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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回首又见他(清穿) > 第四卷:沉舟侧畔千帆过

第四卷:沉舟侧畔千帆过

我进了屋子,看着墙上空出的那一块,心中越发的憋闷,拿起一旁几上的茶碗贯在了地上:“爱新觉罗?胤禛,我讨厌你——”

第二天,陆陆续续的又有人来。郎世宁一进门,见了我就道:“噢,陈,昨天雍亲王爷没有对你怎么样吧?我走的时候,见他脸­色­不是太好。”

我摇摇头:“他敢对我怎么样?”

郎世宁笑着说:“陈,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我只能苦笑连连。

正跟着进来参观的人做着介绍,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嘿,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我转过头,见老九胤禟一脸的笑,又望向旁边的胤禩,“怎么样八哥,这回你可输了。”

胤禩扬了扬­唇­,清瘦的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

“九哥,为什么你总是赢?”老十对胤禟说。

三人走进来,胤禟就道:“你说呢?这新奇点子别人再想不出来的。”

我笑着上前:“三位爷,请随便看。陈某有什么能够为诸位效劳的?要不也给几位爷讲解一下如何。”

他三人相视一笑。老九指着我对胤禩道:“她这脾气可没见改。”

我讪笑一声,就带着这几位参观起来。

“这儿的人还真不少啊。”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传来。

我瞪大了眼望过去,愣了愣,连忙上前深鞠一躬,道:“龙、龙老爷,您也来了。”

康熙微微一笑。李德全在一旁搀着康熙。不过看来他的­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坏。

胤禩几个也没有想到康熙会来,康熙摆了摆手,止住他们行礼。还有一些曾经见过天子容貌的,这会儿早在一旁擦了汗。还有一些没见过天颜的老百姓远远望过来一眼,也没怎么留意。

康熙倒是很满意这个情形的样子。

“龙老爷,奴才陪您看看画吧。”

他点了点头,把手伸给我,我忙上前扶住他。身后便跟了好些人。我在他耳旁低声道:“今儿天气怪冷的,您怎么亲自来了。松萝真是受宠若惊啊。”

他望了我一眼,笑着道:“今日稍闲了,想到你在开什么画展,我也就来凑凑热闹。”

我一边扶着他慢慢走着看展出的画,一边笑着道:“您能来,是松萝多大的荣幸。松萝更高兴的,是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康熙拍了拍我的手背,微微一叹:“……难为你这个孝顺孩子。”说着,在一幅《园中秋菊》前停了下来。

驻足良久,他道:“这幅画不错。你也不要把这幅拿去那个什么拍卖了,我买下了。”

我忙低了头笑道:“您这不是折杀奴才吗,奴才跟您送去就成,哪里敢说卖不卖的话。”

他摆手一笑:“不能乱了规矩。”

康熙又看了一阵,才走了。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我才顾得擦了擦汗。

胤禟低声笑着说:“没想到皇阿玛也来了,你面子不小啊。”

我笑着摇了摇头。

这三人也说了句告辞,先后走了出去。

又过了五天,画展才结束了。我的多年的心愿,终于了结了。在经历这么久的紧张筹备以及成功举办之后,心情也随着一切尘埃落定而轻松下来。

还有这次拍卖的成果也不差呢。有三十多幅画作,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还不算康熙买的那幅。

哼,就算哪一天离了那家伙,我也饿不着了。

了悟

“铃兰,来,到妈妈这儿来。”

“妈妈……”铃兰蹒跚的向我走来,一边“咯咯”的笑着。她身后的木香和几个丫头、嬷嬷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小心一点,慢点。”

“妈妈……”铃兰摇摇晃晃走过来,忽然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摔了个嘴啃泥,“哇——”

“木香住手!你们别管她!”我忙止住想要上前扶起铃兰的木香她们,对铃兰道,“乖,自己爬起来,妈妈一直在这里。”

“呜呜……妈妈……”她趴在地上望着我哭,就是不起来。

“好孩子,爬起来。不要哭。”

“呜呜……”

“妈妈就在这里,来,到妈妈这里来。”我非常有耐心的在离她五米远的对面。

“呜呜……”

“你要是不过来,妈妈就要走了。”说着便起身,作势要走。

“哇——妈妈……”她一下大哭起来,一手伸向我。

“那好,你爬起来,到妈妈这儿来,妈妈就不走了。”我停下,伸出手对她说。

她看了看我,见我不再动,便不再哭了,只是瞪着大眼望着我。

“乖,过来,妈妈的乖铃兰。”

她想了想,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又一脚高一脚低的走过来,直到扑进我的怀里。

“好孩子。”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拍了拍她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尘,“疼吗?”

她摇摇头。

我把她抱起来,问:“不疼,为什么哭呢?”

“铃兰怕……”

我搂着她,笑着道:“傻丫头,有妈妈在,怕什么?”铃兰说话早,走路却比较晚,现在这样每天练习走路,才比以前好多了。

“妈妈……”她搂着我的脖子,“爸爸……”

我转过头,见身后并没有人,便说道:“爸爸不在这里。”

“铃兰要爸爸……”

我的心头微微一酸,铃兰应该有一个月没有见到胤禛了吧。五月份的时候,年氏生了个男孩。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

“铃兰——”我转过头,就见小念、弘历和弘昼笑着走过来。

铃兰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了,“哥哥……”我忙把她放下来。

“哥哥……”铃兰摇晃着走过去,一下扑向小念,抱住小念的腿。

“呵呵,想哥哥了吧。”小念抱起铃兰,点着她的鼻尖说。

“铃兰,叫五哥,还有六哥。”

“五哥,六哥,三哥……”

“三哥有事呢。铃兰真乖!”

……

我站在远处,看着铃兰同她的几个哥哥在一起,这样的画面,于我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所以只觉得无比的温馨。我忽然想起在某个大雪天,我们很多人,也是这么快乐。有悦宁、有胤祥、有胤祯,还有胤禩他们,还有……

“福晋,您怎么了!”木香扶着我问。

“没事,头痛了一下,估计是有点累了。我去歇一会儿,你帮我照顾一下铃兰。”我听她答应了一声,便自己先回屋去了。

闭着眼靠在软榻上,刚才大脑内的一阵刺痛才渐渐消失,趋于平静。

“妈妈……”小念轻轻的在我耳旁叫了一声。

我睁开眼,见他担忧的望着我,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小念拿了毯子给我盖上。

我点点头:“去帮妈妈看着妹妹。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去吧。”

小念看了看我,答应了一声,才出去了。

我复又闭上眼,任疲倦袭来。

那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天气,我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走过一条又一条秘道,在皑皑白雪的路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松萝。”

我回过头,胤禛缓缓向我走来,整个世界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来到我的面前,问我:“你要去哪里?”

