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的康熙年间,认识了很多很多人,可是我总是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因为我明白自己不属于那个时代、弄不懂那个时代的规则。
在这个冗长的梦里,无论时间与空间如何交替,有一个人的面孔总是会浮现,在梦中我似乎叫他胤禛,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应该就是雍正了,在梦里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康熙的皇四子胤禛,从贝勒到雍亲王而已。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他,梦见这个令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存在于清朝的人物,这个与我有三百年时空差距的人物。每当这个人在我的梦中出现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与别人是不同的。有温暖、幸福、喜悦,还有疼痛。那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心底的刺痛,隐隐的,却无法忽视,如同利刃从心间划过。我们似乎相识了很久,至于我们的相遇和初恋,我只感觉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到它如同属于另一个梦境一般。
梦,如同缭绕在山间的轻雾,当灿烂的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梦中的一切人和事,在我的脑中一点点远去,一点点消散。甚至于那个从前经常出现在梦中的面孔,也渐渐淡去。当我最后再也想不起那个人的容貌的时候,我的心里不再悲伤不再难受不再疼痛。那样沉重的梦,我庆幸它终于从我的记忆中散去,让我的心头不再那样的压抑,让我浑身变得轻松起来。
那个隐约出现在梦中的旧时代,那些或远去或黯淡的面孔,我是不是该向你们挥手告别了。既然是梦,总会醒来的……
……
“松萝,你怎么还不醒过来……为什么一睡就是这么久……”
这个人是谁?在我的耳边一直吵,搅我的清梦……
“松萝,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你是不愿再见我么……是我伤你太深,让你心灰了么……”
你别吵好不好,我还没睡够呢。
“松萝!你醒了吗?你终于醒过来了吗?”
我慢慢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松萝!你醒过来了!”我看向床边的人,他眉心微蹙,深峻的眼中有浓浓的喜悦,只是双眼下的淡淡的阴影显出了他的憔悴。他凝视着我,瞳中的那深切的爱怜,让我忍不住想逃避。
我看着他的装束,又环视了一下这间屋里,闭了闭眼,才终于确认现实给我开了一个如同天方夜谭一样的超级玩笑。我穿越到清朝了。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之感,就像很久以前在梦里出现过一样。至于为什么会发生穿越,我也记不清了,似乎是很久远的事。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我的手还在他的手里,挣脱不出来。
我想支撑着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
“松萝!你知道吗,你昏迷有一个月了,我每天会陪你说话,每天都在害怕,就怕你再也……还有弘旻,最开始他天天哭,后来昼夜守在你身边。刚刚才去休息去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为什么他知道我叫松萝,为什么他说过的名字让我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可是真正回忆起来,才发现脑子里有一片空白,那一部分记忆,似乎被我丢掉了。我的心一阵的烦躁起来,我拍打自己的头,却什么也想不起,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松萝!你怎么了!”他抓住我的手,表情慌张,“头痛吗?说句话好不好?不要再吓我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松萝?还有这里是哪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惊诧的瞪着我,眼中的伤痛与悲哀一点一点的铺满,忽然松开我的手,对着屋外吼道:“太医呢!给我滚过来!”
他又慢慢转过头,凝视着我的双眼,半晌,他微眯了眼,手忽然按住心口的位置,双眉紧锁,我能感觉得到他很难受。
“你怎么了?”我是不是把事情弄糟了。
他勾了勾唇角,神色悲戚的摇头:“真是讽刺……”
“妈妈,妈妈!你醒了吗!”屋外一个声音传来,下一秒,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少年欣喜地跑进,扑在我的身上,“妈妈,你终于醒过来了!小念每天都在盼,就盼着妈妈醒过来的这一天。”他俊逸的面容如同纯净的月华,明澈的眸中闪动着水光。
“小念?”这个名字,如同和煦的微风拂过心底,那么熟悉、那么温暖。“别哭,好孩子,不要哭……”
我努力抬手擦掉他的眼泪,他笑起来,握住我的手,笑容如同明媚的春光。
太医来了,垂着睑给我诊脉,检查了半天,点头道:“福晋恢复的很好,能醒过来已是无碍了。”
“你确定?你确定已经无碍了?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医一怔,忙又给我诊了一遍。
小念着急地摇着我的胳膊,“妈妈,你都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小念了吗!呜呜呜……”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低着头道:“回王爷,福晋的身体确实已无大碍,至于福晋为何不记得以前了,这个、这个……”太医突然跪在地上,“请王爷恕罪,微臣无能,实在诊断不出原因!”
“什么?太医院养你们这些太医是做什么吃的!都活腻了是不是!”
看着他满是怒火的脸,我忙道:“你息怒好不好?怨不得他,就是神医华佗也不能说自己什么病都会治。”
太医又颤颤巍巍说道:“王爷,微臣再给福晋开个方子,福晋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或许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等调养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那个人看了我一眼,对太医道:“还不快去?”
太医爬起来,开了方子,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告退了。
“小念。”我叫了一声,这个名字牵动着我的心弦,如同我的宝贝。
“妈妈,你想起小念了吗?”声音急切。
我抚摸着他的头:“很熟悉,听见你叫我‘妈妈’,心中似乎有幸福在流动。”
小念笑起来,趴在我的床边,“妈妈,那你还记得阿玛吗?”
我看了一眼站在小念身后的人,他有一双冷如寒星的眸子,身姿如孤松一样挺拔,他冷冷的目光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这个人是我的丈夫?可是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也唤不起内心对他的任何潜在的情愫?
我摇了摇头。
他眼中的光芒在那一刻彻底的熄灭了,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垂着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关节发白。他对小念道:“好好照顾你的额娘,阿玛还有事。”说着就出去了。他的背影似乎都散发着无比的哀伤。
“妈妈,你真的不记得阿玛了吗?”小念担心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摇摇头。
小念又叫了一声“木香姐姐”,一个梳着辫子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垂着睑进来,小念把她拉过来,“妈妈,你还记得她吗?”
女孩扑在我的身边,眼中有泪光闪烁,“福晋,你真的不记得木香了吗?”
我想了想,抓不住飞逝的思绪,她见我沉吟,哭了起来。
我忙道:“好孩子,快别哭了。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就是脑子太乱,一时想不起来了。”
木香忙擦了泪,笑起来:“福晋,您瞧木香,尽顾着自己哭了。福晋饿了吧,木香这就去给您端粥膳来。”见我点头,退了出去。
“小念,扶我坐起来。”小念扶我靠在床头,又在我的身边坐下,“小念,给我讲讲我这是怎么了?”
小念讲了我分娩的整个过程,最后竟哽咽起来。我忙把他搂在怀里。他渐渐止住了哭声,“妈妈,你能醒过来,真好。妈妈,你想不起来没关系,小念告诉你。对了,妈妈,你还没有看妹妹呢。妹妹一醒就哭,一点都不乖,刚刚才睡着了。”
这么说,我应该很早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只是我忘记了从前?
