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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3章 惊言

“先帝未曾安葬,我有什么脸面受‘太后’的尊号……咳咳咳……”

“额娘,您喝点水。”我把水递到德妃手里,又帮她顺气儿。

“老十四是他亲弟弟,他却心生忌惮,无缘无故缴了他的大将军印,还派人在他府里守着……咳咳咳……”德妃泪流满面,却咳嗽不止。

“额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只想早点见到先帝,只怕去的晚了,先帝也不愿见我……”

“额娘……”我的泪涌了出来,忙拿了帕子擦掉,“您快别这么说,您要保重身体,您这样他心里也不好过……”

“丫头,我知道你向着他……”

德妃擦了擦泪,正要说话,只听见外面的人叫了一声:“额娘。”帘子被掀开,十四进了屋来。

“老十四,过来,到额娘这儿来……”德妃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十四看了我一眼,在德妃身边坐下。德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哽噎道:“比头几天瘦多了,这些天受委屈了……”

“额娘,”十四的眼里噙着泪,笑了笑道,“您才瘦了……”

我见他们这个样子,便告辞退了出去。

刚出了正屋,北风夹着大雪划过我的脸,令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抬眼,却看见一个明黄身影,负手立在屋外。

我轻轻走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回过头看我,问道:“额娘她怎么样?”

我摇摇头,替他暖着手,道:“­精­神不是太好。又受了点风寒,人也瘦了。”我看见他眼底隐隐的焦虑,便道,“外面大雪天的,风大,冻着了可不是玩的。再说十四这会儿在里面呢,还是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你这样,非冻出病来。”

他叹了口气,回握着我的手,道:“走吧。”

我陪他回了养心殿。他拉我在榻上坐下,揽着我的肩笑着说:“你想让我封你什么?”

我一愣,问道:“封号?”

他点点头:“除了皇后的封号,朕都能给你。”

朕?我的心头微微一沉,望着他道:“我什么也不要。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个虚无的头衔。”我只想要你,可是你会把自己给我吗?

他搂我在怀,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也知道封你什么都不合适。可是怎么能不封呢,我心里不舒服。”

我抬眼看着他:“你是皇帝,你想封我什么,随你。”

他扬­唇­一笑:“那让朕好好想想。”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皇上,怡亲王求见。”

他轻轻放开我,对着屋外:“进来。”又转头对我笑着道,“你还没见着十三弟的吧?”

我点头。十三进来刚要打千行礼,胤禛起身止住他,握着他的手道:“你看这是谁?”

我来到他面前,他的眼角已见细纹,眉间比往时多了丝肃穆与沉敛,朗朗之姿平添几分沧桑与谨慎,印象中的风流不羁的奕奕神采被淡淡愁郁掩盖。

“十三……”视线模糊,我却依然看见他闪动的眸光。

他微微起­唇­,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嘴角上翘笑起来。

胤禛笑着道:“好不容易见面,怎么都红了眼圈。十三弟,坐下说话。”

十三告谢坐下。我见他们有政事要谈,便告辞了。

回到永寿宫里,小念正抱着铃兰逗她玩,见了我,放下铃兰笑着站起来,他这两年个头窜得很快,都要赶上我了。

“妈妈。你从皇爸爸那儿来吗?”

我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搂着铃兰,道:“见过舅舅了吗?”

“见过了,舅舅这两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正在家闲着呢,这不,小念一去就被拉着跟他下了一盘才回来。”

“那舅妈和几个孩子呢,都好吗?”

小念笑着道:“都好呢,妈妈别挂心了。”又想了想,“妈妈,小念今日和舅舅闲谈,隐约觉得舅舅有赋闲之意。”

我想起哥哥也近不惑了,便道:“他有这个意思也没什么不好。”

“小念早猜到妈妈会这样说。”他咧嘴一笑,“不过舅舅没有明说,看样子还要再任上几年,依小念看来,舅舅是想让妈妈在宫里能有个照应。”

我微微一愣,心中暖暖的,却说不出话来,半晌道:“……他这又是何必。”

“妈妈,”小念正了正脸­色­,“小念觉得舅舅没错,宫里历来都……小念也能放心一些。”

我摸了摸他的头,扬­唇­道:“有小念在,我怕什么。再说,我在宫里也呆过那么久,你们不要担心,不是还有你爸爸在嘛。”

“爸爸是我们的支柱!”怀里的铃兰Сhā话道。

“皇爸爸……”小念咬咬­唇­,看了铃兰一眼,点了点头。

我笑着道:“一转眼,我的小念已经十五了,虚岁也快十七了,长大成|人了。”

小念微红了脸,垂睑道:“小念还记得几个月前皇爸爸说要给小念选两个通房丫头,小念当时吓了一跳……”

“真有他的……你才多大。”我忍不住翻白眼,“还有,儿子,妈可告诉你,”他抬眼看我,“今后你要真看上了哪家姑娘,可要对人家一心一意的,断不可始乱终弃害了人家。”

他眸光清莹,认真地点头。

“妈妈,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铃兰仰着头看我。

“就是应该负责却不负责的意思。”

小念扬­唇­道:“妈妈放心吧,小念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刚洗漱完,用着早膳。忽然来了好些人,为首的是总管太监苏培盛,即从前的小盛子,身后跟着几个手捧品级妆奁的太监,再后面就是好几个低眉垂首恭敬侍立的宫女嬷嬷。

苏培盛道:“万岁爷下诏,封您正一品贵妃衔,为寿贵妃。还说免了跪礼。按贵妃级一应女佣八人,万岁爷特嘱咐说木香是您用惯了的,就不换了。”

我愣愣的起身,看着一群人规规矩矩的在屋里站好。

苏培盛堆着笑:“主子,奴才恭喜主子,万岁爷就封了两位贵妃,您还是头一个免了跪礼的。奴才跟这儿给您磕头了。”

我忙上前止住他行礼,对身后的木香道:“重赏。”

送走了苏培盛几人,我又坐回桌边,却再无食欲。想到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就要刻在绿牌上,和他后宫所有女人的绿牌放在一起,就觉得无比的讽刺。虽然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但是心里仍然不是个滋味。

“撤了吧。”

漱完口,我让木香给底下新来的人打了赏,木香又吩咐几个嬷嬷去领事,就剩下三个女孩站在原处。

我笑着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一个高一些的,目光温柔沉静,垂睑微笑着道:“回主子,奴婢叫初雪,今年十五。”

我点点头。另一个五官小巧的笑着道:“奴婢叫霜儿,今年十四。”

“这么说,你们两个一个是冬天生的,一个是深秋生的了。”

两人都抬眼望我,初雪笑着道:“回主子,是的。”

我又望向旁边一身浅绿的女孩,她梨窝浅浅,一笑起来弯着眼,道:“奴婢叫四儿。今年十四。”我恍惚了片刻,脑中浮现出一张­干­净纯真的面孔——那个可爱有时又稍显迷糊的女孩。

我笑了笑:“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在外人跟前该有的礼节还是得要,毕竟这是在宫里。关起门了,在我面前那些虚礼一应免了,省得我瞧着心烦。还有以后跟我说话看着我,不要躲躲闪闪的。也不要一口一个‘主子’的。”

那三个女孩面面相觑,又忙低了头去。木香倒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走上前去对着她们道:“可记住了。”

她们愣了愣,都点了点头。

我便道:“木香,你给她们说说。”

说着便进了里屋。铃兰正揉着眼。

“妈妈。”她抱着一个大绒毛兔子,犹自迷糊的叫了一声。

我在床边坐下,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吻:“睡得好吗?乖女儿。”

她搂着我的脖子点头:“妈妈,我梦见我们一家住在一个大大的蘑菇房子里,外面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它们有时候会来我们家做客呢……要是梦里的东西能变成真的该多好。”说完瞅了瞅我。

“呵呵,铃兰是不是想赖床了。”

她不好意思的缩进被子里,“外面好冷,铃兰不想出去。”

“懒丫头,醒了就起床……不然爸爸来了要打屁 股了。”

“爸爸这会儿不会来的……”她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道。

“谁说我不来的。”胤禛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看着隆起的被子笑着说。

“爸爸!”她一下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扑进胤禛怀里。

我忙给她披上衣服,“别冻着了。”

她在胤禛怀里腻了半天,才让嬷嬷来领了出去。

“你从额娘那儿来吗?”

他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太医说有点受寒,不太要紧。”

我沉默半晌,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道:“怎么不高兴?”

我想了想:“我昨天听说你把……把二哥移到郑家庄,还派重兵看守,虽说那里面条件不错,可是那样的日子,没有自由,最后只剩下绝望……”

他的脸­色­渐沉,握住我的手紧了紧,“他是废太子,涉嫌谋逆的大罪,朕也只是囚禁他而已。”

“可他也是我们二哥,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他呢,他已经一败涂地,如今就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他会有多痛苦。”如果我没记错,胤礽是雍正二年病死于所的。

他忽然甩开我的手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胤禛!”他闻言一震,停下脚步。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寒光湛湛的眼,拥住他,靠在他的肩头:“为什么生气?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是生气?”

他身体一颤,叹了口气,搂住我道:“我怎能不生气,我虽知你对他多为怜惜,可他终在你心里占着一席之地……他是罪人,不被囚禁如何对得起皇阿玛,更何况皇阿玛临终有此遗言。我知你不忍……”他顿了顿,紧紧搂着我,“……你去看看他吧。”

祁县郑家庄。

一座称得上是壮观的行宫府邸,因了外面层层侍卫把守,在这个天寒地冻的雪天却显得­阴­冷孤寂。

我下了马车,把手谕拿给管事的总兵,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阵,才确定无误,让人打开了门。

一进大门,便是一进院,正屋宽广阔气,厢房连着一条条穿廊,一直延伸进去。只是依然有士兵肃然而立。前面领路的打了招呼,出示了手谕,院门才被打开。

如此又穿过二进院,入了三进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美的园子,沿着积雪的小径往前走,转过假山游廊,便是胤礽常住的正房了。

我轻轻推开了正房的门,屋中虽然摆设不亚于毓庆宫,但却透出一股冷到骨子里的萧索清寒。

里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我慢慢走过去,一眼就看见胤礽靠坐在床头,屋中的华光珠玉映衬着他,越发显出他的凄寥。他头发灰白,发丝凌乱,面容枯槁。

我的泪夺眶而出,差点哽噎出声,忙捂住了嘴。

他转过头,向门口望过来。黯淡无光的眸子定定的瞧着我,怔忡在那里。

“胤礽……”我一步一步走近,终于忍不住扑在他床边,“胤礽……”

他缓缓地抬手,抚上我的面颊,眼瞳中泛起一层水光,泪,顺间落下。

“松萝……”声音沙哑无力,“是你么?”

我握住他枯瘦的手,点点头:“是我……胤礽……”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擦掉我的泪,笑了笑:“你嫁他了,二哥替你高兴……怎么又哭了……咳咳咳……”他掩住嘴咳嗽起来。

“二哥……”我忙替他顺气。

“水……咳咳咳……”

我忙拿了水来,喂他喝了好几口,他才渐渐止住咳嗽,又拿出绢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太医来瞧过了吗?”

他微微一笑:“瞧不瞧都那么回事儿,我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长不了的。”

“二哥……”我的泪又涌了出来。

他摸了摸我的头,垂下手:“走吧,回去吧。这地方以后不要来了。”

“二哥!呜呜呜……”我不禁伏在他的身上大哭起来。

半晌,只听见他说道:“松萝……二哥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可一直又没那个勇气。如今我日子也不多了,今天告诉了你,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着他。

“那个叫青柳的宫女……”

“青柳怎么了?”我的心悬在空中,紧紧凝视着他的眼,可是那里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青柳是我让人做的。”

“轰”的一声,心里有一个地方瞬间坍塌,脑中空白一片。

好半天,我反应过来,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你说什么?”

他扬了扬­唇­,神态是我想象不到的安静:“青柳是我的人做的。”

一股寒凉从脚底升起,一直撞进我的心里,我站起来,惊恐的后退,为什么,为什么我印象中那个有着温煦的笑容谦和的表情的胤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可能,你骗我的……”

“是真的。”他的笑容再一次如重锤砸在我的心头。

“为什么……”我的声音颤抖,手扶住墙站稳,“为什么……”我忽然想逃离,想远远的逃走,再也不要看这样的笑容,可是脚下却如千斤一般沉重。

我已不知是如何上了车,只觉得浑身凉透,只有抱紧自己。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突然,突然到我根本不能回想。

青柳……是我害了你……

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伸开手,看见丝丝鲜血从手心渗出。

血,我的手上有血……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4章 番外之胤礽

我看着手中她留下的雪白的绢子,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失声痛哭……

记得在红叶掩映阳光绚烂的香山,我们并肩而坐,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群山,你说你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每天都和那天一样快乐,我的心当时柔软一片,就像被春雨浸润的湖,漾出圈圈涟漪。我看着你的眼睛,那里有晶莹柔和的流光溢动,而在那后面,却是我看不懂的朦胧雾霭。

重阳节的那天,我看见你望向老四的眼神,欣喜而温暖,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想起你每次见到我时流露出的淡淡的疏离,让我忽然发现你已在离我远去。

西巡回来的路上,你受伤了,昏迷不醒。我一直守在你的身边,握着你的手,你会无意识的回握住我的手,口中喊着他的名字。

我的心揪在一起,可是看着你汗湿的额头­干­裂的嘴­唇­包扎的肩头,我又是那么难受,只希望你快点醒来。我轻轻的替你擦着汗珠、喂你水喝,至少在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在你的身旁。

你的手指戴着一枚光洁的指环,硌着我的手,冰凉渗骨。

可是我不能放手,我没有勇气看着你最终向他走去。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除夕的那天,我把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绣成的荷包递到你的手上,你惊讶片刻,眼中渐渐泛出惊喜的光彩,我握着你冰凉的手,只觉得这一切都值的。

然而,我还是失败了。无论我多么努力,还是失败了。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而你正凝望着他,双眸闪亮,让整个人沐浴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你看我的时候,眼底的雾霭是什么。

是怜悯。

只是怜悯。

可是我宁愿从你眼中看到的是生气、是愤怒、是傲慢甚至是不屑,而唯一不想看到的就是怜悯。

它会提醒我,自己永远都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我愤然离去,回到毓庆宫。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竟然敢撞了我,心中的怒火瞬间腾起,忍无可忍,我让人将他杖毙。

然而你却来了,站在我的面前,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激烈,却只是为了一个被打的小太监。

我打了你。

打完我愣住了,后悔了,因为心很痛很痛。我知道自己最终要失去你了。伤害一旦造成,永远无法弥补。

只因为我是一个不会掩藏情绪、不会控制自己的人。

那个宫女我还记得,那还是炎热夏季的一天,你披着头发站在台阶上正在给她洗头,晚霞照在你们身上,泛出一层金­色­的光晕,你那时的笑容,像极了春日的桃花,沁人心脾,令我浮躁的心渐渐宁静下来。我没有上前,只站在院门外静静的看着你们。

其实很多次,我都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你,只是你的眼里从来都不会出现我而已。

后来你生病了,搬出了漱芳斋很多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病,只隐隐猜到和老四有关。皇阿玛说,等你完了差事会把你许给我。我的心里­阴­霾扫尽只觉得一片透亮,笑容不自觉地溢出。再后来又听到推迟两年的消息,我在心底笑了笑,推迟两年,我要让你有时间终能爱上我。

然而还没等我付诸行动,你的一句话就打碎了我的所有希望。

你说,对不起,你的心只有一个,一旦装满了,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而你的心里已经全部是他了。你让我放手,让我忘了你,可是我如何能放手,如何能忘了你。

那个怀抱,还没有来得及暖化我心中的寒潭。

我微笑,可是身体里有一个地方裂开来,我说我不相信,我还有时间。等你嫁给我的时候,你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转身离去,只是不愿再看到你的眼底那种深深的怜悯,我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发疯就会崩溃。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皇阿玛下了婚旨。

毓庆宫里,你的房间里里外外挂上了红­色­的绸缎,我轻轻摩挲着它们,很软,我想象着你穿着大红的旗袍向我走来的样子,想象着你会用那种欣喜眷恋的目光凝望我,想象着成亲之后的我们是多么相亲相爱……

然而这一切都不过是想象,一把火就能将它们尽数毁灭,连灰烬的余烟也在叹息世事悲哀。

你走了,很远,我相信你还在这个世上,只是离我很远。而留给我的只有无端的懊悔。

我只希望,你不会受苦;我只希望,在你的身边会有人照顾你;我只希望,你能早点回来……

在这之后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我成了废太子。只因为我的脾气越发骄躁暴戾,我越发的管不住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皇阿玛看着我说,我的欲望藏的太浅。

记得还是这一年元旦祭祀的时候,皇阿玛说心中有一种不祥之兆,若有一事将要发生。我的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

四月,潜藏在外的朱三太子一党被抓获,我才如释重负,对皇阿玛说当时的话果然应验,然而皇阿玛依然忧心忡忡的对我说恐怕不是这样。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猜测难道是更加不太平的事要发生。

很快就到了木兰秋狩,十八弟病重,最后竟然医治无效而亡。我伤心过,想到十八弟还不到八岁,想到自己那么大的时候应该还腻在皇阿玛怀里;可是心里又稍稍安定,以为这就是皇阿玛说的“若有一事”。我想,如果这样能换来天下太平,是不是也值了。

皇阿玛当时就说我不念手足,而我只能默然。

木兰的秋夜,萧瑟寒冷,我裹紧外衣在帐外散步,只希望这阵阵寒意能让自己清醒起来。

看着天边薄薄的一弯新月,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同我一样仰望夜空,只是你只会想起他吧。

夜,越发的沉了。

我苦笑低头,一阵寒凉侵蚀着皮肤,渗进心里。眼前是一片令人迷惘的黑夜。

这个时候,从皇阿玛的帐殿里透出一丝暖暖的灯光,那个狭小的裂缝中透出的微光如同一盏烛火烘暖在我的心间。

我轻轻的走进,伸出手,让光芒落在手心里。

皇阿玛。我在心里默念。

然而,当我的目光透过裂缝望向里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皇阿玛寒光冷厉的瞳,我心头一惊,仓皇后退……

……

皇阿玛大怒,痛斥我,废了我的太子位,将我锁回紫禁城,关在上驷院里。

我没有辩解,坐在角落里,脑中一直是皇阿玛那双泛着寒光的眼,才终于明白皇阿玛所说的“若有一事”是指什么。皇阿玛,或许是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吧。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的欲望藏的太浅?

我不觉笑出声,皇阿玛你把能给我的都给了我,能满足我的都满足了我,到头来,却说我的欲望藏的太浅。我的欲望,从小到大,不都被你看在眼里。是不是,你终于发现,那个最终的欲望,你满足不了我了。

我只想笑,大声地笑,肆无忌惮的笑,一直笑到眼泪出来,一直笑到再也笑不出来,一直笑到抱头痛哭……

皇阿玛,你可知道,你的儿子们,又有哪一个没有那样的欲望。老大、老三、老四、老八……他们,他们在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事,他们的梦里不知又有多少次让觊觎成为现实……原来,是因为他们将欲望藏的太深的原因。

我果然,不适合当这个太子。

第二年,我被复立为太子。

只是从前对于皇阿玛的信赖和依恋再没有了。皇阿玛,是你亲手捏碎我们的父子之情。我也终于明白,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包括我们的父子之情,所以你想收回便收回,想毁灭便毁灭。

原来,我果然是一个应该被怜悯的人。

原来,从皇阿玛封我为太子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会是一个失败者。

太子又如何,命运还不是不在我的手上。

松萝,你是不是早猜到我会有今天,所以,你看我的眼神永远透着怜悯。

就像刚才,你流着泪望着我,眸中不忍。

你终于嫁给他了,我该替你高兴;然而,我的心里却隐隐不安。他是帝王了,帝王的心思,猜不透的时候多了。而你住进宫里,那个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熟悉那里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松萝,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爱护自己。

松萝,我的手上染满了血,我不是一个­干­净的人,可是,那个叫青柳的宫女,不是我杀的,或许是皇阿玛的人、或许是别人。

我怎么会杀她,我知道那样的话,你会恨我一辈子。

可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让你怜悯我。

松萝,恨我吧,然后忘了我。

如果我只能因着你的怜悯在你心里占据一份位置,我宁可你能忘了我,只愿“胤礽”这个名字,在你的心里永远不会再提起。

松萝……

我的泪浸湿了绢子,却依然止不住。

是我亲手毁掉了你心中的胤礽,我虽不能原谅自己,但是我不后悔……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5章 亲情

马车在半路忽然停了,我恍惚的抬起头,只听见外面的人说道:“主子,皇上过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然后就是请安行礼的声音。

车帘被掀开,胤禛跃上车来。

我看着他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刚才心里有些不安,我骑上马就过来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手怎么了?”他的眉深深蹙起,忙从袖子里掏出锦帕替 我包在手上。

我看着有隐隐血迹透过雪白的绢绸,想起刚才胤礽望着我时的表情。为什么一个人无端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还能那样平静地说出来,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胤礽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胤禛轻抚着我的鬓发,担忧地问。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索取他怀中的温暖。

“冷……”

他的手臂环紧,脸颊贴着我的发。却没有问我原因。我们就这样紧紧拥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

晚上,我在噩梦中惊醒。梦中我看见青柳被人杀死推进井里。

昏黄的烛光在床上投出斑驳的影,令我一阵心悸。我瞪着床顶,冷汗连连,再也无法入睡。

接连几晚都是如此,我的­精­神越发差了。胤禛知道此事,忙让太医来看,每天还要抽空过来问几遍。

太医说梦魇劳累、宿食不消,开了苏合丸,只说一日两次即可。

“这是什么药?苦中微带清清的甜味儿。”我吃了一颗问。

胤禛笑着道:“这药最是安神。内有十几味并混着安息香膏和麝香调蜜制成。我以前也用过。”

我看了看装药的小巧盒子,里面有一层绊绢相隔,笑道:“果然是宫里的东西,连个药还要用这么个盒子装着。”

胤禛扬­唇­道:“宫里的丸药都用这种盒子装着,可不是为了好看。”

吃完药,木香替我收去了。

胤禛将我揽在怀里,说道:“真后悔让你去,可是不让你去我又怕你担心……”

我抬手轻轻掩了他的­唇­:“我没事,你每天事情那么多,哪里能分出神来。我倒担心你的身体,晚上不要熬太久了。”

他的眸中水雾朦胧,溢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握住我的手,轻吻着手心遗留的伤痕,声音轻软:“有你在身边,真好……”

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轻吻着我的手心,令我的心怦然而动。那个时候,心中更多的似乎是不安,不想让他得知康熙将要把我嫁给胤礽而努力掩饰的不安。而现在,我嫁给了他,关于爱情的滋味该尝的也都尝过,那样的不安也再不会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似乎暗潮涌动的江河最终归于如深湖的沉静。

我靠在他的肩头:“胤禛,你要好好的……铃兰说,你是我们一家的支柱。”

他抿嘴一笑:“这个丫头……”又轻轻放开我,看着我道“嗯,要按时吃药,按时休息……我该走了。”

我点点头,他又凝视我半晌,才往屋外走去。我看着他清矍的背影微微愣神。

他忽然停住,折回身快步走到我的面前,冰凉的­唇­就这样覆上了我的。我全身僵住,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看得见他微翘的睫毛。

这个吻,温柔且绵长。

他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放在我的后颈,将我们­唇­间的吻一点点地深入。

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终于放开我,勾起­唇­角:“……熟悉的味道……嗯,我走了。”说着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兀自呆立了片刻,回过神来,­唇­上还留着他的温度。我想起从前,不觉笑起来,他难道长不大么?

这个新年沉闷的过去,在一个冰雪消融的日子里迎来了雍正元年。

我每日一早去给皇后请安,会同她一起去德妃那里。

德妃的­精­神明显不如从前,说不了几句话便显倦怠,那拉氏和我看在眼里,却不敢多劝。我见那拉氏的脸上越发露出焦急的神­色­,到了最后,只有摇头叹气。

只有十四来的时候,才能看见德妃目光闪亮,整个人似乎也年轻了不少。

这天我同那拉氏从德妃那里出来,告了别,就自回永寿宫去。

刚要转过一个秘道,只听见一个声音传来:“三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是小念。

我不觉停下脚步,身后的初雪也跟着停了下来。

“三哥,你整天这样萎靡不振的怎么行?你没看见今天皇阿玛脸­色­都不好看了。”

“……我想不通皇阿玛为何单单让王懋竑做我的老师……”

“那是皇阿玛为了激励你上进,说明他对你期望很大啊。”

“呵呵,四弟,你错了,他这样只会给我更大的压力,至于期望,怕是已经不会有了……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无力更加无能而已……”

“三哥,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怎么能不这样想,就连我的额娘也因我而受累……如果不是我没用,她哪里只会被封……”

“三哥!”

“……四弟,你回去吧,你也不用劝我了,顺其自然……”

“三哥,这大冷天的,跟我回去吧……”

我暗自摇头:少年心­性­,弘时也还是个孩子啊。想到这,我加重了步伐往前走去。

转过秘道,就见弘时坐在墙边,小念半蹲在他面前。两人齐齐望过来,见是我,都站了起来。

我止住二人行礼,笑着道:“这刚入了春,天还冷着呢,怎么到这里玩儿来了,小心冻着了。”

弘时已经同胤禛差不多高了,这会儿低了眉,却显得比小念还要单薄温顺。

我心里一软,又说道:“回去吧……你们只要明白,大人都是为孩子好就行了。”

弘时抬眼看了看我。

“回去吧,外头风大。”

两人低头半晌,才告辞走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往永寿宫走去。

刚回到宫里,还没进正房,正好瞥见一个浅绿的瘦小身影匆匆往丫头们的屋子而去。我回头问初雪:“那不是四儿吗?”

初雪也看见了,点点头:“回主子,是四儿。”

“好像是从外面回来啊。大冷天的,也不怕受了凉。”

“主子……”

“初雪,我说了多少遍了,在自己宫里,别一口一个‘主子’的,听着难受。”

初雪应了一声。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已进了屋。

“四儿应该是去看她姑姑了。”

我一愣,问道:“她还有个姑姑?”

初雪点头:“初雪也是听霜儿说的。她姑姑好像在浣衣局。”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回头弄清楚的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怀有什么样的希望,每当看到四儿,我总觉得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漱芳斋陪伴过我的女孩,一样的明亮的眼、浅浅的酒窝以及瘦弱的身影。

“妈妈!”铃兰从外边进来,腻进我的怀里。木香和霜儿跟了进来。

我暖着她的小手,问:“铃兰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铃兰去了御花园,柳树都发芽了,垂到池塘里……还有五哥、六哥,他们散了学,同铃兰一起玩……妈妈、妈妈,铃兰要放风筝……”

“好了,快用晚膳了,用完咱们再糊风筝……”

“哇——”她高兴地跳到地上,搂着我的脖子道,“糊风筝咯……爸爸!”

我向门口望去,胤禛正走进来,屋里的人都忙福身请安。

我笑着站起来,替他拿过披风,问道:“可用过膳了?”

他喝了口茶,摇头道:“还没呢,过来一起用。”

我抿嘴一笑,“要早知道,我就亲自给你做了。”

他扬了扬­唇­,坐到已摆上晚膳的桌旁:“下次吧,事儿也多,用了膳又得过去。”

我心中一暖,他原来专门过来用膳来着。

“爸爸来了真好,铃兰就能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了!开饭咯……”

我和胤禛对视一眼,都不自觉地笑起来,这个丫头……

不过这一顿饭吃得还真叫风卷残云,胤禛吃得比从前快一些,却依然不失优雅;铃兰纯粹是狼吞虎咽的,我清楚这丫头是一心惦记着糊风筝。这不,四儿刚盛上汤来,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喝。

“慢点儿,小心又把嘴烫了,到时候又该嚷嚷了。”我忙帮她吹了吹碗里的汤。

“格格应该有个格格的样子才行。”胤禛看着铃兰道。

铃兰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不过手上和嘴里的速度倒是减慢了。

我笑着道:“这样才对嘛,你忘了,你上次就因为吃得太快把嘴烫了,一两天吃东西都尝不出味儿来呢。”

她埋头小声道:“以前是一个人欺负我,现在成了两个人欺负我……”

“你说什么?”胤禛哭笑不得。

“没,没说什么。”她连忙专心扒饭。

我也不觉笑出声来。

胤禛吃完一碗饭,说道:“你们慢点吃,我好了。”说着就要起身漱口。

我一愣:“怎么吃这么少?”

“和你一起还算吃得多的了。”

我的心里酸涩起来,拉了他的手道:“不成,再吃一碗,这么小的碗……你不吃我便也不吃了。”说着把碗一推。

他也怔了一下,笑着道:“我还有事,再说我是真的吃好了。乖……”

“不行,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你每天又那么忙,身体怎么受得了……”话没说完不禁哽噎住,眼前模糊起来。

“好、好,我再吃一碗……瞧你,眼圈怎么红了,别让孩子笑话。”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正望着我们愣神的铃兰。

我见他同意,才放下心来。也不觉笑道:“铃兰才不会呢。”

铃兰“嘿嘿”一笑,用手挡在眼前道:“铃兰没看见,铃兰什么也没看见。”

“臭丫头。”胤禛笑出声。就连木香她们也都捂嘴偷笑。

用完晚膳,胤禛便回养心殿了。

我同木香费了好半天时间才糊好一个风筝,等到稍微­干­了些,铃兰便闹着要出去放,我便让初雪和四儿跟着她和嬷嬷出去。

“霜儿,”我一边收拾看过的书一边问道,“你知道四儿还有个姑姑吗?”

霜儿点点头:“嗯,四儿曾经跟霜儿提到过,说她姑姑在浣衣局,也算是宫女里面的老人儿了。好像是五十来年进得宫,现在也有二十好几了。”

原来是这样。我又问道:“那四儿跟她姑姑关系不错吧。”

霜儿笑着道:“正是呢,霜儿听四儿说起的时候还羡慕过她呢,在宫里能遇到个互相照顾的人真好。”

我不禁点头,在这冰凉的宫墙之内能得一份亲情是多么不容易啊。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6章 两难

四月初,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胤禛谕令十四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德妃已哭了几场,身体越发不好了。我急在心头,然而面对胤禛时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看着德妃的样子,又令我无比的难受。

我在养心殿外徘徊良久,正在想着一会儿见了胤禛该怎么开口,就见胤祥和另两位大臣一起出来。

胤祥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皇上他……唉……你莫要和他顶撞……”

我点点头。他忧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才告辞走了。

到了门口,我止住苏培盛通传,轻轻走了进去。

胤禛坐在炕上,一手搁在几上撑着额头,双眼盍着,眉头紧锁。

我来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捏着肩。

他没有动,只是另一只手伸上肩头握住了我的手。我只好任他握着,在他身后坐下来,头枕在他的后背。

十三都知我为何来,他怎能不知呢?他只是在等我先开口吧。

“胤禛……额娘她……”

“朕知道。”

“额娘她吃不下东西,晚上睡不好觉……”

“朕知道。”

“额娘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人也瘦了好多……”

“朕知道。”

“……额娘是想十四了……”

沉默。

周围很静很静,静得我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过了半晌,他说:“我知道。”

我的心一颤,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不自觉地紧搂住他。可是再一想到德妃和十四,心中又难受起来。

“……胤禛,让十四回来同额娘见面,好不好……”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说:“你走吧。”

我依然搂着他,没有动。

半晌,他直起身,微向后侧了脸:“为什么不走。”

“胤禛……我知你心中亦有不忍,我也知你对十四心怀芥蒂,可是,他们一个是你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你的亲生兄弟,你难道就不能……”

“不能!”他忽然站起来,走了几步站住,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我默默起身,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心知对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可是我却不能容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生命渐渐消逝而无动于衷,德妃年事已高,如何经受得起丧亲之痛和别子之苦。

可是我也清楚,十四从前跟随胤禩、对于康熙立储的遗旨心存怀疑、再加上对胤禛很是不恭,这些对于胤禛而言已经不仅仅是失望了,或许说背叛亦不为过。而德妃又向来宠爱十四……

胤禛,是一个大爱大恨的人。

我半天无言,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往屋外走去。

出了养心殿,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穿过一条条没有尽头的秘道,拐过一道道看似相同的宫门,渐渐走到了人迹萧条青苔遍布的地方。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院门外。院中有女子寥寥的说话声以及流水的声音。看了看四周,感觉印象中似乎来过这里。

推开虚掩的院门,印入眼帘的,便是层层晾晒的衣裳,几个女子高高地挽起袖子,正把洗好的衣服搭上晾衣绳。

有一个女子无意中望过来,愣了愣,扯了扯身旁同伴的衣袖,于是院子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好几双眼睛齐齐望向我。

我一阵手足无措,傻傻的站在门口,­干­笑着道:“你们、你们继续。”

她们面面相觑,终于又各自忙去了。

我正要转身出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大胆的奴才!眼睛长在哪里去了?”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对着一个抱着一堆衣服的女人吼起来,又堆着笑对我哈腰道,“主子撞到哪儿没?”