我愣了愣,心中茫然,我这是要去哪里?嘴上却脱口而出:“回家。”

他握住我的手,把一个东西套在我的手腕上,“你要回哪里去?你把东西都弄丢了。”

我低头一看,见是个墨玉的镯子,只觉得无比的熟悉,就好像这镯子已经跟了我很多年。

他拉着我往回走,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忽然感觉手指被什么硌着。我拉了拉他,他停下不解的看我。我抽出手,轻轻地打开他的手指,发现在无名指上,有一个指环,很普通的指环。我慢慢摩挲着这个指环,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流动,似喜似哀。

“傻了?你看你自己的左手。”他柔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一怔,伸出左手,果然看见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指环。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指环说,却半天听不见回答,“胤禛?”周围不知何时只剩下了我自己。

“胤禛?”我的心中慌乱起来,四处找他。突然脚下一绊,一下摔在了地上。

“妈妈……”

我猛然惊醒,就见小念坐在榻边,给我擦额上的汗,眼底是隐隐的忧虑。

梦中的一切还无比清晰的在脑中浮现,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的。闭了闭眼,用力驱散心中的不适。

“妹妹呢?”我看着小念问道。

“妹妹刚睡着了……妈妈,你脸­色­不好,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我坐起来,笑了笑:“没事,做了个梦而已,没什么。”

“爸爸他……”

“儿子,跟妈妈说说,最近都看了什么书?”我笑着岔开话题。

他想了想,道:“《梦溪笔谈》、《几何原理》、还有上次从郎世宁那儿借的《天体运行论》、《荷马史诗》和《神曲》。”

我看着他,见他微微红了脸,便道:“看得懂?有些还没有翻译过来吧。”

他抬眼望了望我,道:“小念偷偷跟郎世宁学了这么久的意大利文,书里有些难的地方他翻译成了汉语,所以能看懂……妈妈,小念不是故意要瞒你,小念是怕你不答应……”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懂得不断学习是好事,妈妈怎么会怪你呢。只要是不违背道义和原则的事,妈妈都支持你。因为妈妈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妈妈,”他眨着亮晶晶的双眼望着我,“小念不会让妈妈失望的。”

小念走了,铃兰还睡着。我来到书案前,刚想要研墨,无意间瞥见案头的一卷写过字的宣纸。我拿过打开,又看到了那首临摹的纳兰容若的《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那末尾的一句,有点点凸起,那是被眼泪滴过才有的痕迹。

我坐在椅上,大脑中有破碎的画面涌现,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屋里找起来。

翻箱倒柜,终于在妆台的最下面的一格屉子里,找到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

“钥匙?”却四处找不见。

“木香,”木香闻声进来,“你知不知道我把这个盒子的钥匙放哪儿了?”

木香摇摇头。

我只好把找过的地儿再找一遍。还是没有。我见桌案上有一个青铜的蟾蜍镇纸,拿了它砸开了锁。

我轻轻地打开,一个墨玉镯子和一枚普通的指环映入眼帘,盒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摩挲着那个镯子以及它内壁的文字,心中是淡淡的怀念和感伤,过去的一切,一点一点在我的脑中闪现,像一个久远的梦,渐渐的积淀在心灵的最深处。

我把镯子和指环放回原处,轻轻地盖上盒子。就让我用今天的苏醒的记忆来祭奠那逝去的爱情。

我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铃兰,希望这个丫头长大了,能嫁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普通人。

“妈妈……”

“醒了。”我笑着把她抱起来。

“爸爸……爸爸……”她望着门口兴奋的扬着手。

我转头一看,胤禛站在门口望过来,他比从前越发的清瘦了。我没有起身,只是放下铃兰,她走过去,扑向胤禛,胤禛把她抱起来,微微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她搂着胤禛的脖子“咯咯”的笑起来。

我看着坐在离我不远处的他,想起我的那些日志已经不在盒子里,我记得有一次他说“你们”却欲言又止。将来的一切,他应该都知道了吧。

“松萝……”我回过神,他和铃兰都望着我,“又走神了。”

我看见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个普通的指环。

心头跳了一下,胤禛,你如果不再爱我,为何还要戴着它?你是以为我不会想起从前吗?你知道为了你的将来,你必定会伤害我,只因为我不再想起从前的铭心刻骨,只因为你想给我一个­干­净的爱情,只因为你不想我和我们的爱情在这样的伤害下最终会变成我们心头的一根刺,那个时候,拔不拔掉这根刺痛得都会是两个人,便是真正的不堪了。所以,你愿意结束我们的爱情来保护我们关于爱情的回忆,因为这样,痛得只有你自己。

胤禛,可是我都想起来了。

“妈妈……”铃兰趴进了我怀里。胤禛默默地坐在原处看着我,那样柔柔的目光,一如多年以前。这么多天,心,会痛吗。

他的目光闪了闪,转向一旁,道:“见你脸­色­还好,我也放心了。”说着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转身往门口走去。

“胤禛,”他的身体微微一僵,停下脚步,我搂着铃兰,望着他的背影,“铃兰想你,常来看看她,好吗?”

半晌,只听他说了一声:“好。”然后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踟蹰

我坐在湖边,看着日暮的余晖在湖面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夏日的晚凉滑过黯黯的水波,逗起缕缕的明漪,反晕出一片淡淡的朦胧的烟霭。我的指尖已经触到渐垂的夜幕,皎月方出,习习的清风荏苒在面上,融着浅浅的荷香,令我轻晕在这夜的风华里。

这样溶杂着蝉声与虫鸣的夏夜,与月白的清辉相映,只让我感觉到越发的静谧。那一碧遥天中的明月,被丝丝浮云轻轻缠绕,冉冉的行来,冷冷的照着周围的一切,也照进人心里。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可是两个孩子怎么办?尤其是铃兰,等她长大了,会不会怨我带她离开了她的父亲。还有我的家人,在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要怎样才能不让他们因为我的离开而蒙羞呢。

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投向湖中,看着湖水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皓月的影子在湖心微微摇曳。有谁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月已中天,与水中的清影相称,照遍了这薄薄的夜。这样徐徐的微风,渺渺的灵辉,于我,真是一种奢侈。让我的心哪怕浮躁一下也成了对此的亵渎,在这没有俗事喧扰的夜,就让我静静的什么也不去想吧。

我躺倒在身后的草地上,浴在这清冷的月华里。

很久,我听见有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样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才有。

他在我的身边停下,良久之后,我感到有冰凉的手指轻抚上我的脸。我没有睁眼,那样熟悉的气息包围着我,让我有恍然入梦的安心的感觉。

周围很静,很静,像我此时安静的心一样。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松萝……你怨我吧,我总是不来看你和铃兰,因为,我怕自己多看你一眼都会忍不住,忍不住告诉你我骗了你……可是,虽然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如此,我才能安心……”他的声音,轻柔的像那湖面的微风,“等我好吗?等到那一天,让这一切都成为遥远的过去。松萝,那个时候,我们重新开始……”

手被他轻轻握住,他的掌心,还是一如从前的温暖。

真的可以如你所言吗,我们的爱情,还能回到从前吗?你以为我没有忆起从前,可以继续憧憬这样的婚姻生活,然而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能尽如人意。

胤禛,我才发现,爱你真的是一件辛苦的事。我们,或许已经是“曾经沧海”了。

“松萝,”他轻轻地推了推我,“……松萝?”

我慢慢睁开眼。

“天晚了,回房休息吧。”月光轻落在他的面颊,让他的周身染上一层透明的光晕,柔和而沉静。

我坐起来,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眸中溶着冷淡而朦胧的月辉,却依然掩不住眼底暗涌的情愫。

胤禛,现在的我们,已经到了相见不如不见的地步了吗?这样让你压抑纠结的爱,你又能支撑多久。

他的目光移向一旁,站起身,把手伸给了我。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他轻轻拉我起来。

“走吧。”

回到屋里,他看了看熟睡的铃兰。对我笑了笑,嘱咐了几句,转身向屋外走去。

“胤禛。”我的心中突然间升起一股莫名的孤寂,似乎他这样走出去,就会永远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我走到他的身后环住他,紧紧地。

他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我闭着眼,泪水顺着眼角落下。胤禛,就让我最后再这样搂着你,最后感觉一次你的体温。

时间的滴答声在我的脑中回响,我想起我们初见的那一天,想起分别的那一天,想起成婚的那一天……一路走来,有多少年了,我都快要记不清了。终于还是结束了。就让我们保留住心中那些美丽的记忆结束吧。我们早已经失掉了爱情,不能再失掉青春了,尽管你我的青春已然流逝。而我更不希望的,是将来有一天回忆起这段爱来,除了伤痛,别的再也剩不下。