木香端了粥来,小念接过,一勺一勺的喂我。我要自己来,他就道:“小念还是第一次照顾妈妈,妈妈就成全小念一次吧。”我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外屋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是小念说的铃兰了,听见奶娘在哄,忙让木香给我抱进来。
我把这个小小的嫩嫩的孩子抱在怀里,她瞪着大眼看着我,没有再哭了。我的心中一片柔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妈妈在这里,宝贝儿,我的小铃兰,真乖。”
木香笑着说:“格格是想额娘了,果然就不哭了。”
小念也逗起来,“哼,不乖不乖,为什么哥哥抱你你就哭,一点都不好玩。”
我和木香都笑起来。
说了一阵话,我也有些累了,奶娘接过铃兰,她没有再闹。
小念看了看我,咬着唇,似乎要说什么。
“怎么了?”我问。
“妈妈,姥姥她……你还记得姥姥吗?”小念欲言又止。
那就是我的额娘了,心中有一种亲切感升起,额娘,应该是我在这里最亲的人之一了。
小念继续道:“妈妈,姥姥她……过世了。你昏迷的头几天,姥姥就病倒了,后来撑不住,就……”
我怔住,半天才反应过来,脑中隐隐出现了一张美丽安详的面孔,心中一阵抽痛,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妈妈,你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吧,姥姥走的时候很平静,妈妈……”小念握住我的手。
我看了看他,擦掉泪,将他搂在怀里:“好孩子,妈妈没事。”
夜间,我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铃兰睡着后被奶娘抱到隔壁屋里去了。我看着屋内跳动的烛光,那个人冰冷且哀伤的眸子浮现在了眼前,我甩甩头,想抚平内心的烦躁。小念说他是雍亲王,我实在想不起曾经有关他的一切,那是一片彻底的空白,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别的人和事在我的脑中总有隐隐的模糊印象,唯独他,一点也没有。再说历史上在关于雍正的记载里面并没有我这个名字,还有我的孩子,将来又会发生什么?
我拍了拍额头,顺其自然吧。
心湖
早上,一觉醒来,揉揉眼,就见那个人坐在床边望着我,吓了我一跳。我拍了拍胸口,坐起来道:“四爷早,您啥时候来的?”
他直直的凝视着我的眼,如同一个检察官望着嫌疑人一样,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半晌,他的目光闪了闪,缓缓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愣了愣,看着他眼底的哀伤,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真的全忘了么?那它呢?”他递给我一个荷包,我疑惑的接过。
“这是我绣的?”他点点头,我看了看道,“怎么这么丑?”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摇曳的新柳:“那个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就如同冬日温暖的阳光,又像是夏季清凉的微风。尽管不能天天看着你,可是我的梦中全是你灿烂的笑容、明净的双眼,而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再多的烦恼和疲倦都消失殆尽……那时候的时光真的太短暂了。”
我的脑中似乎出现了一幕幕四季交替的景象,春日的垂柳、夏日的白兰、秋日的金菊、冬日的盛雪。
“雪。”
“什么?”他转过头来,走到我的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你刚才说什么?”
我看着他闪亮的双眸:“雪,满世界的雪,但是不觉得冷。”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泛出欣喜的光芒:“你想到什么?”
脑中又是一片空白,我摇了摇头。手上一阵疼痛:“疼,手疼。”
他反应过来,松开我的手,慢慢起身,一声轻微的叹气传入耳中。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披衣下床。慢慢站起来刚想迈步,结果脚一软,“啊!”我歪倒在地上。
“怎么了!”他转过身忙扶住我,满眼慌张。
“没什么,估计是躺久了,腿有点不听使唤。”我一边揉着小腿一边说。
他二话不说将我抱起,把我放在床上,又替我揉着腿。
我的脸上一阵发热,见他一脸专注的表情,忙道:“不用劳动四爷,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不说话,也不看我,只顾着给我按摩。我很无措,却没有办法。过了一会儿,他说:“好了。现在试试。”
我被他扶着,下床走了几步,感觉没有刚才那么吃力了,笑着道:“果然好了。谢谢四爷。”
“叫我名字。”他忽然说。
“什么?”
“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我愣了愣:“胤禛?”
他笑起来:“真乖。”
洗漱完,我坐在镜前,仔细端详,镜子里是一张很熟悉又稍显陌生的面孔,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是按照小念昨天告诉我的信息来算,今年我已经三十了。
“怎么了?”身后的人看着镜中的我问。
我摇摇头,随手拿起一个木梳子:“没什么。”
他从我的手里拿过梳子,轻轻地给我梳起发来,望着镜子里他柔和的双眸,我的心中如一阵微风拂过。这个人,是我的丈夫啊。
我笑了笑:“你以前,也这样给我梳过头吗?”
他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我想了想问:“从前,我们关系很好,对吗?”
他的目光一闪,微微笑起来,点头道:“嗯,很好。”
可是我怎么全不记得我与你的从前了,我连满语都记得一些的。
“还是叫木香来给你梳上旗头吧,这个我不会。”他停下来道。
我笑道:“不用,随便挽个髻就好了,又不出去。”然后自己动手,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手固定着,一手翻开梳妆盒子。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白玉簪子递给我:“用这个。”
我笑着接过,戴在发髻上固定住。偏着头看了看,“好了。”
一阵哭声传来,我忙起身出去,铃兰已经醒了,奶娘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和尿布。我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她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抓住我的衣服。
“小调皮。”我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她流着口水笑起来。
“她的眼睛像你。”他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看着铃兰说道,“希望她长大了像你一样。”
我看了他一眼:“四爷要不要抱抱她?”
他眉头一皱,“你又忘了?”
“什么?哦,胤禛。”
他挑了挑眉,从我怀里小心的接过孩子,坐在椅里,让铃兰踩在他的腿上,逗起她来,铃兰“咯咯”的笑着。
我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很难想象在我面前的是冷面雍正。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用了早膳,他有事先走了,铃兰吃过奶也睡着了。我一个人变得无聊起来。外间的书房,我看见桌案上那个写着‘阿萝’的日本套娃,想起小念告诉我的一切:有在日本的时候、有与家人一起的时候、还有我的另一个哥哥已经是皇宫侍卫的陈伦炯,心中如汩汩温泉涌动,记忆一点一点地闪现。原来,我在这里,是这样幸福的一个人。
“福晋,该喝药了。”木香端了药来。
我硬着头皮喝掉。又忙漱了口,吃了一个杏脯。见木香端着碗出去,便叫道:“木香,你等一等。”
我见她穿了一身淡淡的青灰色衣裳,便从梳妆盒子里拿出一枝浅黄堆纱的宫花来,替她戴在发上,看了看:“这下好看一些了。以后别穿这么老气的颜色,昨天那身浅绿的就挺好的。”
木香咧开嘴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谢谢福晋,木香知道了!”
她端了碗出去,我笑了笑,随手拨弄梳妆盒子,正要合上的时候看见一个似乎是荷包的东西,我拿了出来。
这个荷包好丑的,歪歪斜斜的针脚,一面的“岁岁平安”四个字大小不一。脑海中隐约有一张面孔浮现,虽然模糊,但是让我的心变得暖和且柔软,那种缓缓萦绕在心间的感觉,我想应该是叫感动。
晚上,蜡烛照得屋内灯火通明,我坐在书桌前一张一张翻看以前写过的字。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这是纳兰性德的词了,只是我为何会写这样哀伤的词?
“在看什么?”我一抬头,就见我的丈夫站在一旁关切的看着我,“身体还弱,怎么又费这种精神?”
