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戈什哈看见我们一行人都走了过来,脸上已有些不耐烦,说道:“巡抚大人说了,各位有什么正事儿便去衙门里等候,若是想着买官行贿免缴欠银的趁早回去,巡抚大人一概不受!”
张廷玉便又拿出随身小印在那戈什哈眼前晃了晃,那两人瞪大了眼,“啪”的一个千打下去,道:“奴才们刚刚失礼了,请大人饶恕。”
张廷玉摆摆手,两人起来掀了帘子,我们便走进帐去。
帐中摆设简单,一张大书案后,一个人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不用说,这就是那位巡抚大人田文镜了。
一个戈什哈低头进来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他才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表情迷惑:“你们是……”
胤禛在几案旁的椅上坐下,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认识朕了?”
田文镜一个不稳差点从椅上摔下来,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躬身至前行了君臣之礼,又对张廷玉也施了一礼。
“不知皇上亲临,微臣该死。”说着又要跪下去。
胤禛止住他道:“你的差事办的不错,甚合朕意。朕这次是微服出行,不知者无罪。”说着又让张廷玉和他坐下。
“只是这河工一事切不可大意,夏季已至暴雨增多,这河堤还要加固才行,河渠也要多疏导。”
田文镜忙道:“回皇上,微臣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才多在河边监督,就连公务也搬到这里来了。”
胤禛微蹙了眉:“还有这吏治一事,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万不可宽,一定要严!”
田文镜点头应允。
过了有一个时辰,我们才出了帐篷。
登上御舰,天色已经不早了,胤禛便去房中批阅文书。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船边滔滔河水、两岸如黛青山、远处郁郁丛林都在落日的余晖中时隐时现,似乎几百年来都没有丝毫改变。极目远望,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被一片绛紫的霞光照亮,却显出另一种意义的庄重与神秘,仿佛那里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每当太阳西沉,那里就会是如此的亮丽鲜艳,如同死亡来临时生命的最后一次热情的展现,令人无比神往;又恰如是白昼快要离去时留下的对黑夜的最后宣战。”
我转过头,就见张廷玉面色端凝的望向前方,声音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沧桑。
“中堂大人,您怎么不在船舱里呆着,也到甲板上来了?”我笑着问道。
他看了看我,微扬了唇:“船舱内太闷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像他那样的耐性与毅力。”随之又将视线移向远处,“夏天到了,黑夜短了,白昼就跟着长了。”
我一笑,看向那片快要燃烧起来的天空:“黑白交替,是我们人类不能左右的。要说它们有什么不同,我看也不过是因了人的心境与喜好罢了。”
“你说的不错,人心的尺度不同,对待事物的标准以及态度就有所不同。”
我点头:“所以那把人心之尺很重要。”
他望向我,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睿智的神采:“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令他如此眷恋。”
我抿嘴一笑:“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亦不是因为我的不同而喜欢我。喜欢一个人,不会有理由;再说‘眷恋’应该是相互的。”
他微怔,随即捋着胡子呵呵笑起来:“这豪爽气质竟不让男儿啊。”
我们就这样忘记身份与年龄的畅谈起来,时光悄悄溜过。
等天色黑尽的时候,我去厨房为他熬了粥,端去他的书房。
“去哪儿了?”他一边写字一边问。
“在甲板上同张中堂闲聊了一会儿。”
“哦?”他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我,眸中是饶有兴趣的笑意,“跟那个老家伙有什么好聊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古今中外无所不谈,真没想到他是一个如此智慧与诙谐的人。”
“诙谐?”他的眸中有诧异的光芒闪过,伸手将我扯进他的怀里,笑着道,“看来那个老家伙平时在我面前快要被拘死了,我就没发现他有什么诙谐之处,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便道:“你自己每次沉着脸同别人讲话,而且你又是皇帝,你让别人能诙谐的起来吗?”
他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尖,疑惑的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有道理?”
“那是因为你自己每次都没道理!”
“鬼丫头。”他也笑出声来。
“对了,我刚熬好的粥,”我把粥端在他的面前,将勺子递给他,“你尝尝。”
他却不接过,仍是搂我在怀里,道:“喂我。”
我忍不住翻白眼:“不喂。”
“你敢抗旨?”
“就不喂……啊……呵呵呵……你停下……呵呵呵……”他竟然挠我痒痒,令我只好求饶,“好了,呵呵呵……我喂,我喂……”
他得意的笑起来,见我将一勺粥送到他的口边,又皱了眉问:“就这样喂?”
我没好气的道:“不这样喂还能怎样喂?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用嘴喂,”他看着我道,“就像那天你喂你儿子喝药一样喂我……”不等他说完,我便将粥送进他的口中,他只好咽了下去。
将碗搁在桌子上,我瞪着他道:“不吃拉倒!”
他叹了口气,一脸郁闷的瞅着我,半晌才说道:“还是那个臭脾气,每次都是我妥协……”
我抿嘴一笑,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喂他。
“你就不能温柔点?”他一边望着我,一边张了嘴等我喂他。
我笑道:“偶尔欺负一下某个人,感觉真的很爽。”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3章 酒后
第二天,御舰又逆流而上,沿路考察河工,最后仍是在开封的渡口靠了岸。我们的折回令在河堤上正在查看堤坝的田文镜吓了一跳。他的身旁这时站着一位大约年过半百的男人,拄着拐杖,面目温和儒雅。二人到了近前就要施礼,被胤禛止住。
“邬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胤禛笑着握了握这人的手。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智囊人物,只觉得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潇洒气质。
“承蒙圣上惦记,鄙人受宠若惊啊!”
胤禛摆了摆手:“邬先生过谦了。走,咱们帐中再谈。”他扶着邬思道向前走着。我瞧着二人竟似有相见恨晚之感。
到了帐中,自是好一番长谈,胤禛这样兴趣盎然的同别人谈话我还是头一次见,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个笑容亦或者是一个简短的手势,都不经意的流露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超凡脱俗的优雅。
我坐在他的身旁,就这样默默地望着他,心中如同沉浸在阳光最温存的爱抚里,柔软的似要融化。
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我们终是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无聊吗?”他轻轻地问。
我摇头,笑着道:“看你跟他们谈话真是一种享受。”
他握住我的手,扬唇问道:“怎么讲?”
“一想到面前这个如此英俊优雅亲切优秀的男人是我的丈夫,你可知我的心里有多高兴多骄傲多温暖?”我凝视着他的双眸说道。
他会心的一笑,将我揽在怀里,道:“一想到怀里这个如此灵秀美丽善良聪明的女人是我的妻子,你可知我的心里有多么的不安心不平静不踏实?”
我一怔,疑惑的抬眼看向他。
“因为她任性又独立,有时会让我觉得快要抓不住她。”
“胤禛……”我不禁微微迟疑,“你讨厌我的任性和独立么?”
“傻瓜,”他抬手在我的额头轻弹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你,或者说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只是你的包容与无私有时会让我……”
“让你什么?”
“……让我有一点点害怕,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你,害怕自己会辜负你,害怕你会离开我……”他紧紧地搂着我,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胤禛,我再不会离开你了……”我要陪着你一起老去……
我们就这样沉默相依,却读懂了对方的所有心情,似乎是多年以来心照不宣的习惯。
“松萝,”他低柔却郑重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静,“我要册封你。”
心头一跳,我轻轻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认真而又坚决的表情,摇了摇头:“我不要。”
“我知你对这些虚名不在乎,可是你是我的女人,怎么能没有一个名分?我的心会不安。”
“你也知它们都不过是虚名,胤禛,”我握住他的手,“我们相爱相守,于我而言就是给我的最大名分。再说,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皇宫。”
“我知道。你不用住在宫里,就住在圆明园,你从前不就说过你喜欢那里吗?”
“不,这不一样。从前在园子里,是因为我有勇气告诉自己你是我的丈夫,只是我的丈夫,这样才让我的眼中看到的一切有了超出其本来面目的意义与价值,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他握紧我的手,眉间若蹙,“我还是我,并没有改变。”
“不,不一样了。你现在是帝王,可无论你是平民还是帝王我一样爱你,因为我爱的是我的胤禛,无关身份无关外表无关年龄……然而我不希望这样的爱被打上代表权欲的标签,它总会提醒我自己不过是你后宫中所有为争荣宠想尽千方百计的女人中的一员;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的爱不过是像所有帝王一样只源于自己的心血来潮而对后宫某个女人的宠幸。胤禛,既然我们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心意,就让我们抛弃这些尘世中约定俗成却未必合理的传统与束缚,不要再庸人自扰了,好吗?”