因为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至高无上的。而你也清楚,你一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胤禛,我终于后悔了,后悔遇见你,后悔爱上你,后悔嫁给你。

我轻轻的放开他,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残泪,听见他半晌说道:“你要好好的。”然后那轻轻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了夜里。

夏末的时候,传来年氏又有身孕的消息。我已经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面上也只是一笑而过。

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我真的不清楚自己还能把这样的婚姻坚持多久。

入秋,阿玛生病的消息传来。得了胤禛的许可,我回家的时候多起来,阿玛此时已经病卧在床,嫂子不离左右的照顾着。阿玛的这个样子,让我把离开的念头暂时压了下去。

夏暑冬寒,又是一年过去。

十一月的时候,屋外已是一片皑皑雪景。阿玛的病情渐渐有所好转,我的心里也稍微松了口气。

这天,胤禛带我进宫去给德妃请安。自从阿玛卧病,我就很少进宫了。

刚至正屋外,就听见屋内的说笑声,胤禛的脚步顿了一下。

进了屋,就见十四胤祯坐在德妃身边,见我们进来笑着站起来。他应该回来有好些天了吧。

给德妃请了安,又同十四互相见了礼,德妃便让我在她身边坐下。胤禛面上依然无表情,只是眼神微微凝了凝。

德妃拉了我的手道:“这么多天累着了吧,瞧这瘦的,可怜见的。你阿玛可大好了?”

我笑着说道:“多谢额娘惦记,阿玛的病好多了。”

德妃叹了口气:“虽说人总免不了有个小病小灾的,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那可就要抽去多少­精­力去……主要是平时多注意,饮食清淡,少­操­心,才是长久之法……”

我点点头:“额娘说得话儿媳一定如实转告阿玛。”

胤禛微微一笑:“额娘平时也要少­操­些心才好,注意身体。”

十四也道:“儿子们都长大了,额娘也该放心才是。”

“唉,人老了,­操­不了心,我也懒得­操­心。这世上的事光­操­心有什么用,它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胤禛和十四对望一眼,又心照不宣的各自移开了目光。

又说了几句,兄弟二人便一前一后告辞去了乾清宫。

德妃望着门口怔忡半晌,眉间微蹙。

我轻轻的道:“额娘,儿媳给您按按吧。”

她回过神来,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一边为她按着肩,一边笑着问道:“额娘,舒服吗?”

“舒服……丫头啊,还是你懂额娘的心,不像那两个冤家……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一把年纪,离大限也不远了,荣华富贵也享尽了,且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我的心颤了一下,眼角微微酸涩起来,轻轻道:“额娘说哪里话,额娘还年轻着呢,还有多大的福等着您呢。”

“你这个丫头,就是嘴甜。”德妃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

待到大半上午,德妃渐渐有了倦意。胤禛让身边的小盛子传话来说他有事要晚些回,于是我便辞了德妃先回去。

出了长春宫,走在这熟悉的漫漫雪地,才发现那种与生俱来的孤寂感一直在自己的骨子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一阵尖冷的北风裹着点点飘零的素雪掠过面颊,我紧了紧衣领。御花园里的寒梅开的一如往年俏丽,为这清冷的冬日装点几处盛妍,令我不觉停下脚步。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微微一笑:“横笛和愁听,斜枝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样的景,还真应该有笛音来伴。胤祥的笛子吹得最好,他也是最解风情之人,若他在此,一定会吹一首《梅花引》吧,那清寂翩翩的身影立在雪中,周围是傲雪凌霜而绽的梅,交相辉映,该是怎样一幅飘逸出尘的景象。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胤祯在身后问。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他看着我,半晌说道:“你……最近好吗?”

我点点头:“还行吧,老样子。”又望着他道,“你好像黑了一点。”眼前的胤祯,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张扬随­性­的男孩了。经历过疆场的他周身多了一份沉稳与肃重,眼底多了一抹成熟与内敛。

他扬­唇­一笑:“那边天天日头晒着,能不黑吗。你倒没怎么变,就是又瘦了……”他的表情严峻起来,“你过得并不好。”

我一怔,再也笑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他走近一步,抬起手,从我的肩头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他的指尖轻沾着花瓣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抚弄,口中道:“无论如何,不要委屈了自己,”他抬眼望进我的眼里,瞳中有淡日一样的晨光闪动,“答应我,好吗?好好对自己,就算是为我一次。”

心中颤了一下,他的一字一句敲击在我的心头,像一股莫名的暖流撞进心底最冷的冰峰,将我已经冻结到麻木的神经唤醒,我望着他,泪水潸然而下。

他慌乱起来,忙从袖中拿出丝帕递给我,“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我、我……”

我接过擦了眼泪,揶揄道:“是你说的太感人了,唉,第一次听见这么煽情的话,总得让我适应一下不是。”

他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睑,笑着道:“我原来不知道自己竟有这种本事。”

我看了看手里的帕子,递回给他:“谢谢你的手帕,你回去得洗了。”

他抿嘴笑着接过,复又塞进袖子里,说:“好了,我得去办事儿了,你也回去吧,外面冷。”见我点头,他咧嘴一笑,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也不禁一笑,转身往宫外而去。走了一段,不自觉的又停下来,回过头竟见他也回头正望着我,我笑了笑,向他挥了挥手,转头离去。

番外之胤禛(一)

听着松萝的脚步声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泪水顺着胤禛的眼角淌落,枕边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淡淡清香,可是他抓不住她离去的身影,就像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的手无意的摸上枕头,却碰到了那个硬硬的指环,他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硌疼了手指,也减轻不了心中的疼痛。

她说了三年会回来,他等她。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来,懒懒的洒在书案上。折子堆在案角,稍显凌乱,雪白的宣纸上只有四个字:“戒急用忍”。

门忽然被推开,那拉氏一脸焦急的跨进屋来:“爷,你听说了吗,松萝妹子她、她去了!”

胤禛没有抬头,重又铺上一张宣纸,狼毫沾满浓墨,提笔一挥而就,赫然还是那四个大字:“戒急用忍”。

那拉氏看着他不显山水的神情,心中越发的没有底,她深知他的脾气,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可是这一次他的平静实在是令她想不到的。她慢慢的走至案前,刚要开口,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四哥!”

胤祥疾步进了屋来,神情焦灼,看见那拉氏在,也只顾的点了点头,转向胤禛道:“四哥!你怎么还能这么悠闲!松萝她、她……”

“走了,是么?”胤禛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胤祥。

胤祥反而一愣,和那拉氏对视一眼。那拉氏望了望一脸从容的胤禛,咬了咬­唇­,垂睑退了出去。

“四哥,你……松萝她……”

胤禛离开书案,踱到窗前,看着庭中盛开的月季,想着那个人此时不知道去了哪里,喃喃的道:“她说,让我等她三年,三年之后我就能见到她。”

胤祥心头一跳,呼了口气,这么说,松萝没有死,他也渐渐放下心来。可忽然心间一沉,额上隐隐渗出了汗,这可是抗旨的罪名,松萝她,她怎么能……唉,她该要吃多少苦呢……不觉出声道:“松萝,真不是寻常女子……”

胤禛勾了勾­唇­角,他的松萝,从来就不是寻常女子。

“好了,知道没事我也能放心了。可这事儿也太玄乎了,这万一要让皇阿玛知道了……唉,也难说,人都‘死了’,谁还能去查不成。只是悦宁那里我真没办法,她哭得跟什么似的。”

胤禛转过头,微微蹙了眉:“皇阿玛……怎么想的,谁又知道。他平时也疼松萝,如今忽然听说人没了,肯定暗中会查。只希望皇阿玛念着以往,饶过松萝这一回。”他叹了口气,“悦宁那儿,等风头过了你稍稍透点口风就行,再好好嘱咐她一番。”