我摇摇头,把手中的一卷纸合上,整齐的放在案头。刚一起身,眼前黑了一下,有点站不稳,他连忙扶住我。
“没事。”我摆了摆手,揉了揉额角。身体却突然腾空,他抱起我向里间的卧室走去。
我的脸上发热,低了头道:“我能走。”
他不说话,把我放到床上,替我脱了鞋子。“怎么不穿袜,脚这么冰。”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握住了我冰凉的双脚。
“刚才洗了脚,就没穿。”我想要挣脱出来,他干脆坐在床边,把我的脚放在他的腿上,双手替我暖着。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眉微微蹙着,满眼的认真。
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一根弦轻轻拨动了一下。
“谢谢你。”我看着他说。
他笑了笑:“都老夫老妻的了,说什么谢不谢的。早点睡吧……我走了。”见我点头,他起身吹灭了几支蜡烛,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他走了出去。
我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宽衣躺下。正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床边,我微睁了眼。
“我不放心……”他有点支吾。
我往里让了让,顺手把里面的一床被子扯了出来,一翻身又睡着了。
一觉已是第二天早上。
我的手触到一个温暖的东西,便不自觉地往近靠了靠。
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大脑一瞬间清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紧紧搂着某人,吓得连忙松开了手,离开了他的怀抱。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
“嗯。”我揉了揉眼,看见他勾着唇角对我微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记得了?你自己让我留下来的。”他一本正经的说。
心头一跳,“不、不会吧,我怎么不记得了。肯定是你趁我睡着了。”
他一伸手把我揽进他的怀里:“傻丫头。”顿了顿又说道,“你知道你昏迷的那些日子,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现在总算一切都好了。你忘了我不要紧,是上天要你忘了过去、要我们重新开始。”
我偎在他的胸膛,听见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安稳来。我们是夫妻,我们有两个孩子,听小念讲来,我们真的如同神仙眷侣一般在这圆明园里过着桃花源一样的生活。可是他是未来的帝王,他怎么会安心陪着我呢,小念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会丢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额上触到一个冰凉却柔软的东西,我扬起头,他的眼中有柔柔的水光荡漾。
他的唇轻轻缓缓的覆下来,触到我的,我的心在那一刻竟激烈的一跳,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他小心的亲吻着我的唇,那种如同天鹅绒一样的触感,让我一阵迷恋,我试着慢慢回应他。他的吻渐渐重起来,呼吸也稍微的急促,柔软的舌撬开了我的齿关,与我的纠缠一起。我的心湖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脸上发热,身体也酥软起来。
“胤禛……”等到离开他的唇的时候,我只能贴在他的胸膛微微的喘气。
他紧紧地搂着我,把脸埋进我的发中。声音暗哑的说道:“松萝……你是我的……”
成长
“胤禛,你等一等。”我叫住他,转身去从妆奁匣子中取出那个绣着“岁岁平安”的荷包,拿到他的面前,“你知道这个是谁送给我的么?”
他接过看了看,面无表情,半晌,扬起唇递给我道:“是二哥送给你的。”
二哥?我反应过来,就是废太子胤礽了。
胤礽,现在还被康熙囚禁在咸安宫内吧,到胤禛登基,他被迁居到祁县郑家庄,被重兵严加看守,于雍正二年十二月病死于所。
想到这个名字,内心升起的是温暖、感动和淡淡的心酸。我似乎看到那个银装素裹的早晨,我们站在雪地里,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他把这个荷包递给我。这个是你绣得吗?你一个大清国太子,竟会为我这个小女子绣荷包。那一双充满柔波与怜爱的眸子浮现在我的眼前,转瞬之间,那双眸子流露出深深的伤痛,就那样凝视着我,令我的心一阵酸疼。
“胤礽……”手上一阵疼痛令我回过神来。面前的胤禛微蹙了眉,担忧的望着我。我摇了摇头,抽出手,看着这个现在被称为我的丈夫却没有关于他的全部记忆的人,心中升起了深深的迷惑——我爱的人,究竟是谁?
“松萝,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眉间紧蹙,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没事。”我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走过去放好荷包,心中还一阵纷乱,脑子里似乎有一片片支楞破碎的记忆,令我的头隐隐作痛。
“松萝!你怎么了!”我落入了他温暖的怀里,他握着我的手,“头疼吗?”又转向屋外,正要说话,我忙止住了他。
“不用叫太医,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还是不放心的看着我。
“王爷、福晋。”木香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进来。”
木香应声推门进来,低着头,“王爷,三阿哥在外面有事要找福晋,说四阿哥……”
“小念怎么了?”我才发现自己还在胤禛怀里,忙挣脱出来,走到木香跟前,脸上还微微发热。
木香依然低着头:“回福晋,木香也不清楚,听三阿哥说四阿哥今早到现在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么叫都不开门。”
我心中一惊,小念不是个懒惰的孩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拉了木香就往出走,“快带我去看看!”
远远就看见弘时来回走着,看见胤禛和我,忙上来行礼。
一边往阿哥起居的地方走一边就听见弘时说道:“……今儿早上一起来,我就觉得奇怪,四弟哪一次不是比谁都起得早,怎么还没见动静。又过了一阵,还不见他出来,我们都觉得不对劲儿了,兄弟几个使劲的敲门,他就是不开,好像还能听见他在里面小声的哭……”
“你说什么?听他在哭?”
弘时点点头:“我们兄弟几个都听见了。”
到了地方,弘历和弘昼上来行礼,我忙止住了他们,走过去敲门。
“小念,开一下门好不好?我是妈妈。”屋里没动静儿。
“小念,给妈妈开门好不好?”
胤禛也有点着急,声音冷厉:“弘旻!开门!不然就撞门了!”
还是没动静。胤禛正要开口,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念双目红肿,垂着眼睑,转身又进了屋去。我跟在他后面,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说话。我看见他的双肩在微微抖动,心中一急,推了推他:“你倒是跟妈妈说说啊,这是怎么了?”我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胤禛一眼,孩子们都在屋外。
胤禛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凌乱的床上,把手伸进被子里,一会儿,收回手笑起来:“傻小子。”
“怎么了?”我不解的望着他。
他弯下腰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你儿子长大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猛然醒悟过来,一颗心才放下。笑着拍了拍小念的背道:“儿子,这有什么害羞的,这表示我的儿子从此就是大人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小念还是没有动,只是传出一阵低噎。
我急了,拉了拉他的胳膊,“怎么哭起来了?起来,给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想把你阿玛和我急死啊!”
他动了动,爬起来,低着头坐在床边。我也不说话,胤禛也一直看着他。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我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儿子啊,男孩子都会这样,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应该庆祝自己长大了呢。”
小念突然站起来,低着头,笑了笑:“弘旻知道了。让阿玛和额娘担心了,还耽误了兄弟们的功课,弘旻这就去书房领罚。”说着施了一礼。
“你等等,”我走到他面前,“瞧这眼睛肿得,洗漱完了再去。”
他依然低着头没有看我,笑着道:“孩儿知道了。”才退了出去。
“这孩子不对劲儿。”胤禛半晌说道。
“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孩子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
胤禛看着门口,微眯了眼。
观察了几天,发现小念一切正常,我才稍放了心。
这天,我同胤禛进宫去看德妃。
刚走到长春宫里德妃常居的正屋,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胤禛握住我的手,笑着对我说:“皇阿玛来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随着胤禛走了进去。
行完礼,康熙让我们坐下,笑着对我道:“丫头啊,身上可大好了?”
我笑着道:“回皇阿玛,已经好了。多谢皇阿玛惦记。”
康熙点点头:“你们年轻人要好好爱惜身体,不要年纪轻轻就落下个病根儿,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看了看他,他已经六十五了吧,虽然已有了皱纹,头发也已花白,可是眼睛依然明亮有神。我忙道:“皇阿玛的话,儿媳记住了。”
德妃也笑着说:“丫头这一病啊,我挺长时间没见着你了,今天看来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我心中一暖,说道:“多谢额娘惦记,儿媳真是受宠若惊。”
又聊了几句,康熙就起身,胤禛陪他出去了。我陪着德妃说话,过了好半天,胤禛来接我。
出了宫门,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停下来看我,我说:“我想回家。”
他笑起来:“傻丫头,咱这不就是要回家吗?”