他定定的看着我,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我轻轻的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间以及那一片深沉晦暗。他的目光闪了闪,轻阖上眼帘,眉头渐渐舒展。
一路坦途直达帝阙。
回到园子里,他先去书房了。小念牵着铃兰的手,笑着道:“妈妈,你和皇爸爸总算回来了。”
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只是同铃兰站在一起仍然显出了面色微微的苍白。
“臭妈妈。”铃兰嘟着嘴说道。
我笑着蹲下身搂住她:“乖女儿,想妈妈没有?”
“没想。”她嘴硬道。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ρi股:“臭丫头,妈妈可想死你了,一点也不公平……”
她忽然呵呵的笑出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妈妈,铃兰骗你的,铃兰也想你。”说着就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那想爸爸没有?”
“想。”
“那跟妈妈说说,铃兰是想爸爸的时候多,还是想妈妈的时候多?”
“嗯,铃兰也不知道,反正只要一想起爸爸就想起了妈妈,一想起妈妈就想起了爸爸。”
“乖女儿,”我将她抱起来,“……才几天,就又重了,比小猪长的还快。”
她咯咯的笑着,在我怀里蹭了蹭。我抱着她进了屋,在椅上坐下来。
小念为我端了茶来,在我旁边坐下道:“妈妈,累了吗?”
我摇摇头:“不累。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按时吃药了没有?”
他微笑点头:“差不多已经全好了,药也还按时在吃。妈妈不用担心。”
“你的脸色还不太好,切不可大意。”
“妈妈就放心吧。对了,妈妈,咱们在京城安置的事情你跟皇爸爸说了吗?”
“……还没有,等过几天他有点空闲再说。你现在安心养病,瞧你,比从前瘦多了……”
他笑着答应一声。
胤禛最近很忙,我知他是决定开始动某些人了。四月,年羹尧被调为杭州将军。我模糊记得大概是六月会削年羹尧太保之职;八月削隆科多太保,命其往阿兰山修城;罢黜年羹尧为闲散旗员……
这些日子,他回园子的时间少了些,只是每次回来必会先来看我,虽只是几句简短的问候与嘱咐都令我心弦轻颤,心中浮起满足与感动。
初夏是最宜人的天气,一边承袭着暮春留下的一缕清凉,一边为仲夏积攒着她所有的明媚与热情。
清辉月夜,菡萏幽香;一壶清酒,几株牡丹。
我独自坐在石桌旁,倒上了两杯酒。
“二哥,今日是你的生辰,所以提了一壶酒来,”我望向幽远的夜空,“不知你在天上过得可好。”
我端起一杯酒,在另一杯的杯沿轻轻碰了碰:“二哥,好久没有和你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好吗?”随即喝掉手中甘醇的酒,将另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依旧倒满。
“二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常常会怀念咱们在一起的那些幸福时光,平静却温馨,正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二哥,谢谢你那时候让我留下,谢谢你给过我的无私的温暖……”
忍不住喝完这一杯,然后又盛满,我继续说着:“二哥,可是我终没能留住你,你还是走了……你可知你走的那一天,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独自一人,孤独无助冰寒渗骨,再没有那个熟悉的怀抱来温暖我快要冻裂的心房……”双眼模糊,眼泪落进了酒杯中。我端起一饮而尽……
我只觉得眼前又出现了那张温润亲切的面孔,优雅而宁和的笑容在他的唇角溢出,令我脑海中的所有记忆变得清晰可见。
“二哥……”
我慢慢饮着,一边同他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朦胧的时候,饮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然后就这样趴在了石桌上……
头痛欲裂……脑中一点一点清醒,只是眼帘很重,我不禁抬手拍自己的头。
“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手被人抓住。
“嗯……头痛。”
冰凉的手指放在我的额角轻揉,令我渐渐放松下来,慢慢睁开了眼,就撞入了他幽如深潭的眸中。只是他的表情有淡淡的忧虑、疲倦还有抑郁。
“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告诉过你少饮酒,怎么又不听话了?”说着就让人端来醒酒汤。
“……昨天是二哥的生辰,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我支撑着坐起,接过醒酒汤喝完,“对了,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你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我把你抱回来的。”他淡淡的道。
“哦,”我想起从前的那次醉酒,忍不住笑着道,“那我这次没有调戏你了?”
他摇摇头:“没有,就是话很多。”
“我说什么了?”
“东一言西一句的,我哪里记得清楚。”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再睡一会儿吧,我先走了。”见我点头,又嘱咐一声才走了出去。
我望着空空的门口愣了愣,只觉得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却想不出原因。正要躺下,心中忽然一跳,不会是我昨晚说了什么吧,可是我能说什么会让他这样不高兴呢?头又开始痛起来,我使劲甩了甩,算了,还是不要想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4章 冲动
晚上,大脑还有点昏重,额头似乎也有些发热,只因白天睡的时间过长,辗转难眠,只好拿了一本书坐在案前看起来。
外间的门“吱呀”一声,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还没睡?”他走到我身旁问。
我抬眼微微一笑:“睡不着。”见他眉间有淡淡的疲倦,便站起来让他坐下,“累了吗?”
他面色清冷:“有点,”又拉我在他怀中,“过来歇一会儿。”
我抬手抚上他的面颊:“饿了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握住我的手凝视着我,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怎么了?”我轻轻地问。
“我后悔了。”他拿下我的手,紧紧搂着我,口中暖暖的热气吐在我的耳畔。
我搂着他的颈,下颌搁在他的肩上:“后悔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心中猛地一颤,“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你会吗?”
“……不会。”
他的身体一僵,慢慢放开我,双眸渐渐被伤痛布满,就像记忆中曾经出现过的那双眼睛。
我直视着他的眸,一字一句的道:“胤禛,我再说一遍,我要比你先死,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承受不了那样的伤痛……”
他怔怔的看着我,双瞳漆黑一片,似幽深无底的冰冷暗夜,将我渐渐吸入。
“胤禛,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搂着他轻声问道。
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忽然将我拦腰抱起,向床边走去,我看见他的眼中似有寒光闪过,本能的嗅到了一丝危险。可还未等我叫出声,他就将我扔到了炕上,自己扯下褂子压了上来。
“胤……呜……”他激 烈的吻堵住了我的唇,似乎他的胸中正积聚着怒气需要宣泄。手已扯开我的衣裳,吻移到了我的颈。
“啊……”
他竟用牙咬上了我的颈项,只听见“嘶——”的一声我的里衣就被他扯开。我使劲的推他,他却箍住了我的手臂,一路咬下,直到撕开了我的亵衣。
“不要……啊……”我浑身一颤,“痛……啊……胤禛,你究竟怎么了……嗯……”
他的动作已经逐渐变得轻缓起来,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只是我不能承受这样的对待,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 动,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胤禛……不要这样……好吗?”我偏过头闭上了眼,心疼痛难忍,“……胤禛……呜呜……不要这样……”全身却忍不住颤抖。
他顿了顿,似乎才反应过来,忽然放开了我,下一刻,就被他紧紧搂住:“对不起……该死,我这是怎么了……”
我咬住唇,极力忍住喉间的呜咽。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与周围无边的黑暗交融,像要将我挤入这时空中的一处狭窄的裂缝,孤独而阴冷。
“对不起……”他掩住我的衣裳,声音中透出沉沉的痛楚。
我的手心已渗出汗水,可是全身却如同浸入了寒池,不觉发起抖来,只想要努力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
“松萝,你怎么了!”
“冷……”头也晕的更厉害了,眼帘快要抬不起来。
“松萝!”他扯了被子裹住我,翻身下床,对着外面道,“快去叫太医!”他凉凉的手放在我的额头,“怎么发烧了!”
我不觉蜷进被子里,将自己团团抱住……
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云朵上,周围是湛蓝的苍穹,我就这样随着风飘啊飘,似乎伸手就能触到一只飞鸟的羽毛……
手忽然被人拉住,一直将我从云朵上拉了下来,耳旁就听见有人在轻唤我的名字……似还有人说我因为醉酒导致体内虚火上行再加上夜间受凉……
眼前越来越明亮,我慢慢睁开眼,等到完全看清的时候,才发现已是白天了。
“松萝……”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我转过头,就看见他透着欢喜的眼,眼底是是抹不去的伤痛和懊悔。之前的一幕忽然浮现在脑中,那样的胤禛,我好像只见过一回——愠怒却哀伤。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我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道:“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告诉我好吗?”
他怔了怔,眸中渐渐升起一层水雾,清莹闪烁。却只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笑了笑,似乎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还是一个倔强却别扭的孩子,每次都会用最激 烈的方式去伤害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
“……对不起。”他张了张嘴,最终说出的还是这几个字。
我的拇指轻轻摩挲在他的唇边,暗自叹了口气,不禁道:“你怎么总长不大呢?”
“什么?”他的脸微微红了,愣愣的看着我。好一会儿,唇角忽然浮起一丝笑容,掩饰着咳嗽了一声,问道,“饿了吗?”