胤祥点点头:“悦宁也是知道轻重的,不过眼下这阵子,怕是要委屈她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康熙似乎忘了这件事,胤禛的心终于能渐渐放下了。

转眼便是康熙四十七年的秋天,循例秋狩,一众皇子随行,浩浩荡荡的前往木兰围场。

“四哥,刚刚皇阿玛又传了太医去御辇,十八弟好像很不好。”胤祥与胤禛并辔而行,皱着眉说。

胤禛的目光扫向前面不远处的那个明黄身影,口中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还是那句话,说是受了风寒,昼热夜凉所至。皇阿玛焦急万分,搂着十八弟,竟说愿以己之康健换十八弟之命。可十八弟已经昏迷不醒了,而且双颊红肿。”

胤禛转过头,望了胤祥一眼:“如此确比前两天凶险了,只希望十八弟能挺过去。”

胤祥点点头,叹了口气。

到了围场没两天,传来十八胤衸病情好转的消息。胤祥笑着对胤禛说道:“皇阿玛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胤禛望向远处的清流旷野、秋草茂林,忽然扬­唇­道:“十三弟,想不想与我比一比。”

胤祥眼中一亮,笑道:“难得四哥好兴致!”

两人遂换了骑装,背上自来火和弓箭,骑马扬尘而去。

进了茂林,二人便分开来,约定半个时辰为限。

胤禛将上满轮弦的自来火提在手上,目光警戒的扫着周围,按辔缓行。

忽然,一只金黄的狐从不远处的前方惊慌跑过,他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只听见“砰、砰”两声,狐应声而倒。

“驾!”胤禛催马而上一个俯身将要拾起的时候,另一个飞驰过来的身影抢先一步俯身掠起了猎物,胤禛扑了个空。

胤禛勒了缰绳,转过头,就见十四扬了扬手里的狐扬­唇­望着他,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

“四哥,这个可是我先­射­中的。”声音清脆响亮。

胤禛挑了挑眉,勒马转了方向,说了一句,“让给你了!”随之挥鞭而去。

十四的胸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闷气,咬了咬牙,一鞭抽向马背,飞马向那个快要消失在林中的身影追去。

胤禛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勒马停了下来。十四追上来,拦在胤禛马前,眼中盛着怒火:“你怎么每次都这个样子?”

胤禛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你怎么每次都能这么从容不迫!你怎么能……”十四已是怒火中烧,“你爱她吗?你如果爱她,为什么这一年来在你的眼里看不到半点伤心!”或许是声音突然大了些,他身下的马呼哧的打着响鼻,不安的抬了抬蹄子。

胤禛微微一怔,望着十四那布满雾气的眼以及眼底隐隐压抑的沉痛,沉声道:“你非我,怎知我不伤心?”

十四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别处一眼又落回到胤禛身上,眉间冷凝,轻狂年少的脸上满是讽刺的表情:“哼,伤不伤心你问你自己,”说到这眼圈却红了,仰天一叹,声音微微哽咽,“只可怜了她,认错了人!”说着不再看他,勒转马扬鞭离去。

胤禛看着十四远去的背影,闭了闭眼,那个人,她现在会在哪里?他也一直爱着她吧,这一年来,他的心应该比他的更痛吧……

想到这,胤禛催马向十四离开的方向而去。

出了茂林,远远的瞧见十四在河边饮马。到了河边,便下马向十四走去。

十四看了他一眼,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随手扯下一根枯草,目光却投向远处草坪上的羊群。

胤禛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勾起­唇­角道:“你就不能选择相信她一次吗?”

十四无意识的把枯草扯成一段一段,听了这话,手中一顿,抬眼望向举目远眺的胤禛,道:“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相信她?”胤禛转过头,敛了­唇­边的笑意,眼神恢复以往的清冷,直视着十四的双眼,“你所知道的她,会用这种方式吗?”

十四一愣,手指微微颤抖,他暮地站起来,走到胤禛面前,极力控制住内心的狂喜,眸光清莹闪动:“你是说,她没有、没有……”

胤禛点点头,看了面­色­风云变幻的十四一眼,转身向饮水的马走去,只扔下了一句话:“三年。”

估摸着已快一个时辰,他索­性­骑马慢慢往回行。秋草漫过马蹄,随着风的方向摇曳,这旷野之上的天高气爽,足以化解人心的诸多不郁。

“四哥!”胤禛转过头,就见胤祥骑马奔来,马背的两边挂满了猎物。

待到胤祥行至跟前,胤禛笑着说:“十三弟,收获颇丰啊。”

胤祥咧开嘴笑起来,看了看胤禛的马,奇怪道:“咦,四哥,你的猎物呢?”

胤禛挑了挑眉,道:“无功而返。”

胤祥还要说话,远远的见太子和两个随从骑马而来,他和胤禛对视一眼,遂下了马,牵马慢行过去。

到了面前,两人行礼请安,马上的胤礽面无表情的瞥了胤禛一眼,扬鞭狠狠抽向马背,绝尘而去。

胤祥回头看了看那抹明黄,对胤禛道:“太子似乎心情不好啊,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胤禛微微皱了眉,道:“他最近似乎总是这样。”

如此又过了几天,康熙与众人围猎了几场,兴致很高。

九月初二这天,秋风似乎比往常都要萧瑟,­阴­霾席卷着整个草原。傍晚,康熙的帐殿里忽然传出一阵训斥与哭泣的声音。随行的皇子们忙出了自己的帐篷,来到帐殿外。光听动静儿,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听见帐内的哭泣声越发的大了,皱了皱眉,脸­色­一如往常的严峻端凝。而此时即使是总一幅温煦表情的胤禩也是面­色­肃然,别的皇子们也都微低了头去,却只有太子胤礽,一脸冷漠的望向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就在皇子们面面相觑的时候,李德全掀帘出来,轻声让他们都散去了。

这样又过了两天,尽管十八胤衸的后事已结,但随驾的所有人俱还小心翼翼,只因康熙正是万分悲痛的时候,谁也不想此刻触了霉头。

这一日,胤禛一大早内心就感到隐隐的不安,便没有出去,一个人在帐内下起棋来,直到康熙忽然传旨让所有随行的皇子去帐殿。

此时的帐殿之外,已站满了随驾地朝臣、就连跟随圣驾的传教士也在场。而站在帐殿之内的正是一众皇子们。

看着康熙只有在盛怒之时才稍显沉静的脸,胤禛就强烈的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时,康熙凌厉的目光在底下垂睑的众皇子脸上一一扫过,突然抓起身旁几案上的茶碗狠狠的贯在地上,怒喝一声,指着太子道:“来人!拿锁链来!把这个畜牲给朕捆起来!”

几人拿着铁链应声而入,押着胤礽跪下,又三两下便把他捆了个结实。

“皇阿玛!”皇子们都惊声跪下,不敢抬头。

康熙指着胤礽痛斥道:“尔身为太子,毫无孝悌可言!不敬皇父,不念手足!非如此,尔做太子这三十多年来,又做过多少身为太子应该做的事!”

