日后,我也不能陪庆兄弟聊天了,不如便拿这些个打发下时间……”
文箐听明白他说的“打发时间”,那意思就是送于自己了。可席家免费给自己船乘,还管着饭食,实在是受之有愧,只是做了碗汤而已。要说谢礼,那自己岂不也是要先谢人家?她忙拿起这包裹,推回给席韧,道:“多谢大哥如此体贴。这些物事我却是拿不得。”
席韧只一个劲往他手里塞,见他不要,便要给文简。文简见姐姐不收,虽然喜欢,可也不敢要,双手藏到背后,身子也往文箐身后躲。席韧见这兄弟俩都不收,便道:“庆兄弟是嫌这些物事太简慢了?入不了眼?”
文箐一脸为难地道:“非也。大哥的这几样物事,我虽不识货,也晓得必是不凡。只是我人在旅途,一切从轻从简,实在拿不下这些物事来。再说,这万一丢了,我从大哥这借去把玩的,日后要我去哪里寻来赔还大哥?”
席韧见他装糊涂,干脆捅破道:“什么借什么还的?庆兄弟说的这是甚么话?怎的这般见外我是同你相处十分快意,这才……”
文箐这才觉得,人家这般客气,让自己坐立不安,不免想到当日自己感激于陆家仗义相帮的时候,自己亦是如席家人一样,感激的话亦是道也道不尽,可能他们也同自己心情一样吧。“大哥,我向来以为,这好的物事,赏过了便足矣,又何必非得会部据为己有。大哥对小弟的关切心意,我是真的深刻感受得到的。俗话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收这些,也是看重情意。大哥送我这些,莫不便是以为我是为个利?大哥若不是这般想,却要送我这些贵重之物,岂不更是拿我不当兄弟,见外得很?”
席韧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好似自己这一送,真是送出大事来了。可是,自己也只是想送几样物事来,表达一些心意罢了。
文箐怕他不高兴,只好又找了些话题问道:“前日,我见大哥手边放了一卷《礼记,想来大哥来日可是要取功名?”
席韧正暗自有些气恼中,闻得这么一句,离眼下送礼一事千八里远。只觉庆兄弟这话题转得实在是实然,可是他自己也立时就没了脾气,反倒是笑了起来,摇头道:“非也。只是我爹道我们家不求功名,却是要晓得这些。做生意,难免不同八方人士打交道,多懂得一些,自是好的。再说,同官府来往,自是说话要讲究些,难免言谈间不谈及这些。若是被人一问三不知,虽是丢了自家丑,可同时岂不也是撂了人家脸面。”
文箐对于前一句尚能理解,至于后一句,不免笑着问道:“怎的就让人家也没面子了?”
席韧解释道:“你想啊,这官宦人之家既请了你去作陪,想来是高看你一眼。可是你要是个草包,被人问得抬不起头来,他同你相交往,岂不也是同你身价一般?你没面子,他也同样丢了脸面啊。”
文箐闻言,想像着场景,乐。
席韧笑道:“不瞒小兄弟,我爹不让我出仕,只是让我考考,有个秀才也好伴身,不说田地多少免些赋税,还能用这个身份好出门……”
文箐听着听着,觉得席家的思想真是不迂腐,这实在是个幸福的家庭啊。想想席韧席柔真正是好福气。不过羡慕归羡慕,可是周夫人同姨娘对她的母爱,想来不输于席韧他母亲。便也不再比较了,更不想自怜自艾。只是情不自禁地道了句:“确实是好……”
席韧又冲他眨眨眼道:“其实,我上回同你开了个玩笑,我上面有个哥哥,叫席韬,我排行二,此外还有一位妹妹,柔妹最小……”
文箐假做生气道:“那你还骗我?岂不是我一直叫错了?不应该叫你大哥,而应该叫二哥?”
席韧脸色略红,手碰了一下发髻,道:“那个……我不就是一直老被人叫二哥,总想着当回大哥威风些。好不容易有了庆弟你同我结拜,按年序,自是我当大哥……”
文箐平素里见他一副大人面孔,没想到还有这种童稚心理,立时觉得这人又亲近了些,想着那句有名的“不当大哥好多年”,而此人却是想当回大哥,不觉莞尔:“原来你这是想过‘当大哥’的瘾。成,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这便应大哥要求,私下里自是叫‘大哥’”。
席韧见他十分大气,反而衬得自己小心眼了,一时倒是有些局促,嘴上只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便遇到了庆兄弟。你说,这事巧不巧?”