我摇摇头:“究竟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他的目光闪了闪,手指轻捋我的乱发,表情微微迟疑。
“……是不是,我酒后说什么了?”
他的手一顿,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我到底说什么了?”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慢慢抽出手,背向着我坐在床边,良久才道:“你说……你喜欢他……”
“还有呢?”
“……还有,你不想让他离开你,你要……”他叹了口气,“你要跟他一起去……”他忽然转过身来搂住我,脸埋在我的颈侧,“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抓住你,是我辜负了你……”
心中五味杂陈,二哥给予我的是我的心灵在冰封时期得到的最珍贵的温暖;他无私的怀抱总是令我的心瞬间变得宁和安然;他不求回报的慷慨关怀总会带给我一丝丝无法忽视的感动。二哥,是我会永生牢记的人……
我轻 抚着他的头,道:“是的,我喜欢他也感激他,他是我应该永远铭记的人……还记得他走的时候,我搂着他,他的体温在我怀里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冰冷的令我战栗,可是他的唇边依然溢出一丝微笑,仿佛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沉睡……”我不禁哽噎住,微微吸了口气,笑了笑,“胤禛,你还是那个样子,每次总是执着的相信着自己最初的认定……”
他忽然轻吻着我的颈,“这里,还疼吗?”
“什么?”我愣了愣。
“咬过的这里,还疼吗?”
“疼。”
有凉凉的微风拂在颈上,带着浅浅的酥 痒。我忍不住笑出声:“行了,逗你呢,傻瓜。”
“对不起……”他在我身侧躺下,将我按在怀里,“这三个字,我再不会说了。”
“胤禛,”我窝在他怀中,想了想道,“我想在京城里找一间宅子,今后我和小念就住在那儿,有时也把铃兰接过去。我会常来园子里看你。”
“……都依你。宅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让人去安排。只是还有两件事,一是小念的前程;二是小念的婚事。”他轻轻放开我,起身靠坐在床头。我也支撑着坐起,他伸手揽住我接着道,“小念都十八了,虽说他无心仕途,可也不能无所事事;还有他的婚事,我看最迟明年就把亲事给他定了,今年先给他纳了妾,不然都是个男人了还什么事都不懂。”
我不禁揉了揉额角,这个老封建,该怎么跟他说呢?
“怎么了?头疼吗?是我大意了,你刚醒来就拿这些事来烦你……”
“没事,”我偎在他的怀里道,“胤禛啊,小念的事你就甭操心了,那孩子想去闯荡就让他去,反正他还小呢。至于他的婚事,还是看他自己,他要是有喜欢的咱们再去给他提亲,是提亲,”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不是皇室的人了,自然要遵照普通人的规则。纳妾的事就算了,没的别害了人家姑娘。”
“怎么是害了人家呢?他的名字虽不在玉牒记录中,可他终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更重要的,他是我和你的孩子,”他在我身后环住我的腰,脸贴着我的脸颊,语调轻柔,“我们的孩子自是高贵优秀的,更何况念儿还风流俊朗一表人才,不知会有多少姑娘想攀亲,怎会是害了人家呢?”
“可是小念未必喜欢,把他不喜欢的女孩娶进家门,他未必会一心一意的对人家,那不是害了人家么?再说,我早已经跟他说过了,要他将来只有一位妻子。”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四郎,我不想让咱们的孩子跟咱们一样苦。”
他拿下我的手,低眉望着我笑道:“你叫我什么?”
我的脸不觉微微发热起来,抿嘴一笑道:“四郎。突然想这样叫你了。”
“再叫一遍。”
“四郎。”
“再叫一遍。”
正要开口,肚子忽然不合时宜的唱起了空城计,打破了室内的甜美气氛。
“呵呵……”我俩同时笑出声,他忙让人端粥膳来,却忍不住双肩抖动,“呵呵呵……”最后竟是两人一起笑倒在榻上……
吃了粥,他嘱咐了好些话,才看看表走了。
我靠在床头,一闭上眼,脑海中都是同他在一起的所有画面。胤禛,让我们好好珍惜这剩下的日子,不要再留下伤害的印记了,好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怎么自醒来就没见两个孩子,便起床往小念的屋里去。
“小念和铃兰呢?”我向被分在小念身旁的一个小太监问道。
“回主子,主子走的时候吩咐奴才不要跟着,似乎是往皇上书房的方向去了。格格这两天被皇上接到宫里了。”
我怔了怔,便往他的书房处去。
还未走到,就见苏培盛在屋外站着,一边一个劲儿的擦着汗。我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他一见了我,眉梢见喜的低声道:“您可来了!皇上让奴才在屋外守着,还嘱咐了不要惊动您,奴才正着急着呢!”
“到底是怎么了?”
“您仔细听听!”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5章 干戈
我轻轻凑到窗边,听着屋内的动静儿。
“……小子,你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嘶……”
“哼,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啊……”似乎是扭打的声音。
“……臭小子,你还动真格儿了……”
“我可没说是跟你在闹着玩儿!”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哼传来。
“这几年你这撩脚的功夫有长进啊!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
“可惜还是打不过你阿玛我……不准打脸……”
“你也知道你是我阿玛!可你是怎么对我额娘的!”只听见“砰”的一声。
“……臭小子!也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没人敢教训你!你是皇帝,你想伤害谁就伤害谁,可我告诉你!我额娘原谅你,不代表我会原谅你!”
“是我的错,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哼,我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上次我还以为你终于悔悟,谁知还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除夕那天我就说过,你别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才决定好好对我额娘,谁知还真是让我说中了!”
“……咳咳……你还真下的去手……咳咳咳……”
我心头一惊,再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了门,就见互相纠扯,小念抓住胤禛的肩头,扬着的拳头就要落下去。
“住手!小念!”我上前分开两人,胤禛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掩着嘴咳嗽,我忙替他顺气。
“小念!你怎么能打你阿玛!”我扶着胤禛坐下,又端了水来,他喝了一口,才好些了。
胤禛摆了摆手,笑着叹道:“我老了……”
“不……”我如鲠在喉,眼前模糊一片,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你不老,你还年轻……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别哭……傻丫头,”他抬手替我拭泪,笑起来,“我是说跟这小子比是老了。”
我擦掉眼泪转过头,就见小念垂睑站在一旁,双拳紧攥。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声道:“给你爸爸道个歉,别再惹他生气了。”
他抬眼看了看胤禛,冷笑道:“你不是挺厉害么?怎么就不行了?”
胤禛道:“你以为我真舍得打你?打了你心疼的不是我,是你额娘!”
“我也没让你让着我!”
“小念!”我喝止住他,“好好说话不行?怎么又吵起来了?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你阿玛说话。”见他扭了头去,我知这两人都是倔脾气,再这样下去也不过是冷战。便拉了他往外走,“走,跟妈妈出去冷静冷静。”
到了门口又让苏培盛叫太医来给胤禛看一下。
拉他回到屋里,见他还是一声不吭,心头就腾起火来:“你跟妈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父母生你养你,你长大了就是这样孝顺父母的!且不说你如何孝顺,从古到今,你见过哪个儿子打老子的!你、你简直是混账!”他越不吭声我就越生气,“他已是快五十的人了,怎么经得起你这样的拳头!你……”我极力忍住呜咽,“你知道他每天忙完国事还要腾出时间来操心你,操心你的前程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可你是怎么对待他的?”
“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的儿子不会像你一样心肠狠毒……”
“妈妈,”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我,“是小念不对,是小念错了,妈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没错,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看你也是嫌弃你父母了……”我擦了泪,转过身去,“我和你父亲都老了,经不起你这样寒我们的心……你走吧,是我拘了你,如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的事我们也再不管了……”眼泪顷刻决堤。
“妈妈!”他的声音里已带了微微的哭音,“是小念错了!”说着忽然跪在我身旁,抱住我哭起来,“妈妈,求你原谅小念一次,是小念糊涂了……呜呜呜……是小念的错……”
我的心抽痛起来,不禁捂住了胸口,泪却止不住:“你爸爸每天都要熬到深夜,早晨老早就要起来,他一天最多只能休息两三个时辰,经常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就得起来,他有多累多苦……你怎么能……”
“妈妈,是小念一时冲动,小念是不忍心、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对妈妈你,他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妈妈,小念已经不能相信他了!”
“那你又凭什么要伤害他?还不遵孝道动起手来!我看你是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你现在嘴上说自己错了,可是心里未必就知错。我原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你小时候多乖多可爱……现在你长大了长高了,力气也大了,都打得过你爸爸了,你觉得很光荣是不是!你走!”