“我想去看看阿玛。”
他望着我,点点头:“我陪你。”
阿玛刚看到我的时候眼圈就红了,他的头发全白了,眼睛也没有以前有神了,从前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我的泪夺眶而出,扑上前抱住他,“阿玛!”眼泪落在他的衣襟。
他拍着我的背,“好孩子,看见你平安,阿玛就放心了。”又放开我,同胤禛相互见礼。
坐下后,丫头上了茶。我擦了擦眼泪,问道:“阿玛,家里人都好吗?”
阿玛笑了笑:“都好,甭惦记,你哥哥还在任上,你嫂子也是个孝顺孩子。晟佑倒是随了我,帮我处理生意上的事,前些日子,去了杭州那边。我也老了,操不了心了,他喜欢这个也肯动脑子,我就想着慢慢都交给他去干。如今,你额娘也不在了,”阿玛微微哽噎,我的泪又流了出来,“看着你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我和你额娘终于安心了。”
胤禛笑了笑:“岳父不必担心,松萝已经大安了。你也要保重身体才好,既然晟佑能帮着分担了,你能少操心的还是少操心点好。”
阿玛笑着点头:“四爷说的是。我也希望自己能这样颐养天年啊。”
走的时候,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嘱咐阿玛不要太累了,阿玛笑着把我们送到门外。
当马车快要拐过街口的时候,我还能看见阿玛站在门口一直望过来,嘴角含笑。
“松萝,”胤禛将我搂进怀里,“不要担心,我看岳父精神还不错。”
我默默地点头,靠在他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努力想了想,自己应该是在马车里睡着了,莫非是胤禛抱我进来的。我轻拍了拍额头,闭了闭眼,便下床去。
我往小念住的屋子走去,这几天虽然见他没事,可这颗心总有点放不下。
快到的时候,就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急急地往回走。
“小念。”我叫了他一声。
他脚步一顿,慢慢停下来。我走过去,看见他的额头渗着点点的汗珠。
“干什么去了?”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扯住他,“跟妈妈说说你今天去哪里了?”
“没、没去哪里……”他支支吾吾的道。
“那你身上这味儿是怎么回事?”
他低了头不说话。
我的心头一阵火起,抓住他的胳膊往他的屋里去。进了屋,我放开他,努力压制住怒气:“你没什么跟妈妈说的吗?”
他还是不说话。
“真不说?你这一身的脂粉味儿是怎么弄得!”
半天,他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去了怡红院。”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头隐隐作痛,心头的怒火直往上窜:“好,好,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你给我趴到桌案上去!”
他看了我一眼,乖乖的趴了过去。
我左右看看,竟没有能打的东西,“你给我趴着别动!”
说着走出去,掰了一根不粗的树枝,摘掉多余的枝叶,走进屋里,一挥手打在了他的ρi股上。
“要你不学好!谁教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逛妓院了!你才有多大!”他一声不吭,我就更气了,心里一阵揪痛,眼前一片模糊,下手也更狠了,“我教给你的话你都忘了吗!你阿玛教给你的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你还是从前那个小念吗!你还不说话!”
我渐渐打累了,而他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也没有认错。
我扔了树枝,仰起头,免得眼泪流下来。大脑一阵晕眩。
“妈妈!你怎么了!”他过来扶住我。
我推开他,坐进椅里,揉着额角。
“妈妈,是小念的错,小念糊涂了,小念再也不去了。妈妈,你就原谅小念一回吧。”他扑进我怀里,跪在地上。
我的心中稍稍平静了一下,摇头道:“是妈妈不对。妈妈没有好好跟你说有些事情。”
他扬起头,泪光闪闪:“我、我……”
“痛吗?”
他摇摇头:“小念该打,小念惹妈妈伤心。”
“起来,地上凉。”
他慢慢站起来,“嘶——”
“怎么了?打痛了?”我见他皱着眉,天色已经有一些昏暗了,他额头的汗珠隐约可现,心里惊了一下,忙站起来道:“快让妈妈看看。”
“不、不……”他慌张的后退了一步。
我笑了笑:“儿子大了,知道害羞了?那就叫跟着你的小厮帮你看看,上点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妈妈下手重了,妈妈当时是气急了。”
他抬起头,笑着道:“妈妈,你不要担心,小念没事的。”
领悟
“胤禛,”我们同靠在床头,默默地想自己的事,“今天我打了小念,你都知道吗?”
胤禛点点头。
我继续说:“是我不对,忽略了这方面的事。男孩子本来就比女孩子在心理方面成熟得要早,我应该早给他讲清楚的。”
胤禛“嗤”的一笑,问道:“你怎么讲?”
“就是生理成长方面的,还有性方面的,用科学的角度去告诉他,比如先从动物的交 配开始讲,让他明白这是自然界中的普遍现象,人类到了一定年龄都会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半天也没有声音,我转过头,就见胤禛瞪着眼望着我,见我看他,他转过头幽幽的道:“人心不古啊。”
“我又没说错。”老封建。
他点点头,望着我道:“你们……”顿了一下,又住了口。
“什么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不解的看着他。
他勾了勾唇角,搂住我的肩,说道:“没什么……小念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来管吧。这孩子,心思深着呢,没事的,不要担心。”
我摇了摇头:“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担心。他小小年纪居然去那种地方,别的不说,万一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胤禛想了想:“我猜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放心吧,明天我找他谈。”
我想了想,这样也好。
“夜了,睡吧。”
屋内的光线暗下去了,我躺在床榻上,没有睡意。
“睡不着么?”胤禛问。
“嗯。你也睡不着么?”
“我想起从前你还在漱芳斋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你病了,暂时住在你的舅舅家。我想你了,就常去漱芳斋找你,看你回来没有。每次去的时候,就看见你画室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我的泥塑。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笑得那样灿烂,那个泥塑的样子,让我自己看了都觉得羡慕。”
他的手伸到我的被子里,手指勾住我的小拇指。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似苦似甜,我突然很想知道我和他从前的所有的事。
“胤禛,跟我说说好吗?说说我们的从前,怎么遇见的?”
我能感觉他笑起来,是那种扬起唇角温柔且自信的微笑,他缓缓地开口道:“第一次见到你,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时节。
我和十三弟牵着马,沿着西湖岸前行。远远的看见苏堤上站着一个女子,正在画画的样子——后来你告诉我那个叫风景写生。十三弟也看见了,我们相视一笑,拴了马,就走了过去。
站在她的身后,她浑然不觉。随意束着的长发在晨风中轻轻飞舞,淡淡的清香混着青草的芬芳使人迷醉。见她画完,十三弟就说借来一观。她转过头,我就看见那双明澈如秋露的眼,那张脸不施粉黛却让人觉得清新明媚。
她很大方,看了我俩一眼就递给了我们,然后换了个方向的景色画起来。我们看了画,竟是西洋画法,很吃惊。十三弟问能不能把画送给我们,她想了想,笑着说重新给我们画一幅。还不到一刻钟,就把画递给我们。我一看画的竟是我和十三弟,寥寥几笔已是栩栩如生,画上的我冷峻严肃,我当时就想,原来她对我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然后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竟向我们要银子。我和十三弟还从未遇到有谁敢这样堂而皇之的向我们要银子,还要得这么不卑不亢。于是,我就记住她了。”
“后来呢?”我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后来,进了京,你被皇阿玛封为宫廷画师,住进了宫里。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忘不掉你了。我也知道二哥的心思,他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后来,你说你喜欢我,但是不能嫁我。我心中欢喜,却无法理解,但是现在,我想我可能明白一些了。”他的手指扣住我的,很紧很紧,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我的手心,传到我的四肢百骸中去。
“胤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了我和你的从前。可是,你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能感觉的到有阵阵温暖在心底萦绕,我相信,我们从前一定很好很相爱,对不对?”