文箐心想这个小少年实在可爱,不由道:“缘份啦……”
她这声便是现代人的语气,拉得十分长。把个席韧听得直捧肚发笑,觉得这个义弟不说笑而已,一说笑便是一两个字都能让自己乐。
上一章内容说到香菜汤,那个真是方子,各15克,煎汤为一剂药。小儿风寒感冒用药。不过误写为姜末,实际上是白葱段。已修改过来。至于葱白粥,亦是治有效之粥。不过,葱白都是要那带根的那种,没根的好似有说头,道是不行。
另外,明朝已有大葱,叫胡葱,用的就是这个。还有旱葱,小的,这在中医里好象不太可取。——此处也是个人问过一句,不知真假。有亲们要是晓得,可以帮着斧正。
正文13 挽留
文箐觉得这个少年,真正是单纯,同自己前世一样,一旦相熟,半点心机也无,全然坦露出来。
席韧这时亦直言道:“是啊。真是缘份。前天我道想同你结拜,还恐你不乐意。我晓得自己性子急了些,交浅言深,怕你躲了我。没想到兄弟就是兄弟,还真是答应了。”一时说得似乎十分满足。
两人又是相互客套了一番。
席韧见他自上船起,虽对自己略有一点笑意,只是眉目间更是多几分愁容不展,担心他另有事。想来他们小兄弟俩,这般上路千里寻亲,必定后面还有一番说不得的事。便也忍不住关切地问道:“庆兄弟,休怪大哥我多事。我见你眉目不展,近日饭食亦听厨房人道你吃得亦是少少,想来有烦心事,不如说将出来。大哥我虽不经事,可是好在我有爹爹在,说不定倒也能出得一两个主意。”
文箐从出门到现在,一直挂念姨娘不已。不知姨娘说得那个会被追究的刑条倒底是不是真实存在,总是担心她会被判罪,岂不是她牺牲了自己?一直心里惴惴不安,别说是吃饭少量,便是睡觉,更是彻夜难安。抬头见席韧的双目十分赤诚,心里叹口气,这事叫自己如何说得出来?
席韧见自己一说完,没想到他越发皱眉,只怕真如自己所料,不免又追问了几句。
文简在一旁听得,只闷声不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礼物。文箐正想着人家好心相帮,自己要是冷着脸拒了,岂不是伤了他的一番好心?便趁说话这个当儿,支使他去找席柔玩。一待弟弟离开后,方才顺着前面的话题,说了句:“无他。如大哥所言,只是相见如故,却不知从何而起。”说完,便站到船上打开窗,看向外面道:“明日想来便是能到武昌府了?”
席韧见他说到武昌,便以为他是因为要分别在即,而投亲的日后生活不可测,所以忧心,加上自己同父亲谈过,更是认定庆兄弟是这般心思。便道:“是啊。庆兄是在想日后去杭州投亲戚的事吗?”