“妈妈……”他抽泣着,“你真的舍得小念走么?你真的要赶小念走么?呜呜呜……”
“这是怎么了?”胤禛的声音忽然传来,“走?谁要走?上哪儿去?”他走到我的身边,替我擦着眼泪,接着道,“这是何必呢?我又没有怪孩子……起来,”他弯腰拉着小念的胳膊,“起来,这孩子,你额娘跟你说气话呢,怎么也当真了?”
小念低泣着,只是抱住我不松手。
“起来,唉,”他又转到我面前,“松萝,消消气,不怪孩子,他是一心为你,都是我的错……”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微蹙了眉,一脸的焦急。又低头看去,小念满面泪痕的扬头看我,苍白的脸上一双鹿一样清莹的眼水光闪动,令我的心不禁一颤,眼泪夺眶而出。我慢慢向他伸出手。
“妈妈……”他的泪流的更多了,握住了我的手站起来,“妈妈!”他忽然搂住我,在我的肩头大哭出声。
“不哭……”
“好了,”胤禛伸手搂住小念和我,“两人都成了孩子了,快都别哭了……”只是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哽噎。
过了好久,心中渐渐平静,小念低沉着嗓音道:“阿玛,小念错了,小念向您道歉……”
胤禛轻轻放开我们,说道:“阿玛没有怪你。”
“阿玛,你……没事吧?”小念迟疑的问。
胤禛笑起来:“小子,你也太小看你阿玛了。好了,我就是来看一下……”他在我额上吻了吻,“我得走了。”
“妈妈,你坐。”见胤禛出了屋,小念扶我坐下,蹲在我面前凝望着我道,“妈妈还在生小念的气吗?”
我叹了口气,将他搂进怀里,却说不出话来。
夜里,闭着眼躺在床上,却是纷乱难眠。
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会儿,就听见窸窣的细小声音,感觉到身侧的床板微微沉下,一个温暖的身体就靠了过来。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看着我低声道:“怎么还没睡着?”
钻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淡香味,搂着他道:“嗯。”
他伸手让我枕着他的胳膊,轻轻的问:“还在想白天的事?”
“嗯。”我闭上眼,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我记得除夕那天你和小念耳语了一番,你们说什么了?”
他轻笑出声:“他跟我说啊,‘阿玛,看来你还没有拿下我额娘;说实话,其实我对你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你要是敢再伤害我额娘,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就跟他说‘那咱们就走着瞧’。”
“……小念那孩子,早熟早慧,他很小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懂。记得他还只有几岁,有一次扬着小脸对我说,‘妈妈,小念是个男人了,以后小念会保护妈妈’,他当时眨着一双明澈眸子的认真表情一直在我的心底。记得还在日本,每次我想你的时候,都是他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搂着我,说好多好笑的事情来逗我开心……”
他忽然紧紧搂住我,脸埋在我的发里。
“今天是我气过了头,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小念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要想太多。”他抚着我的发沉声道。
“嗯。还疼吗?这里。”我摸了摸他的胸口。
“好多了……听说那小子去过云南,说不定路上就跟那些土匪绺子们碰过头,身手越来越好了,我今天要是不让他,估计也只能跟他打个平手。”
“你们男人啊,野蛮的动物!”
他笑道:“你也不温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还疼吗?”
“什么?”
“这里,还有这里……”他冰凉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传到我的皮肤,令我心头微颤。
“讨厌,”我拿下他不安分的手,道,“乖乖睡觉。”
“哦。”他应了一声,搂紧我不再乱动。
“胤禛,”我想了想,“关于小念遇刺的事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告诉我,是谁?”
他叹了口气:“弘时只是要行刺弘历,害小念的另有其人,是……咸福宫的。”
我猛地扬起头看着他:“是她!为什么?她怎么会……”
“是的。”他将我又按在怀里,“可是我现在不能动她。”
“因为弘历?”
“嗯……”他忽又冷笑一声,“只要我还在位,我就要让她为了抑制自己的非分之想而一直忍耐!”
“可是遇刺的事我不相信是弘时干的。弘时是个好孩子,他就是与老八他们有串通也可能是因为一时糊涂。我知道你只信证据,可是证据有时候也会蒙蔽了人的内心……”
“那你相信弘时就更说不过去了,因为你连证据也没有,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胤禛,你对弘时将来能手下留情吗?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沉默半晌,才含糊的说了一声:“嗯。”
我的心却安定下来,因为他一直是个严守承诺的人。
“松萝……”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能告诉我,我在位多少年吗?”
心头一震,我搂住他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我想知道,告诉我好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十三年。”
“十三年……”他轻叹一声,“还有十年。这十年用来治理国家已经足够,可是用来陪你,一点也不够……”
“胤禛,不要说这些,好吗?”
“嗯。睡吧。”
他的怀抱,让我安心;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更像是一首催眠曲,令我沉沉入梦……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6章 蜚语
仲夏的时候,我们住进了京城西郊的一处宅院内,说是宅院,其实应该称为小庄园更合适。院中亭台楼阁山石汀闸草木花圃一应全有,初见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精致宽敞,如世外桃源,大约神仙也住的了。而这所有中,我最喜欢的便是那一片竹篁幽园。胤禛给宅子里派了好些人来,屋前屋后都有侍卫,不会随便让人进来。
小念自去经营小秋在京城的茶庄,因入了股,所以比以前越发上心,也常跟着茶队四处走动。每当他外出,一有机会便会写信回来,信中提到他一路的所见所闻,也有对我的想念。有时也会提及胤禛,虽然话语不多,但是能从字里行间中读出他真诚的关切,每当看到这些,我的心中便觉一阵欣慰。
这些天据说直隶发大水,胤禛自然是忙的不可开交,常在宫里。直到八月份,才又驻进圆明园,这时候我才能去园中看他。
九月初,出外一月的小念回了京。
“怎么瘦了,还黑了。”我仔细瞧了瞧他,“脸色也不太好。”
“晒的。”他笑道。
我拉了他进屋坐下:“好好在家多休息一段时间,柜上的事能少操心的就少操心。”
他忙答应了,看了看我又道:“妈妈,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没事也出去散散心,去香山逛逛也好。”
“我现在除了去看你爸爸,再没出过这园子。不知怎的,估计是年纪大了,人也懒散了,每天就是画画、弹琴,倒也不觉得闷。”现在似乎再也没有年轻时候渴望新鲜与历险的心情了。
“妈妈,明天小念陪你去香山吧。”
九月的香山,有着记忆中的独特色彩,红叶飞舞,秋草葳蕤。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香山的时候吗?”我笑着道。
“记得,”小念点点头,“那时候我才这么高,”他伸出手比了比,“一晃已经快十年了。”
“那时候咱们才刚回来,还有次安……十年的时间,无论人世如何变幻,这里都一如往日漫山斑斓。”我不禁叹了口气。
秋日的阳光带着些许凉意,淡淡的洒在路上,为尽染的层林增添了一丝苍凉。
登上香山,已快正午了。
看着远岫流云,我微喘着气笑道:“好久没有走这么远了,体力明显不如年轻时候了。”
小念拿出绢子替我擦着额角的汗,扬起唇角:“只是因为好久没运动的原因,跟年龄可没关系。”
“你呀,每次都说好听的安慰我。”
“小念说的可都是实话……”
小念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大哥,竟然是你。”
我们转过头,就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俊秀少年,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厮,笑着走过来对着小念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小弟了?”
小念一脸恍然,笑起来:“怎么会,好些日子没见了。”
少年勾起唇角,看了我一眼又对着小念笑道:“大哥,你这些天不在京城吗?”
小念点点头:“这一个月都在外面。”
“难怪我去找你,你都不在。”少年微撅了撅嘴。
我仔细打量了他,不觉笑了出来,毕竟我从前也经常这样带着云岫外出的。
她看着我道:“我有这么好笑吗?”
我看了小念一眼,笑而不答。
她却神情微恼,道:“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你的话别人就一定要回答?”小念的语气中也带了一丝强硬。
“你……”
小念却不理她,对着我道:“妈妈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吵了。”
“你说谁吵?”她已经红了脸。
旁边的小厮接口道:“你们是谁,怎么能这样说我家少爷!”
“住嘴。”她微侧了脸喝止住身后的小厮,然后又对着小念大方一笑,“你嫌我吵,我走便是,就此别过。”说着转身就走。
“姑娘请留步!”我忙道。小念瞪大了眼望向我。
她脚下一滞,转过头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走到她面前,微笑着道:“姑娘若不嫌弃,可愿意去我家中一叙。”
“妈妈……”
“你,你们?”她指了指我和小念。
“我是他额娘。”
她掩住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脸红的更厉害了,不好意思笑起来道:“我还以为……呵呵,您看起来真年轻。”
“小姐,咱们可是偷偷出来的。”丫头轻声在她耳边道。
“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
马车上。
小念坐在我身旁,微掀了帘子望向窗外,神情有一丝尴尬。
她坐在我们对面,倒是一派自然大方举止得体,看得出来很有教养;一改方才的慢怠对我亲热的说着话,目光偶尔移向一旁沉默的小念。
“……双儿和念大哥是两个月前就认识了的,后来又见过几面……”
整个车内就只听见我和她的说话声。她是个爽直的姑娘,而且似乎很喜欢小念,这样的结论来自于一个女人对感情方面天生的直觉。
到了家,她看着宅院的大门惊讶的道:“你们住在这里?”