那个女人战战兢兢的跪下,低着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拿的东西太多一时没看见主子,冲撞了主子,奴才该死……”声音仓惶。

我忙上前把她拉起来:“我没事。”又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小太监,“怎么让她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摔一跤怎么办?”

小太监赔笑着道:“回主子的话,这个奴才笨手笨脚的,­干­不了别的,谁知光­干­这些都能惹出事儿来……”

我看了看她瑟瑟索索的样子,着实可怜,对小太监道:“你让她拿这么多东西,能不撞上人么?”

小太监躬身点头。我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提不起火来了。对那个女人道:“去吧。”

那个女人忙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抱在怀里,告罪退走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似曾相识,不自觉地问出来。

“回主子的话,她叫小柳,康熙五十一年进的宫,本来前年就能放出宫的,谁知她死活不肯,说家里也没人了,在宫里还能不饿着,再加上她有个侄女儿在宫里,还能多个照应。”小太监说道。

“……她的侄女儿叫什么?”

“回主子,好像是叫四儿的,奴才见过一回。现在好像跟着永寿宫的那位主子。”

我点点头,这么说,这个女人就是四儿的姑姑了。我忽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瑞德说监狱的高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它会将那里的人从最初对它的憎恨转为依赖。其实在肖申克里,真正囚禁人的不是高墙,而是被这些高墙逐渐禁锢打磨而失去希望与自我的内心……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太监:“你是跟这儿管事的吗?”

小太监点点头,笑着道:“回主子,奴才是。”

我从头上摘下一只钗塞到他手里,道:“以后不要为难她。”

小太监眉开眼笑,把钗收进怀里,嘴上连连答应着。

我只觉得心里闷闷的,转身出了院门。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类似的事情也看得很多了,却依然发现自己免疫不了、依然不能做到内心的无动于衷。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不平等的事发生罢了。

回到永寿宫,天­色­已经暗下来,铃兰都已睡了。

“皇上来过两次了。”初雪道。

我一愣:“说了什么没?”

初雪摇摇头。

我洗漱完,却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披衣起床,在书案前坐下,拿出一本王字的贴临摹起来。

“主子。”四儿端了水来。

我看了看她,笑着道:“你去歇着去吧,不用管我。”

她点头告退,轻轻掩上了门。

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总是这样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篇《兰亭序》临完,­精­神反而好了。我来到屋外,才发现天空竟然下起了蒙蒙小雨。想起今天胤禛同我说的话,心中又一阵烦躁。

历史中十四似乎就是从现在开始一直被幽禁,直到乾隆初年才被释放。我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内务府的大牢里呆过几天,那个时候心中是被悲愤填满,才忘记了时间,可是待到后来一样受不了,如果再多呆几天,我想我会疯掉的。而十四虽然不是在大牢里,可是那样被人看管的生活同牢笼又有什么区别,而且一呆就是十几年。

可是,我又如何才能劝解胤禛呢,他决定了的事,什么时候又反悔过。

内心的困兽之斗,真的折磨人。

我想了想,打了伞,往养心殿而去。

到了正屋暖阁外,看着从屋中透出的昏黄的灯光,不禁驻足。

微风裹着融融细雨扑面而来,我举着伞,站在屋外,踌躇不前。

“主子,您来了。”苏培盛见了我,忙走下台阶,压低了声音,“皇上刚刚批完了奏折。”

我沉吟片刻,往暖阁内而去。

胤禛坐在圈椅里,闭着眼,一手揉着额角。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抬眼看向我,眼中露出点点疲惫。我蹲下身,头枕在他的膝上。

“今天去哪儿了?”他轻轻地问。

“随便走了走。”

“衣裳怎么湿了,下雨了?”他抚着我的背。

“嗯。”我闷闷的道。

“冷吗?”

“不冷。”我摇摇头。

“……夜了,回去休息吧。”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眸里,那里是一片幽暗的深潭。我迟疑半晌,满心的话语最终化为了几个字,“……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天,我同那拉氏去看望德妃。

德妃­精­神萎顿,斜倚在榻上,她身边的大丫头悄悄告诉我们德妃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老十四回来没?”德妃问我们,声音沙哑无力。

我和那拉氏对视一眼,坐在她身旁道:“……快了。十四快回来了。额娘,您还没有用膳呢,多少用一点吧。”

她摇摇头,双目无神:“你们都在骗我,老十四被他关起来了……可怜的老十四……”德妃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的心里酸涩。那拉氏也红了眼圈,对德妃道:“额娘,您吃点东西吧,您不是还要见十四吗,您得保重身体才行啊。”

我点点头:“是啊,额娘,十四就快回来了,您这个样子,十四看到了会心疼的。”

她终于转过头看了看我和那拉氏,泪流得更多了,闭了闭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旁边的大丫头连忙退出去,传了粥膳来。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7章 舍得

德妃吃了半碗粥,便摆手不用了。我们也只有依着她。

这时,外面通传皇上驾到。

我和那拉氏都站起来。

胤禛进了屋,看了看我们,对德妃道:“皇额娘。”

德妃没有看他:“我不是你皇额娘,我没你这个儿子。”

我心中一跳,那拉氏脸上也微微变­色­。胤禛却表情未变的在椅上坐下,说道:“朕是来问皇额娘何时领‘太后’尊号。”

德妃冷笑一声:“我当不起这个尊号,我也不是你的额娘,我只问你,”德妃坐正身体,面对胤禛道,“我的老十四呢?”

“老十四在为先帝守陵。”

“你胡说!你派人守着他、监视他,你明明就是把他囚禁起来了……他可是你亲弟弟啊……”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我和那拉氏却手足无措。

“朕认他为兄弟,他未必认朕为兄长。皇额娘这话大可不必对朕说。”

“你……你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德妃一边擦着泪,一边道,“煮豆燃豆箕……十四不回来,留我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了先帝而去……”她忽然起身猛地向侧墙撞去。

“额娘!”我暗叫不好,扑过去一把抱住她,自己摔在地上,却抱紧了她的双腿不敢松手,“额娘,使不得啊!”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那拉氏也跪在德妃面前,哭着劝解。

“额娘……呜呜呜……不能啊!您这样就连我们做儿媳的都替您难过,更别说皇上跟十四了……呜呜呜……”

德妃也早已泣不成声。两个大丫头忙过来扶住她。

胤禛微垂眼睑,搁在扶手上的拳紧攥着,面若寒霜。

我和那拉氏好容易劝住了德妃,服侍着她在床榻上躺下。等我回头的时候,发现椅上空空的,胤禛不知何时离开了。

那拉氏同我走出来,颓丧地叹了口气。

“额娘这个样子,怕是……”她话未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我的眼前也模糊一片,哽噎道:“可那位的­性­子,咱们也是知道的……姐姐,这可怎么好啊……”这似乎是我头一回完全没有了主意。

“我那天也想试着劝他,可刚说了没一句,他就拍了桌子……”那拉氏擦着泪道,“妹妹,还是你去劝劝吧……”

我咬咬牙,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拉氏又道:“等晚上他忙完了你再去……只莫要和他顶撞……还有,你这几天脸­色­似乎不好,注意身体。”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我省得。”

我坐立不安的等到夜幕降临,刚出了永寿宫,便看见了那个明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过来。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直到他慢慢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往前走着。

回到屋里,他去铃兰的房间瞧了瞧。我便拉了他陪我坐在榻上。

“胤禛,”我握了他的手,一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这里,难受吗?”

他微微一愣,转过头看着我。

“看着额娘的­精­神一日不济一日和让十四回来,哪个更让你难受呢?”

他的眉间一点点蹙起,微眯了双眼,说道:“后者。”

我的心“突”的一跳,只觉得那唯一的希望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我慢慢收回手,站起来,走至我的屋中挂着的唯一一幅画前:“帝王,都是如此吗?”

他没有说话。

“帝王,就非要无情吗?”那幅画上,是我们一家四口,在圆明园曲院风荷的凉亭里。胤禛靠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铃兰,手上拿着一卷书;我和小念一个抚琴一个吹箫。画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和煦怡然的温暖笑容以及浅浅流露的默契和谐。

“帝王,最要懂‘舍得’二字。”

我心中一颤,舍得,何谓“舍”,又何谓“得”呢?难道为了帝王威严,就要以舍弃亲情为代价吗?

“胤禛,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听见他起身走到我的身后,只是没有说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这幅画上的景象能变成现实。”我笑了笑,“胤禛,你看你的笑容,多美。”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明知道我不能给你。”

“可它是我的希望,不管能不能实现,有了它,心里就有了个盼头。”

他站在我的身旁,看着墙上的画,“你心中的胤禛,是身边的我,还是画中的他?”

我一怔。他继续道:“亦或两者皆不是。你心中的那个胤禛,不是我,也不是他。”

我心中的胤禛……

“我心中的胤禛,他坚强、骄傲;他认真、可爱;他坦荡、大气;他痴情却专情;他冷酷却不绝情……”

他忽然掰过我的肩,望进我的眸子里:“你可看清楚了,你的胤禛他不是别人,他就在你的面前!”

我看着他,脑中忽然晕眩起来,眼前越来越模糊,下一刻,便倒进了他的怀里。

“松萝!你怎么了?快传太医!”

我的意识还在,能听见他焦急的声音,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累。

他让我躺在床上,太医来瞧了,我又听见木香说我最近睡不好觉,要么梦魇连连,要么失眠不能入睡。太医诊了脉,说是旧疾,开了上回的苏合丸,又说并无大碍、多歇息调养就好了。

手被他握着,脑中一点点清明起来,我慢慢睁开了眼。他还是蹙着眉,眼底是掩不住的焦虑。

我回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

他抚着我的发,轻轻道:“这几天,是我忽视了……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胤禛,你明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呢。胤禛,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额娘弃你而去吗;胤禛,难道你非要做一个绝情之人吗?

胤禛,其实你的心里也很难过吧,只是在你看来,做了帝王,就应该有帝王的规则与尊严。

只是帝王的尊严,难道比母亲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胤禛……”我握紧他的手,“你听我说。额娘其实最想看到的,不仅仅是十四,而是你同十四能兄弟和睦。你们都是她的孩子,她只是看不得其中任何一个受委屈罢了。胤禛……”

“是老十四容不得朕。是朕的额娘逼朕。”他的声音寒冷如冰。

“胤禛……”我撑着坐起,按捺住心底的焦急,“不是的,额娘没有逼你,额娘是害怕同室­操­戈啊!”

他看着我,双瞳冷厉,片刻后声音低沉地开口:“你也在怨我么?你是在怨我冷漠无情?”他甩开了我的手站起来,“连你也不能理解我!连你也要逼我!”他微眯着眼,双拳紧攥,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朕!”他微叹一声,闭了闭眼,后退一步甩袖而去。

“胤禛……”我却再无力喊出。

这几日,我就一直留在永寿宫里,那拉氏来看了我两回,说着安慰我的话。我看得出她心中也十分焦急,只握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就成了两个女人满腹心事却无言以对的情景。她让我安心调养不要­操­心,叹了口气便走了。

然后,就又剩下我一人靠在床头发呆。铃兰最近也很少顽皮,似乎知道大人有心事,并不来烦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木香领着,或者自己看书写字。

只是我心里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一眨眼便到了五月,芒种已至。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妈妈,皎洁的月光撒落在松林,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呢?”铃兰一脸沉思状。

我笑了笑,将她抱在怀里:“你想啊,在秋高气爽的晚上,月光皎洁,松林幽静。那静静的松林里,能看见月光透过树叶与树枝的缝隙撒在地上,透出斑驳的影,林中的一切都笼罩在清冷的月辉中,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这个时候,你能听见叮咚的泉水从石上流过,汩汩的声音如同一首欢快的乐曲。”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半天回过神来,恍然大悟一样,笑着说:“噢,铃兰明白了。妈妈,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你见过诗里面的景象吗?”

我摇摇头:“妈妈只见过画里面的描绘,真正的景却没见过。不过摩诘的诗,是妈妈最喜欢的,他诗中的景象,在妈妈的脑海里已不止一遍的出现过。”

“妈妈,咱们一家人要是能住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好了。”

我扬了扬­唇­,抚着她的头发,问:“铃兰喜欢那样的地方吗?”

她点头:“喜欢。”

“那铃兰是更喜欢住在那样的地方呢,还是更喜欢住在皇宫里呢?”

她认真地想了想:“皇宫。”

“为什么呢?”

“皇宫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们,还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那么多人都陪铃兰玩。嗯,铃兰喜欢住在皇宫里。”

我点了点她的鼻尖:“臭丫头,就知道吃和玩。”

旁边的木香和霜儿也笑了起来。

铃兰不服气了:“哼,铃兰是臭丫头,妈妈就是傻丫头。”

“没大没小。”我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ρi股。

“妈妈又欺负铃兰。是爸爸说妈妈是傻丫头的,妈妈不打爸爸,却打铃兰。妈妈坏,妈妈坏……”

“臭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我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胳膊,见她没反应,手伸到她胳膊下挠她痒痒。

她“咯咯”笑起来,搂着我的脖子。

我也累了,任她搂着,顺手拿了手边几上四儿刚端来的水喝了一大口。

“噗——啊,好烫!”

“主子!”木香和霜儿忙过来收拾,“四儿做事越来越不小心了,这天气怎么还沏了这么滚的茶来!四儿呢!”

四儿跑进来跪在我面前,浑身颤抖,磕着头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四儿糊涂了!四儿该死!”

我忙摆摆手,让木香把她拉起来:“不要紧,是我自己口渴喝得急了,不要怪她。”

又见她吓得不轻,便道:“我没怪你,别怕。霜儿,你领她去歇着吧。”四儿是她们中最小的一个,看起来也最瘦弱,平常她们都很照顾她。

“妈妈嘴烫了,铃兰帮妈妈吹吹。”

我笑了笑:“傻丫头,这怎么吹,行了,你也该去睡午觉了。”我便让初雪来将铃兰带去她自己屋里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8章 陷阱

吃了药,休息了半日,我便往德妃处去。

出了永寿宫,这时的日头已经斜了。刚转过一个宫门,就见不远处两个宫人一路小跑样子十分着急,见了我忙过来请安。

“这是怎么了?”

“回主子,年主子早产,奴才们禀报皇上去。”

我一愣,连忙道:“快去吧。”

那两个人又磕了头一阵风去了。

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主子。”身旁的初雪担心地瞅着我。

回过神来,看了看她,慢慢往前走:“走吧。”

去了德妃处,见她每天进食越发少了,­精­神更是不济,似乎能看见的光景已是不多了。我的心中便愈发的烦闷起来,总觉得额娘的这个样子,我也应该负责。却只能忍着眼泪安慰她,而这样无谓的安慰同相对无言又有何区别。我也只略坐了坐,便告退出来了。

“主子,不回吗?”初雪轻轻地问。

我一看,才发现走过了永寿宫,快要到翊坤宫了,心中沉沉的,不觉脱口而出:“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翊坤宫里已经忙成了一团,那拉氏在正屋里来回走着,完全束手无策的样子,见了我,拉着我的手道:“你来了。”

“宛儿!宛儿!”胤禛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听得出来焦急万分。

“皇上,奴才们该死。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个……”

“保大人!”

“是、是……”

“宛儿!你睁开眼看看朕!宛儿!”

“……皇上……”

“宛儿……”

“……有皇上在宛儿身边,宛儿就什么也不怕了……”

……

我的心像是在冰雪中浸过,又像是含了一枚苦果,涩涩的汁液一点一点渗进血管里。手上被握得紧了,我恍惚的转过头,见那拉氏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姐姐,妹妹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才发现天­色­已经黑尽了。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在给自己找不快,如果刚才不是恍恍惚惚去了翊坤宫,如果刚才就回了永寿宫,如果我在德妃那里多呆一阵……

“主子,到了。”初雪扶着我道。

我点点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把这里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家。因为这里有我的女儿同我在一起,这样即使在寒风呼啸的日子里,心中的某个地方依然存有一丝温暖。

“铃兰睡了吗?”进了屋,我看了看木香问。

木香点头,递了水来:“已经睡了。格格今天在园子里玩累了,一回来就睡了。”

我喝着水,笑着道:“她还小,让她玩儿吧,别拘了她,只注意安全就行。”

木香也笑起来:“木香和霜儿还有嬷嬷一直跟着呢,你就放心吧。”

我握了握她的手:“我知你素来稳妥,才放心让你照管铃兰。有你看着她,我也能放心。”

初雪抿嘴笑起来。

我看了看她,道:“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初雪笑着说道:“初雪幸运,能跟了您这么好脾气的主子,”脸上又笼上一层黯然,“跟初雪一起进宫的,认识的如今也剩的不多了,她们有些得病治不好没了,有些无缘无故的就没了……”说着已经哽噎,眼圈也已红了。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里是一片黑暗,而这个皇宫里,这样的地方,很多很多……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有你们陪着我,也是幸运。你们都是好姑娘,迫不得已才来到这里……我只希望你们一定要记住,少说话、少看、少听,反正在这里,知道的事越少越好。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就总有熬出头的一天。”

她们连连答应着,泪却止不住流出来,又连忙拿了绢子擦着。

我看着跳动摇曳的烛光,仿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我微笑。

“你们把这些话,也告诉霜儿和四儿,让她们平时也注意一些。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就成。”

她们点了点头。

洗漱完,我让她们都歇着去了,自己靠在床头,却无半点睡意。

胤禛,你是早已就喜欢上她了吗?

心忽然揪痛在一起……

胤禛,是在我离开的最后那些日子里,你喜欢上她了吗?可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每天做什么吗?我每天抱着小念,给他讲他的爸爸是个怎样优秀的男人;我每天会站在田垦上,眺望西方,想象着你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每天会默默地数着,我们已经分别了多少个日子;我每天会坐在窗前遥望夜空,想你这个时候正在­干­什么……

胤禛,你有几颗心呢?你的心里既然已经装了一个,为什么还能装下另一个呢?胤禛,孩子们都慢慢长大了,我们也都要渐渐老去了,可是你的心还能装下那么多吗?

……

我熄了蜡烛,宽衣躺下,闭上眼,尽力驱散脑中那些繁复的画面,只希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漱完,还穿着汉装披着长发坐在镜前,刚拿起梳子,就听见通报的声音:皇后驾到。

我心中一愣,暗想那拉氏这么早怎么会到我这里来,一边忙随手绾了个髻,只用一根簪子固定住,就迎了出去,木香她们跟在我的身后。

那拉氏脚步匆忙,身后跟了好几个宫人,花盆底敲着地面发出令人不安的“铮铮”声。

我正要福身问安,那拉氏一把抓住我的手,“妹妹!”

我见她语气激动,双眉紧蹙,心觉不好,忙问:“姐姐,额娘她……”

她一摆手,“不是额娘,唉……”叹了口气拉着我就往屋里走,我只有一头雾水的跟着。

进了屋,她便坐进椅里,对着外面道:“拿进来。”

一个小太监拿了一个盒子进来,恭恭敬敬放在那拉氏手边的几上,又退了出去。

我一看,这不是装苏合丸药的盒子么。

那拉氏打开盒子,里面有几颗丸药,其中一颗只剩了小半个。

我不解的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道:“这是你这两天用的苏合丸,只是我不知道它怎么到年贵妃那儿的。”

我一怔:“这怎么可能。”

那拉氏沉着脸:“宫里这几日就你在服用苏合丸,可你的苏合丸怎么又成了年贵妃的安胎药了的?你可知这苏合丸里有麝香一味,孕­妇­忌服?”

我的心里升起强烈不好的预感来,回头对木香道:“去把我这两天的药拿来。”

木香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个一模一样的盒子来,递给了我。

我把盒子打开亦放在几上,才发现不仅两个盒子一样,就连盒子里的丸药看起来也相同。

“传太医来。”那拉氏对外面道,又转过头对我道,“妹妹请坐,只希望是个误会……”

我见她眼中有隐隐的担心,点了点头坐下。

一会儿,太医来了,验了验,指着我拿出来的盒子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这个盒子里的是安胎用的丸药,”又指着另一个盒子道,“这里面的是安神用的苏合丸。”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你确定没有弄错!”

“回贵妃娘娘,微臣不敢撒谎。”

那拉氏对我道:“我记得你从前用过苏合丸的,这丸药里有了麝香,你应该能尝出来,怎么能不自知吃的是什么药呢?这安胎药是新做的,年贵妃从前未服过,尝了不认得倒可以理解。妹妹,不是我偏着谁,可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就容不得我包庇……”

我见她的眼里已经隐隐透着不确定的神­色­,就道:“我昨天喝茶不小心烫了嘴,昨天一天都尝不出味儿来。这个我身边的人都知道,再说我身边从没有离过人,她们都能为我作证。”

木香她们几个忙在那拉氏面前跪下:“奴婢们都可以作证。”只有四儿低了头不说话,反而微微发抖。

这时,一个宫人进来在那拉氏耳边说了一句,那拉氏便道:“让他进来。”

一个小太监瑟缩着低头进来跪下,磕了头,“皇后主子,奴才是昨上午给年主子送安胎丸药的,奴才有事禀报皇后主子。”

“说。”

“奴才昨天领了药给年主子送去,路上忽然被人撞了,药给撞了出去,奴才还说哪个不长眼的,就要去捡,撞奴才的人已经捡了来塞到奴才怀里,又赔了罪,奴才因想着不能误了差事,说了她几句就忙走了。”

“那撞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否?”

“回皇后主子,奴才记得。”

“你抬起头看看,这屋里有没有那个人。”

那个小太监抬起头,环顾周围一遍,忽然指着四儿道:“就是她!”

我心中一惊。

那拉氏咬了咬­唇­,道:“你可看清了!”

“回皇后主子,奴才不敢撒谎!”

那拉氏沉吟片刻,说道:“你且去吧。”

小太监擦了擦汗,才告退出去了。

那拉氏让木香她们起来,独留了四儿一个人跪着。看了她半晌,开口道:“你在害怕?”

四儿战战兢兢地道:“回皇后主子,这药、这药……这药是贵妃主子指使奴婢换的!”

“四儿!”

我惊呆了,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再说一遍!”胤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79章 禁足

“你再说一遍!”胤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帘子被掀开,胤禛大步跨进来,不管一屋子跪着的人,走到四儿面前,“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回、回皇上,”四儿伏在地上,浑身颤抖,“这药……是、是贵妃主子让奴婢换的……”

胤禛忽然扯住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双眸中怒火盛燃,声音冰如寒铁:“你可知欺君罔上的后果!”

“回、回皇上,奴婢不敢撒谎……”

“四儿!”我忍不住站起来,“你为何要平白无故诬陷于我!你这样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你这样把自己也陷了进去你知不知道……”

“回、回皇上,奴婢、奴婢有证据!”

“说!”胤禛将她重重地扔在地上。

她咬着­唇­爬起来跪好,额头是涔涔的汗珠,“回皇上,主子、主子对奴婢说,­干­、­干­成这事,奴婢的姑姑能、能少受些苦……皇上可以问浣衣局管事的公公!”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入了一个陷阱里,却一直不曾发觉。

“传!”胤禛在椅上坐下,双拳紧握,眸中怒气未消。我看着他,他并没有看我。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低头进屋来跪下。这个小太监正是我那天在浣衣局见到的那位。

胤禛看了看那拉氏,那拉氏会意,指了指四儿对小太监道:“你可认识她?”

小太监点点头:“回皇后主子,奴才认识她。她叫四儿,她姑姑就在浣衣局。”

“那这位主子,你可认识?”

小太监抬头看了看我,点头道:“回皇后主子,奴才见过这位主子。奴才记得这位主子还赏过奴才,还让奴才莫要难、难为四儿的姑姑。”

“哇——”铃兰的哭声忽然传来,我循声望去,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望着一屋子的人大哭。

“木香,”我看了木香一眼。

她点头,把铃兰给我抱了过来。我把铃兰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她,她渐渐止住了哭声,让我的心有了一丝安定。

“你说得可是实话?”那拉氏看了看我和铃兰,接着问小太监。

“回皇后主子,奴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虚言。哦,主子那天赏奴才的东西还在。”

那拉氏便道:“东西呢?”

小太监道:“回皇后主子,奴才不知道是这事,没带在身上,请主子准奴才回去取来。”

“准。”

小太监便退出去了。

我咬了咬牙,刚才心中的惊恐竟然消退了些,只是身体还忍不住微微颤抖。怀里的铃兰满脸泪痕,我不禁亲了亲她的脸。她窝在我怀里,脸埋进我的衣裳。

我只是紧搂住我的女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小太监又低了头进来,把那只钗递给了那拉氏。

那是只御赐的钗,我不怀疑他会认不出来。

那拉氏把钗交给了胤禛,问我道:“这个奴才说得可属实。”

我没有看她,说道:“是。”

现在是人证物证齐全,令我百口莫辩。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微不足道的善意之举,都可以成为诬陷一个无辜之人的证据。只是四儿,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果然,不懂这里的规则。

“来人!”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只是他握着那只钗的手在微微颤抖,“把这两个奴才押往内务府审问。”又起身走至门口,“永寿宫内,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进出。”然后大步走了出去,声音从屋外传来,“苏培盛,把铃兰格格给朕抱过来。”

“妈妈……”苏培盛从我怀里抱过铃兰走了出去,铃兰伸出手喊我,“妈妈……”

“妹妹,”那拉氏走到我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妹妹如果是冤枉的,一定会洗清的……只是最近妹妹要受点委屈了……”

我坐在椅上没有动,抬头看着她,她的眼中是我猜不透的复杂神­色­,令我的心不能安定,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妈妈!”小念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下一刻,便冲进了屋来,“妈妈!”我刚抬眼看向他,他便扑进了我的怀里。

“妈妈,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扬着脸问我,眸中是掩不住的担忧与焦虑。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没事,误会而已,会澄清的。”

“妈妈,皇爸爸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为什么要对妈妈禁足?”

我心头一颤,说不出话来。

沉默半晌,我笑了笑道:“小念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妈妈……”他的眼中噙着泪,眼圈已经红了。

“去吧,不要耽误了功课。妈妈没事的。”

“妈妈……”他伏在我的怀里,双肩微微颤抖,低沉的哽噎着。

“好孩子,去吧,不要担心……”

他擦了泪,抬起头,看着我良久,才默默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帘子刚刚放下,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只偏过头去擦了泪。

“主子……”木香她们也哽噎出声。

“主子,”初雪擦着眼泪道,“怪初雪没早发现四儿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一个人,主子……”

“还有霜儿,霜儿也有责任……”

“好了,不怪你们,这要发生的事谁也预见不了,只怪我自己不小心,怪我看错了人……你们都去吧,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三个女孩才退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已是捂着嘴,眼泪已止不住。

我靠在椅上,闭眼撑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胤禛,我等你,我等你给我答案。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气满满的铺进屋来。我坐在椅上,等着。

木香轻轻走进来,问要不要传膳。

我愣了愣,点点头。

也只吃了半碗,便无了胃口。

影子一点一点地被拉长,我的心也越发的不安。

我在屋中来回的走着,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我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行,我要去找胤禛。我的胤禛,不会不辨是非的。

想到这里,我一跺脚冲了出去。

刚至宫门口,忽然一只手挡在我的面前:“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永寿宫。主子还是请回吧。”

我一怔,才看清宫门口不知何时竟站着两个侍卫。心头瞬间腾起火来。

“让开,我要出去!”

他们只伸手拦在我的面前却不再说话,面容肃整地望向前方。

我咬咬牙,想了想,摸到头上的簪子,抽出来狠狠地向他手臂上刺去。

“啊——”

他痛得收回手,我乘着这个空档跑了出去。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发什么愣啊,快追啊!不想混了!”

我能听见身后两人的脚步声,只提了衣裙向养心殿跑去,任散下的长发在身后飞舞。

幸亏永寿宫离养心殿不是太远。乘着门外的人愣神的功夫,我在那两人追上之前跑了进去,他们却只有止步,在院门外­干­瞪眼。

苏培盛在暖格外的台阶上瞪大了眼望向我。

我好容易喘匀了气,走上台阶问道:“皇上在没?”

他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低了眉连声道:“在、在……”

我便要往进走。他忙拦了我道:“主子,皇上正在同怡亲王和张中堂商量事呢,主子反正也来了,要不再等等?”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平息了一下心情,­干­脆走了几步在台阶上坐下来。

“主、主子,您垫着这个……”苏培盛不知从哪儿弄了个软软的垫子来拿到我面前。

“谢了。”我接过垫上。

他的嘴角抽了抽,唯唯诺诺的忙道“不用”。

我不再理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簪子在膝上轻轻敲着,只望着地上的影子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我都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偏过头,见胤禛同胤祥和张廷玉一边说话一起走出来,便站了起来。

胤祥和张廷玉嘴张成了O型,愣愣地望着我。胤禛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却也只看了我一眼,便对着另两人继续说话。

说完了,两人才告退走了,胤祥临走前用非常同情和担忧的目光望了望我。

“这是怎么回事?如此成何体统?”他皱着眉,声音清冷。

我紧紧地望着他,心中怒气更盛,只道:“为什么要禁我的足?”

“守卫呢?”他把目光移向外面。

“皇上!”那两个侍卫这才低头走至胤禛面前,单膝跪地道,“奴才们无能,没、没能……”

胤禛看了看底下的两人,道:“下去领罚。”

“是!”两人才退了出去。

“来人。”

又有两个侍卫跪至胤禛面前。

他微眯了眼,道:“将贵妃带回永寿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随意进出。”

“你……”我的泪瞬间涌了出来,“为什么?你不信我么?”

他并不看我,对着下面的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

“为什么……”心中憋闷得厉害,泪水越流越多。为什么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却要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我看了看向我走过来的两人:“好,我走。”我擦了泪,不再看他,转身往外走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0章 闯宫

作者有话要说:四四终于有了一个深情表达的机会..