“嗯……是的。”
我笑起来,我真的是一个幸福的人。这样的生活连上帝也会嫉妒的。
“胤禛,以后你经常给我讲一点我们的从前,好吗?”
“好。”他侧过身来,面对着我,“困了吗?”
我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有点。”
“睡吧。”
“嗯。”
初夏的时候,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下午,我抱着铃兰坐在屋外,逗着她,同她咿咿呀呀的说话。一眼瞥见小念站在柳荫下望过来。
“儿子,过来。”我笑着对他招手。
他慢慢走过来,叫了一声:“妈妈。”
“铃兰,哥哥来了,来,让哥哥抱抱。”我站起来,一手抱着铃兰,一手握住她的小胖手在小念面前晃了晃。她“咯咯”笑起来。
小念笑着接过去。胖胖的铃兰在他的怀里,越发显得他更瘦弱了。
“怎么瘦了?”我皱了皱眉问。
他一边哄着妹妹,一边笑着对我说:“没有啊,我最近饭量还增了呢。”
“是吗?可我发现你就是瘦了,整天也不要只顾着读书,还要锻炼身体。”
“我们经常锻炼的,习武射箭是常事,还经常玩布库呢。”
我坐进椅里,让他也坐在我旁边的椅子里,笑着道:“你们几个玩布库,谁常获胜?”
小念扬着头,一脸得意地样子:“当然是小念了。三哥不经摔,老五倒是有些巧劲儿,不过终归人小力气不大。老六就不用说了,牙还没长齐呢。倒是我们身边的几个哈哈珠子有点撩脚的本事。”
我想了想道:“小念有没有想过将来长大了干什么。能不能跟妈妈说说?”
小念就道:“这‘仕途经济’四个字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我拿着那些东西去骗人,我还不如跟着十四叔去青海,男儿驰骋疆场岂不更快意。这圣人的书我都读了,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是连‘圣人’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非汤武而薄周孔’,要能像嵇康那样,我也能‘越名教而任自然’了。或者像陈伦炯舅舅一样,游遍江河湖海,看遍风土人情,也是人间之乐事。”
我看着他小小的面容上那一双充满自信与向往的眼睛,想起自己小时候也经常做一些梦,憧憬着属于自己的未来。便笑着道:“你这一番话,要是让爸爸听见了,又要挨罚了。”
他也笑起来:“爸爸他也没从前的时候管我严了,我记得自己有一次拿着《庄子》看,他也没说什么。”
“这可不能混为一谈,爸爸他自己不也参禅来着,可他本来的思想认识又什么时候动摇过,倒是在参禅的时候,更能悟出对自己原来的构想有利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妈妈说的是,小念明白了。妈妈,小念记得你那天吟过一首词,小念喜欢的不得了,总有这世间沧桑、历史变换不过如此之感,小念竟是悟了。”
我笑起来:“什么词?竟能让我的儿子大彻大悟。”
他开口吟道:“大禹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时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这不是《浪淘沙?北戴河》吗,我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念过,他倒这么快就记住了。
“我觉得自己似乎超出了这个空间之外,站在浩瀚的宇宙之上,远远的俯视这几千年来地上发生的一切,什么朝代更替、生老病死,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尔。人一生之缥缈,在这整个历史长河之中亦不过是一瞬而已。”
我摸了摸他的头,“我的小念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哲学家的头脑了。亚里士多德说‘形式’是每一件事物的个别特质,‘形式因’蕴藏在一切自然物体和作用之内。所以在人类的历史中,每一段时期,总要以一种形式反映出来证明它们的存在。”
小念认真地点头:“嗯,这应该就是一种唯物而自发的辩证法了,亚里士多德也称得上是西方国家的‘圣人’了。”说着又望着我笑道,“可是妈妈说过,亚里士多德也会犯错误。他的‘地心说’就是呢。”
我微微一笑:“可是你忘了,在那个时候他的这种思想是一种进步。更何况他在哲学、教育、数学等等方面作出的贡献,说他是‘圣人’也不为过。就连后来的黑格尔、布鲁诺等等伟大的人物,不也是踩在巨人的肩上吗。”
他笑起来:“嗯,所以说要以发展和辩证唯物的眼光看待历史。”
“而我们每个人虽然不过是历史中渺小的一分子,但是依然要活出自己的价值,要活的像自己才行。因为我们都是有责任的人,生命短暂,就更容不得我们虚掷。”
他望着我点头:“小念懂了,妈妈放心吧。”
我欣喜地一笑,转过头的时候瞥见胤禛在离我不远处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见我看向他,慢慢走过来。
“阿玛。”小念叫了一声,抱着铃兰站起来。
他点点头,我给他让了座,自己在他旁边坐下。他勾起唇角,望着我笑道:“你哪天让他彻悟过来,他就该来找我参禅了。”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小念也抿嘴忍笑,低了头去。怀里的铃兰刚才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会儿见她爸爸来了,“咿咿呀呀”的说起话来,笑得口水流出来。
我忙接过来,放到胤禛怀里:“小铃兰要爸爸了。”
胤禛轻轻搂着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小脸,她咧着嘴笑着。
我一边给她擦着口水,一边道:“傻丫头,想爸爸了吧,爸爸好久没抱我们家铃兰了。”
正说着,胤禛叫起来:“好丫头!敢尿你阿玛身上了!”
我一看,可不是,再看胤禛那脸颊微红的样子,一边笑,一边忙接过铃兰。一会儿,奶娘抱过还一脸笑嘻嘻的铃兰去了。
“臭丫头,还有脸笑。”胤禛自己也笑了起来,遮不住满眼的慈爱。
小念也在一旁乐着,我忍住笑陪胤禛去屋里换了衣服。
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啊开新坑。。。
小绝开新坑了,希望大大们多给小绝一些支持~~~~~~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温暖而幸福。像一个甜美温馨的梦,令我总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八月,月桂飘香的季节。
铃兰快要满半岁了。我让人专门为她做了个摇篮。她躺在摇篮里,同我咿咿呀呀的讲话,我发现她特别爱说话,而且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比较兴奋。我坐在旁边,轻轻摇着摇篮,给她唱摇篮曲。看着她眨着灵动的大眼,扭动着胖胖的身体,把胖乎乎的小手挥来挥去,我的心中就泛起浓浓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我的小铃兰,你要好好的长大。
“丫头,”胤禛来到我身边,弯腰逗着铃兰,“想阿玛了没有?”
铃兰依然自顾自的说着没人能听得懂的话,胤禛笑起来,“臭丫头。”眸中流露出的是那样专注的疼惜。
铃兰兴奋了一会儿也有些倦了,安静下来,慢慢沉入了梦乡。
给她盖好小被子,放下纱帐。回头见胤禛坐在榻上正默默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见他有些发怔,眼底有淡淡的阴影,便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这几天又没休息好吧。”
他望着我,忽然扬起唇角,伸手揽住我的肩头,“没什么。”
我靠在他的肩上,没有再说话。
半晌,他轻轻地开口:“松萝,如果我告诉你,我从前对你一点都不好,你相信吗?”