我笑着点头。
进宅左行,穿过敞厅,绕过活屏,行过秘道,进了垂花门,便是一个大园子。走过园子,再沿着穿廊向西,便到了我们常居的三进院了。
“格格,这宅院似乎比咱们家的都大。”小丫头东张西望的瞧着。
双儿点头:“是啊。”
我扬起唇:“这才是一半呢。北面还有个书院兼一个竹园呢。”当初我也是叹息了半天,这么大的房子人太少就显得空旷清冷了。
“你们这宅院没有、没有家主么?”她迟疑的问道。
“有家主,不过家主不在。”家主在圆明园住着。
“哦。”她似乎还有疑问。我也不再解释,只一笑而过。
进了正屋,招呼着她二人坐下,她身边的小丫头倒是习惯站在她的身后,我便也不强求。说了几句话,小念就要回书房去,我知这种事也不急在一时,便点点头。
见小念出了屋,忽然想起来刚才她的丫头似乎是叫了她一声“格格”,这么说来她还是官宦家的女儿了,说不定还要参加选秀女了。便忍不住问道:“双儿家贵姓?”
她笑着道:“姓富察。”
我一愣:“富察?那你阿玛是?”
“哦,我阿玛是察哈尔总管!”
心头一怔,若是没记错,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富察氏正是弘历的原配啊。
“伯母,你怎么了?”她担心的看着我。
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有笑了笑:“没什么……”便岔开了话题。
这样说着话过了有半个钟头,她便要起身告辞了,我送她到了门口,看着她们的马车走远了才回了屋去。
“妈妈,”小念这会儿却出来了,“人走了?”
“人都走了你倒钻出来了,刚才躲什么?”我看着他,想了想道,“小念,那个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怎么了,”看他微微着急的模样,我不禁笑起来,“问到你心里去了?”
“哎呀,妈妈!”
“好了,逗你玩呢。你倒是跟妈说实话,你觉得那姑娘人怎么样?”
“……我没什么感觉,就、就是跟她说话觉得挺舒服的……”他吞吞吐吐的道。
这么说,应该是双儿更喜欢小念一些了,可是小念第一次对女孩有了好感,我这样做会不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呢?不行,现在还是萌芽阶段,一旦这颗种子长大了就麻烦了。
想到这,我认真的看着他道:“小念,妈妈有话跟你说,”他规矩的坐在一旁望着我,我接着道,“你可能会怪妈妈,可是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妈妈只有一句话,你看上哪家的姑娘都可以,只是这个双儿不行。”
他一愣,忽又笑起来:“妈妈,你说到哪里去了。小念对她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还谈不上看上呢。再说妈妈要是不喜欢,小念今后不理她就是了。”
唉,我怎么就成了封建家庭的专制家长了!
“咳咳……不是妈妈不喜欢,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不适合你。以后遇到别的姑娘,只要你喜欢,跟妈说一声就行,妈妈一定上门为你提亲去……”
“妈妈!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说这些……”
我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月老,你可别错牵了红线啊!
北方的秋天每年似乎都比别的地方要短,十月的时候这里已是一片寒冬景象了。
十月初一是胤祥的生日。初九便是我的生日,胤禛亲自过来,带着铃兰,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午后他才回了园子去。
中旬一过,胤禛的生日也快到了,我却为他的生日礼物苦恼。这是我同他离别重逢以来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总想着能给他一点惊喜才好。
冥思苦想之后,看着屋外随风飞舞的枯叶,心中一动,干脆用羊毛线为他织条围巾吧。
“妈妈,你这是要做什么?”小念看着我面前的几团线,把削好的毛衣针递给我。
我接过笑着道:“给你爸爸织条围巾。对了,再给你和铃兰也顺便织一条。”
他凑过来道:“那这么说,我和铃兰还是借了老爸的东风了?”
“臭小子,”我斜乜了他一眼,“越来越贫了!”
他掩嘴笑起来。
十月三十这天早晨,我坐在驶往圆明园的马车里,怀中是柔软暖和的围巾,心里想象着他戴上围巾的样子。
到了园内他最近住的九州清宴的书房外,就见陈福堆着笑过来,打了一个千,便道:“皇上今一早去宫里了,特地吩咐奴才在这等着主子您,皇上说他今天可能会晚一些回园子。”
我笑道:“知道了,我在这等他就是了。”
进了书房,把围巾放在他里屋的床上,我就去了御膳房。
“您来了。”御膳房的厨子早习惯我常去,忙都打千行礼。
“今天我来掌厨吧。”我笑着道。
忙了一上午,他还未回来,想着这会儿应该是宫里的宴会了吧,我便对厨子道:“该准备的都齐活了,剩下的等他回来再弄,他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出了厨房,我便去了自己从前常住的屋内。弹了几曲、看了几页书、写了几张字,一看表已是下午六点了。
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窗外就已经黑尽了。
正无聊着,陈福传话来:“主子,皇上这会儿正有事,吩咐奴才告诉您一声,说今晚能不能回园子还不知道,让您别等了。”
我一愣,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
“回主子,这奴才就不清楚了。”
“没关系,我再等等就是了。你去忙你的吧。”
陈福退了出去,我躺倒在床上,闭上眼微叹了口气,这个人连过个生日都这么忙。胤禛,你说过的要跟我一起过的,可不能食言。
脑中有点迷糊,感觉屋里的丫头来看了两回,估计以为我睡着了,给我盖了被子。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间两个丫头的说话声。
“姐姐,我看今天万岁爷怕是回不来了……”
“唉,是啊,这位还等着呢。”
“姐姐,你说这位也奇怪……”
“嘘……小点儿声。”
“没关系,已经睡了……你说万岁爷的心思看来都在这位身上,可万岁爷咋就不册封她呢?”
“你还不知道了吧……其实啊,皇上的心思都在宫里那位身上呢,只不过宫里那位这一年身子眼看着不好了……你没发现这位和宫里的贵妃主子有那么点像吗?”
“……你是说,皇上只不过把这位当成、当成……可我看不像啊,皇上宠这位不像是假的……”
“皇上的心思能有谁知道。没准儿这会儿皇上正在贵妃主子那儿呢,那位这两天似乎就有点不好……”
“唉,说起来那位也可怜,年纪轻轻的。虽说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每天药罐子吊着;其实这位也……姐姐,现在看来,我们这些当丫头的也没什么不好,满了二十五就能出宫去了,虽说年纪大点,可也比老死在宫里强……”
“各人有各人的命啊……”
我睁开眼,再也听不进屋外的声音,心中迷乱纷扰。
我是相信他的,我既然已经决定永远陪他,就不能听信无端的流言,只是,为何内心还是会有一丝不安呢……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7章 狡猾
我掏出怀表,借着室内昏黄的光线打开,一看已经八点多了。
胤禛,你说好会和我一起过生日的,怎么能反悔呢?我起身靠坐在床头,看着手中的怀表发起怔来。半晌,呼出一口气,胤禛,零点之前希望你会回来。
将屋内的灯都点亮,我坐在书案前,拿了一本字帖开始临摹。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过,我想起多年前的那天,也是他的生日,那时因为听说他被别的女人拉去,自己竟然一个人大醉一场。现在想来不禁摇头轻笑,笔下一顿,一捺便拉长了。闭眼吸气,渐渐收摄心神,将注意力都放在笔端。
字帖一页页翻过,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拿出怀表一看,已经夜里十点了。我抬头呼出一口浊气,往屋外走去。
外间的丫头们正在打盹儿,把她们推醒,让她们去歇着了。
出了屋,走在园子里,感受着冬夜特有的静谧,只有凌厉的北风与树枝的摩擦声在耳边呼啸。一阵尖冷窜进脖子里,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忙裹紧了衣领。
他的书房没有如往日一样的灯光透出,似乎正渐渐被这无尽的黑夜吞噬。
轻轻推门进去。我在炕上默默地坐下,将手中的怀表放在耳边,听着里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似乎是这令人窒息的夜里的唯一生气,伴随着仿佛是从屋外挤入的丝丝缕缕的风,令这样深沉的暗夜有了一丝接近人性的美感。
零点快要到了吧,胤禛,你再不回来就要真的食言了……
我伏在炕桌上沉沉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周围还是寂静一片。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呆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同时间一样停滞不前。
看样子他今晚是真的回不来了……
肘搁在炕桌上,手撑着额头,无法思考却也不想动弹。只默默地一点点地积聚着我所有的耐心与坚持,守候着我或许是最后一次的郑重承诺与决定。胤禛,我在等你,你会感觉到么?