快到永寿宫的时候,我放慢了步伐,胸中燃烧着怒火,怎么也不能平静。

不,我不能一个人被禁足在那样冰冷的屋里,虽然现在已入夏季,可是那里在我眼里是一片冰冷。为什么,胤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瞥了瞥身后的两人,离我有五步远的样子。咬紧牙,深吸一口气,抬脚向左手侧门冲去。

我沿着长长的秘道往前跑着,听得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这会儿周围看不到几个人影,而且这里已不知被我走过多少遍,知道怎么走最近,可是毕竟我的体力有限,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人。

我闪进右手的一扇侧门,感觉身后的步伐声小了,却不敢停留的继续往前跑。刚要拐过这条秘道,却生生刹住了脚。

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人就在我面前。我回头,就看见另一人微喘着气跑过来。

“停——”我对着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等,让我喘口气……”我已经累得不行,捂住胸口大口喘气。

那两人傻傻的站着,堵着秘道望着我。

我的脑中此时却在飞快的思考,要怎样才能甩掉这两个人。

这里似乎离御花园不远了,只要到了御花园,就不怕了。

我知道这两人碍于身份,不敢对我来硬的,我正好利用这一点。

“好吧,我跟你们回去,”我擦着额上的汗,“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跑不动了。”

他俩微微低了头,不过还是没有动。

“那你们一前一后总行了吧。”

他俩点点头。

我就转身作势往回走。

“哎哟——”我蹲下捂住脚踝,“脚崴了,啊,好痛——”顺便瞄了一眼那两人。

他俩对视一眼,走过来几步,道:“贵妃主子,奴才们请主子快些回宫。”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说我在骗你们了……好痛,”本来心里就憋着气,只想到刚才就觉得一阵委屈,泪就那样流出来了,气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骗你们我能有什么好处……呜呜呜……”

他俩显然没遇到过这种事,慌了神,手足无措。

一个问道:“主子,是奴才们无理了。主子,您还能走回去吗?”

“我这样怎么能走回去!”我对着其中一个道,“你去永寿宫里把我身边的木香叫来,她来扶我回去。你同伴守着就行了,难道我这个样子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人想想有理,答应一声忙去了。

我见他背影拐过秘道消失不见,才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看剩下的一个侍卫身后道:“我去那儿­干­净地儿坐着。”

他这才躬身让我过去。

我正要坐下,看了看他身后,作出惊讶的表情,喊道:“皇上!”

然后乘他扭头的时候转身逃走。

一口气跑进御花园,不顾宫人们吃惊的表情,向皇宫大门跑去。

快到宫门口。

“站住!哪个宫里的,这么没规矩!”一个公公对我尖声叫起来。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快要追上我的人,容不得多想,我迅速上右步,脚尖外摆右臂格档一个抓臂别腿将他摔了出去。然后继续往前跑。

“哎哟——来人啊,快抓住她,抓住她!”

宫门侍卫拦在宫门口,身后的人渐成包围趋势。

我不得不站定,看着虎视眈眈的众人,内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快抓住她!真是反了,一个不知哪个宫里跑出来的的宫女都敢这么对待我这个副总管,还有没有规矩!”

我冷笑一声,握紧手中的簪子,现在这个状况,回去了怕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大不了奋力一搏,出去了,或许就是另外一个天地。挑眉道:“要单挑吗?还是你们一起来?”

“大胆!”那个被我摔过的公公喝了一声,对着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道,“去!”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捞袖子走过来。

其中一个刚向我抓来,被我用左手握住四指右手扣住手腕微颔身用肩将他向身侧摔下,同时腾出一只手劈掌击向冲来的另一人下颌,别腿将他摔倒。

如此不一会儿,周围便倒下了好几个小太监。

我也累得不轻,看了看门口跃跃欲试的侍卫,又看了那个颐指气使的副总管太监一眼,脑中灵光一闪,冲过去飞身扣住他的手腕命门,在身后挟制住他,右手上的簪子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开!”我对着明显没想到我会有这一招的宫门守卫道,“让我出去!不然他就没命了!”说着我将簪子刺得深了点。

“哎哟——姑­奶­­奶­,你手上稳着点儿……快、快让开……我可是总管,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你们快给她让道……”

侍卫面面相觑,怔了一会儿,相视着点点头,让出了一条道。

走上这一条道,我或许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小念、铃兰,妈妈先走一步,你们一定要等妈妈,妈妈会来接你们的……

退着出了宫门,瞥见不远处正有人下了马,见宫门口这阵势,愣在当地。

“闪开!”

我将人劫持至马前,忽然将他推了出去,翻身上马,一鞭抽向马背:“驾!”目光匆匆地扫见远远的一抹明黄正急急向这边而来。

……

温热的风,在我的耳边擦过。

我没有再回头,如果不是这样的相逼,我如何能走上这一步。

就让我的爱情与那抹明黄,连同这样的风,一起消逝在记忆里。

夕阳渐沉,马蹄铮铮。尘土扬过,路上的人纷纷让行。

长长的青丝随同宽大轻柔的衣袖在风中翻飞飘摇,让我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

出了城门,便是一片广阔的自由天地。

有多久没有呼吸到这样清新芬芳的空气了,我骑着马,沿着平整的官道,一路疾驰。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只是那个时候,心中装满了对爱情的憧憬和对他的思念。

那个时候,是不得不离开。

现在,似乎也是不得不离开。

只是那样的憧憬与思念,留给了昨天。

不知行了多远,晚霞铺满天际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

我回过头一看,就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扬鞭飞奔过来,将身后跟随而来的人越拉越远。

转过头,我狠狠地挥鞭抽向马背:“驾!”

马狂奔向前,尘土飞扬。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嗒嗒的马蹄声像踏在我的心头,隐隐作痛。

而我,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松萝,你要的自由就在面前……

想到这,我不禁催鞭往前。

可是身下的马,渐渐的慢了,显然已经体力不支。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追上了我。

我没有看他,勒住了马。

他亦停下来。我们就这样骑在马上对望。

他说:“松萝,跟我回家。”

我冷笑道:“我没有家。”

他说:“松萝,不要任­性­。”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如我印象中一般柔和,只是这样的光芒,再也照不进我的心底。

“为什么追来?是来抓我回去,将我禁足么?还是因为我是伤害那个女人的凶手,将要抓我回去治罪?”

“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会给你答案?你不信我会保护你?”

“你保护我?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来都是独自一人。”

“松萝,你已经对我失去信心了么?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么?”

“……”

“松萝,我从来都相信你,我信你,可在我找到你被诬陷的证据前我只能将你禁足,否则就是让你置于危险之中……你受了委屈你心里难受,可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明明知道我的女人被人诬陷可我却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质问看着她用单薄的身体紧紧搂着铃兰……你知道我当时的心里有多痛吗?痛到我都不敢看她,不敢看她无助的表情和眼神……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心急?”

“……”

“你问我为何追来,我的女人要离我而去,我为什么不追来!”

“你的女人?你有多少个女人,你的心里能同时装下多少女人?”

“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你不用骗我!你也不用骗你自己,你喜欢她,其实你早就喜欢她了……”

“那是因为她的侧脸像极了你,她心思细腻也像极了你。在你离开的最后的日子,我把她当成你……从前的那些日子,我把她当成你……就连她难产昏厥,突然让我想起你生铃兰的时候……所以我才着急……”

“可是你终归是喜欢上她了,不是吗?”

“松萝,你为什么不明白……”

一阵马蹄声传来,伴随着一个声音:“妈妈——”

我举目望去,小念骑马急奔而来,他的身后是紧紧跟来的弘历。

“妈妈,”快到跟前,他勒住马,“妈妈你要去哪儿?”

我笑了笑:“去江湖,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松萝……”胤禛皱着双眉,眸光朦胧。

“妈妈,能带上小念吗?”

我扬­唇­:“只要小念愿意。”

“妈妈,小念愿意。”

“四哥!”弘历望向小念的眼中满是焦急,还有,隐隐的怨痛。

小念看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吆马缓行到我的身旁。

“松萝,你真的要走吗?你走了……铃兰怎么办?你忍心抛下她不管吗?”

我浑身一震。

铃兰,妈妈对不起你;铃兰,在爸爸的身边,你要好好的;铃兰,妈妈会想办法来看你……

“好好待铃兰,保护铃兰,让她平安长大。。还有,……不要迁怒今天的那些宫人,我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他们……”

“……还有什么?”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还有,你要好好……好好待铃兰。”顺口的话到了嘴边生生改了口。

“松萝……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天边渐渐退去的晚霞留下最后一缕淡淡的霞光在他的眼里,清亮的眸中是越聚越浓的哀伤,那样点点铺满的伤痛触到我心底的一处最脆弱的地方,生生撕裂,痛彻心扉。

我握紧缰绳,咬紧牙避开了眼。

“小念,我们走。”挥鞭离去。不再去看那个寂寞驻立的身影。

不一会儿,身后又响起了马蹄声。

“妈妈,是爸爸。”小念回头看了一眼,对我说道。

我不得不勒马停下,只是没有看他。

“念儿,阿玛有话跟你说。”

小念看了我一眼,行到他身边。我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只听见响亮的击掌声。然后,是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妈妈,走吧。”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1章 故知

我和小念一路南下,一直到了美丽而熟悉的杭州。

为了方便,路上我换了男装。由于出来的时候我们身无分文,我便当了那根簪子和耳环以及小念腰间的玉佩,毕竟是宫里的东西,都是上等物件,也当了有二百来两,虽然我知实际不止这个价,可是天下的当铺一般黑,我们也只有作罢。

至于那枚戒指和镯子,被我退下用绢子包起来放进了一个小袋子里。想了想,还是将它揣进怀里。

杭州的初夏,不同于京城的­干­燥,而是清新湿润,十分宜人。

晟佑已知我的事,早我们一步赶到杭州,见了面却怔忡无语,良久,才叹了口气。

安顿好,我开始考虑生计问题。虽然家里开着客栈,但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心中只会充满无端的慌乱。

这天,我和小念沿着杭州的街市散步,顺便熟悉一下市场情况。

渐渐行至城郊。

“妈妈,你看!”小念指着前方道。

我一看,竟是一片一片的茶园,如碧绿的锦缎一样铺满眼帘。

“这是谁家的茶园,这么壮观!”

“二位小哥儿一听口音便知不是本地人吧,这杭州城里谁人不知茶庄主明三爷,这茶园自是他家的了。”一个路人说道。

我和小念对视一眼,笑着道:“不知这明三爷是何等人物,我们因离开杭州多年,如今回乡才发现杭州变化不小,这位大哥可否告知一二。”

“这位明三爷专做茶叶生意,尤其是川、滇一带,那都是跟大小绺子走过场的人,年纪不算大,可经历的事情那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几辈子也没有经历过的。”

“难怪如今杭州茶庄遍布,向来都是这明三爷的产业了。”如此说来,这位明三爷确实算得上是个人物。

又闲扯了几句,我们便告辞往回走。

回到家,天­色­已晚,我让小念回房歇着去了。洗完澡,便懒懒地躺在床上。

从前这个时候,我都会去看熟睡的铃兰,现在,是不能够了。

我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在枕上。

铃兰,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妈妈一定会想到办法去看你……

“松萝……你真的要离我而去吗?”

“我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你问我为何追来,我的女人要离我而去,我为什么不追来!”

“松萝,我相信你……”

“松萝,不要任­性­。”

“松萝,跟我回家。”

……

我从梦中惊醒,梦里全是他布满伤痛的眼。

心像被割裂一样疼痛起来,是新的生活刚刚开始还不太能适应吧。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白天明明没有去想,夜里依然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最近太闲的原因,明天,明天要忙起来了。

我的画廊重又开起,门面不大,只在离现在的家不远的街头一处。

小念说要学习经商,我虽怀疑,可是他态度坚决,我也知他无心仕途,便依了他。晟佑将他先安排至柜上,跟着掌柜从最基本的学起。他每天也忙起来,一脸欣然的样子。

这天,我在画廊里间忙着,因最开始人不算多,便只请了一个伙计在外间招呼。

“少爷,外间来了客人,说要见这画廊的主人。”

我一愣,从满桌案的数字中抬起头:“他说了他叫什么没?”

伙计摇摇头。

我想了想,便走了出去。

外间有三个人,为首的一位三十四五岁,玄­色­长衫,相貌平平,本来是属于混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人,可不知为何却让我第一眼便觉得他并不简单,我想一定是他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才令他整个人散发出耀目的光彩,显出闲适沉敛的不凡气度来。他身后的两人看得出来是他的随从。

他亦看见了我,凝视着我,目光炯炯。

“你……”“你……”

他一笑,便等我先开口。

我亦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客官看上了哪副画。”我的画廊画还不多,所有的都是来到杭州之后画的,没有大幅的作品。

“我不是来买画的。”他道。

“那你?”我不解。

“我有话跟公子说,能否里间谈?”

我怔了怔,不觉又将他暗暗打量一遍,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他却是一脸诚恳的表情,我不觉点头。

他让随行的人留在外面,便跟我去了里间。

“不知您找我——”我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瞪大了眼怔在当地。

他一脸笑意,目光也随之渐渐明澈起来,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一切又不是。

“小秋,”我走到他面前,“真的是小秋!”

是的,不会错的,是小秋那双明净的眸子,是小秋那样­干­净的笑容。

“一别十六年,小秋的变化真大。”我笑着说。

“小姐你却没怎么变……”

“你怎么又叫我‘小姐’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叫我名字吧。”

“……松萝,”他迟疑片刻,“你怎么……”

我笑了笑:“又逃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同上次不同……”

“松萝,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微微蹙了眉,眼底是隐隐的忧虑。

我摇摇头,才想起招呼他坐下,便道:“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你呢,”我笑了笑,“说说你吧,你这么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还有那位,他也还好吧。”

他笑了起来,笑容灿烂清爽:“我们就那样过来了,这么多年两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一路互相扶持走到今天,彼此的脾气秉­性­早摸得通透,好不好也就那样了,今后还得一样过下去,不过这样的生活倒也自在……松萝,松萝……”

“哦,”我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黯然,看着他道:“……真羡慕你们,这样的生活世上又有几人求得。”

“松萝,我能够明白,他现在是……想得自然就多了,爱他那样的人,注定会是一件辛苦的事,因为他的心里不仅装着你,也装着整个天下。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可是这么多年、能走过这么多年,又是多么不易……”

记忆如秋藤在心底蔓延开去,那双满是伤痛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

难道,是我错了吗?不,他不再是我心中的他,我应该将他忘记……

“……我不再想从前……我只想将来……”我看了看对面的小秋,笑了笑道,“你刚才还没说完呢,跟我说说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他也顺势转了话题,道:“做点茶叶生意,也有好些年了。”

我一愣:“我前几天就听说这杭州城里有一个叫明三爷的,做得好大茶叶生意,你怎么也做起茶叶生意了?”

他挠挠头,咧嘴一笑:“那个明三爷……正是小秋。”

“什么!”我张大了嘴,“天,你就是那个明三爷!小秋,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简直是我的偶像!”

他红了脸,不好意思笑起来。

我忽然想到什么,瞅着他的脸道:“对了,你刚刚在外面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说的是这个,”他摊开手,展开手中薄薄的一层东西,“为了避免麻烦,我和他出去常要易容一下。这还是他跟人拜了师学的,后来又教给了我。”

我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居然能让我遇上,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我只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的模样抿嘴一笑,道:“这个真的能少很多麻烦,不然一出来……”

我点点头:“我完全能理解,小秋现在是名人了,要是出来不化化装,狗仔队绝对会追着你满街跑……”

他愣了愣,会意地笑起来,又沉思片刻:“你身份特殊,还是小心些为好。我把这个易容术教给你,很有用处的。”

我一听便乐了,真是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将小秋拉到家里,小念也回来了。我亲自下厨,他却十分不好意思,硬是要帮我,我忙让小念先替我好好招待小秋,小念便拉了他坐下,他只好作罢。

如此没过几天,小念便同小秋他们混熟了,小秋也热情的邀请了我们去他府上,还教会给我们易容术。

“妈妈,小念都认不出妈妈了。”小念看着镜子里我这张普通面孔,笑着说道,“除了眼睛没变,其它的都不一样了。”

我也笑起来:“若不是这双眼睛,简直一无是处。”脸上还真不怎么舒服呢。

“在小念眼里,无论妈妈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我轻轻一笑,看着他道:“就知道说好听的,不过这话听起来还真是顺耳,嗯,妈妈爱听。”

小念也咧嘴笑起来,想了想道:“妈妈,你这个样子小念都不容易认出来,相信别人就更不会认出来了。”

我心中一动,那这个样子,铃兰会不会认出来呢?

转眼便是五月底,传来今朝皇太后病逝的消息,举国哀恸。

额娘,终是走了,历史总按照它自己的轨道向前。额娘走了,你心里真的会好受吗?真的不会伤心吗?

那些记忆,既然无法消逝,那么就让它们尘封在心底,永远不再想起。

而现在的我,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铃兰。

我总是会想,我的铃兰现在有没有哭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

铃兰,妈妈想你,你要好好的,妈妈总有一天会来看你……

十月,战乱又起,茶叶销量却增加了。运往川滇一带的又比往年多了几趟。小念也跟着小秋的人走过几次。我虽然担心,但是又觉得男孩子应该多见些世面多积累一些经验才好,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再加上他们人也不少又是走惯了的,小念又练过武,小秋又叮嘱他们路上时时照顾。担心了一个月,总算是将他平安盼了回来。他黑了不少,个子似乎也长高了。

“怎么样,儿子,走了这一趟,有什么感想没?”我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双眼神采奕奕,一脸的向往神­色­:“妈妈,你不知道那里的天空有多高远,那里的景­色­有多美,那里的人有多朴实……要不是西藏那边不安宁,我真想沿着茶马古道一直向西,一睹高原的胜景……”

我笑道:“你还真把妈妈给说动心了。”

他忽然讷言半晌,瞅了瞅我脸­色­才道:“妈妈还是不要去,嗯,路上不太安全呢。”

我愣了愣,便道:“那你今后也不要再去了,你秋叔叔他们是走惯了的,你还小呢,再说人家还要分心照顾你,不仅他们担着个心,我整天更是替你担惊受怕的。”

他忙点头答应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2章 番外之胤禛(三)

昏黄的灯光从养心殿的暖阁内透出,在这快要将人吞噬的无尽的夜里划出一道希望来。一个提笔伏案的身影投在窗棂上,伴随着那样的灯光,成为这个静谧的夏夜里的唯一风景。

屋内的几上,是一摞一摞的奏折,胤禛双眉紧锁,手握朱笔,在展开的折子上落下沉稳遒劲的字迹。

何处闹了饥荒,国库还剩多少银子,哪些官员贪污受贿,哪处不缴国税,边境似有异动,大小官员举荐……似乎只有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这些上面,才能不去想那张犹带泪痕的面孔以及那个决绝而去的背影。

黎明的第一丝曙光透进屋内,混着灯光,照出胤禛眼底浅浅的­阴­影。他浑然未觉,面容专注而严峻。

等到晨鸟在窗外开始鸣唱的时候,最后一份折子才批完。胤禛咳嗽了一声,苏培盛躬身进来,轻轻吹了油灯,服侍着他洗漱完。

胤禛掏出怀表看了看,离御门听政还有一个半时辰,因吩咐苏培盛一个时辰后叫他。

躺在床上,闭上眼,那个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我没有家。”

“你保护我?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来都是独自一人。”

“你的女人?你有多少个女人,你的心里能同时装下多少女人?”

“你不用骗我!你也不用骗你自己,你喜欢她,其实你早就喜欢她了……”

“可你终归是喜欢上她了,不是吗?”

……

松萝,你为什么不明白……

中午,天气已显炙热,胤禛刚入坤宁宫,就听见一个声音:“爸爸!”

铃兰从正屋里跑出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笑了笑,将她抱起来。铃兰搂着他的脖子,默默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那拉氏也已出来,行了礼,笑着道:“这孩子总念叨着要见皇上,您瞧把她急得。”

胤禛一边往进走,一边问怀中的铃兰:“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铃兰点点头。

进了屋,胤禛在椅上坐下,铃兰紧搂着他,闷闷的道:“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他心中一颤。耳边传来她的抽泣声。

“妈妈和哥哥走了,妈妈不要铃兰了……呜呜呜……妈妈不管铃兰了……呜呜呜……”说着忽然大哭起来,“妈妈和哥哥不要铃兰和爸爸了……呜呜呜……”

胤禛的心如要裂开般疼痛起来,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孩子,不哭……你额娘怎么舍得抛下你,你额娘会来看铃兰的……”这句话连自己也觉得没有底,可是此刻却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好一会儿,铃兰才止住了哭泣,他替她擦着眼泪,对着一旁神­色­微微黯然的那拉氏道:“这孩子这两天怎么样?夜里有没有哭闹?”

那拉氏笑着道:“回皇上,铃兰乖巧的很,一点也不哭闹,真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胤禛看了看怀里昏昏欲睡的铃兰,便让嬷嬷抱着她去睡午觉了。又嘱咐了那拉氏几句,才往养心殿而去。

出了坤宁宫,胤禛才觉得心里生出无边的空落来,似乎世间只剩下了他一人,行走在这没有尽头的宫墙之下。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他的额角渗出了细汗,可是心中却寒意阵阵。从前无论多累多艰难,只要一想起她还在自己身边,心底就总有一个地方是温暖的,令他觉得平静安定。

可是如今,这样的温暖不会再有了,他总会忆起她转过头去的那一刻,样子冷静而果决。

他原以为得到天下,他与她便能重新开始。他明白她心中对于爱情的憧憬,他也多么希望自己能给她所希望的纯净的爱情。可是她先没有了耐­性­,是啊,她等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凭什么还要要求她会有足够的耐­性­继续等下去呢,在她心里,自己或许已不算什么了吧。

是他忘了,他忘了他在忍受的同时,她也在忍受,忍受现实、忍受他……

他怎么能不爱她呢?因为他只想还给她一份纯净的爱情,就像他与她分别之前,那些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记忆,那是她最想要的。

记得他们刚刚成婚的那些日子,那些在心中回忆过无数遍的时光,温暖如初。她站在书案前,认真的临摹他的颜体笔迹;她在画室里,专注的画着摆放的静物;她在雪地里,对着他甜美的笑;她在春­色­掩映的回廊,轻轻地吻上他的脸……

他想起她醉酒的那次,他不过被别的女人拉去坐了一会儿,等他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根筷子敲着酒杯,一手撑着下巴,痴痴的望着杯中清冽的酒。他在门口站着,望了她半晌,她也没有发觉,他才发现她是醉了。轻轻走过去,刚要开口,她恍惚的抬头看向他,眸中迷离的雾­色­令他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她摇晃的想要站起来,吓得他连忙将她扶住。

她忽然对着他轻轻一笑,眸光如秋水流转,漾进他的心底一片波光滟滟。她靠进他的怀里,一手轻触他的脸,痴笑着道:“不知这位是谁家的女子,生的春光满面、美丽非凡,你可知自己犯下怎样的错误?”说着便将他按在椅上坐下,而他只能怔怔的望着她。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唇­贴着他的耳畔,“你的错误就是你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段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明艳的面颊,倒映在我的眼帘,照亮了道路、山川……”【注】

她当时的一颦一笑他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她的那个样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只觉得可爱之极。等到后来,她累了,倒进他的怀里,他才发现她是蹙着眉;他才知道她其实是难受。

满心的疼起来,为这样的她心疼,为明明难受却还要压抑在心里的她心疼。

他的手指轻轻抚平怀中人儿蹙起的眉心,­唇­落在她温热的­唇­上。

他紧紧地搂住她,只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不能让她因为他难受、因为他而委屈自己。

可是他终没有做到,终是忍不住说出了那些话,只因为他觉得她为何不懂他八年的相思之苦,可是说完他后悔了,从未有那样的后悔过,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哭声,悲痛欲绝。而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来就很少哭,更从未有这样哭过;在他的记忆中,更多的,是她灿烂明净的笑容。

然后是追悔,他知道她在给自己机会,他知道她选择原谅他,尽管她表面对他冷淡,可是她的眼睛欺骗不了他……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她的原谅,她分娩了,大出血,昏迷了整整一月。

她躺在床上,安静非常。他守在她的身边,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听不见。他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她就这样离他而去,害怕她会这样永远沉睡过去。

那一个月里,他陪她说话,给她喂粥,替她擦身……那一个月,他如同经历了一辈子。他的女人,他再不能伤害她了……

终于有一天,她醒过来了,他欣喜若狂的唤她,而她却一脸迷惘的看着他,令他的心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然后,他听见她说:“你是谁?”

他只觉得天地瞬间的暗了下来,心中是说不出的空荡感觉,在她陌生的目光下,他慢慢收回手,静静的起身,可是身体还是不自觉的晃了一下。

出了门,走在园子里,忽然觉得满园的春光是多么碍眼,忽然才发现心中已是鲜血淋漓的伤痕。

很痛,很痛……

是他伤她太深,深到她要用这种决然的方式来惩罚他……

她怎么能忘了他,还忘得那么彻底……

她忘了,可他说不要紧,是上天让他们重头来过,从前的那些美好时光,他愿意填补给她。

然而他明白,自己从来想要的是什么。他不仅要她,还要整个天下。

所以他强迫自己去面对别的女人,而要对她说,他不爱她。

呵,他不爱她,他怎能不爱她……他看着她娴静的睡颜说:等他,等他不用再强迫自己的时候,他给她最想要的东西,纯净的爱情。

是的,她要的他都会给她,哪怕是——自 由。

那个女人,侧脸像极了她,专注的神情也像极了她,可他明白她不是她。在他的心里,她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因为她忘了他,所以在她看来,他们的爱情还没有开始。他该庆幸,庆幸她忘了他,庆幸自己不会再伤害她。

所以他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忍受着她用陌生甚至怀疑的眼神看他,以及她客气而疏离的说话方式。每次面对这样的她,对他而言何尝不是折磨与煎熬。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快些结束,他只希望他能早一天不用再强迫自己。他只希望自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不用站在屋外听她对着铃兰说话的声音、不用只有在她熟睡的时候才轻轻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他多想将她拥在怀里,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在她的面前泄露自己的感情,他更不能亵渎她心中的爱情。

所以再多的折磨与煎熬就让他一个人去承受吧,这是他为了心中的目的必须付出的代价。

只是他的心底渐渐生出隐隐的不安来,直到有一次他梦见她化成了一朵云,随风离去。

他终于明白,那样的不安是什么,是他最害怕的事,从来都是。

在那个深夜,当这样的不安扰的他再也无法入眠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去看她,终于忍不住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心底的脆弱,一如许多年以前的那次,他像个孩子一样渴望着她怀中的温暖。

他说,他害怕她离开他。

她说他多想了,她说她很累。然后就真的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听了铃兰的话,他才明白,她每天要忍受着多大的折磨与伤痛,只因为,她想起来了,他与她的从前,她全部想起来了。

他的心瞬间疼起来,比上次还要疼,他终于还是再一次伤害了她,他深爱的人,也是他唯一亏欠的人。

他握紧她的手,泪落进她的颈里。

他说,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对不起……尽管他明白这一句话是多么无力。

她说,她信他。

他只能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心却疼得像要碎裂开来。

不久,他便坐上了那个位置,手中握着天下,可是有些人还有用处,他还需要隐忍。

然而她终于心冷了,终于失去了耐­性­,终于不再相信他了……

是啊,他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再为他难过伤心?她被人诬陷,他只能将她禁足,然后他才能安心去找到诬陷她的证据,可是她却用属于她的激烈方式离开了自己,不再留恋……

证据是找到了,宫女四儿的姑姑是青柳的妹妹,两人到死也咬定是为了死得不明不白的青柳却认定她是凶手才陷害于她。

他冷笑出声,这么拙劣的谎话也能用来骗他。她们的后面是谁,他心中已有数,只是因为那个他寄予期望最多的孩子,才让他不能早动那个幕后的人。

其实,他更气愤的是四儿竟然在她的茶里下药,才让她那一次晕倒在自己面前,而他,却没能早点发现……

他终归没有保护好他的女人……

既然她要自由,他便放她自 由;既然他无情,那么就无情到底……

因为现在,他只剩了天下……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3章 风筝

“请问你可是这里的主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手里正拿着装好的画准备挂上,随口答道:“是。”

“你需要帮忙吗?”

我回头一看,不禁愣住。

“陈兄,果然是你。”他笑着说,礼貌而腼腆。

“克柔!怎么会是你!”我差点惊讶的叫出来。

“我、我来帮你吧。”显然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他竟有点结巴起来。

我笑了笑,把画递给他:“谢谢了。”

他很快挂好,转过头对我笑着道:“陈兄不在京城吗,怎么到杭州来了。”

我微微一笑:“一言难尽。”又忙让他坐下,伙计上了茶来,看着他道,“你怎么也到杭州来了?”

他的脸微红了:“我本来在扬州,有一次去买纸墨,看见店里挂了一幅油画,一问,那人只说是杭州来的朋友送的,我见那幅画的风格很是眼熟,便想着能来杭州看一看。正好也顺便领略一下杭州的风景。问了好些人,才找到这个地方,刚才我在门口的时候就觉得似是陈兄,可又怕认错了,就没敢冒昧。”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问道,“那克柔现在住哪儿呢?”

“我到了杭州就直接过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去客栈呢。”

我笑着道:“我看不如这样,我认识云来客栈的掌柜,我带你去那里落脚,那里条件不错又经济实惠。”

他亦笑起来:“客随主便。”

我才发现他也是个读书人中难得的爽快之人,正对了我的脾气。便笑着道:“好,那我就做东,走吧。”

“那你这店……”

“没事,有伙计呢,原本来的人就不多,他一个人忙得过来。”便给伙计吩咐了几句,只说万一有事儿就让人去云来客栈找我。

到了云来客栈,小念正在柜台后发愣,见了我,忙出来。正要开口,看见我旁边的人,愣了愣。

“怎么了?发什么楞,你这个学徒我看可一点都不认真,刚才又在想啥呢?”我乜斜了他一眼。

小念红了脸,挠挠头笑道:“没想什么。哦,对了,你们、你们这边请。”

我见他有模有样的,抿嘴一笑,道:“特­色­菜多上几个,再安排一间上房……”

“不用上房……”克柔忙止住我。

我笑了笑:“没事,他是我儿子呢,交给他去。”

他张大了嘴,指了指我和小念:“他、他是你儿子?陈兄年纪轻轻……还真看不出来!”