我的心一颤,离开他的肩头望着他,他亦直视着我,只是那眼中的复杂神色,令我的心抽紧。
“我不相信。”
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种似曾相识的疼痛划过心头。
他缓缓地道:“松萝,我欺骗了你。从前是,现在也是。我不值得你爱,更何况,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我愣愣的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忽然转过身,微眯着双眼望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他顿了顿,闭了闭眼,继续道,“或者说,我爱得不是你。”
“胤禛,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忍住眼角的酸痛,盯着他的双眼。
见他不说话,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红色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冷冷的说道:“你应该庆幸自己忘了从前。”然后抬脚大步的走了出去。
我怔忡良久,默默地坐回椅里,心中竟没有丝毫的感觉,只剩下一片空落。谁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哇——”铃兰的啼哭声传来,我回过神,忙过去抱起她,一看,竟是尿了。我和木香给她换了衣服和尿片,她才安静下来。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她揪着我的衣襟,趴在我的肩上。她温软的身体,忽然触动了我的体内隐藏的那根最脆弱的神经,她的体温,像一股细流,撞击着我的心中最冷的那座冰山。我的泪,瞬间决堤。
铃兰看着我,发出咿咿的声音,扬起小手放到我的脸上。
我不能把情绪传染给孩子。擦了泪,望着她笑了笑:“乖女儿,妈妈不哭。妈妈陪铃兰玩,嗯,妈妈给铃兰唱儿歌听好不好……”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胤禛没有来过一次。我从最初的伤痛中逃离出来,努力忘掉那一场虚无的梦境,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对铃兰,我希望他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深秋的园中,没有几个月前牡丹盛开的胜景,却有一番别一样的萧瑟景致。我向着胤禛的书房走去,为了铃兰,我有话要对他说清楚。
走到他的书房外,刚要上前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声音:“爷,你陪宛儿去园中逛逛嘛。”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巨响,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一切。你说的从来没有爱过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声音听不出情绪。
“爷,宛儿刚来,还没好好逛逛呢。你就陪宛儿一次嘛。就一次,好不好?”
半晌,只听见胤禛说:“只这一次。”然后就有一阵甜美轻柔的笑声传出。
门忽然开了,胤禛刚跨出门槛,一眼瞅见了我,怔在了那里。一个娇小美貌的女子随后走了出来,看了看我,扬起了唇。
这就是年氏了吧。我暗暗冷笑一声,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直到他的目光闪了闪。他开口问道:“有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
“爷。”年氏望了望他。
“你先等等。”他对年氏说。又望了我一眼,转身进了书房。我抬脚跟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什么事?”他背对着我说道。
“我问你,你是不是铃兰的父亲?”
“你说我是不是?”
“可你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有?铃兰有两个月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了。你知道她现在长变了多少?你知道她现在每天吃些什么、睡多长时间?你知道她有一次在梦里无意识的叫‘爸爸’?只怕等你哪一天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你早已不认识她了。不管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孩子又有什么错?你为什么对她不管不顾?”我吸了口气,缓下语气,道,“该说的我说了。你怎么想随你。”说完,我转身开门走了出去。经过年氏身边的时候,没有看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妈妈,”小念抱着铃兰,看了看我。
“怎么了?”我正在为铃兰缝制一个大兔子,见他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他咬了咬唇问。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妈妈,我不小了!”小念一脸无奈和哀怨。
我笑着道:“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妈妈!”
“怎么了?”我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他皱着眉头:“小念已经是大人了。小念不喜欢听妈妈说小念还是小孩子的话。”
“生气了?”我放下手里的活,坐到他旁边,仔细地看了看他,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臭小子,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小念低了头,搂着铃兰,说道:“小念本来就是大人嘛……妈妈,”他忽又对着我道,“爸爸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心中“突”的一跳,小念睁着一双水灵的眼凝视着我。
我微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念,妈妈知道你是大人了,可是你在妈妈眼里,永远是妈妈的乖孩子。妈妈也知道你关心我们,可是你也要相信我们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要担心,好吗?”
小念的眼里有水光在闪动,眼圈已是红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铃兰哭个不停,我试了试她的额头,似乎有些低烧。十月多了,凉风飕飕的,铃兰不会是伤风了吧。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她依然哭得很大声。
“木香,去告诉四爷一声,就说要请太医来!”
木香应了一声就忙出去了。
“乖,不哭……乖宝宝……不哭、不哭……”我只有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着,她还是一直哭。
过了半天,木香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福晋,四爷不在书房,木香问了几个人,才有人说是在年侧福晋房里。木香就连忙过去,屋里的人已经歇着了。木香刚叫了一声,年侧福晋身边的青芷就出来,跟我说她们家福晋这两天病了,身上不好,昨儿太医来一请脉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说这会儿已经歇着了。木香就说,格格病了要王爷来看看。青芷说、说木香故意打搅她们家福晋,还说爷好不容易来一次,说木香成心……”
我还没听完,心中的怒火直往上窜,铃兰又一声赶过一声,搅得我一阵心浮气躁:“你再去叫四爷,一直到他来为止!”又哄着怀里的铃兰,“乖宝宝,妈妈在这里……不哭好不好……”
“这是怎么了?”胤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我努力克制自己胸中的怒气,“宝宝生病了,要请太医。”
他走过来,伸手试了试铃兰的体温,对外面他跟前儿的人说道:“快去请太医来。”外面的人答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担心的问。
我没有理他,心中怒气更盛,再加上委屈,我怕自己再一开口会控制不住。
“给我吧,我来试着哄哄。”他伸手来抱铃兰,我没有看他,只把铃兰放到他怀里。
“木香,帮忙打一盆冷水来。再倒一碗开水来。”
这边胤禛一阵手忙脚乱,一边哄一边道:“她怎么还哭……”
一会儿,木香和厨房的丫头端来了水。
我把毛巾用冷水浸湿,再拧干,递给胤禛道:“拿着这个,轻轻的敷在宝宝额头。记得,手要轻。”
“哦。”他看了我一眼,接过毛巾,坐进了椅里,果然轻轻的贴在宝宝额上。
我试了试碗里的水,觉得凉的也差不多了,拖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一勺一勺喂给铃兰。
喂完半碗水,敷了几次,铃兰渐渐止住了哭声。我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低烧已经退了。
“给我吧。”
我抱过铃兰。一会儿,等她撒了尿,就取下裹着她的小毯子,把她放到炕上,再给她盖好被子。
胤禛傻傻地看着我做这些。
太医来了,诊了脉,说并无大碍了。开了个小孩常用的退烧的方子,我一看,无非是金银花、连翘、板蓝根等等,只是剂量轻一些。
太医走后,胤禛看了看铃兰,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
我不再看他,说道:“四爷请回吧,铃兰已经没事了。”
他看了看我,半晌说道:“你也早点休息……我走了。”
“不送。”
交涉
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听着北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心中反而沉静下来。从醒来一直到现在,自己只不过恍恍惚惚做了一个梦而已。梦醒了,梦中的一切都可以随风而逝了。
至于胤禛,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仅此而已。
这一场梦,如同经历了一段轻缓的初恋,一段早已摆在眼前只让我身不由己陷入其中的初恋。
在我的印象中这段初恋是如此纯净,也正因为纯净才显得那么的单薄而脆弱,如果不是因为胤禛讲给我听的那些美丽的回忆,我很难相信自己会这么容易陷入一场原本以为会很简单的爱里。因为这一段爱,太干净美好了。现在想来,如此利落的结束也好,因为它带给我的温暖的记忆远远多于因为结尾的仓促而让我感到的些许尴尬,至少,我也有过这么一次纯净的爱情。
接下来,我要考虑的是,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如果让我一辈子都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我想我会疯掉的。所以无论怎样,无论我现在是多么的衣食不愁,我也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才对。
“你这是要做什么?”胤禛在门口问。
我看了一下屋子里,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一边继续收拾,一边说道:“收拾东西啊。”
他走进来,看着来来回回的我,问道:“怎么好好的想起要收拾东西了。”
我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他面前笑着道:“四爷,我有事儿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他满脸疑惑的望着我。
我把椅子上的东西挪开,拉他坐下:“您先坐着。”又走到外屋对木香说,“木香,你去沏一壶茶来。用紫砂壶,沏普洱。”
木香笑着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端来了茶壶和用温水浸过的茶碗。我从紫砂壶中把茶倒进青花茶碗里,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然后端给胤禛,放在他旁边的几上。
“您尝尝,”我也在椅上坐下来,“这夏喝龙井,冬喝普洱,再错不了。”
他愣了一下,望了望我,然后端起茶碗,揭开盖,轻轻吹了吹,才缓缓喝了一口,动作优雅至极。
然后,他一语不发的凝望着我。
我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回去把我从前多年的画整理出来,想在京城里举办一次个人画展,当然,有些肖像画我不会拿出来的。”举办个人画展,这可是我前世的时候从小就有的梦想,只不过一直没有实现。
“画展?”他皱了皱眉。
“画展嘛,顾名思义‘展览画作’呗。总的说来,举办一次画展,有这么几个流程——第一,选好会场地址,然后就是布置会场以及周边;第二,是开幕流程的安排,这其中还涉及到安排人员,比如谁负责哪一部的画,讲解的方式等等;第三就是会展;第四拍卖;第五闭幕式。”
“拍卖?”
