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人眉目敏利，面无表情，容貌英挺，五官端正，却有几分异域人的样貌。短短一眼之间，太守大人打量至此，也认出那便是与他在王大为屋里一斗的男人。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如此杰出不同的人投宿于重城，怎么可能会打听不到一丝着落，原来是聪明人做聪明事，不住普通客栈转而住在彩花楼内！

太守大人不禁佩服起黑衣男人的睿智，住于青楼内的确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且出入都不会有人注意，多晚或是多早出入都无人过问。青楼嘛，只要有钱收就好了。

黑衣男人似乎没注意到太守大人打量的这一眼，已经轻松地跟上太守大人并尾随着下楼了。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一丁点敌视气息，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人。

彩花楼白天不作生意，因此楼里不比晚上来得热闹，只有几个轮班打扫的人在，其它便是在彩花楼过夜的客人了。享受了一夜鱼水之欢的客人们正三三两两走出，太守大人与黑衣男人也在此列之中。

太守大人走在黑衣人之前，虽两人都敛下习武人的气息，但太守大人还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后头的黑衣人，黑衣人也一样时时刻刻警戒着四周。

这是武人的本能和习­性­。

没有携带武器。

这是太守大人第二次打量的结果。至少，明着是没有带着刀剑枪棍之类的东西。

此刻他们已经走在大街上，仍是太守大人在前、黑衣人在后，两人一直维持着五步的距离。其它的客人早各自步上自个儿的归程，只有太守大人和黑衣人仍一前一后地缓缓走着。

大街上人声渐多，摆摊的农家人早已吆喝熟练的台词，开始一天的生活。街上行人虽形形*，但就属太守大人和黑衣人最不寻常，不过也没人多加理会。

快到衙门时，太守大人的手不知怎地渐渐汗湿了。

他察觉到事情的诡异了！

太守大人在前，黑衣人在后，虽是太守大人在监视着黑衣人，但太守大人心中是盘算着等黑衣人与他开始分道时，他便隐身尾随在黑衣人之后调查，怎知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巧合的同道还是……

这样算来，到底是他在监视着黑衣人，还是其实是自己被监视了？！

思及此，太守大人心沉谷底，转念之间，已然停下脚步。

黑衣人也停下了，仍是五步的距离。

太守大人紧蹙眉头，果然如他所料！

「阁下果然眼力过人。」没有回头，太守大人冷冷地道。

「……」黑衣人沉默。

「那天夜里，是你去杀了王大为？」

「……」

「为什么杀人？你为了什么目的？」

「……」

「难道……是为了忽汗宝珠？」

「……」依旧不语，但太守大人明显地感觉出黑衣人的呼吸变重了。

「你是为了钱财？或是忽汗宝珠与你有何关系？」

「……」黑衣人气势变强，浑身散发出杀气。

太守大人一凛，心知自己猜对了某个答案，惊喜之际也毫不隐瞒地散放了气息。两人无形的气势在空中相会，迸出火花，只待对方分心的一瞬间了结对方。

空气变得紧绷，像是一根被拉到不能再紧的弦，无形的刀刃在双方的身上划着，丝丝的、隐隐的痛侵入皮肤、肌­肉­、骨头。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便能分出胜负，也往往在一瞬之间便能被对方抓到弱点，加以致命的攻击。

因此，两人无视正处在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对他们投以怪异的眼光，毫不在意地将全副的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寻找着对方的弱点也一面加强自己的防备。一问一答之间，两人的气势在空中交战几回，没有胜负。

太守大人并不心急，也不惶恐，他早算出对方可能会发现他，也是故意引他前来衙门。占了地利之便的他，怎么说也总有一分胜算——虽然现在看不见。

「忽汗宝珠是忽汗人的皇室秘宝，你为它而来，究竟有何目的？是出自于自己的意愿，还是有谁指派你而来？」

「……」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们族人近来的内乱有关？」

太守大人语尾一挑，暧昧不明的语意，些许嘲讽。他倏地转身，而在此同时，男人盛气大张，身形动了。

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隐隐带着丝丝水气，似乎是瞬间从沙漠进入冰雪天地之中，凌厉入骨。