我们在一楼的一间隔间坐下,小念望着我一笑,只不说话。

然后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的聊起来,其实更多的是听他讲,讲他自己的经历,讲他在绘画方面的独特看法,讲他听到过的逸闻趣事……就连小念后来也坐在桌边听得津津有味,我们的心情都大好,克柔是一个风趣诙谐的人,眼光独到,没有读书人常有的刻板无趣。他有时会脸红腼腆,有时又像个孩子哈哈大笑,最是一个随­性­之人。

头有点晕起来,小念收了我的酒杯,不让我再喝。

克柔似乎也不胜酒力,小念忙让人扶他回房了。

“妈妈,头晕吗,小念送你回家吧。”他蹲在我的面前看着我说。

我坐在椅里,手支着额头,看了看他,笑着道:“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妈妈,你累了吗?”他轻轻的问道。

我不觉抬手,轻抚上他的面颊,心中似暖流慢慢涌动:“好孩子,妈妈现在只有你了……小念,跟妈妈走出来,这么大半年,后悔吗?我是说,你再不是什么皇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了。要自力更生,再不会是贵胄纨绔了。”

他笑起来,认真的看着我:“妈妈,其实小念早就想过这种生活,无忧无虑没有束缚,想­干­什么­干­什么,哪怕是需要辛勤劳作我也一样乐在其中。而且能和妈妈在一起,小念只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再说,咱们中国的锦绣河山,小念还没有游遍呢。”

我的双眼湿热起来,伸手将他揽在怀中:“妈妈能和小念在一起,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妈妈……”

回到家里,酒劲儿上来,只觉得浑身乏力,躺倒在榻上。

“妈妈你看!咱们的风筝飞得最高了……风筝飞啊飞,呵呵,六哥的风筝掉下来咯……”

“妈妈,哥哥们都不跟铃兰玩……”

“妈妈,咱们一家人要是能住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好了。”

“妈妈,铃兰想听故事,青鸟的故事……”

……

“呜呜呜……妈妈你在哪儿……呜呜呜……妈妈你不要铃兰了吗……”

我在弥漫的大雾中听见铃兰的哭声,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听不见我的声音,一直哭、一直哭……

“铃兰……妈妈在这里……铃兰……”

“妈妈……你醒醒……妈妈……”

我猛然惊醒,就看见小念一脸的着急,正拿了绢子要替我擦掉额上的汗。

“妈妈,你额头好烫!”小念叫了起来。

我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的,浑身无力。

“妈妈,小念这就让人请大夫去!”

我的脑中迷迷糊糊,屋外的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

一觉醒来,才觉得身上轻松了些,发现已是白天了。小念趴在床边已然睡去,不过一只手还握住我的手。

“妈妈,”他慢慢抬起头,眼神还微微迷蒙,“你醒了……”

我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去歇着去吧,妈妈已经没事了。”

他试了试我的额头,才放下心来。

喝了药,小秋他们也来看了一回,见没事脸上着急的神­色­才缓了缓。

见他们因为我一点小病就这么担心,只觉得心中如浸润在了温暖的泉里,只觉得自己要好好的才能对得起他们。

用了点粥,我正靠坐在床头,小念在一旁陪我说话,就听见外面的人说有客人来,要找陈先生。

我和小念对视一眼,猜到是克柔了。

“妈妈,你……”小念瞅着我说。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披散着头发,想了想道:“就这样吧,不要紧。”

小念便出去吩咐了一声,让把客人领过来。

“陈兄,听说你——”他刚迈进屋,一眼看见我,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笑:“怎么了?认不出来了?克柔贤弟。”

他的脸瞬间红了,手足无措起来,似乎不论看哪儿都觉得不合适,只好垂了睑。小念忙招呼他坐下,让人看茶来。

“听、听画廊的伙计说你病了,我又问了你家的住处,便过、过来了。没想到你……”他讷言。

“没想到我是女人?”我笑着道,“克柔啊,你不会也有那些偏见吧?”

他不好意思起来,抬起头看着我,道:“陈……”

“你就叫我的名字,松萝吧。”

“松萝……我真没想到,你竟是个女子,太让我吃惊了……其实我更多的是佩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我和小念道,“那……那次,你和当今……当今……”

“当今圣上。”我替他把话说完。

“是,你们……”

我微微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他呼了口气,看着我半晌道:“真是太令我惊讶了,你这样的女子是我平生头一次见……”

我扬­唇­道:“克柔,别尽说好听的行不行。嗯,我今天­精­神也好了,准备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咱们三人去游西湖怎么样。”

“妈妈,”小念担心的望着我,“你身体还没好呢……”

我摇摇头:“在家里憋得慌,现在入了春,外面景­色­正好呢,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得快。”

“松萝,你们的身份,这样可以吗?”克柔皱了皱眉头。

我勾了勾­唇­角:“没事。”

马车往西湖而去。

江南的街市,自有一番独特的热闹风情。

“妈妈,你看。”小念指着窗外道。

是一个老大爷在卖风筝。

我笑道:“真漂亮,咱们也买一个吧。”

“我去。”克柔说着就让停了车,自己下了车去。

春天的西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草木荏苒,波光潋滟。

我们站在苏堤上,小念拿着线卷,克柔帮着放线,将风筝高高的放了起来。

“松萝,你看那边。”

有好几只风筝飞了起来,一只燕子的飞得最高。

“咱们的大蝴蝶还要飞高一些,你瞧那只燕子!”

克柔呵呵一笑:“看我的!”小念也笑起来,把手里的线卷给了他。

“哇,妈妈,咱们的最高了!”小念叫道。

我也忍不住拍起手来:“真的啊!再高一些!”

克柔注视着天空,手上控制着丝线,平凡的面容上是灿烂的笑意,一双眸子清莹透亮,竟将周围明媚的春光也比了下去,整个人耀目出尘。

那只五彩的大蝴蝶迎着风越飞越高,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似乎要追随着那一缕白云而去。

“松萝,线快要放完了。”

“让它飞吧。”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蝴蝶,“让它飞走吧。”

克柔转过头看了看我,松了拿着线右手,线卷“呼呼”的转了几圈。

那只蝴蝶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不见……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4章 探看

“妈妈,秋叔叔这批新茶过几天要运去京城,妈妈……”小念来到我的画室,欲言又止。

手顿了一下,画笔在纸上划出重重的一道来,我看了看,实在无法补救,只好把这幅画取下来扔到一边。

“妈妈,小念知道你想铃兰;妈妈,你去看看铃兰吧,小念不忍心看着妈妈一天天瘦下去……妈妈经常会在梦里喊铃兰的名字……”

铃兰……

离开快一年了,总会在梦里见到铃兰,梦见她哭,梦见她笑……

“让妈妈想想好吗?”铃兰现在,会不会已经忘了她的妈妈呢……

“松萝,我要走了……”克柔看着我说。

我一愣:“你要回扬州了吗?”

他抿了一口茶,点点头,清透的目光中有隐隐的担忧:“这次见你比印象中瘦了好些……记得上次,你的眼神中是奕奕的神采,仿佛周围都被你感染,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快乐。可是现在……”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现在你的眼里更多的是忧郁……”

我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身,看着我笑起来:“好了,我该走了,这几天,是我过的最快乐的几天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镯子,“送你,不是什么上等东西,可是这几天麻烦你,我、我心里也不安……”微微紧张的把镯子递给了我。

我看着这个镯子,他生活拮据可却还想着送我东西。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于是笑着接过,感觉到他暗松了口气的样子,轻轻地把镯子戴在手腕,抬起手看着它道:“谢谢你,真的很漂亮,我喜欢。”

他高兴地看着我,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讷讷地道:“本来是平常东西,你戴上,就、就不平常了……”

我抿嘴一笑,道:“我说克柔,你啥时候说话变得结巴了。”

他的脸又微微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的心里暖暖的,克柔,谢谢你。

“小念,你在杭州等妈妈。妈妈跟你秋叔叔他们走一趟京城就回来。”

“妈妈,小念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你自己去小念不放心。”

我一笑:“我易了容,没人能认出我来,再说我只是去看一眼铃兰就跟你秋叔叔他们一起回来,用不了多久。”我想了想,“嗯,小念闲了就帮妈妈看着画廊。”

小念迟疑片刻,道:“……好吧,有秋叔叔他们在,小念也能放心一些……妈妈你要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笑了笑,摸着他的头道:“放心吧。”

京城里还是那一番繁华景象,没有丝毫改变。

我身着男装,先随小秋他们去客栈安置,等到天­色­渐晚,便去了哥哥府上。

“请问,您找谁?”门房的伙计开门打量着我问道。

“叶赫统领在家吗?哦,我是陈大人的人,找叶赫统领有事。”

“在呢,您请进来吧。”

仆人带我去了前厅,不一会儿,吉泰便进了屋来,看着我,愣了愣。

“请问阁下找我何事?”

我站起来,看了看屋内侍立的人一眼,他会意,让他们都退下了。

“哥,你真的认不出我吗?”我笑着道。

他一怔,咬了咬牙,伸手在我额上敲了一下:“你啊,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走吧。”说着便拉我往正屋去。

“哥,我想铃兰了……想看看她。”吉泰看着我不说话。我接着道,“看一眼我就走……哥,你有什么办法没?”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你会舍不得……你当初……”

“哥,不要说‘当初’的话,我已经不想当初……哥,我就是想铃兰……”我哽噎的说不出话来。

吉泰沉吟,起身在屋中来回走着。一会儿,停下来皱着眉道:“皇上这些天身体不适,在圆明园中养病,铃兰被他一直带在身边。你要看铃兰,难免不会被他撞见,虽说你现在易容的样子很难有人认出来,可是要进去不太容易啊,我不过是个侍卫统领,如何才能将你带进去……”他忽然一拍额头,“有一个人可以。”

“你是说……十三爷?”我怀疑的望着吉泰。

他点点头:“十三爷,最重情义,若是你,必会帮忙的,毕竟你们从前关系就好。”

“可是,我怕他会……”

“其实,松萝,你不知道……唉,怎么跟你说呢……十三爷怎么会告诉他,那不是给他徒增烦恼吗?”

我心中一颤,吸了口气,道:“好,我这就去找他。”

怡亲王府外。

我正在门外不远处徘徊,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说,就见一辆马车从身边驰过停在了王府门口,昏黄的灯光下,我见胤祥下了车来。

“十三爷!”我压低嗓子叫了一声。

他往这边看了看。

我走过去,到门前的灯光下:“十三爷。”

他看了看我:“有事吗?”

我清了清喉咙,看着他道:“有事。”

他怔了怔,凝视着我的眼睛,双眸慢慢亮起来,只是还不确定:“你是……”

我微微一笑:“是我。”

他掩饰着咳了一声,看了看周围,拉住我的手就往进走。

关上书房的门,他看了我半晌,低低的叫了一声:“松萝……”

我揭下脸上的面具,望着他。

“你这是……”

“允祥,我来找你,是为了铃兰……我想她,我想看看她,你能帮我么?”

“我还以为……”他叹了口气,“你的心里真的再没他了?你怎么能……唉……”他神­色­黯然,在椅上坐下,眉心若蹙。

“允祥,你能帮我吗,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不然,我真的寝食难安……”

他抬眼凝望我,半晌,才道:“他这些天在园子里,铃兰和他在一起……我明天要去议事,你就装成我身边的哈哈珠­色­吧,我想办法让你见她一面……”

“谢谢你……”

“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跟他说。可我就是不明白,”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与其这样,你为什么要离开他?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他么,他把苦水全咽进自己肚里……你只知道自己难受,可你知道他有多苦多难受……你走了快一年,他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我苦笑摇头:“可他心里装的不是我一个,还有别的女人。是,他是皇上,他有三宫六院,可我并没有要求什么,我只要他对我一心一意,然而就连这个,他都给不了我……既然他的心里有了别人,我再留在他的身边还有什么意思?若不是为铃兰、若不是放心不下铃兰、若没有铃兰,我这次又怎么会回来,或许便是从此天涯了……”现在的松萝,再不是从前那个懵懂年少的松萝,伤痕累累之后,是该醒悟了……

他沉声长叹,“他是皇上,心事自然就多了……罢了,我也知你这脾气是不能改了,决定的事就没有后悔过……”

我有过后悔的事吗……似乎是有……

“可你的声音……”

“我装哑巴好了。”

“也只有如此了……”

第二天。

我跟在胤祥后面,微低了头往园子里走去。

到了书房外,胤祥低声嘱咐我在外面等着,说一会儿便能想办法让我见到铃兰。

门外的公公通传了一声,就听见那个声音:“进来。”

胤祥不放心的看了我一眼,见我很平静,才进去了。

“咳咳咳……十三弟……咳咳咳……你来了……”

我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尽力将注意力放到别处。

“臣弟叩见皇上。”

“起来。你看看这个……咳咳咳……”

“皇上,您的身体……”

“没事。春寒料峭,不小心……咳咳咳……受了点凉。今天就是同你商量这太学释奠的事……咳咳咳……”

“皇上,您喝点水。”

“……还是定在彝伦堂,讲《尚书》、《大学》。对了,前不久颁布的《圣谕广训》反响若何?”

“《圣谕广训》已在全国各地颁发,不仅各地官员、就连仕子学员都人手一册,甚至不少百姓都知道一些。”

“还要推广,要朕之子民皆晓圣祖牗民觉世之旨……咳咳咳……咳咳咳……”

“皇上……您……”

“朕不要紧……”

……

我闭了闭眼,握紧拳,手上传来的疼痛令我的心稍稍平静。

“惠儿,来啊,来追我啊……”

铃兰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心头一颤,寻声望去,就见远处两个孩子在追逐嬉戏。铃兰跑在前面,不时的笑着回头。在她的后面,跟着一个很小的粉­嫩­小男孩,一边跑,一边咯咯的笑着。

我扬起­唇­,我的铃兰长高了好多,似乎比从前更可爱,只是看起来还是一样淘气。

“姐姐……啊……”小男孩脚下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上。

“惠儿!”铃兰忙跑回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心疼的拍掉他身上的灰尘,“痛不痛?”

小男孩很乖巧,没有哭,使劲摇了摇头:“不痛。”

铃兰呵呵笑起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说:“惠儿最乖了。”

这时,书房门开了,胤祥走了出来。

他也看见前方的两个孩子,关切的看了看我,我笑了笑,点点头。看见这样的铃兰,我已经心安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5章 狭路

我跟在胤祥的后面,往园外走着。

“十三叔!”铃兰看见这边,笑着跑过来,“惠儿,跟上!”快跑到跟前的时候,她忽然一个踉跄。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冲过去抱住她,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等她站定,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时,我才反应过来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逾越了。忙起身站到胤祥的身后。

她偏了偏脑袋看着我,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扬起头说:“你叫什么?”

我抬眼看了胤祥一眼,低头对她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不会说话?”她眨着大眼问。

我点点头。

“刚才谢谢你。”她笑着说,“不然我就摔倒了。”

我笑着摇头。

“十三叔!”她忽然转向胤祥,笑眯了眼,“他是你的人吗?”

“是啊!”十三摸了摸她的头。

“那你能让他在这里陪我几天吗?我喜欢他。”

我求助的看向胤祥,他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跟我一样说不出话来。

“爸爸!”

我心中一惊,忙垂了睑去。

“爸爸,我喜欢这个人,我想让他陪我几天,就几天就行了。”

他慢慢走过来,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对胤祥道:“十三弟,你跟前的人什么时候换了?”

“回皇上,这个是臣弟刚买来不久的,挺机灵的一人,就是不会说话。我怕聒噪,就正好留了他。”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抬起头,只不过依然垂着眼睑。

他看了看我,忽然抬起手,伸到我的耳畔。

我的一颗心突地跳起来,一直跳到嗓子眼儿。

他冰凉的手指落在我的耳垂,触了一下,放下手笑着对胤祥道:“十三弟啊,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

我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垂上有耳孔,没有办法,只好暗地扯了扯胤祥的衣袖。

胤祥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他笑出声来:“十三弟,你这脾气可没见改啊……咳咳咳……”他忽然用绢子捂着嘴咳嗽起来,又摆了摆手,接着道:“……不过你这审美观可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胤祥讪笑一声。我暗翻白眼儿。

“爸爸,爸爸,你让十三叔把她留下来陪我几天好不好?”铃兰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暗忖该怎么办。

“十三弟,怎么办,你侄女儿可喜欢这个人,也算有缘吧,要不就留她呆几天?”

“不过是个丫头,既然铃兰格格想留,就留几天吧……嘶……”

我在他背后狠狠的掐了他一下,他倒抽一口冷气。

“皇上,她因是臣弟新买来的,一点也不懂规矩,臣弟怕她冲撞了格格……请皇上允许臣弟吩咐她几句。”

胤祥见他点头、铃兰也松了手,便拉着我走到一边。

我咬着牙,不敢张嘴的低声道:“好你个允祥!你敢卖我!”

“嘿,他是皇上,我是臣子,再说只不过让你留几天而已,完了就出来了。我想办法去跟你哥哥说一声。还有茶商那边我也派人去打声招呼。”

我咬了咬­唇­。

“再说,你都快一年没见着你女儿了,多陪她几天又能怎样,我就不信你真能狠下心来。”

我怎能狠下心来,我做梦都想把她抱在怀里……

“……好吧。”我点点头。

“还有,你还真下的去手,我这胳膊现在还疼着……”

我满怀歉意的望着一脸郁闷的胤祥:“……对、对不起。”

“吩咐完了?不过几天,十三弟就舍不得了?”

“不敢、不敢……”我瞅见十三的额角都渗出了汗。

“哦!走了,”铃兰高兴地来拉我的手,又一手牵了身旁眨巴着一双清澈大眼的小男孩的手,“让嬷嬷给你找件衣裳换上,就别再穿这哈哈珠子的衣服了。”

我扬了扬­唇­角,垂睑点了点头。

“爸爸,我们走了。”铃兰说完拉着小男孩给他行了礼。我也咬着牙低头福了福。

“去吧。”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了一眼,便进了书房去了。

“呼……”我长长的呼了口气。

“你叫什么?”铃兰看我换好衣服问道。

我想了想,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夕”字。

“你识字?”她好奇的问。

我只好又在她的手上写下“一点”。

“夕儿,你知道吗,你很像一个人。”铃兰看着我说,“眼睛像,就连身上淡淡的香味都很像……我刚才才忍不住说要留下你,”她的眼圈渐渐红了,“可是她走了,不要我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疼痛难忍,眼角酸涩起来,忍不住蹲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的铃兰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大人一样的语气说话;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已不单单装着快乐。

铃兰,妈妈对不起你……

她伏在我的肩头低低的抽泣。

我忍住泪,轻抚着她的背。

半晌,我轻轻放开她,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这时,一个小小的脑袋在门口探进来,眼巴巴的看着我和铃兰。

“惠儿,过来。”铃兰向他招了招手。

小男孩笑着跑进来,扑进铃兰怀里。因为冲过来太急,铃兰后退了一步扶住我的肩才站稳。

“惠儿!每次都这样!说了你多少遍了,你就不能斯文一点?”铃兰像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不过眼底却露着笑意。

“呵呵,姐姐……”小男孩咧开嘴笑起来。

“夕儿,这是惠儿,是我弟弟。”铃兰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一个“惠”字。

惠儿?

我看着这个粉­嫩­可爱的小男孩,这个是福惠了吧,仔细看竟隐隐有些像弘晖的样子。

“惠儿,这是夕儿。”

“夕儿……”小男孩对着我点头。

“走,夕儿,咱们去园子里玩。”

曲院风荷附近,不知道何时架起了一座秋千。

跟着的嬷嬷不停的跟我讲园里的规矩,我虽然不耐烦,但还是装出认真听的样子。铃兰最后也烦了,想了办法将嬷嬷支走了。

“夕儿,抱我上去。”

我将她放在秋千上坐好。

福惠跑到她身旁道:“惠儿推姐姐。”

“惠儿要使劲推哦。夕儿也推我。”她笑着道。

我见她坐稳了,才推起她。

“夕儿,再高点儿……哈哈——飞起来咯——”她兴奋的叫起来,额前的发被风吹乱。

看着她开怀大笑的模样,我的心情也好起来,只是不敢再用力推她了。

“夕儿,你怎么不推了?”

我摆摆手,渐渐让秋千停下来,拍了拍胸口,比了比一个表示高度的姿势。

“你是怕太高了?”铃兰从秋千上跳下来问。

我笑着点点头。

铃兰笑着道:“夕儿坐过秋千没?”

我摇摇头。

她将我拉到秋千上坐下,说道:“现在该铃兰推夕儿了,不用害怕的。”

“夕儿,你知道吗,”铃兰轻轻地推着我,“这里从前是没有秋千架的……记得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还住在宫里。有一次,我和她在御花园,她无意中说要是有个秋千架就好了,可是御花园里不可能有的。后来……她就走了,还有哥哥……现在我住在这里,让爸爸、就是阿玛……架起了秋千架……可是她走了……不管我了……”

心中一片柔软,我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我无意中说过的话,我的女儿竟然还记得。

她忽然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我连跟爸爸都没说过,可是却突然想跟你说……你给我的感觉很亲切……”

我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缘”字。

“你说的对,我们也算有缘的……好了……我和惠儿推你吧,要抓稳了哦……”

秋千荡了起来,铃兰和福惠的笑声如黄莺的歌声一般在风中飞扬,我看着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听着他们愉快的笑声,只希望我的铃兰能快乐长大,只希望她不会怨她的妈妈。

正神游天外,无意中瞥见旁边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明黄身影,正抬眼看着我。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丫鬟,奴才逾越在主子之上可是大罪。

心中顿时一惊,就忘了自己还在秋千上,在铃兰的尖叫声中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然而还没等我叫出声,那个明黄身影在我落地之前冲了过来,我就那样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有微微的迷离;而我发现,他比从前消瘦了好多,眼眶微陷,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

“爸爸!”铃兰的声音传来。

我才发现自己还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忙挣扎着跳了下来,低眉站在一旁。

“爸爸……”“阿玛……”

两个孩子跑过来,大的扑进他的怀中,小的抱住他的腿。

“阿玛来看看你们,你们继续玩,阿玛这两天咳嗽,可不能传给你们。”

他又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会说话?”

我点点头。

“抬起头来,看着朕。”

我暗自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抬眼看向他。

他凝视我半晌,喃喃道:“这双眼睛和她真像……”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6章 找茬

晚上,等到铃兰睡着,我才回了暂时住的屋内。

取下面具,躺倒在床 上,白天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他消瘦的面容,眼底的­阴­影,眼角的细纹,为什么我原以为自己平静无波的心里会扬起波澜,为什么我的心会疼呢?

松萝,你果真是“记吃不记打”么?

我将脸埋进枕头里。

“这双眼睛和她真像……”

他说完这句话将目光移向远处的湖面,眼神飘渺,仿佛想起了从前的事。

松萝,不要想……他爱的不是你一个人,他的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我的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是的,我是来看铃兰的,过几天还会回江南去……

铃兰……

“夕儿,”有人敲门,我仔细听,似乎是跟着铃兰的嬷嬷的声音,忙戴好面具去开门。

“夕儿,格格又做噩梦了,哭得厉害,你帮我去看看。”

我点点头,跟她去了铃兰屋里。

“妈妈……铃兰有妈妈……”她似是又睡了过去,口中嘟囔着,脸上还留着泪痕。

我在她床边坐下,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她渐渐的安稳下来。

“皇上。”嬷嬷的声音传来。

我转过头,就见他走进屋来,便起身立在床侧。

他看了我一眼,在床边坐下,问道:“格格又做噩梦了?”

我垂睑点头。

他看向熟睡的铃兰,似乎自言自语:“……自从她走了,这孩子夜里总睡不安稳……”

“妈妈……妈妈……别走……啊……”铃兰突然说起梦话来,扑腾着被子,“啊……”

“乖,阿玛在这里……”他忙握住铃兰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妈妈……哇……呜呜呜……阿玛……”铃兰惊醒过来,看见是他,大哭起来。

我的心揪在一起,握紧拳闭了闭眼。

“好孩子,阿玛在这里,阿玛陪铃兰……”他轻轻吻了吻铃兰的前额,手撑着头在她的身侧躺下,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铃兰才慢慢止住了哭泣,闭上了眼,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铃兰,妈妈没有想到会给你带来这样的伤害……对不起……

好一会儿,确信铃兰已经安睡,他才起身,又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

到了外屋,他忽然咳嗽起来,用绢子掩住口,指了指我身旁的桌子:“咳咳咳……水……咳咳咳……”

我走过去,试了试茶壶,还是热的,便倒了一杯端给他。

他接过喝了两口,又用绢子擦了擦嘴角,复又将杯子递给我。我伸手拿过,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腕。

那里有一个翡翠镯子。

半晌,他说:“都歇着去吧。”然后便出了屋去。

第二天,陪着两个孩子解了一整天的九连环。晚上又陪着铃兰直到她熟睡。她比昨天要睡得安稳多了,我才稍稍放了心。

他依然来看了看才走。

第三天晚上,铃兰刚睡着不久,一个小太监过来道:“夕儿姑娘,皇上传你过去。”

我一愣,那个小太监却默不做声的站在一旁等着。我只好起身,打手势让嬷嬷好生照看着铃兰,就随小太监往他的书房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抹桔光从书房的轩窗中透出,将窗外的树影拉得老长。

“皇上,夕儿姑娘到了。”

“进来。”

我暗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他正坐在书案前批着奏折,神情专注。并没看我,只问:“铃兰睡了?”

我点点头。

“去,给朕倒杯水来。”他头也没抬的说。

我咬咬牙,闭了闭眼,好吧,我忍。

四处看了看,见茶在几上,便倒了一杯端到他的面前。

他写完一行字,放下笔,拿起茶杯刚要喝,看了看便放下,复又拿起笔道:“太凉!”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依然没抬头,“让门外的公公领你去厨房。”

我二话不说就往屋外走去,门外的小太监忙在前面领路,带我去厨房。我心中愤愤不平,好你个爱新觉罗·胤禛,敢拿我当使唤丫头,咱们走着瞧!

到了厨房,等着水开了,便沏了滚滚的茶,小心地端去书房。

将茶倒进用温水浸过的茶碗里,再把茶壶暖在暖炉旁。便又端过去放在了他的手边。

他依然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放下笔,端起茶碗,揭开盖稍吹了一下,就喝了一口。

“噗——咳咳……你想烫死朕啊!”他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拿出绢子掩住嘴咳嗽。

我抿嘴极力忍住笑,只装作害怕的样子站在一边低下了头。你不是嫌凉么,给你倒了热的你又嫌烫,还真不好伺候。

“去,温了再给朕端来。”

你还真较上劲了,你难道不知道等它自己温了再喝么……好吧,我接着忍。

倒上第三杯茶,用手在杯外试了试温度,还真是……很烫。我轻轻吹了吹,一直等到差不多了,才又一次的端给他。

这次他反而不急着喝了,等到把这一份折子批完,翻开下一份时,他才伸手端茶碗,不过目光还放在奏折上。

“咣——”他的衣袖不小心拂过,一碗茶就合在了他身上,茶盖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长长的暗自吸了一口气,越看越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成心捣乱是不?你瞧瞧……”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袍,“老十三平时怎么教得你?他不是还说你灵­性­吗?朕看你笨的可以!”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能感觉额角青筋跳动,只一动不动垂睑站立。我今天终于见识到某人的赖皮本事了,也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吃“哑巴亏”。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往里屋走去。我心中一惊,抬眼瞪向他。他并未看我,说道:“替朕更衣。”

我握紧拳,揉了揉额角,好吧,我继续忍,算我倒霉,反正要不了几天我就走了。

到了里屋,他放开我,从衣柜内随手拿了一件外袍扔在床 上,然后伸开手。

“愣着­干­什么?过来,替朕更衣!”他­干­脆闭了眼。

我差点忍不住要跟他挥拳头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正解着盘扣,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微眯着眼斜乜着我道:“你跟这扣子有仇?”

我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放开我的手,我只好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他难道看我不顺眼吗?再说,自己又不是没手,换个衣服还要人伺候!

“怎么,心里不舒服了?”他低了头,身体微微前倾,口中有温暖的热气轻轻吐在我的面颊。

我摇头。转到他的后面替他弄整衣服的时候才狠狠地瞪了他几眼。

“你还敢瞪朕!看来老十三果然没教好你!”

上帝!这个人难道背后长的有眼睛么?

“朕的背后没长眼睛,不过你也太小看朕了,你那点小动作朕还能感觉不到!”

是,你背后没长眼睛,你是蛔虫行了吧。

换好了衣服,我随他出了里屋。

他仍又坐回书案前,拿着折子看起来。我站在旁边,在想着怎么脱身,你不想休息我还想休息,深更半夜的,再折腾天都亮了。

“看来朕要罚你才行。坐到朕旁边来,替朕捶腿。”

简、简直是个无赖!我这不是虎落平阳被……被龙欺?好吧,你是龙,我耗不过你,我早点走总行了。

一边腹诽,一边拿了凳子在他旁边坐下,给他捶起腿来。

“你没吃晚饭?”

我点点头。

“吃了怎么手上没劲?”

我心头火起,手下动作就跟着重起来。他好像很享受,终于没有再磨叽了。

过了一会儿,我悄悄抬眼瞅了瞅他,竟然发现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溢出点点笑意。好你个老四,原来你以折磨人为乐!手下去的就狠了,终于成功的看见他的嘴角抽了抽。我暗笑着低下头。

半夜三更顶着瞌睡的­骚­扰做这种重复­性­的机械运动导致的唯一后果就是——瞌睡来得更快。我打了几个盹儿之后终于遇见了已召唤我好几次的周公……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揉了揉眼,眼前渐渐清楚的景象差点没让我惊的跳起来。这不是我的那间屋,这是他书房的里屋!

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脸,还好还好,面具还在。我复又闭上眼,拍了拍受惊的胸口,这样下去实在是太危险了,老十三你赶紧来把我接走啊……不行,他俩从小就穿一条裤子,估计事到临头老十三也靠不住了,那我自己想办法好了,大不了开溜。再说他一个皇上怎可不讲信用。想到这,心情才平静下来一些。

掀开被子,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中衣,连忙找来自己的外衣穿上。

洗漱的似乎早已准备好,我以最快的速度全部弄完,轻手轻脚的往外走,竟奇迹般的发现外间一个人也没有。是了,估计是去宫里了。于是连忙往铃兰的屋子赶去。

铃兰还没醒,我打手势问了问嬷嬷她昨晚睡得好不好,嬷嬷点点头,说她昨晚只说了一次梦话,比头两天好多了。

我稍安心,在她的床边坐下看着她。

我的女儿,过几天妈妈就走了,妈妈以后一样会想办法来看你,你一定要快乐才行。

攻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7章 攻心

陪着两个孩子放了一上午风筝。用了晚膳,福惠便被嬷嬷领着睡午觉去了。铃兰还腻在我的怀中。

“夕儿,我真舍不得你走,可是我不能霸着你……她从前跟我说过,做人要讲信用……”

我低头看了看她,她已经迷迷糊糊的了,我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让她偎在我怀里。

“……她不爱我……她只带哥哥走了……剩下我和爸爸……”

我的心“突”地一跳。妈妈怎能不爱你,妈妈只会觉得爱不够你……

她渐渐睡去,我搂着她,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吻。铃兰,妈妈多想一直这样抱着你,可是妈妈不能留下来,你的爸爸不只爱妈妈一个……铃兰,妈妈多想能带走你,可是你过惯了这里的生活,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寻常百姓的日子……你的爸爸,他很爱你,你也一样爱你的爸爸,妈妈又怎能忍心将你们分开……铃兰,妈妈该怎么办……

眼泪落在铃兰的额头,我闭上眼,脸颊贴着她的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一个明黄身影静静的站在我的面前,而我的视线正好落在他腰间绣着金龙的腰带上。

他忽然抬起手,轻触上我的脸。

我心中一惊,却不敢动,他不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了吧?