投靠三舅母一事,文箐这几日也不是没忧心过。只是担心也没用,毕竟连杭州都还没到呢,为那些不可测的事要是一个劲儿胡思乱想,费尽心力去日后也可能会是措手不及,不如见招拆招。不过对席韧却说不得这些,只顺口应道:“有些。”
席韧听得分明,却是十分当真,便立马道:“要是你能同我们一起就好了……你现在要投靠的亲戚,听你所言,也是多年未见,又怎能知他好坏?将来若是待你们不好,岂不是……”顿了一顿,见庆兄弟的脸上也有忧容,便进一步道,“若庆弟信得过为兄一家,便同我们一起去了武昌,日后再一起返岳州如何?我家院子挺大,要是庆兄弟乐意,可同我们一起。庆兄弟若是认为不便,我们家有几处房子在岳州府,闲着也是闲着,你只需挑一处来住便是了。做大哥的我,总也不能看你寄人篱下,你家亲戚万一照顾不到哪处,庆弟同简弟岂不是也不好说将出来,只能忍着过日子。想想,我这心里便是不好受。”
文箐见他这般懂得关照自己的感受,若是自己当年彼时还在众多堂多弟姐姐的厚爱下过着如珠如宝的日子,又哪里会懂得替他人着想生存活计的事?如今从头活过,不免十分感慨,席韧很好,是真的很好,能同他结拜为兄弟,真是幸事。
席家人的挽留,显然是将自己的处境很仔细地考虑过了,如今为自己这样一一说来,实在令人感动不已。如果可以,她也乐意同席家交往下去,因为连血亲三叔都不那么可靠,时时算计家产;而席家只是初次相遇,对自己却是盛情相待。两厢对比,她哪里又不晓得好歹?可是她是真不能留在岳州府了,至少眼下是不行。这番好意,终究是要辜负了。而且自己并未全部实情转告,略去了大部分,只讲得一些真实的十之二三而已,没想到他信了,倒是让自己脸红,心里难受。不免十分愧疚,忙找了个理由道:“多谢大哥如此照顾。只是如此一来,却是给大哥家带来麻烦,我兄弟二人年龄小,到得成年,还得十年不止,长期如此,只怕……”
席韧听他话意,认为庆兄弟是怕将来自己一家嫌他麻烦,此前同他非亲非故,十年的照顾时间长,自家到时抛了他,届时无处留身。心想,自己爹都说了,想留下他来,自是会照应到底,同亲兄弟相处差不多。再说,席家多养两个小孩些年头,要是连这份担当都没有,说将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急急地道:“庆兄弟,你莫要担心。适才我说的这话,房子任你选,每月吃食自有我家一一备足,便是你求学一事也必定同我们一样,这些我爹自也是同意的。你我相处甚好,又是结拜兄弟,我身为大哥,理应更加照顾庆弟才是。故此,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要你认我这个大哥,大哥自是要照顾好你们二人才是……”
文箐听得,才晓得席员外早就吩咐过席韧了,联想到昨日在赤壁席员外说的一些试探的话,原来人家早就为自己日后安身在打算了,真正是可怜自己。如此好的一家子,重情重义、热情真挚,实在是令自己汗颜。不免有些作贼心虚,不知道日后他们返回岳州,要是听到关于周家的风声,或者自己真要是坦言相告的话,他们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人心不可测。
文箐不想试探。所以她想,实情还是等自己日后有了能力好好生存下去的时候,要是有朝一日再见席韧,到时定与他说清楚便是了。只是眼下,实在是不想生波折,她珍惜席韧这个大哥,珍惜相处的这几天时光,至少能让她在杀人逃命之际,给了她非同寻常的关照,让她在纠结于命案的煎熬中有这么一个安宁和善的喘气时光。于是,将真的打算便也如实说将出来,只是隐去了细节:“大哥想来是误会了。听得大哥肺腑之言,小弟真是三生有幸,蒙员外同大哥看重。只是去杭州实是迫不得已,否则我亦想留下来,向大哥学习如何经商等事项。我虽年幼,却经过家里一些事情,多少也长得些经验,晓得一些世事,自是不容人欺侮了去。再说此亲戚,听先母在世时所言,极是重情义之人,想来不会缺吃短穿的,大哥勿要忧心。此外,有些家事,一时也说不清,只是我此行去杭州,日后必定也是要去苏州长住,有些陈年旧事,需得解决。若是日后,真要是亲戚家手长袖短之时,定会求助于大哥,到时还请大哥多多照顾。”