细细的、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破空而来，伴着森冷的锋头，太守大人张大眼，甩动长袖，以柔克刚，双臂顺势一收，再反转一甩，铿铿二声，二根白里透明的细针钉在地上，在太阳的照耀下，片刻便融成了滩水，澄澈透明。

男人发针不过一个抬手之间，太守大人面­色­凝重，虽身形未动，但那针着实让他冷汗冒了不少，对手的武功不在他之下。

男人神­色­不变，黑中带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异芒，本无表情的脸上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音很是低沉沙哑，吐出一个莫名的话语：「你和我是相同的。」

太守大人蹙眉，还未想得清楚，男人早先发制人向他扑来。

太守大人一惊，忙脚下变换，正欲使出上好的轻功避开，那男人却出其意料的身法突变，凌空飞起，身如鸿鹰地迅速离去。若不是像太守大人这样的高手，旁人都只以为是一片云飘过。

太守大人的错愕只是一时，随后回复成本来的冰冷表情，冷漠地朝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忽地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然后拂袖而去，往来时的方向回去接小师爷了。

「夺命冰针，上喂砒霜，周身大­茓­，身亡而后毒发是吗……」轻到不再轻、低到不能再低的嗓音飘开，没有人听见，只有太守大人自己一个人听到。

有些谜，已经解开了。

***

小师爷鼻息均匀，胸膛起伏规律，平日那双有神的大眼现在被主人紧紧掩着，长如羽扇的睫毛落下些­阴­影，浓密的­阴­影引人专注地看着忘神，直到一声轻哼才让仵作回过神来，继续方才的报告：「徐生死前中毒，毒为砒霜。

「那些捆绑的痕迹，推测是为了让徐生的尸首不被人发现而绑着石块沉下柳河。想不到绳索却被鱼儿给啃得­精­光，徐生的尸体因此被人发现。」

「……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外伤？」太守大人皱眉。

「没有。」

顿了顿，一个念头闪过，豁然开朗，太守大人摆了摆手，「辛苦你了，下去吧。」

仵作躬身，出了去，换了一个瘦小的男人进来。

太守大人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小师爷，见对方仍安然的睡着，才轻轻点头让瘦小的男人开口。

「属下查过了，徐生家里并没有发现忽汗宝珠。」

太守大人神情一凛，「没有？」

「是的。屋里屋外都彻查过了，没有发现且连那男仆也不见踪影。除此之外，徐生家里并没有任何值钱的财物遗失，一切如平日。」

「……查了徐生的帐簿了吗？」

「查了。」

太守大人点点头，「可有无奇怪之处？例如一笔金额庞大金钱的入帐？」

「有的。十日前，曾有一笔一百万两的收入，对方是赵彬。」

赵彬？富贾一方的赵彬？徐生将忽汗宝珠卖给了赵彬？

男仆不见人影？帐簿和其它财物安好？

——糟！

「传令下去，派几个人快马至城外赵家中暗地里保护赵彬，有任何情况马上回复！」太守大人脸­色­铁青，拍案而起。

「是。」瘦小男人领命，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小师爷醒了，就在太守大人那一击案。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道：「怎么了？」

「徐生将忽汗宝珠转卖给赵彬了，连那日我们看过的男仆也不见踪影。」太守大人快步往外走，小师爷惊得清醒忙跟上他。

「那男仆可能去了赵彬家里吗？」简单二句，小师爷与太守大人心有灵犀，看法相同。

「我已经派人去保护赵彬。」太守大人顿了一顿，回首，小师爷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他眉宇一紧，拦住小师爷，「等等，你去哪？」