外间的门忽然“吱呀”的响了一声,半晌,就听见一声微微的叹息。
“皇上,奴才这就把灯点上。”
“不用点,朕今晚不改折子……你先跪安吧。”
“嗻。”
好一会儿,便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我慢慢直起头,望向漆黑的门口。
脚步声停了下来,我隐约可见他似乎负手站在窗前。
“……是我回来晚了,让你白白等了我一整天,你一定是失望而归吧……”他叹了口气,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自言自语。想起来自己来时驾车的小厮一定以为我今天不回宅子所以习惯性的将马车赶回了吧,他竟以为我已经回去了。
“我食言了……刚才坐在你那灯火通明的屋里,看着你临过的字,我的心中却是黯然空荡。也不知自己在椅上默默坐了多久,只觉得那满屋的灯火正在一点点消散,最后仅变成凌虚中的一线微光转瞬黯淡,”他的声音低沉缓慢,令我不禁想继续倾听下去,“此刻,你可知我的心里充满了怎样的懊恼,它令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沉着心情变得焦躁不安……晚上还在宫里的时候,面对着外国使臣我却心不在焉,想着那时的你一定在园中等候,可是终究还是让你空等。现在,我所想象出的你的失望表情又一次击碎了我连日来积攒的所有自信……”
我慢慢的站起来,轻轻走到他的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冰凉的背上。他浑身一震,霎时住了口。
“松萝?”他的声音透着惊异。
“傻瓜,你竟然感觉不到我么?”
“我、我……”
“刚才不是说话挺流利的吗,怎么这会儿结结巴巴的?”
“你都听见了?我……”
“‘我’什么,怎么真的见了我竟没话说了么?”
“……来人,掌灯!”
室内的灯被点亮,他拉着我坐在炕上,握着我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真没话跟我说了?”我不禁笑着问道。
“我……”他顿了顿,凝望着我道,“今天本来是举行完宫宴,受完使臣的朝贺就要回来的,谁知……谁知宛儿她忽然晕倒,我去陪了她一会儿……后来又因为内务府的事耽搁了……”
笑容凝滞在脸上,我却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一面因为他愿意跟我讲真话而稍觉欣慰,一面却正是因了这样的真话而又有些许心酸。人,果然是个矛盾的生物。
他忽然将我搂进怀里,胳膊渐渐收紧,我能听见他的胸腔里传出“咚咚”的心跳声。
我笑了笑,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他微怔,轻轻放开我。
我起身去了里屋,拿出围巾,在他诧异的目光下围在了他的颈上。
他低头瞅了瞅,对着我道:“这是?”
“这是我自己织的,怎么样,暖和吗?”
“这是你自己织的?嗯,暖和又舒服。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他扬唇笑道。
“这又不难的。我是忽然想到了,你要不嫌难看就行,嗯,冬天就在园子里戴戴吧。”
“谁说的,”暖暖的灯光融进他的眸中,“今后冬天听政、上朝都戴着它。”
我不禁笑出声:“穿着龙袍戴着这个?你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他挑了挑眉,一本正经的道:“谁敢笑话朕,反了他了!”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嗯,这个还真不错。”他伸手拥住我,脸颊贴着我的发,“……一回到园子我就连忙去了你屋里,在屋外看着从窗中透出的亮光,心中惊喜却又不安。这时两个丫头回说你出去了,我去园子里找不见你。后来,不知不觉又走了回去,坐在椅上,看着你的字,我的心在无端的失落中一点点的下沉,我以为、以为你再不会相信我再不会理我了……”
“这么说,你是零点之前回来的了……”我拿出怀表看了看,“现在已经凌晨快一点了。怎么办,”我抬眼看着他,“有人说要跟我一起过生日的,虽然你按时回来了,可说起来你还是失约了,你怎么补偿我?”
他想了想,便对着屋外道:“倒水来。”
我疑惑的望着他,这时就有几个小太监躬身进来,拿了毛巾,在铜盆内倒入热水,放在他面前。
“你们先下去吧。”
“嗻。”
等到小太监又悄没声息的退了出去,他取下围巾,挽起袖子,蹲在我面前,伸手就要脱我的鞋。
“你干嘛?”我缩回脚问。
他抬眼一笑:“你今天累了吧,我为你洗脚。”说着就脱下我的鞋袜。
我愣愣的看着他挽起我的裤角。
脚放进水里。“烫吗?”他拿了毛巾问。
我摇头:“不烫。”只觉得很温暖。
毛巾柔软的擦拭着我脚上的皮肤,让我心中的某一处似乎也跟着在融化,整个屋内只听见轻轻的水声。
我看着他微翘的睫毛、舒展的双眉、挺直的鼻梁、以及手上轻柔的动作,竟令我微微陶醉。他一手轻握我的脚,一手拿着毛巾,神情专注而自然;令我感觉自己如同踩着绵软的地毯,行走在野蝶追逐的暖风里,不觉产生春天提前到来的错觉。
水渐渐凉了些,他擦干我的脚,起身拦腰抱起我向内室走去。
“今天,就让我服侍你一回。”他凝视着我,声音低柔和缓,唇角溢出丝丝笑意。
我的脸上微微发热,嗔了他一眼道:“用不着。”
他轻笑出声,将我放在床上,伸手要解我的衣扣,我握住他的手道:“我自己来。”
扬起唇,他轻拿下我的手,一边低声道:“说好了我服侍你。”一边已解开了我外衣的第一颗盘扣。
脱下外衣、中衣,我便躺进了被窝里。他坐在床边看了看我,俯下身亲吻我的额头,在我耳旁轻声道:“今天、不对,已是昨天了,你白白忙了一天,我怎能不领你的情,嗯,所以今天我一定领你的情。”
我一愣,反应过来,便道:“你休想,过了那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今天有人再让我为他做好吃的是不能够了。”
“唉,我把生辰推迟一天行不行。”
“你无赖。我明白了,难怪有的人今天忽然献殷勤,原来是为着这个,我看你不去经商真是浪费了。”我转过身去不理他。
一会儿就听见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那句英吉利语怎么说来着?对了,”他凑到我耳边,便道,“My darling!你是好人,依我一次行不行,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了。”
“你是故意折腾人是不……”我忍不住转过头,声音戛然而止。
唇不巧偏巧的正触上了他微凉的薄唇。两人同时怔了怔。
尴尬的正要移开,他忽然将唇压了上来,唇间瞬时被两瓣柔软充实。
哼,这也不会让我答应你,就不能惯某人这毛病。于是咬紧牙关,无动于衷。
他慢慢停住,离开我的唇郁闷的望着我。我心中暗笑,面上却要装作无辜的模样,干脆滑进了被子里。
“唉……”一声叹息传来,“看来只有等明年了……”过了好半天,又听见他轻声叹道:“只能再吃九次某人做的长寿面了,本来还以为是十次……”
我的心头“咯噔”一下,再也笑不出来了。
“九次啊,其实也够多的了,行了,我也不奢求了……”他似乎又对着我道,“你歇着,我先去外间了……”
“你做什么去!”我忍不住揭开被子钻出来问道。
“嗯,睡不着,想起来还有点事情,你先休息吧。”他伸手替我掖好被子,说着便要起身。
“胤禛,”我叫住他,坐起身握住他的手道,“我、我今天做面给你吃……”
他一怔,笑了笑:“怎么又突然答应了?”
我拥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没关系,反正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忽然想做给你吃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哦。”
“嗯,好吧,”他笑起来,“没想到还能吃到一次啊……”说着似乎打了个呵欠。
“怎么了?”我看着他道。
“有点困了……”他懒懒的说。
又让小太监来服侍着他洗漱完,便自己脱了衣袍钻进被子里。搂着我道:“嗯,累了,睡吧。”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转过头就见他静静的闭着眼,似是已经沉沉入睡了,只是唇角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心中一动,脑中也跟着透亮,恍然大悟瞪向他,这家伙、这家伙竟然跟我下套子!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8章 圈子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旁空空的,我闭了闭眼赖了一会儿床,便披衣坐起。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走到床边坐下。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都忙了一早上了吧,我也该起了。”我笑着道,“起床给某人做饭。”说着便穿好衣服下床。
他莞尔:“其实再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我可不想累着你了。”
我抿嘴一笑,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随口唱起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那司马领兵往西行……”
他不禁笑出声:“这是唱《空城计》了,果然是饿了。”
洗漱完,吃了点东西,他自是与几位大臣商量国事,似乎是内务府佐领下人犯事,听他快要发火的声音,这事是有损皇家体面了。我看了看表,见时间不早了,便去了厨房。
中午一点左右,到了晚膳时间。他一向饮食清淡,从不奢费,我便做了好些素淡小菜。等摆好膳,端上长寿面,见他还拿着折子坐在桌边。
“先吃饭吧。”小太监试了毒,我便将筷子递到他手上。
“嗯,好香。”他放下手里的奏折,笑着道,“你快坐下,早饿了吧?”