然而他只是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慢慢收回了手。我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抱着铃兰站起来。

他伸手从我怀中抱过铃兰,将她放在床上,脱下鞋盖好被子。他的脸上温暖的表情以及手上轻柔的动作,让我产生他不过是个慈爱的普通父亲的错觉。

是啊,我怎能带走铃兰,我能来看看她便已经满足了。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又瞧了瞧铃兰,才往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对我道:“陪朕去书房。”说着便抬脚出去。

我使劲瞪了他一眼,却也只好跟在他后面。心中纳闷着,他书房又不是缺人,为什么偏偏要叫我去。一想又觉不对,他一定是看出点什么,为了确认想要试探我吧,看来我得小心为妙。

书房。

他在书案前站定,将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展在羊毛毡垫上,说了一句:“研墨。”

我不觉撇撇嘴,在砚台中倒了一些清水,挽了挽袖子,拿起手边的一块松墨研起来。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我手腕的翡翠镯子上。

一会儿,我觉得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他握拳在­唇­边掩饰着咳嗽了一声,从笔海内取出一支长峰羊毫来。我暗忖,这人从前写字不都用狼毫的么,什么时候又改用羊毫了。

羊毫沾了墨,提笔落在纸上,我一看,竟是欧体的“松萝”两字。心中“突”的跳了一下。那字迹,竟如我自己写出来一般。

“……她就喜欢用羊毫,写得一手好欧体,却最爱学我常写的颜体……她走了一年,我常拿出她临摹过的字,也开始常写欧体,最后却发现写得最好的还是这两个字……”他注视着纸上的墨迹,扬着­唇­,眸中有柔和的光亮。

我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他用的是“我”。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你试探吧,我一定配合就是。

这时,屋外一个声音道:“皇上,怡亲王和张中堂到了。”

“进来。”

我看了看他,怎么,你们讨论国家大事也不让我回避一下?谁知他接着又说了一句:“看茶。”

我就说嘛,感情是拿我当丫头使,只低眉退了出去。

出了门,就看见胤祥看着我时的惊诧表情,因见张廷玉在一旁,我只是对着他苦笑了一下,他却掩了嘴偷笑。

去了厨房,沏了三碗茶,便端去书房。

上了茶,我便悄悄退了出去

守在从书房出园子的必经之路上,好半天过去了,听见有隐隐的谈话声传来,我将头伸出假山望了一眼,见胤祥和张廷玉两人正往这边走来。

等到两人走过时,我悄悄走到胤祥身后将他拉到一旁的假山后面。

“怎么了这是?”他不解的看着我。

“嘘……小点声……你明天可别忘了来接我。”

“被发现了?”

“应该还没有……不过这样下去太危险了,难免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那人的智商你又不是不知道。”

“智商?”

“哎呀,你到底听见没有,你明天一定别忘了来接我。”

“我知道了……不过,说是明天,可你能不能走得了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

“我瞧见他今天让你去他书房了?”

“他敢拿我当使唤丫头!”

“……小点声。他为啥拿你当丫头使?”

“应该是试探。”

“或者他已经认出你来了……”

“不可能!我自思还没有露大的破绽出来,他应该只觉得相像而已才试探于我。再说,提前说好的,他难道想反悔?他可是皇上。”

“是了,他可是皇上,你现在不过一个丫头……嘶……你这手怎么还是这么重啊,我好歹也是个亲王,怎由得你……好吧,我惹不起你……”

“铃兰我也看了,来这一趟也知足了,等以后再找别的机会来看她就是了……”

“那你就不告诉她真相?”

“不了,她心里其实或多或少会怪我,我现在这样在她身边却不相认,她如果知道了,会更难受的。与其难受,还不如我就这样陪她快快乐乐的过几天……我,不是个好母亲……”

“行了,怎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好了,我明天来接你……那我先走了……”

看着胤祥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擦了泪,欲往园里去。

刚一转过身,惊得我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掩住口。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

回想一下,刚才他应该没有听到才是,不然胤祥不会没发觉,那他就应该是趁我刚刚发愣的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了。

我垂睑福了福,站在一旁。

“这才几天没见老十三,你就想成这样了?”他的声音里平静无波澜。

我摇摇头。

“没有?没有怎么哭了?脸上的泪还没擦­干­。”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洁白的绢子,便要抬手替我擦掉泪痕。

我不觉的后退一步,自己拿袖子擦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忽然伸手将我拉至近前,我抬起头瞪向他,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依然用手里的绢子替我擦了眼角,道:“这么丑的女人,眼睛要是再哭肿了,就更没法看了。”说完才放开我。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松萝,你要镇定,不要跟这个无赖一般见识。

然后面对他比了比手势,指了指铃兰住处的方向。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着道:“她估计也醒了,去吧。”

我暗翻白眼,再不理他,一径去了。

“夕儿,你明天就走了。”铃兰同我一起坐在湖边,一手托着下巴悻悻的说。

我点点头。

“夕儿,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我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揽在怀里。

“夕儿,我好想她……可她已经忘了我,不然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我展开她的手掌,在她手心写下“她不会忘记你,她会一直爱你。”

“夕儿怎么会知道?”

我继续写:“因为你爱她,她是你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也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也爱你。”

“可她都不来看我……”

我不觉搂紧了她,想了想写道:“或许她现在很忙脱不开身,她一定会来看你的。”

“真的吗?”

我点点头。

“夕儿……你真好。谢谢你。”

我笑着摇头。

晚上,见铃兰已熟睡,我便起身往我住的屋里去。

刚进了屋,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忽然就落进了一个怀抱里,吓得我差点喊出来。

“是我……”他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旁传来。

我使劲推他,他却搂得更紧,就连我把拳头也用上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打吧……松萝,我再不能松开你了。”

我惊住了,手扬在半空,半天没有落下去。他、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早知道了……那天你还在秋千上,你的神态我就觉得无比熟悉;后来我接住你,看着你的眼睛,那样的目光,再不会错;再后来,我在门口看见你望着熟睡的铃兰时的表情,就更加肯定是你了……松萝,莫说是你易了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我心中一跳,那就是说,那天在书房,他是故意让我给他端茶递水捶腿更衣了?你这个无赖,居然跟我玩猫捉耗子!

想到这心头窜起了一阵火来,半空的拳头终是落了下去,可他却将我箍得死死的。

“……松萝,我想你……这一年来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寝食难安……”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再不能相信你了……你有美人在怀,怎么会想我?现在你是皇帝,三宫六院如花美眷更是多了去了,又怎么会想我?你还在骗我,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那你就是在骗你自己。你能不能问问你这里,”我拍了拍他的胸口,“你这里真的只装了我一个?你真的没有喜欢上她?”

“……我心里只有你……”

“你还在骗我!若不是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我真的就要相信你了……”

“……你为什么不能明白……松萝……”他的声音渐沉,我只觉得贴着我的面颊一阵滚烫,身上也重起来。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我抬起手,试探­性­的放到他的额头。

“好烫!你发烧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8章 放手

“没事……不要动……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我耳旁响起。

“我扶你回书房,让太医来瞧瞧好不好?”

半晌,他道:“……不要。”

“那你先在这歇着好不好,我撑不住你……”

他点点头。

我便扶了他躺下,帮他脱了靴子,盖上被子。正要起身,忽然被他抓住手腕大力的一扯,我便重重的撞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同时闷哼一声。

“不准走……”他伸手紧搂住我。

“我去请太医。”

“不准……”

我急得去掰他的手:“你到底想怎样!”

“陪我……”

“万岁爷,您发着烧呢,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还请您放开奴婢。”我只能暗翻白眼。

“叫我……”

“什么?”

“叫我……”

“万岁爷?皇上?陛下?”

“你成心气我……叫我名字……”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没那么好的耐心!放开我,让我去请太医!”

“你心疼了……”

我心头一跳,我心疼了吗?可是心里又冒出来一个声音,松萝,不要再信他了,你难道还嫌被伤得不够深么,他在骗你……

“我怎么会心疼?我再不会心疼了。我只是不想离你这么近。”

“你不想离我这么近……”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猝不及防的翻身压住我。

“你要做什么!”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前,心“突突”地跳起来。

他的头垂在我的耳畔,滚烫的面颊贴着我的脸,“……难受……”

“难受你就别折腾好不好!”

“这里难受,”他握住我的手移到他的胸口,“这里……好难受……”

我的心颤动了一下,闭了闭眼稳住心神:“你起来!你总是欺负我,让我给你端茶捶腿,到现在还欺负我……”说到这里心头不知怎的一酸,如鲠在喉。

“……我就是想欺负你……”他的手移到我的面颊。

我忙抓住他的手:“你起来!你这个无赖!”

“让我看看你……”

“少来!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才怪。再说……我不想让铃兰知道……”

他的手顿了顿,停在我的耳旁。沉吟半刻,躺倒在我的身侧。

我忙翻下床,复又给他盖上被子。他扯住我的衣袖:“­干­什么去……”

“去请太医!”说着扯出袖子出了屋去。

室内点起了蜡烛,通透明亮。太医来诊了脉、开了药,又说了一大通注意事项,才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喂他吃了药,他斜靠在床头,摆了摆手,旁边的几个小太监也低头退出去了。

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他旁边坐下,目光慢慢移到我的手腕,用下巴点了点那个翡翠镯子道:“谁送的?”

这人莫非是神仙?我疑惑的望着他。

“从前除了那个墨玉镯子,你从不爱在手腕上戴别的,更不会花钱买这样的翡翠,一定是别人送的了。谁送的?”

“一个朋友。”

“男的?”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点头道:“是。”

手上一阵疼痛传来,他的眼中泛出点点寒光:“他喜欢你?”

心中的怒火腾起来,我瞪向他道:“他喜不喜欢我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你放开我!手疼!”

他微松了手,道:“这天下竟还有人敢抢朕的女人?”

我抽出手,再不理他,拿了被子、毯子和枕头在屋中打了个地铺。要不是看你现在是病人,真想痛打你一顿。

背朝着他躺下,闭上了眼。

“……地上凉,小心冻着。”

我只当没有听见。

“过来……睡地上会着凉……”

我­干­脆在心里数起了绵羊。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忽然又传来一声闷哼,又半天没了动静。

我慢慢扭过头,就见他倒在床 上,一动不动。

心中一惊,忍不住爬起来。

他面­色­潮红,额头滚烫。

“醒醒……醒醒……”我推了推他,他却没有反应。他、他不会是晕过去了吧?连忙将他扶好躺着,又给他盖上被子。

“松萝……”他似是梦呓一般,唤着我的名字。

我出屋打了一盆凉水,刚端到门口,就见门外的一个小太监在拿袖子擦眼泪,我觉得奇怪,便问他怎么了。

他又抽泣起来:“都是奴才不好,奴才不该听万岁爷的话……”

我一听便觉得这话甚是怪异,只疑惑的望着他。

他接着道:“万岁爷让奴才给他端来两桶井水,奴才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了,谁知万岁爷就把两通水都淋在了自己身上,从头淋到脚,奴才当时吓坏了,那可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冰的跟什么似的,万岁爷的身子本来就还没好利索,如今……呜呜呜……”他忍不住哭起来,却连忙捂住嘴。

我的心“咯噔”一下,望向屋内愣了半晌,最后看了看这个小太监,只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便端着水进了屋去。

将毛巾在凉水里浸湿,拧­干­,叠放在他的额头帮他降温。

“……别走……”手忽然被他无意识的抓住,我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你这又是何苦呢?”看着他昏迷不醒的模样,我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有时又犯傻呢?”

毛巾很快便需要换,可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只好做罢。

“笨蛋!你这样伤自己的身体……我也不会回心转意……”心中却不知怎的疼起来,眼泪跟着流了出来,“我讨厌你……我听见过你紧张唤她的声音,看见过你怜惜的抱起她……你莫要再骗我……呜呜呜……你到现在还这样对我,让我难受……我讨厌你……呜呜呜……”我将脸埋进毛巾里,低噎出声。

“松萝……冷……”他一会儿又发抖起来。我忙擦了泪,伸手给他又盖了一床被子,“……冷……”他却发抖的更厉害了。

我的泪又忍不住流出来,只好脱了鞋子宽了外衣钻进被子里,将他搂在怀中。他像忽然感觉到温暖一样,不自觉的靠过来。

“……冷……”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在枕上,“……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别走……”他口中喃喃,却渐渐安稳下来。

迷迷糊糊的过了一夜,醒来发现天已微亮,他犹在沉睡。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了些。便要起身,放在我腰间的手却突然紧了。

“你醒了?”

没有动静。

“让我起来。”我想掰开他的手。

“……不让。”好半天才从他的口里憋出两个字来。

我拍了拍他的脸:“喂,要不是看你是病人,我真想揍你。没见过一个病人还这么嚣张的!”

“你敢打我……”他依然闭着眼。

我长叹了口气,翻了翻白眼。想了想,便道:“你这又是何苦?你强留下我又有什么意思?你又何必强求你自己呢。”

见他没反应,我接着道:“其实有没有我,对你而言又有何区别。你的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你想要的东西太多,而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沉默半晌,他的手渐渐松开。

我随即起床,整理好衣裳。

“……你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吗……”他忽然说道,声音低沉。

我一愣,望向他,没有回答。

他微扬了­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脸转向床里,道:“你走吧,带着铃兰走吧……”

我怔住,半天才道:“你真舍得让我带走铃兰?”

他不说话。

我闭了闭眼,点点头:“好。”

撕下面具,深深的吐了口气,晨鸟在亭外鸣唱,薄薄的雾气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中渐渐消融,我转过头,就见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铃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渐的大起来:“嬷嬷,是谁要见我啊?”

她一路笑着跑过来,刚上了台阶,“爸爸……”一抬眼便看见了我,愣住了。

“铃兰。”我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妈妈来接你。”

她一动不动的任我搂着,好一会儿,忽然摇头道:“不!我不要跟你走,我讨厌你!你不爱我!我讨厌你……呜呜呜……讨厌你……呜呜呜……”

她小小的拳头落在我的肩上,想要从我怀里挣脱开去,我只紧紧地搂住她:“妈妈爱你,妈妈怎能不爱你!”

“呜呜呜……我讨厌你……你扔下我不管,别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呜呜呜……你放开我……”她的拳脚都用上了,只想从我怀里挣扎开去。

“铃兰,住手!”他转过头,看见这一幕,忙将我们分开,对着铃兰道,“跟你额娘走……”

“爸爸!”铃兰的眼泪涌泄而出,“爸爸……呜呜呜……连你也不要铃兰了吗,连你也讨厌铃兰吗……呜呜呜……”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我的心揪痛起来,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他的眼中亦有水光闪动,叹了口气,闭上眼,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铃兰,你真的讨厌妈妈吗……铃兰,是妈妈的错……

我握了握拳,抬起头让眼泪流回身体里,最后看了他们父女一眼,转身离开……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89章 冤家

“松萝,我实在是忍不住要说你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马车里,胤祥坐在我的对面,双眉紧蹙。

刚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中,我咬紧牙,不说话。

“他病成那个样子,你的女儿哭成那个样子,你居然舍得走,你的心莫不是铁石做成的!”

“留下来又能怎样?每天在一处四方的天空等着他,等着他来一趟然后又各顾各的?这期间还要忍受他去别的女人那里,看着他将别的女人抱在怀里故作无视然后每晚等他来翻牌子……”

“松萝……”

“再然后每三年选一次秀,八旗以内四品以上家中的未婚女孩源源不断的涌进宫来住进他的三宫六院里,然后我是不是还要每天想着怎么邀宠怎么算计怎么钩心斗角怎么打发时光怎么以免­色­衰而爱弛……”

“松萝,别说了……”胤祥长长的叹了口气,面­色­严峻的看着我,“我只问你,你……是不是还爱他……”

我微微苦笑,目光移向一旁,沉默片刻,道:“你应该问我还有没有能力再爱谁了……”

“……松萝……”

我掀开窗帘的一角望向车外:“其实回头一想,自己的生命中能毫无保留的爱一回,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世间一趟……毕竟,寒冷的寂寞的生,不如轰轰烈烈的死……”

好半天,只听见他道:“然后,还是回江南吗?”

我点头:“或许距离远一些,想的就少些,人就不用那么累。这样就能有勇气过新的生活。”

“那孩子呢,铃兰怎么办?你就不想她吗?”

我的心头一阵黯然,慢慢放下窗帘:“我是她的额娘,怎能不想她呢……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胤祥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只希望铃兰那孩子能平安健康就好……”

铃兰,注定是两个孩子中受到伤害最大的……

马车在哥哥的府门前停了下来,我与胤祥无语对望良久,最终还是道了别。

“松萝,前几天柜上的人送来一封信,没有署名,我拆开一看,发现里面又是一封,写着让我转交给你的。”吉泰从书房内拿出一封信来给我。

我疑惑的望着他:“谁送来的?”

吉泰摇摇头:“柜上的人说送信的人很面生,也没透漏姓名,只说见信就知道了。”

我将信将疑的取出信展开:

姨娘尊鉴:

多日未曾拜见,不知姨娘一向安好?姨娘对侄之情,侄一直铭感在心,每每回忆,俱是姨娘之亲切和蔼之音容。姨娘与家父及家母之交侄亦深知;在其心中之地位侄亦知晓。

家父对姨娘可谓一片深情,每念及姨娘必喜言于­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然近一年来家父神­色­日渐沉郁,总默然无言,之后侄才知晓原因。

侄知姨娘对家父之情亦深,遂不愿姨娘对家父有怨怪之心。青柳之事,并非家父所为。侄知此写给姨娘之信有背家父之意,但侄为子,理应为父着想,而家父非要承担此事之原因姨娘若能细想或已明了。

侄仍要对姨娘曾愿只身探望家父感激不尽,使家父不若孤寂凄寥太甚。

传此布达,敬颂,

颐安。

侄皙敬叩拜上二年二月

我的内心波澜翻涌,握信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从前的一幕幕在脑中一一闪现、还有去年时他苍老的容颜。

胤礽,你真的骗了我吗?胤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想让我恨你,还是想要抹去你在我心中的记忆?胤礽,你好傻……

“松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快乐过,所以,当我不快乐的时候,你会陪着我吗?”

“我会。”

年轻的面容上那双透着淡淡忧虑的清莹眸子信任的望着我,那个时候,你必不会料到将来。

而我许下的诺言,却没有实现。

我终于发现,若说此生有负于谁——是胤礽。

胤礽,是我负你一片真情……

“松萝,你真的想好了?”吉泰拿着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转过头看着我说。

我点头:“是,我想好了。”

“你觉得他会答应?莫说是他,我也不会答应。”

“为什么,哥哥!”

他的神­色­缓了缓:“那你又为什么要从宫里出来?还不是因为不能忍受那样没有自由的生活!可你明明知道那里连宫里也不如……”

“哥,这怎么能一样,这是两回事……再说,他已经没有多少光景了……”心头一酸,令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吉泰皱了眉认真的看着我,半晌道:“你怎么知道?”

“……预感。”

吉泰翻了个白眼,又道:“我看这事儿啊,不成。我知你的倔脾气,我答应不答应是其次,只是他未必答应。再说,你这样不是、不是……”

“不是怎样?”我看着吞吞吐吐的吉泰。

吉泰似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算了……说个对他不敬的话,你们就是两个冤家,互相身上都带着刺儿。别人虽然看得清,可别人都帮不了忙,你们的事儿,还是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我就看你们能折腾到哪一天。”

“哥,你怎么说话跟打哑谜似的,你说清楚不行?”我一头雾水。

吉泰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到棋盘上,那一颗子儿终是落了下去,道:“罢了、罢了,你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了,顺其自然吧……”

“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呢,你不糊涂,倒把我给绕糊涂了。”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我愣在原地,望着他怔忡无语。

给小念写了信交给人送到小秋手里,让他们先回江南不用等我。小念,应该会理解妈妈吧。

然后又从原来家中的画室里找出好多张硬纸来,做成一张一张的贺卡,又在上面画了各种各样的卡通人物,每一张上配合着图写着不同的字,还有祝福的话。一边写着,一边在想铃兰收到这些时的表情。那天分别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我不觉苦笑,希望她不会扔掉就好。

然后,我拿着这些东西,又敲开了胤祥府邸的大门。

“允祥,这些卡片请你替我转交给铃兰,每个月按顺序送一张就行。”

胤祥接过一看,笑着道:“亏你想得出来。你放心吧,我会给她的。”

我又看了看他,咬了咬牙,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他扬­唇­一笑:“说什么请不请的,你直说便是。”

“请你再带我进园子去一次,”见他眼中带着微微笑意的望着我,忙又说道,“我有事求他。”

他愣了愣,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点头答应。

天­色­渐晚,我再一次踏入了圆明园。

他的书房已亮起了灯光,周围一片寂静。书房外的公公帮我通传了一声,然后,我听见从屋中终于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他坐在书案后的椅上望向我,眼中渐渐泛出欣喜的光彩来,令我不得不转移视线。

咬了咬­唇­,我认真的看向他道:“我有事求你。”

他勾起­唇­角,起身走到我面前,凝视着我问道:“什么事?你什么时候用这么郑重的表情跟我说话了?”他的声音,轻柔的如同春日的蓉蓉细雨。

我闭了闭眼,定了定神,道:“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我也答应你。”他微微一笑,抬手抚上我的发。

“请你答应我,让我去郑家庄,陪二哥。”我一字一句的说。

光芒一点一点从他的眼中消失,他慢慢垂下手,微眯了眼:“……我原以为,你是终于愿意回来陪我……”他看着我,忽然一笑,­唇­角露出丝丝的讽刺。转身走了几步,背对着我道,“如果朕不同意呢?”

“那你要如何才能同意?”我静静的道。

“朕如何都不会同意!”

“……二哥,从前我答应过他,是我许下的诺言……”

“你休想!”

“你怎么这么无情?”我极力让心情平静下来。

他转过身到我面前箍住我的双肩,双眼燃着怒火和狠厉,“我无情!那我就无情给你看!”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往内室走去。

我惊恐万分,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你放下我!”

他似乎已是怒极,进了内室将我扔到床上便压了上来,伸手扯我的衣服。

“爱新觉罗·胤禛!你住手!你要是敢动我,我恨你一辈子!”我使劲的挣扎,惊慌失措。

“我就是要让你恨我!我宁愿你恨我!”只听见“嘶——”的一声,他已撕开了我的外衣。

“你住手……呜……”他忽然掠住我的­唇­,汹涌激烈如轰鸣刺眼的雷声闪电。我瞪大了眼,身体被他箍住,只有咬紧牙,而眼泪霎时涌出。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像感觉到什么,渐渐停下来,慢慢离开我的­唇­,看着我。我能看见他眼中的怒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痛楚和怜惜。

他忽然将我搂在怀里,低沉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对不起……原谅我……”

我的脸被他按在怀里,脑中却空白一片,不能思考。

“对不起……”

“请你答应我去郑家庄。”我闭着眼,让自己尽量静下心来,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身体一僵,慢慢放开我,布满伤痛的眸中有点点寒光闪烁。沉默良久之后,他起身拿了外袍盖在我身上,便向外屋走去。

我擦­干­眼泪,抚了抚胸口,亦起身走了出去。

他将一份手谕递给我,便转过身,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打开手谕看了一眼,望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一番话堵在心头终是没有说出来。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0章 幽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对文中关于郑家庄胤礽府邸的描写若有疑问,可以看一下某不久前改过的《惊言》那一章,,那一章里从前出现了一个bug后来被某发现改过来了。。。

o(∩_∩)o...

郑家庄胤礽的府外依然是一派寂寥、肃然。出示了手谕,开了门,我沿着印象中的路线往前走着。春日的阳光温暖的洒在地上,几只鸟停在檐角时不时的鸣唱几声,背景是一片分外蓝澈的天空。

穿过长长的秘道、走廊和一扇扇红漆大门,不知道走了多久,便到了那个记忆中的­精­致花园。

园中的牡丹已经结了蕾,仿佛春风一吹便会盛开,淡淡的清香捕捉着金­色­的阳光缠绕在人的身上,如梦似幻。而远远瞧见的庭前那个身影,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胤礽靠在躺椅里,似是闭目养神,身上盖着薄毯,一个小太监在轻轻的为他按着肩。

我慢慢走过去,快到近前,那个小太监见了我刚要出声被我止住,行礼退下了。我微微笑了笑,走到胤礽身后,替他捏着肩。

“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惆怅玉颜成间阻,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无寻处……”他的声音轻柔和煦,如同低吟浅唱。

我的心头微微一动,手上跟着顿了一下。

“小林子,你说一个人忙了一辈子,他到底图个什么呢?”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

“至理无言了,浮生一梦劳。繁华似往昔,也不过是浮光掠影过眼云烟……”

是不是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候,人才会终于彻悟呢?

“起风了……小林子,扶我进屋去。”他说着便掀开毯子坐起。

“……二哥。”我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叫了出来。

他的身体僵住,一只手抓住了身旁的薄毯。

我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蹲在他的身旁道:“二哥,咱们进屋吧……”

他慢慢转过头来怔怔的看向我,眸中闪过柔柔的光亮,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笑:“怎么,二哥不欢迎我么?”

“我不是说过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让你别再来了吗?你怎么不听呢?还有……二哥是坏人,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二哥,咱先进屋好吗?外面凉飕飕的了。”见他终于点头,我便扶着他进了屋去。

“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儿……”他靠在榻上,望着我说。

我在他面前坐下,笑着道:“二哥,我不走了,就住在这里。”

他一怔,随即蹙了眉,眼中有隐隐的焦急:“胡闹!快走!二哥不待见你!”

我笑起来,轻轻拥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二哥,就让松萝陪着你,好吗?”

他的身体一颤,没有说话。

“二哥,你也莫要再骗我了,从前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好吗?”

“你……你知道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是,我都知道了。你怎么那么傻呢?”我顿了顿,又道,“你还记得咱们去香山的那次吗?”

“……记得。”

“我那时就答应过你,你不快乐的时候,我会陪着你,你还记得吗?”

“记得。”

“我感觉到你现在的不快乐,所以来陪你。”

沉默良久,耳旁才传来他的声音:“……他呢,他不会生你的气吗?”

他……那一双燃着怒火和狠厉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转瞬之间又变成布满沉痛和怜惜的瞳。心中顿时泛起莫名的酸楚来。

按下跌宕的心情,我扬起­唇­角道:“他没有生气,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就答应我了。”

“松萝……”他沉沉的唤了一声,回拥住我。

“二哥,你尝尝我做的。”我在他面前的炕桌上摆上了一桌的菜。

“嗯,好香!”他笑着道,“你也快坐下。”表情就像个贪嘴的小孩。

我笑起来,为他布菜。

“你尝尝这个‘荷塘莲香’。”我问过厨房的人,知他平时吃的清淡,才做了这些个素菜出来。

他尝了尝,点头道:“嗯,不错,好吃!”

我笑道:“你再尝尝这个。哦,我还做了清淡的粥膳呢。”

“松萝,你也多吃些,看你瘦的样子……”他看着我的眸中透出丝丝疼惜,却再说不出话来。

“嗯。”我点头,忙埋头喝粥。他才又高兴的笑起来。

吃完饭。我扶着他在园里散步。

“松萝啊,听二哥的话,回去吧。你能来看二哥,二哥已经很高兴了,这就够了。”

“二哥,你别再说这些,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我决定的事从没有后悔过。你要再说,我可生气了,后果……后果就是下次做菜的时候一定放许多辣椒!”

“……可是……”

“哎呀,二哥,你还有完没完!你再‘可是’我可进屋去了,你一人跟这儿散步好了。”

他无奈的望我半晌,开口又道:“松萝啊,你听二哥一句……”

我直接转身往屋里去了,留了他还站在原地:“松萝,松萝……”

从屋中的轩窗往外瞄,能看见牡丹丛中的那个身影,正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一朵半开的花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抬眼望向屋子这边来,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停下,挠挠头又往回走。片刻后似乎叹了口气下定决心的样子,又转身往屋子走来,可是似乎又觉得不对,便又折了回去。如此反复,就见他一个人在园中踌躇不定长吁短叹。

我不觉“哧”的笑出声来,这个人的脾气竟不能改么,怎么还是那个样子。

屋外起了微微的凉风,他掩住嘴咳嗽了几声,我不禁好气又好笑,去里屋拿了件披风出来。

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上,他才回过神来,凝视着我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生气了。”

“走了,进屋去,傻瓜。”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的脸竟微微红了,咧嘴笑起来:“进屋咯……”

晚上。他坐在椅上,我拿了凳子坐在他的旁边帮他洗脚。

“松萝啊,今天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天了。”

我一笑:“以后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开心的。”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头,道:“松萝啊,你知道吗,记得从前皇阿玛给咱下了婚旨那次,那时我就在想,我要娶了你,一定每天晚上这样给你洗脚……”

拿着毛巾的手一顿,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落进了水里。

“……那个时候啊,年轻,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办成的,整天想着明天要­干­什么……现在老了,才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想做的事是再也做不了了……”

“……二哥……”

“二哥没能娶你,是二哥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可是看着你终是嫁了他,二哥啊,替你高兴,你有个好归宿,二哥也能安心了……”

“二哥!”我扑进他的怀里,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二哥、二哥人老了,嘴也碎了,管不住……快不要哭了,二哥说了什么话了……”他手足无措,抚着我的头发。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渐渐止住了眼泪:“二哥,以后……我天天给你洗脚……”

“……傻丫头……”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出了屋,就见他已经起来了,正在不远处给园中的花草修枝洒水。晨光照着花瓣上的水珠,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来。

我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二哥,早上好!”

他望向我,笑容温暖耀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这么好的天气,再不起来岂不是辜负了。二哥是什么时候起的?”

“也刚起来不久。”

“二哥,我来帮你。”我走到他身边,帮他给花洒水。一边道,“二哥,你每天都会起来这么早,照看这些花草吗?”

他笑起来,剪下两片枯叶:“可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就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说着抬眼看向我,“你忘了,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啊。”

我一愣,实在想不起来,便道:“二哥记­性­还真好,我都不记得了。”

他但笑不语。

“二哥,我觉得这里真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俗事喧扰没有尘嚣乱耳,清幽静谧。”

他呵呵一笑:“是呢,这还真是个好地方,每天什么都不用想,自在逍遥。从前是人迹萧条,未免显得寡淡清冷;现在你来了,似乎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活了起来,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二哥,这里真的很美,或者是因为境由心生吧。真想把这里都画下来……嗯,我知你擅画花鸟,你画中的小写意我尤其喜欢,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咱们就在那边亭子里放置个书案,然后一边观景一边画画好不好?”

他扬­唇­笑着道:“好啊,真真是你能想出来……我一个人在的时候,哪里想的到这些。”

我故意撇了撇嘴,道:“现在知道了?有些人还可着劲儿的把人往外赶,伤人自尊!”然后扭过头去给花洒水不理他。

“不、不是,松萝……我……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着急的声音传来,“好吧,我、我不赶你了……松萝……”

我转过头,咧嘴一笑:“可是你说的,不许再磨叽了。”

他一愣,忙认真的点点头。

看他那副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模样,我一个没撑住呵呵笑出来。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1章 改变

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园中的牡丹也已开过,却丝毫不减悄悄来临的夏日的鲜妍明媚。

胤礽的­精­神比最初的几天要好了许多,脸上的温存笑意总能让我的心中变得温暖起来,这样的日子远离尘嚣,只让我沉浸在每一天的舒畅怡然中。

五月初三,是胤礽的生日。

这天我早早的起来,便去了厨房准备。厨房里的小太监也已习惯了,自动给我打下手。

“松萝啊,左右找不见你,才听人说你在厨房,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他拄着拐杖进厨房来,看着一大堆的食材,“怎么做这么多?”