我呼了一口气,又把什么叫拍卖给他从头至尾的讲了一遍。
他双眉紧锁,看了看我,道:“这么说,你得抛投露面了。”
我一笑:“到时候有多少事情,我自己举办画展,我不去怎么行。”
他看了看我:“不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道:“我穿男装总可以吧。”
“不行。”他说着就站起来,在我的目瞪口呆中往屋外走去,又听见他对木香说道,“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扬长而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任重而道远”了,这封建boss的工作真是难做啊。不能急,还是一步一步地来吧。
“木香,来帮我收拾。往箱子里收拾。”
木香愣了愣:“可是爷说要木香收拾屋子。”
“咱把东西都收进箱子里,屋子不也跟着收拾了嘛。”
“哦。”
“终于完了。”东西也不算多嘛,也就三个大箱子而已。
我想了想,便往他的书房去。
到了他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我推门而入,见他正站在书案前挥墨,宣纸上只有四个字:“戒急用忍”。
他看了看我,问:“还不死心?”
我在椅上坐下,看着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气。”我是那么容易向封建恶势力低头的人么。
他放下笔,走到我旁边,坐进椅里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脾气太好?”
我并不看他,说:“我可没说这话。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你为什么限制我的?”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弹着扶手:“你说呢?”
我闭了闭眼,在心里说,不能生气,一生气你就先输了。缓下语气道:“你不能不讲理。你虽然是我丈夫,可你也应该尊重我,尊重我要做的事,就像我尊重你一样。尊重是互相的。再说,你觉得我整天呆在屋里无所事事会快乐?我只会不安心、只会越来越颓废,因为这样的生活在我的眼里就是虚度光阴,就是混吃等死。再说,我不就是举办一次画展吗,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丢了你的脸。”
他望着我,沉默着。
我亦凝望着他,相信他看到的是我满眼期待加憧憬的表情:“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做过无数的梦,却很少能在心里扎根的,可是这一个梦,我一直做到长大成|人。从前……是因为有诸多限制,现在,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就能实现这个梦了。那我就是立刻死了,也能瞑目了……”
他忽然伸手掩住我的口,眉心紧蹙,而后又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对,尴尬的收回了手,站起来走到窗边。
半晌,只听见他说道:“出门记得穿男装。”
我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的答应,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真地答应我了。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因为高兴过度而乱跳的心脏,站起来笑着说:“谢谢四爷!”
走到门口,又听见他说道:“你搬过去了,铃兰怎么办?再说你不是说过不喜欢那边么?”
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他又说道:“我让人把你的画室搬过来,还有你的画。不然来来回回的,身体吃不消。”
我转过头,他的眸中闪烁着淡日一般微暖的光芒,像晨光下似融非融的薄雪,在丝丝清冷中流散出浅浅的寂寞。
我不自觉地点头:“好吧。谢谢你。”
他扬起唇,只是望着我,没有再说话。
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我无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却令我心中暮然一跳。胤禛站在原处,闭着眼,一颗晶莹的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我连忙回过头,捂住受惊的胸口,快步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完全的忙起来,也是第一次感到人生是多么的有意义。
我先把要参展的画整理出来。这其中有一张胤禛的画像,画上的他身着狐裘,站在盛开的红梅之下,他温暖的目光,与那白雪琉璃交相辉映。
我思忖半天,非常惋惜的把这幅画放到了不参展的画作里。当然,还有一些敏感人物的肖像画,即使自己觉得再满意,也还是决定不拿出来展览。
然后,经过多处比较,选址在了离广济寺不远的一处正要盘出去的酒楼。
快一个月过去了,会场基本算装潢的差不多了。从前的隔间被全部打通,显得宽敞明亮,楼上也布置好了。
我隔三差五的就要跑一趟,偶尔身后还会有一串尾巴。
这个时候,需要展出的画已经全搬过来了,放在一起。尽管现在会场里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那几个孩子就是觉得好奇,东瞅瞅西看看,我猜他们是好找借口开溜出来。
“你好。”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转过头,见是个高高个子金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老外。愣了愣,一句英语脱口而出:“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他眼睛一亮,依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没想到你会说英吉利语。”
我一笑:“没想到你会说汉语。”
他也笑起来:“你好,我叫郎世宁,我几天前就注意到这里了,请问我可以看一看你的那些画吗?”
我一怔,叫道:“你就是宫廷画师郎世宁,意大利传教士?”
他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啊,先生,你既然知道我!”
我旁边的几个孩子看见他的样子早乐了,再一听他说话,大笑出声。
我忍住笑认真地点点头,走过去伸手道:“曾经是同行。我叫……陈。”
他热情的同我握了手,说道:“真是难以相信,原来你曾经也是宫廷画师。”
我笑了笑,让开一步,“请进,请随便看。”
他看到画的第一眼,就瞪大了眼睛:“噢,上帝!”
等他全部看完,惊喜地转过头来对我说道:“你是怎么想到要把阳光融入到景物中的?”