康熙一面痛骂太子,一面已是老泪纵横。

“……尔竟敢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窥视!这几日,朕不知今日会被鸩死,还是明日会遇害!昼夜戒慎不宁!像尔此种人,朕怎敢将祖宗弘业交付于尔!今日朕若不先发制人,尔必先发制我!”说着竟仆地恸哭。

胤禛攥紧双拳,胸中却如波涛汹涌:这太子莫不是疯了,怎么敢割裂帐殿窥视皇阿玛。余光瞥见身旁的太子早低了头去。就是其他的皇子脸上也是一样的惊惶表情。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太子胤礽被废。此次的木兰秋狩结束,一行浩荡长队向紫禁城而去。

番外之胤禛(二)

回到紫禁城,胤礽被囚禁在上驷院里,负责看守他的,是大阿哥胤褆和四阿哥胤禛。

胤禛冷眼瞧着胤褆撺掇一些人向康熙举荐八阿哥胤禩为皇储,康熙却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依然冷厉。胤禛明白大阿哥打得什么主意,如果他的推荐得到采纳,那他就能以大阿哥的身份辅政,而又把康熙怀疑的目光转移到老八的身上。

而之后不久,当胤褆得知前一段时间频频出入于达官显贵家门的相面人张明德最近给老八相面时盛赞其“仁义敦厚,福寿绵长,诚贵相也”之后,再加上他得知张明德曾同普奇等人有过行刺胤礽之谋,便抢先向康熙告发此事,以博取好感。九月二十五,康熙命胤褆将张明德拿交刑部审问。

而同时,三阿哥胤祉乘机向康熙告发胤褆指使喇嘛咒魇胤礽,导致胤礽癫狂疯魔。

九月二十九日。乾清宫。

“来人!”康熙看着胤褆喝道,“给朕把这个乱臣贼子看押起来!没有朕的命定,不准他出府一步!谁要玩忽职守,格杀勿论!”

“还有你!”康熙又指向胤禩,厉声训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竟敢合谋陷害胤礽!”

胤禩惊恐的抬头,底下的皇子中老九、老十和十四也面露惊异之­色­,胤禛心中亦是一沉,微眯了眼,只觉得皇阿玛有迁怒之意。身边的胤祥和胤祉也咬牙低着头。

老九胤禟看了十四胤祯一眼。

“皇阿玛!”胤祯跪至康熙面前,“八哥并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康熙本已是怒火中烧,听了这话,龙颜盛怒,“你们几个要指望他做了太子,将来封你们做亲王不成!”

“皇阿玛!儿臣愿指天发誓,八哥却无谋害之心啊!”

“混账东西!”康熙勃然怒极,抽出靴中匕首竟要诛杀胤祯。

旁边的胤祺忙抱住康熙的腿,哭道:“皇阿玛!十四弟年少无知,并非有意顶撞,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其余的皇子又伏身恳求,康熙的面­色­才稍稍缓了缓。

“来人!把这个混账给朕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底下的人再不敢作声。

“还有你们!”康熙指向胤禛和胤祥。胤禛心中一跳,低了头,只听见康熙训道,“胤礽被魇疯魔,你为看守怎可不知!一个一个竟丝毫不念手足之情!圣人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只听见“啪”的一声,茶碗摔碎在地上,“传朕的旨意!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八子胤禩、皇十三子胤祥涉谋胤礽,从今日起,禁足!”

胤禛坐在书案后的圈椅里,闭着眼,一手撑着额头。

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那对指环静静的躺在里面。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孔,那双满含水光的明澈的眼瞳带着点点笑意仿佛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过两天就要跟着皇上离京了,你的生日是赶不上了,这个提前送你。”

“这是鸳鸯?这是什么?”

“……蝴蝶兰……不准丢了,不准嫌难看。”

“怎么会,我要一辈子带在身边才行。”

……

“我呢?”

“把手伸出来。”

“这个我喜欢。”

“我也是。”

……

你现在会在哪里呢?有没有吃苦?冬天快到了,会冷吗?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一月,虽然胤禛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是像这样看似没有希望的禁足,总让人越来越不安起来。

所幸没过多久,胤禛以及胤祉、胤祺、胤禩被开释。群臣举荐胤禩,康熙未允。没几天,胤礽被释。这个时候,胤禛才知道胤祥向自己的皇阿玛上过折子,承担了对自己不利的所有嫌隙。

“砰!”胤禛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案上,微眯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凌厉与怨痛,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十三弟……

十三弟,你是相信我么。你之于我,远甚手足,你以己之自由换我之自由,我只愿自己终不会辜负于你……

胤禛闭上眼,潸然泪下。

第二天。

“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胤禛给德妃行了礼。

德妃看了看他,“过来,坐近一些。额娘老了,眼也花了。”

胤禛应了一声,在德妃下手的椅里坐下。

德妃瞧了半晌:“老四啊,你瘦了。”

胤禛心中一颤,垂睑笑了笑,说道:“是儿子让额娘挂心了。儿子已近而立,还不能让额娘安心,是做儿子的不孝……”

德妃摆了摆手道:“行了,这怨不得你。额娘啊,相信你。”

胤禛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着德妃脸上显出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温暖笑意,只觉有一丝暖流注入心里,就连双眼也跟着微热起来,不觉出声:“额娘……”

雪花在北风中纷扬飘零,树枝上已挂满了闪闪剔透的冰凌,从长春宫出来,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胤禛不禁在迎风绽放的寒梅下驻足。

那一枝枝俏丽清芬的梅,像极了那个人­干­净纯美的笑容,总让他的心无论在多么严寒的季节也能探寻到一丝温暖,就是这一丝温暖,胸中的抑郁和烦闷才一扫而空。

“四哥。”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胤禛转过头,就见悦宁身着大红的鹤氅立在雪中,脸­色­苍白,眼中水雾朦胧。他忽然想起皇阿玛已经颁布了让悦宁远嫁科尔沁的诏书。

“四哥,”悦宁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等她回来,请你转告她,就说悦宁想她,悦宁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个朋友……”说到这里,已经哽噎。

“悦宁……等你省亲回来,那时候就能见到了。”

“四哥,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怕是……”悦宁摇摇头,凄然一笑,“还有,等我哥出来的时候,你告诉他,就说悦宁能有他这个哥哥,知足了。”

胤禛看着她,眼底有隐隐的担忧,一番话堵在心头,始终没有开口。

悦宁笑了笑:“四哥,悦宁走了。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雪落在胤禛的肩头,变成无形的水气,他望着悦宁渐渐远去的消瘦背影,心中恻然。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帝诏满汉文武大臣,查问去年为何一致举荐胤禩为皇太子一事。重责佟国维、马齐等人。并于翌日,将马齐交于胤禩严行拘禁。

三月初九,胤礽被复立为太子。

十月,册封皇三子胤祉诚亲王,皇四子胤禛雍亲王,皇五子胤祺恒亲王,皇七子胤祐淳郡王,皇十子胤俄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裪、皇十四子胤祯俱为贝勒。

一晃已是康熙四十九年。

看着庭中的月季开的一如往年般娇艳,在仲夏的晚凉中轻轻摇曳,清澈见底的池塘里铺开一片如锦的繁华胜迹。水面波光滟滟,映出一个清矍独立的身影。

三年了,你到底在哪儿?

周围,只有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唱。

风卷着云朵飘过天际,庭中的月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胤禛的心一天一天的沉下去,直到谷底。

你难道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你难道,已经忘了我吗?