“还不饿,刚才还填了肚子的。”见他吃了一口面,“好吃吗?”
“好吃。这味道想了好久了。”他点头道,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我微微一笑,为他布菜。
“你也吃啊。”
我看着面前的碟子里堆起的小山,忙道:“好了,好了。”见他还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只好也大口的吃起来。
他吃完面,笑看着我,还不断的为我布菜。
我止住他,诧异道:“你怎么总给我夹菜,你自己呢?”
“我饱了。就想看着你吃。”
我一怔:“就一小碗面就饱了?我去给你盛饭。”
“不用了,真的饱了,我难道还骗你不成?”他笑着道。
“你的饭量怎么越来越小了?”
“嗯,早膳吃得太饱了。”
“真的?”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认真的点头,微笑着道:“傻丫头,快吃吧。”
“哦。”
下午我回了宅子,小念已经去了柜上,我反正无事,便换了男装去柜上瞧瞧他去。
马车在杭州茶庄外停了,进了茶庄,掌柜一眼瞧见我,笑着上来行礼。我忙止住他,问道:“小念在后面吗?”
“我正要告诉您呢,刚有人来了信,说要请念弟去‘食为天’。”
“他去了?”
“可不就去了?不过似乎还犹豫了一会儿。”
“食为天”也在崇文门里街,离云来客栈很近,正好过去看看。便笑着道:“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自明末以来,崇文门都是比较热闹的,往来商贩、车水马龙。所以崇文门里街自然是客栈、酒楼选址的好地方。
云来客栈就在“食为天”斜对面,客栈里的掌柜也是老人儿了,不等伙计说话已经迎了上来。
我笑问道:“云岫和孩子们近来可好?”
他忙点头:“多谢您惦记,都好。她呀也老念叨您,真想见您一面。”
“我也想她呢,我知她不便出来。等抽个时间我去看看她去。”
“那可是我们的荣幸!我要告诉了她,她准何不拢嘴。”
我不觉笑出声,又道:“嗯,你帮我找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就是能看见对面儿的。”
他往外瞅了瞅,似是了然,便道:“您这边请。”
在二楼一处包间坐下,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半条街的景象了,真是好位置。
我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时往“食为天”门外瞅两眼。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干起盯梢的事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就见一身淡青长袍月白马褂的小念出来,上了马车往杭州茶庄的方向去了。
好一会儿,我正暗自纳闷的时候,只见两个少年也出来了,面色微有不善,径直上了另一辆马车。还真让我猜对了,那不正是富察家的双儿吗?想了想,说不定小念正好跟她摊牌了,让我也终于省心。
傍晚,小念才回了家。跟我说了一会儿话,笑着说要回书房核对账簿,见我点头便匆匆去了。
我独自坐了半天,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问问他,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儿戏。
他的书房灯光透亮,我敲了敲门。
“妈妈。”他开门愣了愣,忙又让我进去。
我一笑,进屋在椅上坐下:“过来看看你……小念啊,你今天去‘食为天’了?”见他微微诧异,又道,“我去茶庄看你,掌柜说你去了‘食为天’。”
他表情迟疑,最后尴尬的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瞧你这孩子,我只是问问,你紧张什么?是去见富察家的双儿了?”
“双儿?”他一怔。
“行了,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妈妈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笑着道:“妈妈,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小念不是去见双儿,是、是去见弘历……”他的声音渐渐小了。
现在换我吃惊了:“弘历?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他……”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看着我道,“妈妈,你先答应小念听完莫要生气。”见我点头,他继续道,“弘历知道我跟双儿有交往,跟我说若要那丫头不出事,就最好断了跟她来往。”
这话令我云里雾里的,不禁道:“你跟双儿交往,关弘历什么事?莫非弘历也喜欢双儿?也不对啊,那他为何要说那样的话?”脑中似有什么东西闪过,却抓不住。
他垂了睑,攥了攥拳,半天抬眼看向我道:“其实,我和他遇刺那天,开始在巷子里的时候,他就说、就说……”
“说什么?”
他似是豁出去的表情,道:“他说他喜欢我!”
心头一震,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只是仍不确定的问道:“怎么样的‘喜欢’?”
“超出兄弟情谊的喜欢,他竟然、竟然……”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心里不知怎的窜起火来:“你喜欢哪家姑娘跟他有什么关系!真是欺人太甚!莫非今后只要你有喜欢的姑娘他都会以此要挟你!”越想越火大,抓起手边的茶碗“啪”的摔在地上,站起来就往外走,“不行,我去找你爸爸去!”
“妈!”小念拦住我,“你消消气,你答应过小念不生气的……再说小念本来对双儿就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他应该不会对双儿怎么样的。”
“那今后呢?今后你对哪个姑娘动了心他是不是都要威胁你?不行,这事儿得让你爸爸管!”
“妈妈!你要怎么跟爸爸说?说弘历喜欢小念所以要对双儿不利?双儿要参加选秀的,岂能暗许芳心,这事要是真捅出来,双儿一家可能都会遭连累。”
“可你爸爸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暗许芳心’许的也是你……”我突然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子里了:这事要是真的告诉了胤禛,保不齐胤禛就要将双儿许给小念了,可是这怎么行呢?若是不告诉胤禛,难道今后小念的终身大事就要因为弘历给耽误了?
渐渐冷静下来,我颓然的坐回椅里:“……我今天去云来客栈,看见双儿在你出来不久后也出来了,神色不好,说不定她也知道点什么了……”
小念怔了怔,忽然笑道:“她知道也好,说不定以后就不会缠着小念了。”
我看向一脸温煦笑容的他,不禁道:“过来。”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扬起唇角看着我。我伸手抚上他的头,笑了笑:“别人喜欢我的小念,我心里其实很高兴很欣慰,证明我的小念是个优秀出色的人……这事儿啊,妈妈一定能想出个办法,好好做你的事就行。”
“妈妈,你也别担心,弘历他其实还小,虽然他才华出众,可是别的很多道理他未必就懂,小念相信等他再长大一点,一定会明白的。”
我点点头,希望如此。
过了几天,冬日的阳光正好,我便去了圆明园。
陪他用过晚膳。午后见他有些许困倦,便道:“休息一会儿吧。”
他揉了揉额角,点点头,只是眉间似有愁云。
服侍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我坐在床边看着他,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他握住我的手扬唇道:“你不困么?”
我摇摇头:“我看着你睡……睡吧。”
他含糊的应了一声,闭上了眼,只是依然握着我的手不放。他这样的神情以及反应,让我能感觉到他似有什么心事。
头也有点发沉,我便在他身旁躺下。他往里让了让,替我盖好被子,又凑过来将脸埋进我的怀里,伸手拥住我,只是一直是闭着双眼。
我怔了怔,看着怀中的他,好半天才将手放在他的背上搂住他。想开口询问,却见他似乎已经沉睡,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自己也闭上了眼。
脑中迷糊了一阵,也没能睡着,便闭目养神,手不觉轻抚着他的背。
好一会儿,放在我腰间的手动了一下,他似是微叹了口气。
“醒了?”我抚着他的头问。
“嗯……”他懒懒的道。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嗯。”
我的心里迟疑起来:“怎么了?”
他慢慢离开我的怀里,在我面前直视着我,又抬手理了理我的鬓发,将我搂在了怀中,却一直没有说话。
我咬了咬唇道:“是、是因为她吗?”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终于沉沉的道:“太医说,也就这二十来天了……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尽量满足她。她跟我说,没什么心愿,只是想在最后几天看一看这园子……”
“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话。”
我闭了闭眼,暗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他,笑着道:“你让她住进来吧,想来她应该也是喜欢这里的,你陪着她,也了了她最后的心愿。”
他定定的看着我,眸中渐渐浮起一层水光,眼角已微红。忽然将我按进他的怀里,低低的唤了一声:“松萝……”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09章 难安
“砰”
一根弦忽然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我看着面前的古琴,怅然若失。捏住断了的琴弦慢慢抚平,微微的凉意从指尖渗入,却令我稍微躁动的心情逐渐安定。
起身走到画室,换了衣服,站在雪白的画纸前,拿起笔按照头脑中的影子画起来。
那是淡日中清冷俏丽的红梅,花瓣上有晶莹纯净的薄雪,白雪琉璃交相辉映。梅下是年轻时候的我们,轻轻握着手,脸上是相同的温暖笑意,那样的笑容似乎能将树枝上的冰凌融化,也令画外的我陶醉羡慕。
在画室里呆了大半天,直到小念回来才同他一起去正房用膳。
“妈妈,听丫头说你好几天没出去了,也没去老爸那儿?”小念一边扒饭一边问道。
“嗯,最近懒怠动弹,出去怪冷的。”
“可是总呆在家多闷,跟老爸说说话也好。要不去舅舅那儿散散心。”
“嗯。这几天啊你爸他忙着呢,我还是别去打扰他的好。你舅舅那儿前段时间去过两次……行了,快吃饭吧,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
“铃兰那丫头也有几天没来了,想是玩忘了。要不小念陪你出去逛逛、看看雪景吧,比如去陶然亭一带,那儿雪天挺漂亮的……”
“那不也得等天气好了再说,你瞧外面刮风下雪的。”
他讪讪一笑:“是,等过几天雪停了暖和点了咱再去吧。”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又道,“妈,是不是……老爸他又惹你生气了?”