我忽然想起印象画派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才在法国兴起的,便笑道:“一个意外。”把人家印象派提前了一百多年可不是个意外么。
他眨着蓝眼睛不停的摇头:“我的天,你太了不起了,你简直创造了一个绘画界的奇迹。”
几个孩子也不笑他了,都愣愣的看着我,一脸崇拜的表情。
老外在表达感情方面就是直接,我摆手道:“这是个奇迹,只是不是我创造的。是个外国人。”
郎世宁激动的握住我的手:“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噢——”他表情痛苦的叫了一声,松开了手。
我一看,几个孩子揪住他的手腕,横眉冷对。
“住手!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们看了看我,放开了郎世宁。
郎世宁呲牙咧嘴的揉着手腕,满眼不解的对我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忙拦住又要上前的几个孩子,笑着道:“他们跟你开玩笑。”
“噢,上帝!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我只有笑而不语。
他又说道:“陈,你要开画展,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想了想,道:“还真有点小难处。就是到时候还需要一个人负责讲解什么的,我怕自己一人忙不过来。可是别人又不懂。”
他扬眉一笑:“没问题,我到时候一定准时来。”
画展
腊月初,正是一片银装素裹的时节,我的个人画展便在即将临近春节的初现喜庆的气氛中开幕了。
开幕式基本省略,只提前一天贴出大幅海报,公布出画展流程。并发出了不少邀请帖。当然,我用的是化名。
会展的这天,晟佑、郎世宁都来给我帮忙,连几个孩子也来凑热闹。大厅里放置了好几个暖炉,楼上楼下都暖烘烘的,让人忘记了屋外是三九严寒的天气。
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大部分是接到邀请的人。虽然门票免费,可是平头百姓来的并不多,我才发现自己到底忽略了这个时代的身份等级问题,参观画展毕竟不同于逛茶馆酒楼。所幸这次会展我决定多开两天,这样就有更多的人愿意来看了。
京城里有不少书画家来参观我的画。就连嫂子的父亲蒋廷锡都来了。郎世宁和我带着他们一幅一幅地看。
我的画多以油画为主,也有一些水粉画和中国画。这些参观的人对于西方绘画同中国画的不同之处颇感兴趣。一些人很不赞同西洋画的写实,认为其完全没有中国画的写意更能表达出画中的意境。
“这西方绘画就如同咱们平时口中说出的大白话,毫无意蕴可言。而中国画才讲究的是‘山水应以形媚道’,这‘骨法运笔’当然是西洋画没有的。”
“毓东兄此言差矣。中国画以‘线’成画,而西洋画则是以‘面’成画。西洋画中的‘线’,最终会消融在物之象与光感的体面之中,把眼前自然之物作为与画者对立之因素看待,更能反应出个性特征来。”
“尔正兄以人物肖像见长,有此论也在情理之中。”
“毓东兄虽多画工笔山水,依在下看来,若在工笔画中加入西洋绘画之技巧或许能开辟出中国绘画之蹊径。”
“老师这样说,学生倒有茅塞顿开之感。”
“哦?吉臣有何高见?”
“‘高见’实不敢当,只是一些观后心得而已。学生认为,西洋画中的明暗对比以及透视之法倒能运用到人物画的背景之中,由近而远,自大而小,岂不是更能突出人物之特征,又能将人物不用脱离出自然而存在。”
“吉臣此言甚善。”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我今日观得这诸多画作,却发现似乎与宫中见到的西洋画有不同之处啊。”
“酉君兄与吾所见略同啊。这个还要请教这画展的主人了。陈先生呢?”
……
我们一群人在旁边听着这几位当代画师互相切磋画艺,还真是受益非凡。弘时低声笑着对我说:“姨娘,您的画展看来要引起中国画界的一次变革了。”
我愣了一下,这孩子莫不是受了小念的影响,说话也这么现代了。便笑着道:“我可没有这本事。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弘时点点头,对着我会心一笑。
“陈先生,可找着您了。您给我们仔细讲讲吧。”
我答应一声,走到那几位画师中间,开始从西方绘画的发展讲起来。当然,至于印象画派的出现,我只好发挥自己解说足球时的特殊才能,将它提前了一百多年。
等讲完,已经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我终于能喘一口气,嗓子都冒烟了。小念忙给我端了一碗茶来。
“陈先生,您的一番话解了在下胸中多年之疑惑,真是万分感谢啊。”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我抬眼一瞧,见是个长相普通衣着简朴的年轻人,忙笑着道:“不敢不敢,先生过奖了。”
他做了一揖,神情恳切:“‘先生’二字实不敢当。在下姓郑名燮,字克柔,先生还是称呼在下的名字吧。”
“咳咳——”我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小念忙接过茶碗,帮我顺气儿。我好半天缓过气来,望着他道:“你、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他微笑着道:“在下姓郑名燮,字克柔。”
我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一个在后世被人称颂的历史杰出名人,现在就在我的眼前,而且还是他成名之前的时候。这种状况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兴奋和……一点点诡异。
我表面上还要尽量做到平静,真是难度很大的一件事:“咳咳,原来是克柔兄啊,久仰久仰。我记得克柔兄临慕的欧阳修的《秋声赋》曾在京城仕子手中传颂一时啊。真没想到克柔兄原来还在京城。”
他也是一愣,眼中有兴奋的光芒,说道:“真没想到先生原来知道克柔。克柔本来是要取道真州,闻得京城竟有画展,便将行程延迟了。”
我点点头:“你也不要叫我‘先生’了,既是同道中人,就以兄弟称呼好了。”我见一旁的小念表情怪异的看着我,也没多想。
他也笑起来:“陈兄果然是爽快之人,如此是看得起克柔了。”说着又做了一揖。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些读书人的礼节,忙止住了他。
忽然肩头被人揽住,我转过头,就见胤禛似笑非笑的望了郑燮一眼,对我柔声道:“这位先生都与你称兄道弟了,怎么也不与我引见。”
我看见郑燮一脸吃惊的神情,用怪异的眼神在我和胤禛之间来回看着。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伸手拿掉他放在我肩头的手。这时早有人上前给胤禛请安,均是一脸暧昧的目光向我投过来,就连郎世宁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只有晟佑和几个孩子在一旁偷笑,我要没看错,还有蒋廷锡也抿嘴忍着笑。
胤禛反倒揽住我的腰,对别人微微点头。
郑燮反应过来,也忙向胤禛行了礼,垂了睑站在一旁,脸已经红透了。
胸中一阵气闷,名誉已然是被这个家伙给败坏了,郑板桥可是我的偶像啊,这下可倒好,一定是把我看成身边这位大人物的男宠了吧。我发现腰间的手越收越紧,胸中虽然生气,却不便发作。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看画的人不一会儿就告辞散去了。晟佑他们看了我一眼就走了,几个孩子也行礼告辞。郎世宁走的时候,还担忧的回头望了几眼。
没过多久,偌大的大厅里,就只剩了我和胤禛两个人了。
他这才放开我,自顾自的走到画前慢慢看过去。
我早已气得不行,你不怕自己的名誉受损,我还怕呢。可是见他认真看画的样子,我也发不出火来,干脆靠着墙坐下来,把头埋在膝上不去看他。
“你怎么把这幅画也拿出来了?”
我抬头一看,见是自己唯一的一幅身着汉装的自画像,撇了撇嘴道:“我喜欢。”
他没有说话,走上前伸手把画摘了下来。
“你干什么!”我站起来问。
“我买了。”
“这幅画不卖。”
他对着外面道:“小盛子,把这画拿到马车上去。”小盛子接过退了出去。
我上前拦住要出去的小盛子,“小盛子,放下。”
小盛子万分为难的前后看了看,胤禛看了我半晌,对小盛子道:“放下画,先出去。”
小盛子忙放下了画,唯唯诺诺的出去了。
“小盛子,你先去我马车里呆着。”我对退到门口的小盛子说。
他抬眼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不说话,忙答应了。
胤禛走到我面前,勾了勾唇角:“你既然不卖它,那送给我好了。”
“凭什么?”
“凭我答应你办画展。”
“你……”我一时语塞。
“行了,这画我先拿走了。”说着拿了画走了出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叫了小盛子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冲出门口,那车已经走了一段了。我气得拾起一团雪砸了出去。只看见雪球落在地上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