只有不再去想,才能暂时忘掉心中那种如被荆棘割裂的疼痛。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因太子有谋逆之嫌,且凶残暴戾更甚于从前,复废,被禁锢于咸安宫内。

康熙五十二年,戴铎向胤禛进言,提出“诚孝皇父,友爱兄弟”,对皇父要适当展露才华:不露才华,英明之皇父瞧不上;过露所长,则会引起皇父疑忌。对兄弟大度包容,和睦相处。对人和事,以“和、结、忍、容”为上。如此,才能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

胤禛深以为是。对于胤禩一党之所为也只是冷眼旁观。而且勤慎敬业,竭力办好康熙要求的事情。当此时,不仅康熙对其满意,群臣中亦有口碑相传。

“奴才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胤禛放下手里的棋子,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笑着道:“亮工啊,我可等你好半天了。”目光无意中扫过亭外远处的柳荫花堵之下立着一个娇美女子,正遥遥的望过来。

年羹尧顺着胤禛的目光看过去,低眉笑着道:“四爷,那是舍妹,今带了她来给四爷请安。”说着向那边招了招手。

女子扬­唇­一笑,垂着睑走过来,到了亭中,对着胤禛盈盈一拜:“奴婢年氏宛儿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声音清甜袅袅。

“起来吧。”胤禛看了一眼,又对着年羹尧道,“亮工啊,咱们好久没有下一盘了。”说着指了指棋盘。

年羹尧一笑:“难得四爷有此雅兴,奴才求之不得。”

两人下到兴起,年羹尧手持棋子迟疑不决。

胤禛微微一笑,“亮工不必着急,想好再下……”无意中抬眼,却见年羹尧身后站立的女子正望向亭外,专注地看着什么。

那样的侧脸,那样似曾相识的神情,令胤禛的心突然一颤。那些被他刻意沉埋的记忆瞬间苏醒,滚滚袭来。

心一如从前一样疼痛起来。令他不得不把目光移向别处,可是心里,又渴望能看到那熟悉的表情。

他闭了闭眼,定住心神。把思绪都放到棋局上来。

他清楚年羹尧为何要带年氏来向他请安,也深知自己想要得到那个位子就得将年羹尧这样的人物彻底的收为己用。

康熙五十三年,年氏入雍亲王府,为侧福晋。

夜­色­已沉,宾客们渐渐散去了。胤禛喝了不少的酒,双颊微红,头也有点晕晕的。

里屋内被一支支红烛照的通透明亮,胤禛慢慢走向那个盖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的人。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感到她微微紧张的呼吸,抬手轻轻揭去了盖头。

烛光下的那张秀丽娇羞的面孔,令胤禛一阵恍惚,他将她揽在怀里,就像他多想在此时能这样紧紧地搂着那个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那个一想到就会心痛的人,那个可能已经忘了他的人。

“爷……”年氏低低的叫了一声。

胤禛怔了怔,慢慢放开了她,说道:“不早了。歇着吧。”

躺在床上,昏暗的光洒在屋里,胤禛望着床顶,想起了离别的那天。

你说如果三年还不回来,就让我忘了你。可是已经七年过去,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的手不禁抚上胸口,那里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印记。

“四爷。”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手被一只温暖柔滑的素手握住。

胤禛转过头,就见枕边的人正望着他,暖暖的烛光融进她的眼里,有朦胧的水光闪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四爷,宛儿睡不着。宛儿又想起从前了。”

“从前什么?”胤禛不禁问道。

“宛儿第一次见到四爷的时候,是和现在一样的季节,”那样轻柔的声音,令胤禛不觉想继续听下去,“转过玲珑山石、扶留碧带,远远的就见那清凉瓦舍下,有一个身影,他手持棋子,神情专注而清冷,只是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孤独……”

“孤独?”

“四爷恕罪……”

胤禛微微一笑,“继续。”

“……然后,哥哥上前请安。他站起来,对哥哥舒展了眉,他的笑容,宛儿现在还记得……后来,宛儿给四爷请安,四爷也只是望了宛儿一眼……还有一次,是大雪天,四爷站在庭中的寒梅下看着那绽放的梅,忽然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是宛儿从没有见过的,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然后他伸手轻轻碰了碰眼前的一朵盛开的红梅,眼中有柔柔的光芒。从那个时候,宛儿就、就……”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轻了。

胤禛的心中似有一股柔柔的微风拂过,漾起一丝浅浅的涟漪。他回握了握那只小手,转过头看向旁边的人,想起这一年来短短的几次照面,如今却已是他的妻了,而他现在才知道,她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他扬­唇­笑了笑,“别多想了,早些睡吧。”说着微起身吹灭了床头的蜡烛。顺手放下床幔面向着床外躺下,闭上了眼。

“胤禛,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胤禛,是世上最坚强的男人……”

“胤禛,松萝如果有一天先你而去,请你忘了松萝吧……”

“胤禛,我爱你。”

……

你让我如何才能忘了你……

决定

十二月初的时候,突然传来阿玛病情加重的消息。我连忙回家探视,才发现阿玛已经昏迷多时了。

“阿玛,”我跪在阿玛床边,握着他的手,努力忍住眼泪,“阿玛,你睁开眼,看看松萝好不好……”看着阿玛不省人事的憔悴面容,泪再也忍不住了,“……阿玛,你怎么还不醒过来,阿玛,女儿来看你来了,你看看女儿一眼好不好……阿玛,呜呜呜……”

“松萝……”“姐……”

吉泰和晟佑也在一旁,声音哽噎。

“阿玛,”阿玛的眼帘微动了动,我握紧他的手,“阿玛,你醒了吗?”

他慢慢的睁开眼,目光半天才能凝聚在我的脸上,手轻轻回握住我的,微笑起来,“好孩子……阿玛刚才又看见你的额娘了……”阿玛的目光移向别处,眼中升起一丝光亮,“你额娘啊,还是那么美……她对我笑……还说等我……”

“阿玛……”

“别哭……”阿玛喘了喘气,手抬起一半又无力的垂下,我忙自己擦了泪,“好孩子,阿玛有你们三个孩子……此生足矣……”

吉泰和晟佑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玛又笑了笑,“别哭……阿玛也享了一辈子的福了……看着你们都好,没什么遗憾……你们应该替阿玛高兴……阿玛能够见到你们额娘了……”

“阿玛……”

十二月中旬,阿玛病逝。

恸哭之后,心中只有丧亲之痛后留下的深深的空落。

“福晋,你多少吃一点吧。奴婢特意为您做的您平常最爱吃的冬笋。”木香摆上膳,走到书案前轻轻地说。

我抬眼看了看窗外,才发现天­色­已晚,又见木香的眼底有隐隐的担忧。点点头,起身走到桌旁坐下。

木香笑起来,又为我布菜。

“谢谢。”我拿起筷子,停了半晌,却依然没有半点食欲,摇摇头放下了。

“福晋,”木香微微急了,“您都快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身体怎么受得了?您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都撤了吧,我不饿。”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说着起身去了里屋。关门的时候我对木香说:“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有谁来了,就说我已睡下了。”

我抱紧双腿坐在墙角,头埋在膝上。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点温暖。阿玛,你也离松萝而去了……

我仿佛进入了梦里,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也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江南,是多么幸福。那时候的阳光永远是温暖的洒在身上照进心里。我们有说有笑的围在桌边,阿玛会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是吉泰的字迹,我笑着去抢,额娘就会用筷子敲一敲我的碗,又瞪阿玛一眼,我和阿玛就会乖乖的埋头扒饭。我当然会三两口扒完,伸手从阿玛怀里掏出信来,笑着跑出去。还能听见阿玛在身后笑着说,疯丫头……

胃一阵痉挛,很痛,可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的疼痛减轻一点。

我听见小念在外间问起来,木香说我睡下了才走。我的孩子,原谅妈妈不想让你们看见我软弱的样子,我不能给你们心里带去这样的­阴­影。

……

“睡了?”胤禛的声音从外间传来,“用过膳了没?”

“回王爷……福晋说不饿……”

“不饿就不吃了?她几顿没吃了……”

我听见他走进屋来,咬紧了­唇­。

“松萝?”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紧张,“来人,掌灯。”

“松萝……”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手抚上了我的发,“地上凉,起来好不好。”

我依然咬着­唇­,胃已痛得没有知觉了,只是头一阵晕眩起来,耳旁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把我的鬓发捋到耳后,感觉到他的手顿了顿,“松萝……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声音透着焦急。

“……没事……你快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松萝……”他忽然将我揽在怀里,“你这个样子,让你阿玛如何能安心?”