我一边忙着,一边笑着道:“你去屋里等着,一会儿就好了。”

“我说,早膳不用做这么多……再说有人做就行了,你别累着了……”

“不会,你别管好了。”

“松萝啊,怎么又不听话了……”

“哎呀,我的好二哥,”我停下揉面,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挽着他就往出走,“你就别管了,用不了多久就好了。”

他不得已只好随着我往外走,口中说道:“做什么要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笑起来:“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看了看我,叹了一声:“好吧……可别累着了……”

心间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我笑着道:“知道了,二哥。”

“开饭咯——”摆上膳,我扶着他坐在桌旁。

他看着我道:“松萝啊,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丰盛?”

“二哥,你等等。”

端了刚煮好的长寿面来,放在他的面前,道:“二哥,我做的长寿面,要吃完哦。”

“长寿面?”他愣了愣,反应过来,“今天是……”

“五月初三啊!”

他一拍额头,笑道:“是我生辰,瞧我这记­性­,还真给忘了。嗯,好香,我得尝尝。”说着拿起了筷子。

“好吃吗?”我看着他问。

他连连点头,“好吃,松萝做的就是好吃!”

看着他吃面的香甜样子,我的心头也不禁甜甜的。

上午,因为天气很好,阳光暖烘烘的,我们便去了园中的亭子,那里早摆上了一案一几,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几上放着一张古琴。

“二哥,你作画,我抚琴。”我笑着道,见他欣然,我便在几旁铺着的毯子上盘腿坐下来。

手抚上琴弦,心中已经有了熟悉婉转的琴音,我微微一笑,乐曲从颤动的琴弦上溢出。

胤礽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中有了然的笑意,随提起笔沾了墨,做起画来。

这首曲子,正是我多年前常奏的那曲《卧龙吟》。

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和他在圆明园里,焚香抚琴、品茗赏景、钓鱼游湖,舒心而又短暂……琴音一转,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心神渐定,慢慢沉浸在因为这样的琴音而更显幽静的天地中去。

一曲奏完,他的画也基本完成了。我走到他的身旁,出乎意料的,看到的是一幅山水画,画中那溪边磐石上,有一个抚琴的女子。

我笑着道:“二哥的画越发进益了。”

他指了指那个女子笑道:“你看她像谁?”

我看了看:“不会是我吧?”

“正是。”

“那你呢?怎么没有你?”

“我在这里啊。”

我一愣,看向他,他的笑容如一朵绽放的莲,“我在这里也能听见画中的你抚琴的音韵。”声音轻柔和缓。

“二哥……”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将目光移在纸上:“人老了,到向往这样的潺潺碧水如黛青山……”

我笑道:“二哥,要不提一首诗吧。”

他把笔递给我道:“还是你来提吧。”

我遂接过,想了想,落笔写下:“溪清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是摩诘的《山中》了。果然适合……”

“二哥,没想到你的大写意也能臻于如此境界呢……二哥?”见他半天未曾言语,我不禁转过头去看他。

他正怔怔的看向花园中的某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居然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他一身暗紫立于芍药清葛之中,独显一抹浓重。

就这样无语对望,不知过了多久,我搀着胤礽下了台阶,慢慢向他走去,他亦慢慢向我们走来,面容是我熟悉的清冷淡漠。

走到面前,他与胤礽对视半晌,才将目光移向我。

我暗叹了口气,道:“进屋坐吧。”

进了屋,两人隔着一张几坐下,我习惯­性­的拿了薄毯盖在胤礽腿上,看了看他俩,道:“我去看茶。”

到了厨房,见水还未开,便在凳子上坐下等着。

他俩这么多年未见,应该会有话要说吧,看两人似乎心平气和的样子,我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水开了,沏了茶,便端去正屋。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两人的说话声,令我不觉驻足:

“……她心里有多少苦,我都能感觉到,我只希望你莫要负她。”

“你怎知我会负她?”

“这么多年了,她的­性­情我怎会不知,她的声音笑容都在我这里……她把什么都放在心里面,你看她笑得越是开心灿烂,其实她的心里越苦……”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是皇上了,想的是如何名垂青史少留骂名;你后宫有多少女人,她们年轻貌美……你说,你的心里还有多大一块地方是留给她的?”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只有一句,好好待她,不然,你终会后悔……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带她回去,她能来陪我这么长时间,已经够了……”

我抬脚就进了屋去。两人住了口,齐望过来。我一声不响的给他们上了茶,然后看着胤礽道:“二哥,我刚过来,就听见你要赶我走,我说过什么你莫不是忘了?还是你烦我了?”

他一愣,道:“……是,二哥烦你了,你走吧,二哥再不想见你。”

“那我非要赖在这里呢?”

他讷言。

胤禛看了看我们,微眯了眼,站起来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不过来看看,现在也该走了。”

胤礽扬起­唇­角:“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过个生日,竟惊动了你来。”

胤禛微微一笑,便往外走去。

胤礽看着我,握了握我的手,道:“听话,跟他走吧,回去吧……”

我瞅了瞅他,道:“你真要赶我走?”

他不说话。

我便点点头:“那我可走了啊。”

“走吧……”他并不看我,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来。

“我真的走了哦。”见他还没反应,我便转头向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他依然没有看我。

花园的游廊中,那个暗紫身影慢慢的向前走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也停下,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眸中有光亮闪过,转身走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你是来送我吗?”

我点点头。

好一会儿,他抬手触上我的面颊,轻轻地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心头一颤,眼中也酸涩起来,我笑了笑,泪却涨满了眼帘:“可是,我没信心了。”

“没关系,我有就行了。”他的声音依然轻柔婉转,只是我已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可是,我已经怕了。”

“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再不放手。”

“我的心已经冷了。”

“没关系,我能等。”

“那我的心要是已经死了呢?”

“没关系,”他忽然搂我在怀里,声音如夏日的凉风拂过,“我把我的给你。”

“那如果……我已经不再爱你了呢?”

“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你再爱我,你可以不再看我不再想我甚至忘记我,可我说过,我不会再放手,因为我已经后悔放开你的手了,因为……我爱你。”

心坚强的跳动了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和他相识以来,第一次听他说“我爱你”。我忍住眼中的泪,咬紧­唇­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了他。

“你走吧。”我说。

他未动,握住我的手,道:“我知道,这些话说得太迟……”他欲语还休,转头看了看廊外,对我笑起来道,“回去吧,外面热起来了。”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温暖柔和,明净如此时的阳光。

“再见。”我不觉说道,然后转身往回走。

到了正屋外,我轻轻走到门口往里瞄了一眼,就见胤礽还呆呆的坐在原处。

“……你把她赶走了,现在又想她了?”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言自语。

“走了好啊,这地方怎么能让她留下呢……可是我为什么会想她呢……才两个月,你就习惯她的存在了?习惯她陪你说话、陪你吃饭、陪你散步、陪你下棋……你啊你,真是老了……”他笑了笑,只是声音却哽噎了,泪滴落在薄毯上。

我的心头酸疼难忍,靠在门外,捂着嘴只怕哭出了声来。

好一会儿,终于让心情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努力笑起来,进了屋去。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慢慢回过神,恍惚的抬起头。我蹲下,伸手揽住他的腰伏在他的怀里:“……二哥,你好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2章 旧疾

仲夏的傍晚,晚霞映红了天边。混着夕阳的余热的霞光洒在园子里,懒懒的照在人的脸上,连同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花香以及夏蝉的歌谣,只令人觉得无边的舒适惬意来。

胤礽靠在躺椅里,嘴角是暖暖的笑意;我坐在他的身旁,拿着绢丝的团扇轻轻赶着蚊子。

“二哥,你知道关于夏蝉的故事吗,树上那么喧闹的夏蝉,其实它能看得见光亮的生命只有一个月呢。”我不自觉的说起。

胤礽看着我,专注的听我讲。

“可是在这一个月之前,它却需要在地下生活四年。吸吮着树的根须,保持着自己的生命。可以想象的到,那样的生活该是多么潮湿、­阴­暗、孤独、无助……”我看向他,笑起来,“四年过去,它终于成为了一只蛹,钻出地面,爬上树枝,然后在某一天蜕成一只真正的蝉。这样,这样它就能尽情鸣唱尽情呼吸,喝着醇美的甘露。它的歌声,激越高亢,就像它的生命,虽然只有一个月,却无比的轰烈……”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扬起­唇­角道:“能这样的活一个月,已是足够了。”红红的霞光如轻纱一般将他笼罩其中,显得宁静而安详。

“松萝啊,如果有来世,你想没想过要做什么?”

我想了想,沉吟片刻:“如果有来世,我要做一个普通人,然后遇到一个爱我的普通人,再然后两个普通人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

他微笑,握住了我的手。

“你呢,二哥,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一个普通人,然后遇见你……”他拉起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唇­边,印上一吻。

“二哥……”我的心底有暖暖的清流汩动。我伏进他的怀中,闭上眼,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时间,你能不能走慢一些……

“……怎么了?”他抚着我的发问。

他的怀抱透着一丝清凉,让我留恋。我只是摇摇头。

“松萝啊,你知道吗,其实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

我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时候我应该还是个傻子呢。

“……那一天我陪你表姐回舒尔德库家,正好看见你被你额娘抱着,傻傻的对我笑,我见你可爱,还抱过你呢……可你不说话,只是笑,还把口水弄到我的肩上……”他的胸腔起伏,“呵呵”的笑出来。

我也不觉笑出声,问道:“那你生气了没有?”

他依然轻柔的抚着我的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好玩,那时候我已经快十九了,你还不到四岁,我怎会跟个小孩生气……”他顿了顿,接着道,“后来,就听说你们搬去杭州了……再后来,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又相识了。”

“不是……是没想到在你的印象中,第一个遇到的是老四。”

我怔住,讷讷无言。

“小时候的事,我知你肯定是忘记了……还记得那天,你一身男装给皇阿玛和我们请安,双眼灵动闪耀,我当时就惊呆了,完全不能将面前的你同你小时候的样子联系起来,我没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孩已经出落成个亭亭玉立灵秀飒爽的姑娘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婉转动听。

我笑起来:“二哥,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没想到你原来是个俊秀温润的人,看起来很安静。”

他问:“那你本来认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直起身,笑望着他道:“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是个傲慢急躁的人。”

他呵呵笑出声,拍了拍胸口道:“好险。还好第一印象还不坏。”

第二天,他不知怎的忽然又开始咳嗽了,我想起来上次来看他的时候他就卧病在床,现在很有可能是复发了。可他却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小林子,你去跟外面的人说一声,就说要请太医来。”小林子答应一声忙去了。

“松萝啊,没什么大不了的,瞧把你着急的……咳咳咳……”我忙把水递给他,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心里的不安令我一阵焦躁。

“我怎能不急,这要是复发了怎么办,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我哽噎住,平静了一下心情,“虽说是夏天,夜里依然有点凉意……小林子不是晚上照料你吗,怎么也这么大意?”

“他在我隔壁,照顾不到也是有的……咳咳咳……别担心了,没什么大事,昨晚可能不小心着了点凉……咳咳咳……没事。”

直到下午,太医才赶来。胤礽靠在榻上,太医坐在他旁边为他诊脉。我按捺住内心的焦急站在一旁。

“松萝啊,我忽然想吃你昨天做的莲子膳粥了。”胤礽握了握我的手,扬着­唇­道。

“真的,”他今天一天都没有胃口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想是饿了,我心头一喜,有胃口就好了,忙笑着道,“你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做去!”

他对着我微笑点头。

我让太医晚些时候再走,便去了厨房。

等做好了粥,我端过去,太医正和他说着话。我拉过太医问到底怎么了。

太医低眉道:“旧疾而已,需要好生调养,”说着给了我药方和食疗的方子,又说了一堆注意的问题,最后道,“不用太担心,这病只要能稳住就差不多了,等到明年春天,应该就能大好了。”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抓住他的肩膀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医连连点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我忙松开了手。这样的话,胤礽岂不是可以、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松萝啊……松萝,”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太医已经走了,“发什么楞呢?”

我笑而不语。见粥比刚才凉了一些,便端着在他面前坐下。

“什么事这么高兴?”他看着我笑着道。

“不告诉你。”我轻轻吹了吹粥,然后一勺一勺的喂他。

也只吃了半碗,他便摇摇头,说饱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做罢。

我一边拿了绢子替他擦着嘴角,一边笑道:“要想吃什么了,就尽管告诉我。”

他握了我的手,点点头道:“会的。”

晚上,等他睡着了,我抱着枕头和毯子轻手轻脚的去了他的里屋,在他的床旁边打了地铺。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就听见他的咳嗽声,“咳咳咳……小林子……咳咳咳……”

我猛然惊醒,连忙爬起来倒了水,扶着他坐起喂给他喝。小林子也赶过来,见了我在,才放下心来。

光线昏暗,他似也迷糊,喝了两口,便摆摆手不用了,我便服侍他躺下,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就这样一晚上,他咳嗽了好几次,我才知道他晚上原来睡得这样不安稳,想来或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到了后半夜,他才终于完全安睡,我也稍放了心,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我揉了揉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床薄毯。我转过头,见床上空空的。

人呢?我翻身而起,靸了鞋就往外走,却找不见。出了正屋,就见小林子往这边来,我抓住他问:“二哥人呢?”

他扯了袖子擦了擦汗,道:“在厨房呢。”

他一大早去厨房­干­什么?一边想着一边往厨房走去。

刚跨进厨房门槛,就见他拄着拐杖守在一旁,炉台边的一个小太监正熬着粥呢。

“二哥,”我走过去道,“你这是­干­嘛呢?”

他看了我,微红了脸,说道:“没­干­什么,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我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已猜到几分,便搀着他要往外走,“二哥,有人做就行了,咱回屋去行不,本来就还病着,还不好好休息,累着了怎么办……”心头酸涩,双眼不觉模糊,再说不出话来。

他忙道:“好、好,咱回屋去,回屋去……”才随我走了出去。

到了屋里,他坐在椅上,看着我洗漱,说道:“……我今早一起来,转过头就看见了你,吃了一惊,细细回想,只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后来小林子说你昨晚为照顾我一夜没睡好,我还不知,岂不是唐突你了……你每天都做早膳,我不会……就……”

“二哥,”我洗漱完,“你到底有完没完,什么‘唐突’不‘唐突’的,生不生分?”

他挠了挠头,最后讪笑一声,看了看我,站起来道:“我、我来给你梳头吧。”

看来这个人似乎非要找点事做才行,便只有依了他。

我坐在镜前。他拿了梳子在我身后,轻轻为我梳着发,这样的情景,我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你还是那么美,那么年轻。”他并未看镜中,只微笑着,声音轻柔。

“哪有,已经老了,三十多岁的人了……”眼角似乎都快有皱纹了。

“胡说,你在二哥眼里啊,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梳子轻轻的滑过我的发,舒适而缓慢。

看着镜子里表情认真柔和且安静的胤礽,我多么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不会发生……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3章 隐瞒

胤礽在我的坚持之下终于同意我每晚在他的屋里打地铺。然而夜里他似乎咳得次数多起来,我虽内心焦急,却也尽力不表露在脸上,否则他必是睡不好的。只是每天严格遵照医嘱,不敢有半点马虎。

他的腿脚已有些不灵便,我便画了个轮椅的大致模型,拿给外面的人让速速照着样子做一张来。过了没几天,就有人搬来一张木制的简单轮椅,胤礽惊讶的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我。

“松萝啊,这是你想出来的?”

我摇摇头,笑着道:“不是,是我从书上看到的,你试试。”

我扶着他坐进轮椅里。他呵呵一笑:“这东西好啊,以后每天早上又能去照料我的那些个花草了。”

“是呢,”我在后面慢慢推着,笑道,“以后啊,咱们又能在园子里散步了。”

在这之后,每天早上我便推着他去园子里,给他的花木修枝浇水;然后用过早膳,趁着清晨的微微凉意,在园中散心。

“二哥,你看这一片紫薇,开得多美。”

“每到夏日,这紫薇总是开的这么长久,又这么­精­神。”

“我还是第一次见开得这样鲜妍繁盛的紫薇呢。”

“松萝啊,扶我起来。”我忙将他扶起,随着他慢慢走到一树紫薇旁。

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伸手在枝头摘下一小朵来,嗅了嗅:“好香……松萝啊,来,让二哥给你戴上。”

我笑着偏过头,感觉到他轻轻地将花Сhā入我的发髻间。

“好了……让我看看……”

我看向他,笑道:“好看吗?”

他瞅了半晌,点点头,扬起­唇­道:“好看……”神­色­却微微黯然了,“你看我这里哪有女人戴的东西,见你每天都这么素淡……二哥也只有将这个为你簪上了……”

我又搀了他坐回轮椅里,蹲在他身边望着他,一本正经的道:“二哥莫不是想说,松萝啊,你每天那个样子,真的很丑……”

他一愣,连忙摇头:“二哥可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他那副着急的模样,我不禁握住他的手,轻声笑道:“傻二哥,每次都会当真。”

他又微红了脸,笑起来:“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我拿着绢子抬手轻轻擦掉他额角的汗珠,道:“二哥给我戴上的,我只会高兴,怎么会生气呢。”

他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良久才说:“……真好。”

我笑起来,站起身,继续推着他往前走,目光扫过斜前方的一处,怔住了。

隔着一片盛开的月季,是那个熟悉的背影,慢慢向前走着。他一身白­色­长袍,外套鹅黄马褂,衣袖在清晨浅浅的凉风中微动。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松萝……”我回过神来,胤礽正担忧的扬起头望我,“怎么了?”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刚才看见两只麻雀在打架,就给忘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的样子。

我便道:“二哥,累了吗?”

见他点头,我将轮椅转了方向,慢慢往回去。目光不自觉的瞥向刚才的方向,却见那个身影早已不见,仿佛刚刚所见的只不过是幻觉。我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去多想。

时间一点点的从我们的指缝间溜走,当暮夏还在园中流连的时候,初秋已经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这个时候的花园,正是月桂飘香时。

然而我却渐渐提不起夏天时的心情了,因为胤礽的病看似一天重过一天,令我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安起来。

“二哥,该喝药了……”我端着药,坐在他的面前,轻轻吹着。

他靠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我。

我将勺中的药放在­唇­边抿了一点,觉得差不多了,便喂给他。

“苦吗?”我问。

他微笑着摇头:“不苦。”

喝完药,他漱了口,我又喂给他一个杏脯。

“二哥,睡一会儿吧。”见他点头,我便服侍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自己坐在他床边的小脚凳子上,趴在床沿望着他。

他亦看着我,道:“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笑了笑:“我不睏……我想看着你睡。”

他扬起­唇­:“傻丫头……”

我一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唱个曲子吧。”

他欣然点头。

我清了清嗓子,起­唇­轻唱道:“看小姐做出来许多破绽,对红娘偏用着巧语花言。本来是千金体大家风范,最可怜背人处红泪偷弹……”

他的睡颜安静宁和,­唇­角犹带笑意,如一朵静静绽放的莲。我又想起了太医的话,若是能熬过今年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了。摇摇的烛光照不尽屋里的­阴­沉角落。窗内的残漏声、窗外的秋雨声交汇在一起,惊破秋梦,催起人满心的愁郁。

“咳咳咳……咳咳咳……”他用绢子捂着嘴咳嗽起来,声声敲在我的心头。我忙倒了水,将他扶起喂给他喝。

“没事……咳咳咳……”他摆了摆手,笑着道,“你去歇着吧,夜了。”

我抚着他的背,道:“我不睏……”

凉秋的时候,他的屋子里便支起了一扇屏风、多出了一张床榻。

他握了握我的手:“去吧,歇着去吧……已经没事了……”

我点头笑了笑,服侍着他又躺下,替他掖好被子,掩了床头的灯光,才轻轻回到自己床上。只是睁着眼,再也睡不着。

秋灯耿耿,秋雨沥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沾湿了罗衾。

好一会儿,屏风那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我才知他原来也没有睡着。

秋夜,越发的长了……

天终于放晴了,中午的阳光暖烘烘的洒在地上,我便推着他去园子散心。

“入秋了,树叶都落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声。

“树叶落了,还会有新叶长出来。”

“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

我一笑,便道:“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

“……松萝啊,快中秋了。”

我点头:“是啊,中秋的时候,咱们一定要赏月。”

“还要吟诗作对……咳咳咳……咳咳咳……”他忽然掩住口咳嗽起来。

“二哥……”

“咳咳咳……咳咳咳……松萝啊,你去……咳咳咳……去给我倒杯水来……咳咳咳……”

我忙应了一声,疾步回了屋,倒了水端去园里。

喂他喝了水,他才好一些,摆了摆手笑道:“没事,就是嗓子有点难受,喝了水就好了。”

“二哥,咱还是回屋吧。”

他点点头,我便推着他往回走。

进了屋。

扶他靠在榻上,又拿了毯子盖在他的腿上,他笑着道:“松萝啊,怎么办,我饿了。”

我抿嘴一笑,道:“想吃什么,我这就做去。”

他想了想:“嗯,还是莲子粥吧。”

我笑出声:“又吃莲子粥,竟吃不腻么……好好好,我这就做莲子粥去。”说着便起身往厨房去。

熬上粥,我忽然想起来忘了把水放在他的手边,便嘱咐厨房的小太监帮忙看着粥,自己又往正屋去。

到了门外,刚要进去,就听见说话声,令我不觉止步。

“去,把这个拿去扔了。”

“主子,这一个多月,您都扔了五根绢子了……呜呜……”小林子声音哽噎,却令我的心陡然一跳,一阵巨大的不安从心底升起。

“少说废话!还不快去……咳咳咳……别让她知道了……咳咳咳……”

大脑“轰”的一声,顿时空白一片。胤礽,你有什么要瞒着我?

小林子一边擦着眼角一边从屋里退出来,被我一把抓住捂住嘴往园子拉去。

“给我。”拉到一促山后,我放开他道。

“什、什么?”他低了头,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

我心头一怒,扭住他的胳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一看,竟是胤礽的绢子。

只是那雪白中的鲜红,分外刺目。

我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眼泪落在了绢子上。

“主子一直瞒着您……呜呜呜……您别怪主子,他是怕您着急……”小林子说着便哭起来。

“……有多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主子这是旧疾,太医都说……呜呜呜……好不了……”

我惊住,抓住他的肩,问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太医说什么?”

“呜呜呜……太医说主子的病好不了了,最迟到今年冬天……”小林子用手捂住嘴仍然止不住呜咽声。

心中阵阵揪痛。胤礽,你是不是早就开始瞒我了,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支开我。那次太医来,你忽然说想吃粥了,其实是为了支走我对不对,然后让太医骗我……

我掩住口,不让自己哭出声。

端着粥,走到门外,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才跨进屋去。

“二哥,粥好了。”我笑着道,在他床边坐下。

“好香。”他说。

我轻轻喂给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认真的吃着,一边道:“好吃。”

“下次我再熬别的粥,总吃一种会腻的哦。”

“好。”他望着我,扬起­唇­。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4章 若梦

日子一天天过去,胤礽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食量减了很多,也比从前畏寒。咳血的次数也多起来。

“二哥,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我拿过他刚刚用过的绢子,攥在手里。

他愣了愣,抬眼望向我,“你、你都知道了……”

“是……二哥……你要有信心才行……”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样的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笑:“二哥这辈子,福也享了、孽也造了,现在还有你陪着我,已经够了。我知自己已是大限将至……”

“二哥……”

他摆了摆手:“二哥的身子骨,二哥心里清楚,是捱不长了……别哭……”他抬起手替我拭泪。

我才发现眼泪竟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忙擦了道:“二哥莫要说这样的话,二哥答应过松萝,等到明年春天,咱们在园子里放风筝;把积的秋露拿出来泡茶;对了,你还要吹箫给我听呢……”

他一笑:“二哥这就吹箫给你听……”

“不要,”我摇头,“我要你明年春天再吹给我听,所以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愿望,到时候要还给我。”见他还要说话,我伸手掩住他的口,接着道,“你什么都别说,只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他凝望我好久,才终于点点头。

我虽知这样的承诺遥遥无期,但是不知怎的心里却像有了一丝安慰,稍稍平静。

“二哥,你看窗外!”我站在窗前,望向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今年的雪,来得是不是稍稍早了一点。

“可惜不能出去看了。”我转过头,就见他支撑着要坐起,忙过去扶起他。让他靠在我的怀里,这样就能看见窗外的景­色­了。

“真美……记忆中的雪天,一直都是温暖的。”他幽幽的道。

从前有很多关于雪的记忆,现在想来,似乎很多都是温暖的。

“二哥,你还记得那个荷包吗?那年除夕的早晨,阳光淡淡的照在檐角的冰凌上,泛出七­色­的光彩。我刚爬下梯子,就听见你的声音,温润动听。我回过头,就见你独自一人立在雪地里……”

“那天,远远就见一抹红­色­,还能听见你们的说笑声,我走到你身后,看着你写得字,忍不住念出声……”

“然后你就递给我一个荷包,我一看那歪歪斜斜的针脚,就在猜测这个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结果还真让我猜对了……”

“那个荷包啊……我是真的没做过,做成了那个样子……其实给你之前我还犹豫了好久……”

“呵呵,你是怕我笑话你……”

“不是,是怕你不喜欢……后来,看见你那么高兴,我一颗心才放下了……”

“我还记得你的手上有青紫的小点……”

“……那时候多年轻啊……”

“是呢,我那个时候还不够十五,你也未到而立……一晃已是二十年了……”

“二十年,不过是一场梦……”

……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却是温暖如春,一如那些关于年轻的记忆……

晚上,胤礽已熟睡,我却再一次失眠了。不敢翻身,便轻轻披衣起床,来到园子里。

盛雪反­射­着清冷的月华,令周围的一切透出如黎明时的微芒来。

我沿着长长的穿廊,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廊外的雪景。

下雪的天气,并不冷。

只是因了人的心境,才觉得比往年更加萧索。

二哥,我不想你走……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上却突然裹上来一件温暖的衣裘。我恍惚的转过头,就看见那张清冷面孔。

“外面大雪天的,又是晚上,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怔了半晌,道:“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嗯,突然想你了……结果就看见你瑟瑟的一人,看来你果真不能让我放心。”

“……你今天不批奏折么?怎么有时间跑这么远。”

“没事,过来看一眼再回去。”他握住我的手,“手怎么这么凉,出来也不拿个手炉。”说着便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暖着。

“你……”“你……”

他一笑:“你先说。”

“……你不累么?”

“出来反而感觉清爽多了……你睡不着么?”

“嗯,有点。”

他忽然将我搂在怀里,下巴搁在我的肩上:“别动,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静静的任他搂着,他的胳膊收紧,硌疼了我的手臂。

“松萝,”好半天,他才沉沉的道,“真不想就这么放开你……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我心头一跳,一种难过的感觉涌上来,我想那或许又叫“心疼”。

我是终于心疼了吗?还是同胤礽在一起的这么多天里,心中已经习惯了温暖的感觉呢?亦或者是因为那样的温暖让我的心变得比从前柔软脆弱了呢?

“你要好好的……”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这句话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

“会的。”他的口中有暖暖的热气吐在我的耳旁。

“按时休息,晚上不要熬得太晚……少生点气,生气不好……”

他轻轻一笑:“你是在担心我么?”

我的心颤了颤,我刚才说什么了?

“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担心我了……”

他的声音,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我忽然想起从前他耍赖的事情来,平静了一下心情,吐了口气,暗道:松萝啊,这个人演戏的本事你又不是没有见过?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我翻了个白眼,推开他,道:“回去吧,天­色­已经晚了。”

他便道:“你先回去吧。”

我见他坚持,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发现身上还裹着他的狐裘,便取下走到他面前交到他的手里。

“天冷,你披着。”他又给我披上。

“你回去还有那么远,”我揭下,顺手帮他披上,“还是你披着吧,我没几步就回屋了。”见他还要取下,瞪了瞪他。

“你怕我冻着了?”他又笑起来。

“不是。”我没好气的说,却不禁心虚起来,只说道,“我才不怕你冻着呢。”

他反而轻笑出声。

我只觉得一阵莫名的恼火,道:“我可走了。”见他还是一脸温存笑意,便转身走掉。

走了一段,心中不知怎的一动,慢慢停下来,扭过头一看,见他竟还站在原处看过来,心口“突”的一跳,我连忙掉头离去。

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生怕弄醒了胤礽。钻进被窝里,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人的温暖表情。

心情繁复,没有丝毫的睡意。我滑进被子里,蒙住头,却仍然挥不去脑海中的那张面孔,我忽然发现,他仿佛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呢,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此一直到差不多后半夜,才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天空渐渐­阴­霾,我能感觉的到胤礽的­精­力在一天天的流逝。

大雪,漫天飞舞,有几片落在窗棂上,瞬间融化成晶莹的水滴。胤礽忽然想看屋外的雪景,我便支起一面窗屉。然后也偎进榻上,扶起他,让他靠在我的怀里。

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只能倚着我。

我忍住心酸和眼泪,只预感到将要来临的一切……

“二哥,你看外面的景­色­多美……”

“是啊……最后一次见了……”

泪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更紧一些的搂住他,脸颊贴在他的额头。

“松萝啊……来世……我还能找到你吗……”

“能……”

“可我怕你啊……认不出我了……”

“不会的……”

“是啊,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会认出你就行了……”

“二哥,”我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轻轻的缠在他的小拇指上,一圈又一圈,最后系上了一个小结。乍一看去,就像一个小小的指环,“来世,你别忘了戴着这个,这样我就能认出你了。”

他的­唇­角溢出暖暖的笑意,手指轻轻摩挲,“我不会忘的……”

“二哥,你可记得你欠我的愿望。你答应过我,明年春天咱们要一起放风筝,你还要吹箫给我听……二哥,你不能反悔。”他轻轻地摇头。

“再等到这样的雪天,咱们就在园子里堆个大大的雪人,和它一起赏雪景……二哥,你看窗外的寒梅开得多俏丽,闻着它们的清香,就不觉得冷了……”他盍着眼,静静的听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记得从前在宫里,下雪的时候,每次都是和悦宁在雪地里玩,最后总会一头雪的跑进屋去,虽然冻得瑟瑟的,可是心里确是高兴愉快……”他的手缓缓的垂下,只是嘴角仍然有着丝丝笑意。我的泪再也忍不住的涌出来,滴在他的额上。

“二哥……”我紧紧地搂着他,“……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一群人在御花园里打雪仗,那天没有你……我们所有人最后都成了雪人……”泪越流越多,令我哽噎的难以出声。

我没有停下,慢慢的给他讲着我从前的那些快乐,他的神态安详柔和。只是他的体温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二哥,冷吗?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声音:“松萝。”

我慢慢回过神,才发现眼前站着那个明黄身影。我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

“松萝……他已经走了……”

我的心像突然恢复知觉一样抽痛起来,二哥,已经走了……

“二哥,你怎么能走,你还欠我的愿望……二哥!”像洪水终于决堤,我痛哭出声……

……

二哥……温暖的怀抱,令我忍不住抓紧,却还是觉得无比的寒冷。迷迷糊糊的,只听见一个透着焦急的声音:“快!再快一些!”