小师爷眨了眨眼，疑惑：「跟你去办案啊！怎么了？」

「不准跟，你回府休息。」

「为什么？！」小师爷扬声，错愕。

「你一夜没睡，反应迟钝，现在跟着我去只会拖累我。所以，回去。」太守大人冷了声。

「可是……」你自己也是啊……

「没有可是，回府去！」太守大人连脸­色­都冷了下来，不容反驳。

小师爷垮着脸，沮丧地答应了：「好嘛……我回去就是了……」

太守大人这才脸­色­稍霁，叮咛：「回去后别乱跑，我很快就回家。」

「知道了。」

见小师爷乖乖点头，太守大人才放心地飞奔离开。

目送太守大人离开，小师爷叹了口气，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寂寞的回家了。

彩花楼外，一个人影方飞奔而至，正是太守大人，一路直奔二楼雅房。

砒霜的去向他终于知道了——

王大为为徐老板寻古珍奇宝，幸而一得忽汗宝珠，既是忽汗族的皇室宝藏，王大为有可能为此起了贪心而对徐老板下手。况且，徐老板剥削王大为多年，王大为早怀恨在心也不是不可能。

一斤的砒霜不见踪影，既不是黑衣人带走，也没有在王大为的屋里，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王大为死前便挪作他用了。

小师爷的猜测没错，王大为有可能买了一斤的砒霜用来毒死徐老板。

但是，一斤的量要毒死一个人也显得太多了些，更何况一斤的砒霜全溶水中是会变得非常黏稠，哪个白痴见此异状还喝得下去？若是将它加于菜肴之中也太多了，剩下的又不在王大为和徐老板家中，那些剩下的砒霜还是不见踪影……

而且，王大为为人胆小，徐老板­精­明非常，王大为不是徐老板的对手，又怎么能毒死徐老板？除非……王大为买凶毒死了徐老板，而代价便可能是忽汗宝珠的去向！

关键便是那男仆！

王大为所买凶的对象可能就是那男仆，男仆便是为了忽汗宝珠而来。

他毒死了徐老板后向王大为寻问宝珠的下落，但忽汗宝珠早一步被徐老板卖给了赵彬，王大为自然不知忽汗宝珠离了古玩店后的去向，凶手大发凶­性­杀了王大为，并埋伏于徐老板家中，寻找忽汗宝珠下落的线索。

终于让他找到了徐老板的帐簿，看了那笔庞大的金钱才知宝珠可能被转卖了，于是寻着这一条线索去赵彬家了！

但是，剩下的砒霜究竟去哪了？

对了，虫声无迹……徐老板家中像个死城，连个虫鸣都没有，前些日子又下了场小雪，若要将剩下的砒霜毁尸灭迹也不是不可能了。

雪一融化会变水，空气中潮湿，砒霜一遇水便溶于其中，凶手毒死徐老板后将砒霜洒在徐老板家中，适逢雪刚融化，空气潮湿，砒霜溶入雪水中，就此入了昆虫体中，一并毒死了所有生物！

真是高招！如此一来，作为证物的砒霜就此消失于这世界上了。不过，那王大为身上­茓­道上的**，还是可以告诉他凶手的身分与其目的。

还真是顺水推舟的一招！果然高明！

太守大人讥讽一笑，推开黑衣男人所住的房间——

一无所有。

不，应该说是这间房没有黑衣人住过的迹象。

果然是走了！被摆了一道！

「凶手果然是他！」一声叹息。

太守大人转头，正是祈临。见他略为狼狈，也知他和自己一样是赶过来的，微一启­唇­：「你也知道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不也一样？」祈临靠在墙边，无奈地笑。

双眼在屋内转了一转，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后退了出来，太守大人偕同祈临一起出了彩花楼，两人专挑无人的小巷走。这才道：「……皇上怎么说？」

「没什么，只要我们看着办。」

太守大人挑眉，「皇上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天国江山？」

祈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知道的，他也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道他是一个明君。」

「那就好了。」祈临笑着。「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呀！」

太守大人的眼里也有了笑意，「的确是。」

「所以说，皇上是一个聪明人，你也是。」

「不敢当。」

「好了，你该出发到赵彬家里，我也该去找我得找的人了。」

「很棘手？」

「是有些……那个人太会跑了，从京城追到这儿，却只能跟着他的ρi股追……真是……唉……」

「的确是让人伤透脑筋的『皇子』……」

两人越去越远，后头，一个白衣人立于屋顶上，迎风潇洒，衣袂飘飘，面戴鬼面具。一只黑鹰回到他的肩上，也同他一样傲然地睥睨着那两人。

「嗯……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白衣人美好的­唇­形一勾，别有深意。

「大哥，究竟最后是你赢，还是我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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