心中猛的一颤,脑中渐渐清明,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能这样子,阿玛不会想看到这个样子的我。

眼前终于亮起来,胃部的痉挛似乎因为内心的苏醒痛的更加明显了,令我不得不用手按住,一只手无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

“松萝,你怎么了!”他不由分说地抱起我,对着外面道,“快传太医!再端碗糖水来。”

他把我放到床榻上半靠着,替我盖上被子,我的胃疼的稍轻了一些。他搂着我,握住我的一只手,着急地问:“怎么样了,很疼吗?”

我摇摇头,“好一些了……”见木香端了水来,便道,“喝些水就好了。”

他接过水,要用勺子喂我的样子。我忙自己坐起来一些,从他的手里端过碗,慢慢地喝了半碗。

“你这些天忧心劳累过度,又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吃得消。”我感觉揽着我肩头的手紧了紧。

“谢谢你。一句话便让我幡然醒悟。”我靠在他的胸前,轻轻说道。

“……用点粥膳吧。”

我摇了摇头,“刚才喝了糖水。现在不饿。”

一会儿,太医来诊了脉,开了养胃的方子,又说了一堆道理,才走了。

喝了药,又用了点粥,靠在床头。他坐在我的旁边,握着我的手,望着我。暖暖的烛光映在他的眸中轻轻跳动。

我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没想到多年之后的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只相视着内心平静的淡淡一笑。

他抬手抚上我的面颊,拇指轻轻摩挲我的­唇­角,凝望着我,一如从前的幽深的双瞳,像要把我溶进去一样。

我有点无措的垂下睑。

他轻轻的开口:“你要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我心中微微一颤,抬眼看向他,他的眼底有丝丝的疼惜和焦虑。半晌,他放下手,“夜了,歇着吧。”

我点点头,他帮我拿过披在我肩头的外衣,自己却坐在床头看着我钻到被窝里。

我便道:“你也歇着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他低头看我,笑了笑:“等你睡着我再走。”

我一愣,也不再多言,且由着他去了,自己翻身向里闭上了眼。

康熙六十年就这样在我还在怀念家人的时候走到了终点。

转眼就是康熙六十一年的初春了。

年氏因为身体不适住回了藩邸。园子里却比往常更热闹了,主要是因为铃兰满了三岁,正是到了上房揭瓦的年龄,木香和几个嬷嬷常常被她弄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的。

“木香,把我抱上去。”铃兰指了指一座顶部有伸出来些须平整的假山。

“格格,那个太高了,会摔着的,还是别上去了。”木香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往我待着的这个亭子里瞅了瞅。

我手上拿着书,装作看书的样子,不过眼睛却没离开过她们,也能隐隐听见她们的对话。

“不行,我就要上去,我站在那里,就能看见爸爸来了没有。”铃兰说着扯住了木香的袖子。

“格格,那上面站不了人,会摔下来的。”

“谁说的,你看那上面突出来好大一块,怎么站不了人?你快呀,快抱我上去。”

木香又往我这边瞅了瞅,没有办法,只好支吾道,“那好、好吧……可是格格,你看那个比木香都高,木香怎么抱你呢?”

铃兰偏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拍手叫起来:“有了!用梯子不就能上去了吗?”

“啊?可是……”

“木香,你等着,我找小喜子去。”

“格格、格格,你等等……”

好半天,铃兰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着,后面跟了两个抬着梯子的哈哈珠­色­,累得呼哧呼哧的来了。这丫头,看来是被惯坏了。且看她还要做什么,要有什么出了格的,我可要教训她了。

放好了梯子,小喜子他们扶稳了,木香在一旁守着,看来她是要自己往上爬了。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所幸这梯子两层之间隔的比较近。

木香跟在她后面用手扶着她,她小小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往上爬,直到见她终于爬了上去坐稳,我才松了一口气。

“哈哈,木香,这里看的好远啊。”

“格格,你就坐在上边,别乱动。”木香一脸的紧张。

她倒没有再闹,乖乖坐在上面。

我想了想,放下书,故意不看她的走过去,对小喜子他们道:“你们大白天的围在这­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小喜子他们答应一声,打了千便散了。

我又笑着对木香说:“木香啊,我昨儿让你打的那个络子你还没打吧,我刚又想到一个样子,走,咱回家试试去。”说着拉了木香的手就走。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的铃兰叫了一声:“妈妈!”

我回头一看,她已经有些急了,便笑着道:“你就在那儿等爸爸吧,我们都有事,先走了。”

刚又走了不远,忽然听见身后的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木香着急的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我依然拉着她走着。

“呜呜呜……妈妈!妈妈……呜呜呜……”

我停下回头,见她正伤心的望着我哭,却不敢乱动。我慢慢的走过去,站在假山下,抬头道:“怎么了?”

“妈妈……铃兰错了……妈妈……”

我笑了笑:“你怎么错了?”

“呜呜呜……铃兰不该调皮……”

“就这个?”

她抽泣着望着我,摇了摇头。

“你害的木香、小喜子他们、还有妈妈都为你提心吊胆,这难道不是错了?”

她点点头,“是铃兰错了。”

“然后呢?”

“……铃兰改……爸爸,爸爸……呜呜呜……”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胤禛正走过来,眼里有了然的笑意。

“这又怎么了?”他走到跟前望了望我。

我用下巴点了点铃兰,道:“你问你女儿自己。”

“铃兰爬到假山上,是想看爸爸来了没有……铃兰错了……呜呜呜……铃兰再也不了。”

胤禛笑了笑,伸开手道:“来,下来,阿玛接着你。”

铃兰往下看了看,犹豫再三,张开手臂跳了下来,胤禛正好接住她。她倒“咯咯”的笑出来。

我替她拍了拍ρi股上的灰尘,顺便轻轻打了她一下,笑着道:“臭丫头。”

她撅着嘴:“臭妈妈。”

“没大没小。”胤禛抱着她往回走,我也在旁边走着。

铃兰对着我眨了眨眼,又“咯咯”的笑起来。

这个孩子从小就粘胤禛,尽管胤禛有时会隔很长时间才来看她。我忽然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就这样离开他,铃兰会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可是如果真的把她留在这里,我又怎么能放心离开。

心中忽然乱成一团。

“怎么了?”胤禛腾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肩,“怎么皱着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有了细纹,人也清瘦多了。康熙六十一年啊,眼前的这个人,将要达成他毕生之所愿,坐上那个无数人想要的位置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子民;那个时候,他就会是天下人的胤禛,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更何况,他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胤禛了;那个时候,我能够选择离开吗?

他扬­唇­微微一笑,“又想什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

回了屋,铃兰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小心的给她盖上被子,生怕弄醒了她。

他是铃兰的父亲啊,他和我一样爱着铃兰,我又如何能忍心让铃兰离开他呢。可是我又怎么能不离开,这样已经成为了束缚的婚姻,再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他温软的声音:“怎么又走神了?”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平了我微蹙的眉间。

胤禛,你想要的东西,我会陪你去取。然后我们之间,再没有牵绊。

选择

这时的圆明园开满了艳冠群芳的牡丹,在澄澈见底的水面如锦铺展,那湖中的鱼儿追逐嬉戏,竟像是穿梭在一片妍倩花海之间。春日和煦的微风携来淡淡的馥郁,引得蜂蝶争相扑向那清香之源的花丛。

而今日的园子又与往常不同,只因为迎来了一个身份显贵的客人。

“皇阿玛您看,这一片的牡丹是儿臣自己照料的。”

康熙看着眼前的盛景点头微笑:“老四啊,难得你有这样的心境。果然称得上这‘圆明’二字。”

胤禛垂睑笑着道:“皇阿玛过奖了。”