似乎是在小船上,那个怀抱紧紧地搂着我,我只模糊的感到路途颠簸……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5章 冰释

我独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周围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升起,全身变得温暖起来。然后就听见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意识渐渐恢复,只是全身无力,嗓子也辣辣的。

“松萝……”是他的声音。

我不是和二哥在一起么?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心中忽然一跳反应过来,二哥,已经走了……

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眼角,我慢慢撑开重重的眼帘,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他就在我的身边,搂我在怀里。

“松萝,你终于醒了。”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我的天,我的嗓子怎么变得这么沙哑难听了。

“你发着高烧,一直昏迷,都两天了,你知道我有多怕……”他紧搂着我,“休息几天嗓子就好了,不要担心。”说着便让人端水来。

他靠坐在床头,将我揽在怀里,喂我喝了水。嗓子才好一点了。

“我这是在哪儿……”我又躺下,闭了闭眼费劲儿的说。

“在我书房的里屋。”

“二哥呢?”

“……你不用担心,后事会安排的很好。”

“……我要回去,小念还在家里等我……”嗓子扯得很疼。

“嗓子还没好呢,少说些话。我已经派人送信给小念,再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赶路?”

我闭上眼,只觉得心里有一处空空的,身上也跟着惫懒酸痛起来。这么多天同二哥在一起的画面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他的柔和动听的声音,他的温暖和煦的笑容……

二哥……我想你……

我将脸转向床里,任泪水落在枕上。

“……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我感觉到他起身下床,替我盖好被子才轻轻走了出去。

晚上,太医又来诊了一遍,说身体虚弱急需调养,开了药方。

他在床边坐下,握着我的手说:“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我摇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觉得累。

“不吃东西怎么行,用点粥好不好?”

我仍然摇头,­干­脆闭上了眼,我真的不饿,我只想睡觉。

如同漂浮在云雾里,恍恍惚惚,没有多久便沉入了梦中……

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昏黄的烛光静静地洒在地板上,周围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我支撑着坐起,发了一会儿愣,脑子里空空的,便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醒了。”他在我身边坐下,昏暗的光线下我能感到他的眼中有隐隐的忧虑,“感觉好些没?”

我望着他,他面容柔和,只是眉间似有淡淡的疲惫。

我笑了笑,点点头:“好些了。不用担心,你去忙你的吧。”嗓子也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他握了我的手,微微一笑:“饿了没?”

我摇摇头。

“怎么能不饿呢,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的眸中忧虑未减,令我怔了怔,最终点了点头。他扬起­唇­,吩咐了外面的人上粥膳来。

屋内亮起了灯光。

他喂我吃粥。我强迫自己吃了半碗,实在是没有胃口,便不用了。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坐一会儿就行。”

他忽然轻轻拥住我,“振作一点好吗?他若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我心中一颤,一想起从前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永远离开了我,眼泪便夺眶而出。

“他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平安快乐,你这个样子,”他握住我的肩,凝视着我的眼,“他如何能放心?”

我望进他的瞳,那里如暗夜之海漆黑一片。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忍不住不去想。我不敢相信二哥和我从此便天人永隔……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

第二天一觉醒来,习惯­性­的揉了揉眼,发现被人拥在怀里。我轻轻地扭过头,就见他正熟睡着,样子沉静安然。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窗外天还未亮,想来他应该是才入睡没多久吧,眉间轻蹙,似有淡淡的疲倦萦绕。

我复又转过头,闭上了眼,只是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他轻轻的靠近,脸埋进我的发里,良久,慢慢放开我。我听见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他又帮我掖好被子,在我的脸颊吻了一下,便出去了。

我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涩涩的,还有浅浅的惘然。

迷迷糊糊的,我感到有人在我的枕边,脑中渐渐清醒过来,回过头,就见一张小小的面孔,趴在旁边望着我。

我怔住了,她似也没料到我突然醒来,微微红了脸,站起身。我也支撑着坐起,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不认识妈妈了?”

她嘟了嘟嘴,半晌道:“听说你病了。”

我扬了扬­唇­:“没事,不用担心,受了点凉而已。”

“谁愿意担心你!”她不服气的道,“你都不管我,我为什么要担心你!”说着气鼓鼓的背对着我坐在床上。

我抬起手想要抚上她的头,却终是迟疑片刻收回了手。只说道:“妈妈怎会不管你。”

“你若管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抛下我!”她微侧了头,仍然不看我,“你不是我妈妈,没有哪个妈妈像你一样狠心!”

“是妈妈的错……”

“你根本就不爱我……”说着竟呜咽起来。

我再顾不得许多,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搂住她:“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乖女儿,妈妈怎能不爱你……”我的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讨厌你……呜呜呜……”她在我怀里大哭起来,“呜呜呜……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抚着她的背:“乖,不哭了……”

好半天,她哭累了,偎在我怀里抽泣,我轻轻替她擦了泪,笑着道:“眼睛都哭肿了,这么丑的孩子,谁愿意要?”

她“哧”的笑出来,却又鼓着腮瞪着我:“丑也是你生的!”

我轻笑出声,想到一件事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铃兰,妈妈问你,你想不想跟妈妈去江南?”

“可是爸爸怎么办呢?”她微微迟疑。

“你若想爸爸了,妈妈再送你回京城。”

“江南好玩吗?”

“好玩。江南的水比这里的清,阳光比这里的温暖,江南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是这里没有的。”

“妈妈,铃兰想去江南,可是铃兰又舍不得爸爸。”

我没有说话。

“……嗯,那铃兰跟妈妈去江南玩一段时间,妈妈再送铃兰回来看爸爸,好不好?”

我理了理她额前的发,点头一笑道:“好。”

晚上,我披衣去了外间,他正坐在炕上批改奏折。转过头见了我,微笑着放下笔,走过来拉我在他旁边坐下。

“脸­色­看起来好一些了。”他握着我的手,仔细瞧了瞧道。

“……我想明天启程回江南去,带铃兰一起,她要是玩腻了,再送她回来。”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随即又握紧了我的,揽住我的肩道:“大雪天的,路上这么远,我怎能安心。再说你的病还没好利索,要不等开了春,天气好一些再回去。不然我实在是不能放心的。”

我沉吟片刻道:“小念还在家等着我,快过年了,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他一笑:“这个你就放心吧,几天前我让人快马送信过去,没准这会儿那孩子已经在路上了。”

我睁大了眼瞪向他,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听话,路上积了雪,你又带着铃兰,让我怎能安下心来……等开了春,官道上的雪化了,天气也暖和了再走好不好?再说也不急于一时。”

我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我一个人走倒不要紧,现在有了铃兰,就怕在路上着了凉受了风寒就不好了。因说道:“那我这段时间还是住哥哥家吧,总不能天天赖在你这里。”

他扬­唇­一笑:“只要你愿意……好吧,你想住哪儿都可以……”

等到身体大好了,我便住进了哥哥家里,这时我才知哥哥已辞了官,整天在家过着悠闲日子。铃兰也常过来陪我,天天腻在我怀里,我的心里觉得宽慰了很多。

腊月底,小念赶到京城。

刚见面的时候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孩子这一年多,个子真是蹭蹭的往上长,比我都高出许多,也比从前强壮了一些。现在都成了他搂着我了。在他温暖的怀里,我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的孩子终于长大了。

“妈妈,怎么哭了?”他轻轻地替我擦着泪。

我笑起来,自己擦了泪道:“妈妈这是高兴的……快进屋吧,瞧把你冻得……”

进了屋,替他解下狐裘,哥哥笑着拉了他坐下,嫂子也一脸欣慰笑意的握了握我的手。

这个除夕,过得很温暖。铃兰回了宫里,宅院里便剩下哥哥一家、晟佑一家以及我和小念。

零点的时候,鞭炮震耳欲聋。站在院子里,能看见宫里放起的烟火,绚烂非常。那样的璀璨光芒,照亮了天幕,如一条华光十­色­的路,直通天堂。

“妈妈!”铃兰的声音传来。我转过头,就见他抱着铃兰笑着走过来,怔了怔。

家里的人正要行礼,被他止住,只说忽然想过来看看,便悄悄的来了。

铃兰扑进我怀里,他走到小念面前,笑着拍了拍小念的肩,道:“小子,个子快赶上阿玛了。”

小念抿嘴一笑,忽然伸手抱住他,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先是一愣,表情变了变,也不知回了一句什么,就见小念勾了勾­唇­放开他,他便一拳打在小念肩胛,说了一句:“臭小子!”却也忍不住笑出来。

我微眯了眼看向这两人,看来这孩子有什么瞒着我,抽个时间要好好审问他。

进了屋,屋里的气氛因为某位大人物的到来而略显局促尴尬,不过他倒是兴致很高的样子,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要走,只留下铃兰。

大门外,他握着我的手,道:“外头冷,看冻着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上了车,他又掀开窗帘嘱咐了我几句,才一径往宫里而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6章 遇刺

二月初,我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江南。

小念现在常跟着小秋的茶商队伍四处走动,怕我担心,只没有再往川滇一带去。见他终于对一件事有了兴趣,我也依了他去。

铃兰对江南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经常缠着我带她出去玩,我便将从前放在画廊上的心思很大一部分转移在了她的身上。

三月底,又一批新茶运往京城,小念跟随而去,顺便送铃兰回京城住几天。我便又开始打理画廊。

“松萝……”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又似乎欲言又止。

我转过头,眼前一亮:“克柔!”

他温煦一笑,明眸清亮:“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杭州了。”

“怎么会。”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他在里间坐下,为他沏上茶,问道:“克柔怎知我前些日子不在杭州?”

他笑了笑,轻抿了一口茶道:“我去年来过几次,你这里都一直关着门。小念也听说跟茶商一起出外了……后来才知道你去了京城……”

我扬了扬­唇­,压下心中的黯然,“是去看一个人去了……”

“……是他?”他轻声问道。

我知他弄错,摇了摇头:“不是,是另一个人。”

他点头,只是没有再问了。

“克柔,你最近可好?”

“还是老样子,最近我决定在扬州卖画了。”他一脸坦然的笑着道。

我一愣,反应过来,历史上就是有记载郑板桥曾在扬州卖过画,打趣道:“这么说,咱们是同行了。”

他双眼明净,“其实卖画这事儿,还是受了你的影响呢。”

我心中一跳,历史上郑板桥卖画是受我的影响?这也太……诡异了吧。不过他的真诚坦荡感染了我,这样的读书人应该很少吧。

克柔呆了两天便走了,他说只是过来看看,见我很好也放心了。他的翩翩背影,在江南透明的夕照中时隐时现,让看着他的人都觉得温暖。克柔,谢谢你……

小念走了有十来天了,我的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些许不安来。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不安越聚越浓,令我每天坐卧不宁,有时甚至会在噩梦中惊醒,梦里满是鲜红的颜­色­……

这几天因为­精­神不好正在家中休息,忽然有柜上的人来找我。我到了客厅,就看见是客栈的掌柜,还有胤禛身旁的一个我见过的小太监。两人俱是焦急万分满头大汗的样子。

心头“咯噔”了一下。

“这是万岁爷交给您的信,事情紧急,要您速速进京。”

我接过信取出,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只有几个字:“小念危,速来。”

如沉静的夜空忽然被一道闪电撕裂,那熟悉的字体令我竟不能立刻思考。

“……主子,主子……”小太监轻轻摇了摇我的胳膊,我才反应过来,他已是哭出了声。

心中瞬间涌起无比的惊惶,我扯了他就往外走:“快走!去京城!”

一路颠簸,终于进了京,马车往圆明园而去。路上遇到小秋他们,我知胤禛必是让快马先一步送信过来。小太监一路上都在安慰我,说小念和弘历都受了伤,不过小念的伤重,弘历是轻伤已经不碍事了。

下了车进了园子,我跟在小太监后面一路疾走,一边自我安慰,只希望小念已经没事。

老远就看见那个明黄身影,见了我,忽然走过来抱住我:“松萝,等等,你先听我说。”

“小念呢,小念在哪里?快带我去看小念!”我揪住他的衣服,却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

“松萝,你安静一下,小念他……”他欲言又止。

我不禁看向他,却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念他怎么了?我的小念怎么了?”

他紧紧搂住我:“小念他伤重,现在还在昏迷……你别激动,我带你去……”

进了屋,就见小念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

“小念……”我扑在床边,心中是无法形容的剧痛,眼泪簌簌的落下,“小念……”可是他安静的闭着眼,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害怕起来,抖着手慢慢掀开被子,他的身上缠着纱布,看得出伤的很重。

“小念,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吗?小念……”我转过头,就见胤禛站在身旁蹙着眉,我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他握在手里,我抓住他的衣袖,“小念他到底怎么了?你肯定知道的,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

“松萝……”他叹了口气,“小念他伤及心脉,太医说命悬一线……”

我只觉脑中一声巨响,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一脸焦急的坐在床边。

“小念……”我挣扎着要起来,他忙扶住我,我推开他,却一个不稳跌撞的滚下了床。

“松萝!”他忙抱起我,“小念他只是昏迷,只要能醒过来就好了,不要担心……”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小念能睁开眼看看我……使劲推开他,我便往小念的屋里奔去……

我握着小念的手,一边擦着泪,一边轻轻跟他说着话。可是他依然毫无知觉的样子。

晚上,弘历来看过一回,哽噎的无法出声。来的时候小太监说过小念和弘历是在巷子里遇刺,而现在的所有嫌疑都在弘时身上,又查得弘时与老八他们暗中过从甚密,胤禛查得此事怒不可歇,已将弘时逐出宫廷,令为允禩之子。

我的脑中出现了那张温润儒雅的面孔,我虽知道一点关于清朝玉牒中的记载,说弘时是雍正五年八月被削宗籍,旋死。却不知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相信那个少年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然而一切证据都摆在眼前,令我不得不信。只是为何我的小念已没有在宗室的记载中却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无辜的遭受这种折磨……

小念,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若是走了,留下妈妈还有什么意思……

温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头发,好一会儿,他在我的面前坐下,转过头看向小念。这时,有丫头端了药来,我接过,轻轻吹的凉了一些,便喂给小念。

药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我忍住泪,忙拿出绢子替他擦了。又喂了一勺,依然全流了出来。

“别急……他每次喝药都有点费劲……”

我怎能不急。­干­脆自己将药含在口中,忍住舌尖的苦涩,俯下身一点一点渡给小念,好半天,一口药才让他都吞了下去。

刚直起身,正要再喝第二口,胤禛忽然抢了我手中的碗,药差点洒了出来。沉声道:“我来!”我瞪大了眼看着他。他亦瞪着我,没好气的说:“咱俩换一下位置!”

见他坚持,我只好起身和他换了位置,口中道:“你慢一点。”

他却将碗递在我手里,道:“帮我端着。”我疑惑的接过,他伸手捏住小念下颌,强迫小念张开嘴,将一勺药喂进小念的口中。一会儿,一碗药就这样喂完了。丫头躬身进来把空碗端了出去。

“像你那样,要到何年何月?”

我不理他,目光转向小念,拿绢子替他擦了嘴。小念,你什么时候能睁眼看看妈妈?

“别担心,这孩子命大,会好起来的。”他握住我的手。

我的泪又涌了出来:“我怎能不担心,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可该怎么办?”

他抬手替我拭泪,柔声道:“小念一向坚强,会挺过来的。”

我默默点头,心中却仍然憋得难受:“我和小念已经离开皇宫,相信玉牒上都不会有小念的记录,可是为什么受伤的会是小念!你们皇家的事为什么要扯上小念……呜呜呜……为什么牺牲的是我的小念……”只差一点,我就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念了。想到这,直觉一股寒凉从脚底升起,在血脉中流窜,身体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他忽然将我搂在怀里,没有说话。

“弘时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念不会对他产生威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念是为了救弘历,才被刺伤……”他声音低沉,“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摇摇头,咬紧­唇­,却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呜咽。我不能哭,我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脆弱,我要坚强才行,这样,小念一定会感觉到的……

他紧紧搂着我。良久,似乎感到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他才轻轻放开我,道:“夜了,去休息一会儿吧,你身体还虚弱……”

我摇摇头。

“听话,你刚才晕倒已是吓了我一跳,不可再累着了……你的身体要是先垮了,小念该怎么办?”他表情柔和,只是眸中有隐隐的忧虑。我想了想了,点了点头。

在床上躺下,他坐在床边看着我。

“你也去歇着吧,不用担心我。”

他勾了勾­唇­角:“我等你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屋内只有一个丫头伏在床边打盹儿。

我轻轻披衣下床,去隔壁小念屋里。

刚走到屋外,就听见里面有人低泣,声音断断续续:“四哥,是弘历的错……是弘历害了你……可是弘历并没有想过要害四哥……”

我心头一惊,掩住了口,一手紧紧抓住了窗棂……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7章 推断

就这样过去了有七八天的时间,小念依然昏迷着,安静非常。如同沉睡在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脸上的朦胧与淡漠隐藏了他内心的所有表情,让我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似乎下一刻他就会无故的消失。

“妈妈……”他无意识的出声令我的心抽紧。我握住他的手,却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刚才那一声轻唤如同幻觉。

胤禛进来在我身旁坐下,默默无言的握住我的手。这些天来总是这样,我跟他没有言语的交流,甚至连一个对望的眼神也没有。我们之间唯一的接触都来自于他握着我的手时的掌心的温度,然而却让我的心奇异的得到安定,一如年轻时候我第一次从他怀里获得的令人迷恋的温暖。

“妈妈……”小念微微张了张口,发出呓语。

“小念,”我因欣喜而略带紧张的看着他,握紧他的手,“妈妈在这儿。”可是他再没说话,屋内的空气再一次的归于沉静,令我的心重又沉入谷底。

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弘历的哭诉以及自己对于整件事情的全部猜测,咬了咬牙,终是转过头望向他。

“……你真的确定是弘时吗?”

他微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点了点头。

“我想亲自问问他,可以吗?”

他迟疑了片刻,拍了拍我的手,起身走到屋外,我听见他对贴身的小太监吩咐带弘时去他的书房。

书房中。

弘时跪在地板上,低眉垂眼。可能是因为内心害怕而微微发抖,却只让人觉得倍加的瘦削单薄。

胤禛仍然是一幅冷峻面孔,却没有看他一眼,似是心无旁骛的专心批改奏折。

我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身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苍白的面容以及眼底淡淡的­阴­影更增添了他憔悴疲倦的神态,攥紧的拳泄露了他此时翻涌忐忑的心情,只是挺直的脊背依然在努力证明一个皇子应有的尊严。

“看着我的眼睛。”

他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慢慢的抬眼看向我,眼中有细细的血丝。

“跟姨娘说实话,真的是你所为吗?”

他看我片刻,忽然扬­唇­一笑:“弘时说的,姨娘会相信么?”

“只要你说真话。”

“姨娘怎知弘时说的是否是真话呢?”

我只是凝视着他的双眸:“我想我能知道。”

他微微一愣,垂了垂眼睑,一会儿复又看着我:“如果弘时说是呢?”嘴角苦涩的笑意如淡淡的嘲弄令我看到他平静眼神深处的无奈和悲伤。

我轻轻摇头:“能肯定的告诉姨娘吗?”

他似被我逼到一个死角,眸中显出一丝尴尬,就连神情也渐渐黯淡,而我知道,这分明才是他目前真正的心情。

他说:“不是。”

我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看向书案后的那个人。

胤禛头也未抬,只道:“带下去。”

弘时终于能看向他,手指微微痉挛,令我感到他不过是在强作镇定。

进来两个太监要将弘时带出去。他嘴­唇­蠕动,似有话要说,却最终行礼退下。

“胤禛,我相信他。”我看着面前的他说道。

“可是你没有证据,你不过是听了一面之词而已。而他谋害小念和弘历是事实,他结党妄行也是事实。”

我沉默。是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感觉,尽管它很真实,可是我没有办法让别的任何人来相信我的这种感觉。而且,他暗地同老八他们来往是事实。

脑中如一道电光闪过,我忽然明白,如果真是弘历所为,那么他的目的,不仅是因自己和小念的受伤而激起胤禛的愤怒和警惕,而是要利用胤禛的警惕来引出弘时和老八他们私交的事实,因为胤禛最恨的事,就是背叛。如此一来,胤禛的注意力便从前者转移到了后者,弘时已是百口莫辩,那么被诬陷行刺之事自然也因此成为了事实!

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好一个无中生有、树上开花之计!

我急躁的在屋中来回走着。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任何证据,或许即使有证据也早已被销毁,这种事他们怎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我懊恼的拍了拍额头,自己就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怎么也出不来;或者是明明发现墙并不高,可就是攀不上去。

“你怎么了!”胤禛抓住我的手,神情焦急。

“没事……我去看小念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突然这么急躁?”

我摇摇头,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要小念快点醒来就行了。

深吸一口气,内心渐渐安定下来,看着他道:“我没事了,我去看小念。”他看了我半天,似乎是确认我没事,才让门外的小太监送我回去。

园中春意盎然,百花争妍、蜂蝶嬉戏,却与这些天来沉郁的气氛格格不入。

目光无意中扫见远处一个少年身影,正往这边走来。我的脚下不觉停了停,才又继续往前走着。

到了面前,他垂睑行礼,表情看不出喜怒。

“弘历这是打哪儿来?”

“刚才去看了看四哥。”

“……小念他还是昏迷不醒,这都过了好几天了……”说到这里不禁哽噎住。

弘历抬眼看向我,说道:“姨娘莫要担心,四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眼中似有一丝犹豫和痛楚,令我默然。道别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紧攥着拳的。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是弘历害了你……可是弘历并没有想过要害四哥……”心中怔忡,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也就是说他事先并未将小念算计在内,可是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害了小念呢?

小念的伤重能激起胤禛更大的愤怒,从而便能对弘时更加憎恶。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并没有想过要害四哥”的话呢?是他知道我在窗外故意说给我听;或者是小念是被误伤;还是害小念的凶手另有其人?

心中陡然一惊,便觉背上寒凉刺骨。抬脚向小念的屋子奔去,是我太大意了!怎么能离开小念!

“小念……”我扶着门站稳,好半天喘匀了气。小念依然是那个安静的模样。我忽然想起这里的人是胤禛亲派的,都是能放心的。是我风声鹤唳了。

我在床边坐下,握紧他的手。

“小念,你要快点醒来,不要让妈妈再担惊受怕好吗?妈妈每天都在盼着,你一直是最乖的,为什么现在不听话了……”我捂住嘴,低泣出声。

“妈妈……你在哪儿……”

“小念,妈妈在这里,”我擦了泪,心悬了起来,“小念,你听见妈妈说话了吗?小念,妈妈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他的无名指似乎动了一下。牵动着我的心也“突突”跳起来。

“小念!你能听见是吗?你快醒过来,睁眼看看妈妈……”

“妈妈……”他的睫毛似乎闪了闪。

我欣喜万分,“妈妈在呢,能听见妈妈说话吗……”我感觉到握着的手又动了一下。

“妈妈……”他的眼帘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小念!”我喜极而泣,却再无法言语。

他苍白的脸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使我这么多天的唯一希望终于有了一个清晰而完满的结果。我的小念似乎从来就是这样的坚强,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妈妈。”他的声音沙哑虚弱。

我擦了泪,拍了拍他的手,对着外面道:“快去告诉皇上,就说小念醒过来了!”外面的人连忙应了一声。有丫头微笑着端了水来。

“喝点水吧。”我笑着说道,见他点头,便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小念醒了!”胤禛快步走进来。

“阿玛。”小念启­唇­叫了一声。

胤禛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臭小子,你这些天可把我和你额娘吓坏了,特别是你额娘,每日睡不甘寝食不甘味。你要再不醒来,你额娘整个人都要瘦一圈了。”

“孩子刚醒过来,你就不能少说几句?”我瞪了瞪他。

他的脸竟微微红了,勾起­唇­角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这几天真的瘦多了……太医呢?”他见我瞅他,才终于转移了话题。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的躬身进来,看得出是在外面等了半天了。

太医按照常规检查了小念的伤口,又换了一遍药,说伤口愈合的不错。另一个诊了脉,开了方子,说小念的身体还相当虚弱,要好生调养才行。然后才又行礼退了出去。

喂小念吃了半碗粥,他道:“妈妈,你去休息吧,小念已经没事了。小念让妈妈担心了这么久……”

“不要紧,”我笑了笑,“妈妈不累,妈妈就想守着小念。”

“咳咳,”旁边的胤禛握着拳放在­唇­边掩饰着咳嗽了一声,见我看他,便道,“孩子说的对,你去歇一会儿吧,不然小念心里也会不安的。”

“阿玛说的对,妈妈,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看了看他俩坚持的表情,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又对小念道:“你身体还虚弱,不要说太多话,费­精­神。”

他忙答应了一声。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8章 暖化

正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就感觉额头触到一个温软的东西,然后是眼帘,鼻尖,最后落在了­唇­上,没有再动,只是一直停留在那里。

脑中一点点清醒,我忽然意识到­唇­上的东西是什么,猛地睁开了眼,就看见他迫近的面庞。

“你……呜……”刚要出声,他忽然加重了­唇­间的吻,堵住了我的话语。我使劲的推他,手却被他抓住。

“呜……”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离开了我的­唇­松开了我的手,我一拳挥了出去。

“你这个女人一点没变,”他抓住我的手腕,“还是爱打人。”

我气闷,左手也跟着扬了过去。

他仍是快一步抓住了我的手,挑了挑眉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

我偏过头不理他。

他忽然凑到我的耳边,“有那一次教训就够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还记得那次我可是捂着眼回去的,路上遇到老八他们几个神­色­怪异,我也只当作没看见,心里就想着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第二天去乾清宫议事,皇阿玛时不时的瞅我两眼,又问我眼睛是怎么回事,我只好说是不小心撞的,见他忍着笑,我就知他必已是知道了……”

“呵呵呵……”我忍不住笑出声,“那你是不是只恨当时没有个地缝让你钻进去?”

“你还敢笑?我当时就想怎么让你栽在我手上才解气……结果就听说你病了,我的气不知怎的就消了……这么些年过去了,谁知你还是这脾气,让我轻易就想起了从前……”他轻叹一声。

我怔住,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独自走了很远的路,到最后突然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原点,而他,却一直在那里。

我不禁转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以及深海一般的漆黑双瞳。多少年了,当我们已经开始习惯追忆那些属于过去的莽撞热切的年少心情,才发现我们真的是老了。眼底是读不懂的平静深沉,眉间是抚不平的晦疑莫测,这样的我们,如何能不羡慕年少时的轻狂天真。

抽出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抚过他的额头和眼角浅浅的皱纹,抚过比从前突显的颧骨,抚过他瘦削的下颌。

“胤禛,你老了……”泪涌泄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也老了……”我早该记起,历史上的胤禛,还剩下十年的时间。

他的泪滑落在我的手上,双眸水雾氤氲。他拿下我的手,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滚烫的液体落进我的脖子里。我的泪顺着眼角流下。伸手搂住他不禁低噎出声。

我们就这样抱在一起无声的流泪,越流越多,仿佛要将这么多年彼此承受的所有疼痛、沧桑、折磨、忍耐与压抑全部倒出。

他紧紧地搂着我,双肩微微颤抖,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良久,心情才稍稍平复,他默默地伏在我的肩头,似乎已沉睡过去。我想起这么多天以来我们在一起时默默无言的日子,他的掌心的温度通入到我的心里,暖化了那一处冰雪寒潭……

“小念呢?”

“睡了。”

“胤禛。”

“嗯。”

“你是个傻瓜。”

“你也是。”

“胤禛……”

“嗯。”

我轻抚着他的头,想了想问道:“你问过小念吗?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慢慢抬起头,起身在床头坐下。我便也坐起来,头枕在他的肩头。他揽住我的肩道:“他说是救弘历,刺客功夫极好,同弘历说的无大差别。”

“可我怎么总觉得刺客是冲着小念去的?”

“……你是说,有人要害小念?”

我点点头:“你想啊,刺客既然功夫极好,为何弘历只受了轻伤,小念却是差点……而且按道理说,弘历才应该是他们的主要目标才对。”

他揽住我肩头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眉间蹙起。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推测罢了……”

他的胳膊收紧了些,道:“别担心,不会再有事了。”

我握住他紧攥的拳,轻轻展开他的手。手指划过他的掌心道:“胤禛。有多久没有这样叫你了。”

他扬­唇­:“很久了……”

“胤禛……”二十年都过去了,十年的时间也会一晃而过。我想握着你的手再不放开,可是我又不想被困在那个金丝笼里。

“怎么了?”

我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纠缠的纹路,摇摇头笑着道:“没什么。”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高兴……哪怕是自由。”他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声音低沉。

心弦轻动,似乎在一间黑暗沉闷的屋中忽然开了一扇窗,窗外的阳光照亮了屋内每一个角落,也照醒了正在沉睡的人。

“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过两天我让铃兰来陪你。”

铃兰自从小念出事就住在坤宁宫中,我自是放心的。

“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他说着取出怀表看了看,“……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他看了看我,扬起­唇­,在我的额头吻了吻,又嘱咐了几句才出去了。

靠在床头,脑中清醒无比,也不知过了多久,看了看怀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遂披衣下床去隔壁小念屋里。

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宁静的睡颜。这么多天下来,他比从前瘦了许多,脸­色­也未好转,就像他小时候有一次吃坏了肚子,苦着一张苍白小脸……一转眼已是满了十七了,已长成和他爸爸一样的男子汉了,可是在我眼里他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笑了笑,替他掖好被子,才又轻轻出了屋去。

屋外是一片清冷的月华,洒在随着微风轻漾的水面,透出朦胧的清辉薄霭。

一路踱步,等我抬眼,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快走到胤禛的书房了,书房外的侍卫太监站得笔直。一人见了我,忙下了台阶过来问道:“主子,您有什么事儿?”

我笑了笑:“没事,四处散散心,皇上是和怡亲王在里面吗?”

小太监道:“回主子,是呢。”

我点点头:“他们正谈论国事呢,我先走了。”刚欲转身,忽然听见里面传出“砰”的一声,似乎是在拍桌子。

“……欺朕太甚!以为朕不能动他,朕偏要动动他看!拟诏……”

“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我随口问道。

小太监似也是吓得不轻,擦了擦汗低声道:“回主子,奴才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跟年大将军有关。”

是了,这是要动年羹尧了。

“……还有那些个地主豪绅、贪官污吏,他们这些人的后台,朕就是要得罪!朕还不信治不了他们!那些欠着国库银子不还的,朕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才叫识时务!还有摊丁入亩的事……哼,明早的御门听政又要让有些人大吃一惊了……”

“皇上,这事现在纳入议程,是不是有些早了……”

“早?朕还嫌晚了!如今这些个积弊如山的朝政,朕恨不得一股脑儿全给推翻了!”

“皇上,您想大刀阔斧力挽狂澜臣弟知道,可是您也要想想您的处境不是?从去年二月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革职追赃开始,被革职抄家的各级官吏就有数十人,其中很多还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如今若推行摊丁入亩,就是废除了以前的‘人头税’,臣弟是怕……”

“你是怕把他们惹急了?哼,那些个贪官污吏早就该革了!去年一年,战事吃紧,山东河间一带受灾,那些人心里想的什么,朕明白得很!他们心里仇视朕,就等着找借口召集八旗的铁帽子亲王进京,用这些势力来逼朕!可是朕宁愿让这些人来恨朕,也不愿让天下百姓恨朕!百姓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

我才知道,他每天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处境是如此艰难……

正神游天外,就听见“吱呀”一声,胤祥开门走了出来。下了台阶看见我微愣了愣,随即走到我面前轻声笑着道:“好些日子不见了。这些天小念的事让你担心了吧,看起来又憔悴了些。”

我一笑:“这两天­精­神不是很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嗯,你好像还是那么­精­神。”

“老样子了,如今一堆事摆在那儿,能不打起­精­神应付吗?”