席韧见兄弟的神情坚定,拒绝之意明显,说得却是委婉,看来他的“陈年旧事”想来是十分重要,可惜人家也说是家事,自己也不好再多问下去。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对这个庆兄弟打从一见面,便有了相交之意,经过三天的相处,却好象认识了好几年一般,听对方说话,也极是对自己脾味,实在是难得的佳友。原来还想着若是能同庆兄弟一起相处同学同住,那是人生一大快事啊。于是,语气里不免有些失望,极是婉惜地道:“明日里,你便要择船再往下游走了。而我,亦要去访亲了。才识得,颇相知,便又要分离,真正是恨时光短少……”
文箐见他后面说得越发动情,不免又想到同姨娘那晚,真正是恨天亮得太早。心境沉重,沉默片刻后方起身道:“时常听我娘道:月缺月圆月月同,花开花落年年有,人生亦有聚有散。大哥现下如此伤感,小弟我亦是同感,还未到分别,便是心有凄凄。若是明日掉泪,也请大哥勿要笑话于我……”
席韧想想,他年纪小,可处事也真是比自己不差,如今反过来安慰自己,最紧要是听到他说到“掉泪”时,脑子里就有好多幅小孩子哭鼻子样,可是好象怎么样都不象庆兄弟的……便十分仔细地看向他,只见他那双平日里十分灵动的眼,此时满眼里都写着真挚。要是再说些伤感的话,倒是显得自己缺少男子气慨了,他也只好点头道:“好,听庆兄弟的,来日方长,那咱们就等日后再聚。他日,我陪了庆弟一起沿江而下,足足聊上他一个月不罢休。”
文箐心里却不知他如何有这个设想,不过不好意思否绝,只面上笑道:“好啊。就如兄所言。盼来日……”
次日上午,果然到了武昌。文箐同席家便要分道扬镳。席韧再是舍不得,又奈何?席员外实是不放心得很,可是自己这次走亲戚,办喜事,也误不得时辰,不免有些为难。
文箐又哪里好意思让席家为自己这一事耽搁,只对席韧道:“今日既无船,我便在船上过一夜,想来明日便有了。大哥一家走亲,既是喜宴,这时辰耽搁不得,还是自去为好。既有船家相帮,料来无事。反正我现在也不投店,这船又是你家的,我住这一晚,哪里会出甚么事来?”
席韧本想邀他一起同行,见他一再坚持推却,也只得作罢。席韧只道了句:“庆兄,一路多体重”
文箐冲他一拱手,道:“多谢一路关照。后会有期”又怕他不放心,便冲他笑道:“大哥且放心,我一路定会多加小心,我还记挂着北京之约呢。”
席韧见他还能勉强玩笑,也只得回他一个笑。只有席柔,同周家兄弟两相处几日,便有了些感情,哭哭啼啼的,非得闹着让他们一起走。奶娘很是一番哄,方才作罢。
倒是席员外见他人小主意却是有自己的,别人也说服不了他。而且昨日听自家儿子所述,他既能拒绝自家邀请,想来必定是不相寄自家门下了,也强留不得。再想想这小童小小年纪便晓得卖 酒了,便是过得几年,万一他家亲戚有所照顾不到之处,只怕他亦会自谋出路。为他担心之余,又在心里觉得自己操心太过,想来这个周庆小郎他日必有一番成就的,也许少年便是多些磨难,才会修得来日福气吧。
席员外取了些钱来,又被文箐一番推拒,直到文箐拉了席韧到舱里看过确实有钱足够一路盘缠,方才未再坚持。只是,一再嘱托船家明日务改记下了他们所乘的下行船只,又是好一番交待完毕,方才离去。
正文 14 欺生(一)
只是,古代的船,可不如现代的长江游船如织,这要是直接到杭州的,到得下午,还真是没得一家。文箐想着既然没有直达的,便中途转船便是了,可是船家却是不同意,道是东家相托,且待明日再找找,庆郎要是着急走,便是同自家为难,到时无法与东家交待。
文箐见船家亦是十分认真执行席员外的嘱托,也只得在这里暂时停留,只道:“明日里,无论如何是要找船走的,便是没有直接到杭州的,只需到了九江,那里也是个大港,定能找到船直接到杭州。”
这席员外一家中午走了,文箐这一下午无事,回了舱室,看着小一担的臭柑子,心想:自己也真是脑子进水了,只是想着能有船直接去杭州,哪里会想到古代交通之十分不便利?否则怎的当时就突然想要买得这多去杭州也做酒?只是听得席韧说及做酒一事,原来也并非易事,只怕自己一人也是办不来。看来自己太想当然了。若是只买得几斤,一路送人也早就没了。可惜,现下的船家是席家的人,打死也不收他送的这些物事,非得付钱。文箐哪好意思让他们掏钱,既送不出去,如今可如何是好?这虽然不值几个钱,可好歹,也卖 得百来文,多少也能抵得好些天的饭钱,省一文是一文。只是如今得想个法子,能卖 得出去才是。不如试一试?