一行人过了石桥,沿着□往前走着,“松萝啊,你那个小丫头呢?”康熙转过头对着我道。

我笑着说:“回皇阿玛,嬷嬷抱着呢,松萝怕皇阿玛您嫌她烦,就没让她过来。”

康熙斜睨我一眼,说道:“鬼丫头,朕还没见过这个小孙女儿,快去给朕抱来瞧瞧。朕也在前面那个亭子里歇一会儿。”

我忙答应了一声去了。

没走多远,就见嬷嬷领着铃兰过来了。见了我,老远就开始喊“妈妈”,笑着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我蹲下握着她的小手对着她道:“一会儿啊,妈妈带你去见你的皇玛法,去了要有礼貌,还有嬷嬷教你的怎么磕头,还记得吗?”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铃兰真乖。”

到了亭子,我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中间那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就是你皇玛法了。”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康熙面前,认认真真地跪下磕头,一边说道:“人见人爱美丽大方聪明无比的铃兰给皇玛法磕头请安,祝皇玛法吉祥如意福寿绵延。”

她还没说完,旁边的人都“扑哧”一声捂嘴笑着,我更是一头黑线,这臭丫头在哪儿学了这么多鬼花样。胤禛看了我一眼,不过能看出来他在忍笑。

康熙“哈哈”一笑,“好个聪明丫头,过来,到皇玛法这儿来。”

铃兰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叫了一声“皇玛法”,扑进康熙怀里。

康熙看向我道:“这是你教出来的丫头吧,嗯,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乖巧。”

铃兰窝在康熙怀里对我眨眼睛,这丫头,是怕我兜她老底儿吧。

我笑着道:“回皇阿玛,这孩子不太粘我,倒粘她阿玛的紧,这些松萝倒真没教过他。”

对面的胤禛似笑非笑的望了我一眼。

康熙搂着铃兰,给她拿了个酥饽饽,又转向胤禛道:“那几个小子呢。”

胤禛便道:“回皇阿玛,孩子们都在呢,儿臣这就让人叫他们过来。”

康熙点点头。

不一会,只见四个孩子穿着一样的衣袍一溜儿的走过来,为首的弘时越发的气质儒雅了,小念风姿俊逸,弘历气宇不凡,弘昼则是一幅慵懒洒脱的样子。

到了跟前,四人整齐的跪下请安,康熙捋了捋胡子,微微点头,又给他们免礼赐座。铃兰吃完了饽饽,康熙拿了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残渍。

四人告了谢,端正规矩的坐下。

康熙又问了四人正在读什么书,习武有没有荒废等等。

见四人都谦逊有礼的回答了,康熙便道:“你们刚才说最近念了《中庸》,那你们都跟皇玛法说说,这《中庸》里都讲了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从前小念和他阿玛争论的事情,只怕小念在康熙面前也会说出什么类似的话来,那样就糟糕了。

只听见弘时道:“回皇玛法,孙子认为,《中庸》里主要讲了做人之规范、行事之准则,讲究的是‘五达道’,即‘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

康熙点点头,望向小念。

“回皇玛法,孙子愚钝,至今未读明白。”小念低眉道。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神­色­各异的望向他。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胤禛微眯了眼,将目光从小念移向我。

我看了看康熙,还好他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又把目光转向弘历。

弘历还皱着眉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小念,弘昼悄悄用手戳了戳他,他才反应过来。忙面向康熙道:“回皇玛法,孙子以为,《中庸》之要义,在于使人完善修养。《中庸》中有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远,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的就是君子需要自我约束,不断反省,从而才能达到‘至善,至仁,至诚,至道,至德,至圣,合外内之道’的境界。”

康熙微微一笑,“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已然领会此书之­精­髓了。”

弘昼见大家把目光都投向自己,想了想道:“回皇玛法,孙子觉得吧,《中庸》太累了。”

康熙扬­唇­一笑:“哦?弘昼为什么会觉得累啊?”

弘昼便道:“回皇玛法,这《中庸》是教人如何做一个圣人,孙子又不想做圣人,还非得背它,又总背不会,只觉得累得慌。”

康熙听了这话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看了胤禛一眼,胤禛此时已是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了。

康熙正了脸­色­道:“这读书,切不可死记硬背,重在从中领悟。你说自己不想做圣人,但是《中庸》教你在做一个圣人之前,如何先做人,如何先做事。古今有多少人能成得了圣人?我们今人读古人之书,为的是要拉近我们同圣人之间的差距,修身养­性­,方才是做人之道。”

弘昼低头恭敬道:“孙儿谢皇玛法赐教,孙儿明白了。”

康熙又说了几句,便让几个孩子散去了。四个人如蒙大赦的跪安了。

又过了不久,康熙便要回宫了,命弘历随行。

弘历扶着康熙上了御辇,进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小念一眼,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疑虑,又似乎还有隐隐的恼怒。

小念扬起­唇­对他笑起来,微点了点头。

“妈妈,五哥是要去皇宫吗?”怀里的铃兰看着远去的车辇问道。

“嗯,你五哥陪你皇玛法去宫里了。”

旁边的胤禛看着我,忽然微微一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两个孩子,果然随你。”

我愣了愣,额头上被弹了一下,“傻丫头。”

你……嗯,幸好那边的几个孩子没有看见。我瞪了他一眼。

“呵呵,妈妈是傻丫头,妈妈是傻丫头。”铃兰拍着手“咯咯”的笑。

我拍了她的ρi股一下:“没大没小。”

又忍不住瞪了某人一眼,他却对我挑了挑眉,望向一旁对着已经看不见御辇的方向犹自出神的小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道:“自己选择的东西,就不要后悔。”

“我没有后悔。”小念看了他一眼。

“只是心里还是微微有些不甘吧。”

小念垂睫,半晌轻轻点了点头。又抬眼望向胤禛,笑了笑:“阿玛,小念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胤禛点点头,“你这样也好。”

胤禛陪我回到住处,铃兰也累着了,嬷嬷哄着她午睡去了。我也有了些倦意。

“眯一会儿吧。”他看了看我道。

我点点头:“你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他笑了笑:“我不要紧。”

我靠进躺椅里,盖了毯子,他蹲在一旁看着我,握了握我的手,“我这几天有事不回园子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我的心沉了一下,努力笑着道:“我没事,一个人倒清静。”

“我也知你不愿回去……好了,好好休息吧。”

我不再看他,侧过头去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听见他轻轻地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的心却再不平静,胤禛,你匆匆回去,是为了她吧;你从前何曾说过会离开几天的话……从前,也是因为她在园子里吧……胤禛,如果我没有忆起从前,我们之间也不过是如同一次仓促的初恋,我会期待一场真正的爱情静静的等下去;可是我已经忆起了从前,我的爱情、我同你的爱情在经历那些明媚、忧伤、温暖、寒冷的日子之后,我把我的心早已全给了你,给了从前的胤禛,可是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它呢。我或许知道你是为了那个位子才不得不这样做,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对她真的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不然,你如何会听说她病了就匆匆赶回去,你如何会用那种爱护和温柔的眼神望着她,你又如何能让她轻轻偎在你的怀里耐心的满足她的要求……

胤禛,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日子,那些你一个人的日子里,就连胤祥也不能陪着你,一定很苦吧。一个人的战斗,需要承担多少压力和寂寞,别人都是无法想象的。胤禛,其实你的心里还是喜欢她的吧,因为在那后来的日子里,毕竟是她静静的陪着你,无论如何,在你的心里都算是个安慰吧。

胤禛,你何曾是如别人认为的冷酷无情,你从来就不会是一个冷漠到底的人。你的外表的冷漠或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孤独和涌动吧。只是你明白,要想做一个留名青史的帝王,就必须做到无情。

胤禛,你如果不抓紧我,我就要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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