“也别太劳累了,还是要注意身体。”

“多谢你惦记着。不过这话啊,你也多跟他说说,那位才是最忙的。”

我点点头。

他笑着道:“你要保重,那我先走了。”

“主子,皇上这会儿没事了。”刚才那个小太监笑着说。

我看了他一眼:“就你机灵。”随手打了赏。

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半晌才听见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室内透亮的灯光下,就见他坐在炕上,一手搁在几上撑着额头,一手攥着拳放在几边。

他转过头,看见是我笑了笑:“你来了。”只是眉间的倦态还未退去。

我走到他的身后,手指放在他的额角轻揉着:“累吗?”

“不累。”

目光扫过他的发,却令我心头一跳,手也跟着顿了一下。

“怎么了?”

“哦,没什么……这些天累坏了吧?”

“还好……你也知道,当皇上哪有不忙的时候?”

“万事开头难。第一个吃螃蟹的总得忍受别人没有忍受过的。我相信你,也支持你。只是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所以万不可太累了。”

他的发中,竟隐隐地混有白发了。

手忽然被他握住,只听见他道:“有你在我身旁,就不会累了。”

那熟悉的温暖从他的掌心传来,瞬间湿热了我的双眼。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99章 坏人

“胤禛,”我从他身后环住他的颈,脸贴着他的脸颊,道,“我想陪着你,可是我不想住在宫里。”

他扬起­唇­,如一朵疏影清雅的梅在我的眼前徐徐绽放。灯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脸上,泛出健康的光彩;又像是浴着一团薄薄的雾晕,令一切清晰的线条都消失在我的眼底。

“这几天小念还虚弱,你的­精­神也不是太好,且先安心在园里住着。等好了,你想住哪儿都随你。”

“胤禛,我真想一直这样陪着你……”可是你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是的,我多么希望自己不要在乎,我多么希望能放下一切幻想,然而,事实总会不断的提示我高估了自己不受外物影响的能力。

“怎么了?”他握住我的手。

“你今年是不是要选秀女?”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这怎么说话不经过脑子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他的耳侧竟微微发热,手放在­唇­边掩饰着咳了一声,才道:“……按规矩是的。”

我的心里只觉得憋闷起来,松开手在他身后坐下。

他转过身来,将我搂在他的怀里,笑着道:“怎么,心里不受用了?”

“你还笑?什么破规矩……”我扭过头不理他。

“这都不高兴了?那你天天把别人送的镯子戴着是怎么回事?”他握住我的手腕道。

“你简直是胡闹,不可理喻,这能一样?我跟克柔不过是谈得来的朋友。你呢?”我拿下他的手,“到时候自有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的女人在你怀中让你搂着……我走了……”

刚要站起来,就被他箍在怀里。只听他道:“你说的对,到时候有多少年轻漂亮乖巧听话的想着法儿的往我跟前凑。哪像你,爱生气、­性­子又急、还爱打人,对了,还动不动就打翻了醋坛子,一股子酸味儿……”

我心头火起,怒瞪向他:“是,我就是一无是处,我就是爱生气、急­性­子、爱打人、爱吃醋……那你找别人去……”

我使劲挣脱,他­干­脆另一只手也搂住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忽然凑过来轻咬我的耳垂,声音轻缓,“我就喜欢你这脾气。”

如一道细微的电流走过全身,令我浑身一颤。他的吻似乎加重了些,慢慢滑到我的颈,呼吸也渐渐急促。

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脸也跟着发热起来,推着他道:“你、你今晚不批改奏折了?”

他似是没有听见。

“你那儿还有一堆折子呢!你可不能让别人说你消极怠工……啊……”视角瞬间从墙壁转换成了屋顶,他将我按倒在了炕上。

“你……呜……”他的­唇­欺上来,却和缓轻柔。渐渐的,我不禁快要沉迷在他这样的专注里,身体也有些发软,忍不住试探着回应他。

他的呼吸有些加重,­唇­间的吻也跟着充实起来,一只手已经移到我衣裳的盘扣。

“皇上,”外面一个声音传来:“……皇上。”

他的手一顿,­唇­也跟着停驻了一下,然后又充耳不闻继续吻着。

“皇上。”外面的声音非常执着。

我轻轻戳了戳他,他有些懊恼的离开我的­唇­,偏了头问道:“何事!”

“回、回皇上,是、是田大人的折子到了。”外面的人似乎吓得不轻。

他一脸郁闷的看了我一眼,下了炕,把我拉起来,嘴里还嘟噜一句:“这该死的田文镜……”说着又帮我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才道:“拿进来。”

一个小太监浑身哆嗦着低头哈腰的进来,跪在他面前把折子呈过头顶。

他没好气的瞪了小太监一眼,拿过折子看了看道:“还不快滚!”

“嗻!”小太监才又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他把折子扔到炕桌上,嘴里说道:“没眼­色­的奴才……”又伸手揽住我,在我额头吻了吻。

我知他心不在焉,忍住笑道:“你做你的事吧,不用管我。”

他微叹了一口气,也忍不住笑出来,放开我拿起折子看起来。

“这个田文镜,有邬先生在他身边,他这胆子也大起来了。”他看完笑着道,倒像是自言自语。

“邬先生?莫不是邬思道?”

他惊讶的转过头看着我:“你竟知道邬思道?”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平静下来道,“是了,我差点忘了,你怎会不知道。”

我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的事他是早知道的。

“你怕吗?”这是我很久就想问的问题了。

“什么?”他也微怔。

“我这样的人你害怕吗?”我看着他的眼睛。

他忽然将我扯进怀里,抬手轻弹一下我的额头:“脑子里莫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却凝视着我的双眼道,“我怎会害怕,是佛祖把你送到我身边,让原本有三百多年时空差距的我们相遇相知,这是世上所有人都会羡慕的缘分,我只会在梦中笑醒,又怎会害怕?”

他的­唇­角微微的笑意竟如春水映梨花一般明媚温暖,一如我此时甜蜜而充实的心情。我才终于明白,他是我心中早已钦定的人,看得见我的所有优点和缺点,也一直在包容我不会因外物而改变的真实­性­情;令我每每独自积攒的所有成熟与沉稳在他面前都会轻易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切任­性­与急躁的无意流露。

“胤禛,”我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道,“你是个坏人。”

他轻笑出声,握住我的手问道:“我怎么会是坏人?”

“第一,你引诱未成年少女;第二,你随便勾引别人;第三,你勾引别人就算了还处处留情;第四,目光太犀利……”

“等等、等等,”他打断我的话,“我什么时候勾引别人还处处留情了?还有目光犀利怎么就证明我是坏人了?”

“哼,还说没有?是谁刚才说‘自有年轻漂亮乖巧听话的往我跟前凑’?你就想着去勾引别人……至于这目光犀利,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会一下看见别人的弱点,然后就从弱点处下手……”

“前一句是你冤枉我了。像我这种有魅力的,自是别人自作多情的往前凑了,我哪里还用的着去勾引;这后一句,我怎么越听越像是溢美之辞?”他笑着说道。

这人看来是没救了,整个一“扮猪吃老虎”。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跟你也说不通的。你忙吧,我先回屋了。”

他却仍是握着我的手:“对了,你那会儿说的那个克柔,是不是就是从前你办画展时跟你称兄道弟的那位?好像是叫郑燮的?”

我点点头:“怎么了?”

“那小子胆子不小啊……”

我心头一跳,道:“你想什么呢?人家可是一大才子,将来是有名的画家,而且为人真诚爽直,你可不要对人存什么想法。”

“嘿,有这么跟朕说话的没有?”他在我的后脑勺轻拍了一下,“还把朕想得这么不堪?”

“你就是不堪,不堪的地方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见他作势又要打我头,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屋中笑着道,“你忙着,我不陪你了……我走了。”说着就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想了想,回头又道,“……你别熬晚了,早些睡。”

他勾起­唇­角,点点头,又让外面的人送我回去。

这些天过去,小念的身体慢慢好了一些,只是脸­色­还是苍白。太医跟我说一定要好好调养,别落下心悸的毛病,嘱咐了一大堆,我都一一牢记着,每天严格遵照医嘱行事。

“小念,燕窝粥好吃吗?”我一边喂他,一边笑着道。

“好吃。只要是妈妈做的都好吃。”他吃的很认真。

“傻孩子。”不一会儿,他便吃完了一碗。

“妈妈,”他靠在床头望着我,“咱们还回江南去吗?”

我一愣,道:“你还病着呢,等你好了再说……其实妈妈现在也有点踌躇了。”

“妈妈,要不咱们就住在京城吧,等小念好些了就去看看有没有要卖的宅子。舅舅家虽然大,可是咱们毕竟身份敏感,还是住在别处好一些,以免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妈妈同皇爸爸就离得近了,铃兰也不用跑那么远了,就连舅舅他们也是常能见到的。至于小念嘛,妈妈,小念都想好了,准备在秋叔叔他们茶庄入股,年底分红,顺便照顾他们在京城的分店……嗯,闲了还是跟着他们四处走动。”

我怔怔的听完,看着他道:“这些你都想了有多久了?”

他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也没多久……妈妈,这样可是几全其美的事。”

我笑出声来:“你小子,果然大了想法也多了。这事儿不用急,等你好了再说……”又瞅了瞅他,摸了摸他的头,“虚岁都过了十八了,也该成年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有了就告诉妈妈,妈妈好帮你提亲去。”

“妈妈,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小念还想全国各处多跑几年,还想跟着陈伦炯舅舅一起出海去别的国家看看呢……这婚事小念现在还没想过,等过了双十再说吧,妈妈就别­操­心了。”

我轻拍了拍他的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妈妈怎能不­操­心的。你现在不想这些也好,且放开手脚的闯荡去,反正像你这么大在古代还没及弱冠呢。”

他扬­唇­点头。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0章 微服

小念的身体渐渐好起来,脸上也有了光泽,只是比从前看起来瘦弱了很多。暮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他轻盍双眼靠在躺椅里,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

我坐在他旁边的圈椅里给铃兰绣着肚兜。眼前是一派清幽园林,耳边是不远锤个孩子的喧哗声——弘昼正领着铃兰和福惠嬉戏玩耍。

“妈妈。”

“嗯。”

“……前几天小念听弘昼说十四叔被宗人府弹劾,说他从前为大将时苦累兵丁、侵扰地方、糜费军帑,请奏将他降爵至镇国公。后来皇爸爸将他降为了贝子……”

“嘶……”手上一抖,针便戳到了手指,渗出血珠来。

“妈妈怎么了?”小念担心的坐起身看着我。

“没事。”我将指头放到口中抿了抿。如果没有记错,十四是自从雍正四年五月开始就要被禁锢在景山了;还有老八他们几个,据记载是将老八亲密之人尽行遣散、予以独立,可谓敲山震虎,不仅如此老八自己也多次受罚……可是我知道这些结果又能怎样,心中不禁苦笑,二哥不也一样早早就走了……

“妈妈,”小念握住我的手,道,“妈妈不用担心,皇爸爸知道十四叔又不是那种怀­奸­之人,只是秉­性­糊涂而已,十四叔不会有大事的。”

我点点头。

小念又接着道:“成王败寇,每一个觊觎过那个位置的人都应该事先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毕竟最后胜出的人只有一个。至于那些受罪牵连的人,相信他们是不能有怨言的,因为这是选边站,不可能做到双赢,他们唯一的怨言,只能怪他们最初的眼光不好,不留神看走了眼选错了边。其实说到头,他们不都是受着利欲的驱使,而只有那些两边都不站,端端正正做自己的人,才会是真正的赢家。”

这一番话清醒而理智,令我似乎微微松了口气。我笑着道:“小念真的是长大了,明白很多道理。”

他咧嘴一笑:“妈妈,小念早已经是大人了,现在跟皇爸爸都差不多高了。”

我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是说你的思想成熟了,又没说你的个子。傻小子。”又想了想,道,“对了,那天的事你能不能仔细跟妈妈说一遍,就是你怎么受伤的事。”

他沉思片刻,说道:“那天我正从舅舅家出来,因为不着急,想看看集市,就没有坐车。走了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叫我,我转过头见是弘历,他似也没想到我会来京城,见了我很高兴,陪着我逛了一会儿。后来天­色­不早,我们便抄近路走巷道……后来怎么也没想到出来几个蒙面刺客,他们先是冲着弘历去的,我忙护住他和那几人交起手来,结果因为我俩毕竟势单力薄,都受了伤,只不过我的稍重些……”

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后怕来,如果弘历同刺客真的是一伙的话,他们前后夹击、或者弘历暗中想伤害小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妈妈,你怎么了!”小念握紧我的手,“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

我凝视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还好我的小念没事,还好他终于脱离了危险……那这么说,弘历并没有想害小念了;可是这也不能证明那些刺客就不是弘历安排的……胤禛说让我不要管也不要担心,还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一道亮光从脑中闪过,他这么肯定,一定是知道什么,只是怕我担心不愿告诉我吧。该想个办法让他透漏一些才行……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小念一脸迷惑的样子看着我。

“呵呵,”我讪笑一声,“没什么……哦,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要担心。”

“妈妈——”铃兰笑着跑过来,我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旁边的人,她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妈妈。”

“玩累了?”我将她抱起放在膝上,拿了绢子替她擦额上的汗,又隔着她的里衣伸手试了试,“哟,都出汗了。”

忙让旁边的丫头去取了巾子来,替她垫在背心隔了汗,免得她着凉。

“姐姐。”福惠不知何时站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我和铃兰,一张漂亮的圆圆小脸红彤彤的,如同熟透的苹果。

“过来。”我向他招了招手。

他慢慢走近,腼腆的抬眼看我,结结巴巴的道:“姨娘,福惠也想让您抱。”他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令我心头微颤,听说这孩子的娘似乎这一年来身体就不好,所以他大多数时间同他娘是隔离着的。

我拉他到近前,铃兰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便将铃兰放下来,伸手把两个孩子都揽在怀里。又替他擦了擦汗,旁边伶俐的丫头又递了巾子来,便也帮他垫在已出汗的里衣内。

他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听话的倚在我的怀里,令我很容易想起了小念小时候的样子,沉默却可爱。

弘昼也过来行了礼,便坐在小念身旁,两人高兴地说起话来。

就这样陪着这些孩子们,时光很快就混了过去。

又过了好些天,初夏以至。他自是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在园子里呆的时间似乎长了;我则是照顾孩子们,小念也大好了,令我安心了许多。

这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我同往常一样去他书房附近的御膳房处。还没走到,借着月光就见胤祥和两个大臣进了他的书房。

这么晚了,怎么还议事?正暗忖着,就见书房外立着一个人很眼熟。这不是苏培盛吗,他不在宫里,怎么也跟这儿来了?想了想,还是转身往回走。

回了屋,无聊的练起字来,一本《龙门二十品》练了有十来页,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他走到我身边问。

我笑着放下笔,抬眼一瞧倒愣了愣。他一身玄­色­长袍外罩暗紫马褂,更衬出他坚毅挺直的线条。

“我说万岁爷,大晚上的您穿成这样是准备去哪儿啊?”我不禁揶揄道。

他抿嘴一笑:“就知瞒不过你。我正是要来跟你说一声,”说着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这几天我不在京城,你在园子里乖乖等我回来。”

我瞪大了眼望向他,也低声道:“皇上,你不在宫里安分呆着,还想上哪儿去啊?”

“微服私访。”他扬­唇­一笑,“行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今日夜里就要启程。你乖乖等我回来……”他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又道,“那我走了。”

我扯住他道:“你可是皇上,你走了这京城怎么办,这时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轻笑出声,看着我道:“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放心吧,这京里的事早安排好了,有十三弟、李绂他们好几人在呢。再说又没有多远,有事的话快马打个来回也要不了几天……好了,我走了……”他抬手轻理我的鬓发,笑了笑便转身要走。

我仍是扯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这是?”他看了看我,伸手将我揽在怀里,勾起­唇­角道,“舍不得我了?”

“我也要去。”我瞪着他道。

“听话,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我是去考查吏治以及河工,你一个女人去能­干­嘛?来回路上又颠簸……”

“我、我保护你。”

他轻笑出声,一手抚上我的发,道:“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翻墙还可以……嘶……这么狠!”他瞅了一眼刚被我掐过的胳膊,“真龙你也敢掐?”

“我也想去,小念也好了,正好帮我带着铃兰……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谁说我一个人,还有张廷玉、苏培盛他们好几人跟着呢,再说……你放心就是了,不会有事。”

我笑道:“既然不会有事,那多我一个也没什么。你要嫌我是女人,我女扮男装总可以了吧。”

他显然迟疑了一下。

我暗自一笑,手臂环住他的颈。

“你……呜……”他怀疑的看着我,正要说话,就被我的­唇­堵住了。我一边暗笑一边加深着这个吻,他从最初的有点无措也慢慢开始回应,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我放开他,轻声道:“我也去。”

他忽然又欺上我的­唇­,纠 缠半晌,道:“……不行。”

看来这人果真不好对付,可是你想让我一个人无聊的呆在园子里那也是不可能的。沉吟片刻,我收敛笑容注视着他:“那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就已经回江南了,因为我怕在园子里闷死了。”

他无奈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终于点头道:“……好吧。”说着让外面的人拿一身从前阿哥们穿的长袍马褂来。

我笑出声,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好老公,等我一下哦。”

“老公?”

我掩嘴一笑,留下一脸不解的他,去了隔壁小念屋里。

小念也刚刚睡下,嘱咐了他几句,告诉他铃兰要问起来就只说我有事去江南一趟,也让他不要将微服的事告诉别人。他自是明白轻重,点头答应。

换了衣服,趁着夜­色­,一行几人便轻装微服出了城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1章 遭劫

走了没几天,出了直隶的范围,便入了河南了。

马车里,我坐在胤禛身旁,张廷玉恭恭敬敬的坐在下手同他说着话偶尔会瞅我两眼,苏培盛和另一个叫陈福的小太监在外驭车。

“……皇上,自从去年田文镜升河南巡抚以来,悉秉至公,剔除宿弊,政事­干­练,是不可多得之才……”张廷玉面­色­修整,神态肃然。

“衡臣啊,朕知你谨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可你这谨慎有时也难免过了头。那后半句话你大可不必吞回去。”

“回皇上,臣的后半句话是……可是他为人以刁钻刻薄闻名。”

胤禛竟忽然笑起来:“对了,朕要的就是他这刁钻刻薄。”然后又正了脸­色­,微眯了双眼,“还记得先帝临终前曾对朕说,‘朕以宽仁治国,可如今这朝政已到宽仁之极限了’,先帝此言朕一直铭记在心啊。河南自先帝晚年就发过几次洪水,农田被毁严重。再加上官员中饱私囊不管百姓疾苦,还有这积牍、陋规、亏空、逃税等等,河南一带已是民不聊生啊。而对付这些积弊以及为谋私利尸位素餐的官绅,就需要田文镜的刁钻刻薄。更何况田文镜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清官。你看自去年来,河南可改善不小啊。”

张廷玉垂睑笑了笑:“皇上此言令臣茅塞顿开。”

胤禛微扬起­唇­:“这次咱们直接去开封,顺便查看河工情况。”

张廷玉沉吟片刻道:“皇上,如今这云贵一带也不大安宁,都是为这改土归流一事……”

胤禛微蹙了眉,摆了摆手道:“兹事体大,再议吧。”

我看了看他,似乎对这事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二人又谈了几句,张廷玉便跪安了,去了后面的马车里。

胤禛揽住我的肩笑着道:“真难得你这么规矩。”

我倚在他的怀里亦笑起来:“真难得能看见你这么……”

“这么什么?”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就道:“……这么帝王一回。”

他“呵呵”的笑出声:“怎么?嫌朕平时不够帝王?我对你怎么可能像对那些臣子们一样。”

我伸手搂住他的腰道:“嗯,我们是夫妻。”

他扬起­唇­角,拉起我坐在他的腿上,一手将我揽在他的怀里,一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半晌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他舒缓轻柔的声音如同铺展在湖面的一束金­色­亮丽的阳光,在我的心底蔓延开去;他幽深漆黑的双瞳宛如秋日那点缀着璀璨星辰的苍茫夜空,瞬间照亮了我内心中的一切黯淡角落,令所有的孤独与晦涩都烟消云散。

“胤禛……”我将额头轻抵在他的额上,闭了眼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松萝……”他紧紧地搂着我,脸颊贴着我的额。

他的怀抱清凉舒适,再加上马车轻轻的摇晃颠簸,令我渐渐生出困意来。

“……胤禛。”

“嗯。”

“困了。”

“睡一会儿吧。”

“嗯……”

意识逐渐模糊,这样的舒适很快将我带入了梦境里……

一觉醒来,天­色­见晚。马车已行至浚县,我们便在县内一个看似还过得去的客栈前停下。一行四人便下了车走进去,剩下陈福和另一个小太监照顾马车。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一脸陪笑着问。我见柜台后一个似乎是店主模样的人正拨着算盘,头也不曾抬一下。

苏培盛便道:“安排三间上房,要­干­净整洁的。”

柜台后的那个人才抬头看向我们。

“好咧!天字一号房、二号房、三号房,几位客官这边请。”

“还有,预备上好的酒菜端到房内。”苏培盛不慌不忙的道。

“客观您就放心吧,一准儿让您满意!”

上了楼进了天字一号房,我一看,条件还算可以,被褥是新的,还有隔间内有崭新宽大的木桶,显然是用来沐浴的。

店小二端上酒菜,笑着让我们“慢用”,便出去了。

胤禛道:“在外面不用讲那些规矩,都坐下一起用。”说着便坐下来,又拉我坐在他下手。

张廷玉告了罪,也坐了下来。苏培盛拿了银针试毒,然后又亲尝一遍,见无事才拿出银质筷子摆上。

胤禛看他一眼说道:“哪有那么多毒,用得着这么谨慎?”

“回皇上,在外面还是小心一些的好。”苏培盛笑着道。张廷玉也深以为是的点头。

一顿饭便悄无声息的吃完了。他们又谈了几句公事,很快已是深夜,胤禛让二人跪安了,又让人倒好洗澡的热水来。

隔间内弥漫着腾腾的热气,栓了门,我便上前帮他宽衣。他握住我的手道:“你先洗吧。”

“还是你先吧。”

“我没关系……要不,”他忽然坏坏的一笑,一手抚上我衣袍上的扣子道,“让我也伺候你一回?”

我只觉得脸上发起热来,拿开他的手道:“不用。”见他一脸坚持的样子,只好将他往外推,“听话,乖,一会儿我伺候你洗……”

好不容易将他请了出去,我便褪去衣裳下了水。

“松萝,咱们这样像不像游荡江湖的夫妻?”好一会儿,他懒懒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似乎正手枕着头悠闲地躺在床上。

“像。”我将头枕在桶边,热水充盈在我的周围,很舒服。

“可惜啊,这样的日子也就这么一两天而已,”他微微一叹,接着道,“不过一生有这么一两天也足够了。”

“是呢……”应该是太累了,我竟又有了些许困倦。

“再过两天就到开封了,这种日子也就结束了。”

“没关系,等你闲了我再陪你去更多的地方……”我笑着说道,头已有点昏沉起来。

“没有闲的时候了,要做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嗯……”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快要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松萝……松萝?”

我如同坠入了云彩里,浑身无力,只想就这样沉沉睡去……我只朦胧的感觉到他似乎闯了进来,将我从水中抱起裹住我,焦急的唤我……然后是一片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不少黑衣人,还有好几人跪地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清明……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到底是什么药?”是胤禛的声音了,透着焦急和愤怒。

“回、回大人,真的只是迷|药,三个时辰后就会醒……”

“可怎么到现在还没醒!”他紧握住我的手,似乎已经快到忍耐的边缘了,我努力的回握了握他的手。

“松萝,你醒了吗?松萝?”

我使劲撑开眼帘,眼前从模糊到清晰,就看见他满脸欣喜的表情,我转过头,才发现满屋子的人。店主和店小二以及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跪在地上,被绑了个结实。旁边站着张廷玉、苏培盛他们,还有两个黑衣人。

“我这是怎么了?”

他微蹙了眉:“没事了,别担心。”说着又转向跪着的几人道,“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劫盗夺财之事,你们县的知县是谁?”

店主战战兢兢的道:“回大人,知县是陈大人。”

这时,又一个黑衣人到了门口,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子呈了上来。

胤禛斜乜了旁边站着的黑衣人一眼道:“你们办事的效率还不错。”

那人单膝跪地道:“谢主子夸奖。”胤禛一摆手,他才起身又笔直的站立。

胤禛接过折子打开一看,冷笑一声,随手递给身旁的张廷玉:“本来不想惊动这些地方官员,可谁知还有这种官匪勾结的事情,真是胆大包天!将这些人给我看押起来,再去把那个狗官给我带来!”

一时间一屋子的人才终于散去不少。

胤禛看着我道:“好些没?”

我点点头,才发现被子里的自己还是­祼­着的。抬眼瞧了瞧另外两个甘愿把自己当空气的人,脸上微微的发热起来。

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到了门口只听见一个声音道:“主子。”

胤禛点点头,苏培盛便去开了门。两个黑衣人押着一个官员跪下。那人刚进来时似乎还不服气,可进了屋见了这等氛围神­色­已露出紧张来。

胤禛瞅了张廷玉一眼,张廷玉会意,问道:“你就是这里的知县?”

“回大人,微臣是。”

“那你可知罪?”

“微臣不知。”

“大胆!你和这间黑店店主互相勾结,对过路客商趁火打劫、敛取民财,你还敢说不知道?”张廷玉说完就将那份折子扔到他面前。

那人浑身战栗的捡起来,打开一看便刷白了脸,只是还嘴硬道:“回大人,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微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河南虽比去年有了改观,但是多数地方仍然贫穷困窘……如今上头又三天两头的催缴税银、剔除陋规,我们这些小小的七品官员快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大人想,按大清制度七品官员一年俸禄也不过四十来两,其中还要拿出一部分上缴税款;一部分用来贿赂上级;巡抚大人又要修筑河堤堰渠,上级的那些官员豪绅们拿出了欠银,可又会接着从我们这些小官身上搜刮……更何况微臣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微臣实在是快被逼得没有活路了……呜呜呜……”声泪俱下。

我瞧见张廷玉的胡子抖了抖,表情微微尴尬的看了看胤禛。

胤禛微眯了眼道:“上面搜刮你们,你们便要搜刮百姓?什么混账逻辑!我看你是不想当这个官了!”说着给一个黑衣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将他顶戴揭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有什么权力削我的职!”

胤禛冷笑出声。张廷玉从身上摸出个随身小印来,拿到他面前看了看,那人顿时面如土­色­,讷言道:“中、中堂大人……”还不等说完,两个黑衣人便将他带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皇上,臣觉得那人说得也有些道理。”

胤禛微叹一声:“朕焉能不知,从前邬先生就给朕上过折子,建议为各级官员增发俸禄,可是这事儿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啊。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这汉人官员俸禄涨了,满人的是不是也该涨,涨多少?怎么涨?都是要仔细商榷的。更何况如今国库亏空……”他摆摆手道,“这事先搁下吧。只是这种以此为理由敛财伤民的着实可恶!”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不禁说道。

张廷玉的胡子又抖了抖,表情有点怪异。苏培盛在一旁掩嘴偷笑。

胤禛也笑起来:“对,就是这个道理!这个田文镜,给朕办的好事!等见了面朕再收拾他!”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2章 眷恋

“现在头还晕吗?”等二人跪了安,他轻抚着我的发问。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浴的水里被下了一种迷|药,本来是想迷倒我,谁知却害了你……”他握了握我的手,“等我发现不对,你已经晕过去了……后来就有人要来谋害咱们,估计是没想到我还好好的,张廷玉他们差点也糟了劫,幸亏我的那些在暗处的护卫动作快,身手也好,才相安无事了。”

“就是那些黑衣人了?”

他点点头,掩嘴打了个呵欠,一边解了外袍一边道:“折腾了一夜,休息休息好赶路……”说着掀了被子上 床来,只是忽然看着我愣了愣。

我才反应过来,压住被子道:“不准看!”

他勾起­唇­,躺进被子里搂住我闭着眼道:“不看就不看。”

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脸上热起来,只好推了推他:“热。”

他依然闭着眼:“我也热。”伸手就解了自己里衣的扣子。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他光洁的颈,那里泛出浅浅的红晕,耀晕了我的眼。

“怎么额上渗出汗了?”他低柔的声音如同遥远的蛊惑,在我的耳旁婉转。随即,额上就触到了那个如羽毛一样柔软的东西。

【此处河蟹400字(清水啊清水,汗……)】

风情在整个屋内弥漫。

一滴汗珠滚落在他微翘的睫毛上,为他英俊而情 动的面庞增添些许动人的明艳。像极了春天时候漂浮着几瓣桃花的清酒,交融掩映,溢出令人沉醉的幽香……

当窗外的阳光毫不吝惜的洒在屋中时,我们才终于­精­疲力竭的躺下。我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浑身无力的贴近他结实的胸 膛,手随意的搭在他腰上。

“好累……”我轻声道。

他搂住我,抚着我的背,声音中微微有点泄气:“……我老了。”

“……哪有,你还年轻呢,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道。

“记得从前咱们每次要折腾好久……”

“嗯,那是从前,都过了多少年了。”

“……沐浴吧。”说着就叫外面的人倒了热水来。

他抱着我进了水中,轻轻为我清洗。我的心中虽升起淡淡的羞涩,只是全身实在无力,只好转向他的怀里,忽略掉微微发热的脸颊。

“不好意思了?”他轻轻一笑。

“明知故问,讨厌。”

“怎么又讨厌我了,等我……”他似想起什么,忽然住了口。

我愣了愣:“等你什么?”

他一笑:“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松萝啊,如果我比你先死,你……”

我伸手掩住他的口,凝望着他:“胤禛,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比你先死才行。”

他怔了怔,眸中渐渐浮起一层水光,然后紧紧地将我拥在怀里……

沐浴完,不过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我们便又在路上了。

行至开封,也不去衙门里,直接先往河边的大堤去。

这河堤上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筑堤修渠的民工们正挥汗如雨,还有两个似乎是这河伯所的管事,也捞着袖子同民工们一起加固堤坝。

胤禛表情未变,只是微微颔首。一行人便沿着河堤而行。

“田文镜这个巡抚当得还不差,看来这治理河道防止水患的工程做的不错。只是不知下游一带如何?”

张廷玉道:“自去年来黄河也发过几次大水,不过多亏了这里的工程坚固,才让下游百姓免了灾难。”

胤禛点点头:“明天咱们就乘御舰顺河而下,去下游看看。”

继续往前走,就见前方搭着几个帐篷,外面目不斜视的站着几个戈什哈。

胤禛与张廷玉对视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便往帐篷处走去。

快走到帐外,苏培盛上前问道:“你们巡抚大人可在帐中?”

一个戈什哈道:“请问几位找巡抚大人有何事?”

只听苏培盛道:“我们自是有事,你只说你们巡抚大人在还是不在?”

这戈什哈再不看他,说道:“巡抚大人公务繁忙,几位若有事可先去开封府衙门里等候。”

苏培盛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表情尴尬,却又发不得火儿,瞬间便憋红了脸,悻悻的回来回禀胤禛。

胤禛却扬­唇­一笑,看了张廷玉一眼,道:“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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