她同船家说,想在码头上逛逛。船家紧张他的安危,自是不同意,又见他坚持,只好找了个船夫,抱了文简,陪了他去。
文箐到码头一看,比归州要热闹得多,这里比岳州码头亦要繁华些。不少人挑了担子,在码头叫卖 。文箐立马便想到在此地卖 了臭柑子,且走得一路,也便对这码头有所了解。回船让船夫帮忙挑了,便在码头那处专门卖 高档果品处,寻个能搁担的缝隙,准备开卖 起来。
船夫也才二十不到,处事也不多,只是走过两遭船,如今却被船翁打发过来陪庆郎,本来是喜他小小年纪却能让东家格外看重,便对他有几分讨好。眼见这臭柑子由邓大在岳州卖 得并不好,往往都是在低廉处货物凑一块,何时去与卖 蜜奈的一起?担心在这里卖 不动,便好意说出来。
文箐却狡黠地笑道:“无妨。我便选在此处,这柑子本来就个大,一个有小半斤,在这里定能卖 个比邓大伯还高些的。若是卖 不动,我再半价便是了。”
船夫见他说得格外肯定,心里存疑,不晓得他有何法子能卖 出高价来。毕竟要是在岳州,这好坏高低,一眼就能分出来,要是识货的,有钱的谁会不吃蜜奈、蜜桔而吃这个臭柑子?
文箐却是没时间与他细讲这些。从商品销售策略来讲,广告效应方面,在高档商品处也能沾高档的气息,卖 出个比高档价差一点儿的。再说,适才走了一遭,这码头居然没有卖 臭柑子,那自己这便是唯一一家了,不象岳州码头,好几家都在卖 ,自是抢客源,竞相低价。
船夫又好心提醒,这码头人来人往,只怕会有人欺生,再说可能要缴门摊市税,还有地痞之类的需得小心些才是。
对于门摊市税,文箐也不算第一次听到了,这次倒是没说免不免的问题,想来也不过也十来文钱的事,便道自己去旁边问问如何一个收法。至于地头蛇,来了再说,反正自己只今天下午卖 一小会儿,马上就走。
船夫见他不当回事,并不担心自己说的事,看来是主意已定。自己也不好多话,只着意保全他兄弟二人便是了。
初时,文箐听得叫卖 声,她又哪里张得开嘴吆喝,便是同一些小贩站一起也觉得有些手脚没处放。向旁边卖 冬枣的小贩,问得缴税所在,便道自己先去缴了。留了文简与船夫看摊。
小文简听得姐姐说要卖 得这柑子,便可有饭钱,也有了心思。虽胆小,可见旁边人叫得欢,也跟着学了几声,叫道:“臭柑子,卖 臭柑子”
他小小年纪,学得虽不像,嗓门亦不高,这叫声淹没在别的叫卖 声中,哪里又能让人听到?船夫在一旁立着,路过的人还以为是他带了个孩子在卖 一般。
旁边亦有摆摊的娘子,见这一男子带了两小孩过来,便将自己看中的地盘给占了,心里有些不满,只是在想着如何找机会挤将他们出去。送走了自己的一个客人后,才有机会好好瞧瞧这新来的。仔细一瞧,见文简长得可爱,打扮得不象一个小贩的孩子,一时有了逗弄心,挤兑道:“你这小娃倒是有趣得紧。既叫这柑子是臭的,又何必拿来卖 ,不如倒于旁边臭沟里去?”
船夫脸皮薄,未经人事,听得青年娘子说这个,碍于自己是外来者,想息事宁人,自是不敢大声顶撞,只小声回道:“娘子,这小哥年幼,自是不懂叫卖 ,你不相帮一把,又何必这般说?”
文简虽然有些胆怯,可是听人家说自家东西不好,极是不服气,冲着那人便大叫道:“这柑子才不臭,又香又甜又酸……”
那娘子瞪了船夫一眼,见他不敢多话,便更是逗得文简起劲:“你都说了酸得紧,又如何吃得?”
文简急得满脸通红,却是无助得紧。船夫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年纪轻,也有些火气,回道:“你这娘子,你又不买这柑子,再者你也是卖 货的,又何必说我家物事不好?还有,你欺负一个小童作甚?”
“唉呀,你莫要紧张,我只是见这小童可爱得紧。只是我左瞧右瞧,你这般模样,实在想不出来怎的生了这么好一个儿子来?”那娘子却越发大声说笑道,旁边小贩们闻言,亦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