我一愣,笑道:“乌鸦嘴是不是,怎么总想到那儿去?”
“呵呵,不是就好。”说着忙埋头扒饭。
十一月十六日这天,我正在屋内写字,听见有人敲门。
“进来。”
小念推门进屋:“妈妈。”
“什么事?”我抬头看了看他问道。
“……妈妈,小念听说……听说年贵妃病重,昨天被封为皇贵妃了。”他的声音犹豫不决。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看向纸面,笔锋沾了墨,继续写起来。直到写完这一幅,才搁下笔道:“小念啊,你不是要陪我去看雪吗?今天天气好,正好出去。”
他看了看我,笑着道:“好,小念这就去准备。”
去陶然亭一带逛了一圈,回来已经天黑了,刚走到园子里,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妈妈!哥哥!”铃兰笑着跑过来。
我牵着她冰凉的小手进了屋去,换了衣服,将她抱在膝上笑着道:“铃兰是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爸爸让铃兰来陪妈妈。”
“铃兰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她偏着头想了想,说道:“在皇后额娘那儿呆了两天,后来又和惠儿去园子里,惠儿的妈妈生病了住进园子,惠儿有时候就去看看她。后来爸爸就不让惠儿去看了,让嬷嬷领着惠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搂着我的脖子低声道,“妈妈,惠儿好可怜,铃兰听说他妈妈可能要走了,惠儿以后就没有妈妈了,他哭了好几次了……爸爸好像也伤心……”
我的心中一颤,不禁问道:“铃兰怎么知道爸爸伤心呢?”
“嗯,有一次惠儿在爸爸怀里哭,爸爸也落泪了……”
我不觉搂紧了她,她乖乖的偎在我的怀里,没有再说话。
“妈妈。”我抬起头,才发现小念一直在一旁看着我,目光中有隐隐的忧虑。
我笑了笑:“铃兰困了吗?”
她点点头。
“嗯,妈妈也困了,咱洗洗睡觉。”又转过头对小念道,“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他答应了一声。
铃兰陪我了好几天,这天中午我送她回圆明园。
进了园子,就有小太监过来请安,说皇上这会儿正在用晚膳。
走到他书房窗外,就听见陈福的声音:“皇上,您多少用一点吧。”我脚下一顿,拉着铃兰,悄声止住屋外小太监的通传。
“撤了。”
“皇上,您早膳也没用……奴才斗胆说一句,奴才知道皇上是惦记那位主子,可是您这样伤的是自己龙体啊……”听这已哽噎住的声音,我只觉得心在慢慢下沉。
“狗奴才!朕让你撤了!”
“皇上……”
只听见“啪!”的一声,似乎是茶碗摔在了地上:“来人!把这个奴才给朕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等等!”我不禁叫出了声,拉着铃兰就推门进去。
他坐在炕上怔忡的看过来,跪在地上的陈福忽然对着我咧开了一个笑容,忙又垂了睑。
我便道:“你这是怎么了,饭也不吃?”我低头对着吓得不轻的铃兰道,“铃兰饿了没?”
她愣愣的说道:“饿了。”
我一笑:“妈妈也饿了。”说着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再不看发愣的某人,对着陈福笑道,“公公再添一副碗筷来。”
陈福微微抬眼瞅了瞅胤禛,没敢动。
“还不快去!”陈福忙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刚退到门口,只听胤禛又道,“等等。添两副。”
“嗻!”陈福微笑着退了出去,又有两个太监进来跪在地上收拾了碎瓷片出去。
“咳!”他干咳了一声,坐到桌边来,对着我道:“你是啥时候来的?”
“铃兰,你说这里的菜好吃,还是妈妈做的好吃?”
铃兰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道:“嗯,妈妈做的好吃。”
这时,陈福和另两个小太监上前摆好了碗筷,又躬身退了下去。
“你怎么好几天都不过来?”
“铃兰,不可挑食。”我夹了青菜在她碗里,“把这些吃了。吃了青菜会变聪敏哦。”
她这才半信半疑的吃着。
“……你这几天都在干嘛呢?”
我这才转过头看着不依不饶的某人,笑道:“满北京城的到处跑,香山、西苑、陶然亭等等,领略不同地方的冬雪盛景。”转头见铃兰嘴边粘上了米粒,便伸手帮她擦掉,“慢点吃,没人同你抢。怎么一点格格样子也没有。”
她“咯咯”一笑。
某人也拿起筷子,正要夹菜,我便道:“咦,你刚才不是说不吃的么?”
他神情优雅的尝了一口冬笋,道:“刚才不饿,现在饿了。”
吃完一碗,就听见他对着小太监道:“盛饭。”
我埋头扒饭,并不理他。
用完膳,铃兰玩了一会儿便去午睡了,屋内一时就只剩了我们两个。
他坐到我身边,揽着我的肩道:“你可来了。”
我看向他。他的唇边绽放着暖暖的笑意,令我微觉恍惚,不禁道:“怎么,想我了?”
“你说呢?”他将我搂在怀里,轻叹一声,“你这几天没来,我吃不好睡不好……”
心中一动,原来他是因为我才……
“不过看你心情不坏,我也安心了些。”
我抬眼微微一笑:“我的心情为什么会不好,平白无故的。”
他轻理着我的发,扬唇道:“还不是怕有的人又把醋坛子打翻了?”
“你……”
正说着,就见陈福躬身进来,跪在胤禛面前道:“皇上,刚才太医说皇贵妃怕是不好了,是回光返照,油尽灯枯……”
“知道了。”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只是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去吧,去看看吧……”
他握了握我的手,轻叹了口气,起身便出去了,陈福跟随在他的身后。
我坐在炕上,看着空荡的门口,心情矛盾。我能或多或少的感觉的到他内心隐隐的忧虑,也因此明白他对她并非完全的无动于衷。然而她已是大限将至,年轻的生命最终抵挡不住死神的召唤,我又有什么道理与立场在内心对她进行指责与埋怨呢?可是胤禛的态度,虽然只是小小的动容,依然如一粒沙砾硌在我的心里。
曾经对于爱情的完美想象与憧憬,终是因为这颗沙砾而化为泡影,成为了在我心中无法触摸的回忆。
我慢慢起身,向屋外走去。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看着园中的玉树琼林,像极了记忆中的情景。我忽然想起画室中的那幅画,时光如梭,竟也没能淡漠了它的颜色。
出了园子,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恍惚迷离。
回想起逝去的那么多年,才发现人生中从来没有少过关于他的影子。今后的几十年,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只能再吃九次某人做的长寿面了,本来还以为是十次……”
心头一震。没有几十年了,只有不到十年……
我试着去想十年之后的日子,如果他永远的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我抱住头,将脸埋在膝间,心中是难言的疼痛。那样的日子令我无法想象……
“你这几天没来,我吃不好睡不好……”
他轻柔的话语似在耳边回旋,温柔笑容浮现在脑海中。
当我们把彼此都当成是一种习惯,是不是本该是因为短暂且偶然才显得弥足珍贵的幸福也成为了生活中另一个平淡无味的习惯呢?
我甩甩头,令自己不要去想,把注意力放到窗外……
回了宅子,我便去了画室,继续完成那幅油画。
胤禛,我们在一起好好活着,好吗?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0章 招供
光线渐渐暗下去,将屋内的灯都点起来,然后继续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放下笔,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才发现窗外已是黑尽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只听见“哗”的一声,门就被推开。门口的人看见我,明显的松了口气。
我愣愣的看向他,他亦怔怔的看着我。
“你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我不禁开口问道。
他忽然扬唇一笑,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踱进屋来,道:“没事,突然想过来看看。”
我走到他面前,仔细瞅了瞅他:“你真的没事?”
他目光闪烁,忽然将我拥入怀中,半晌道:“没事……”
我一笑:“胤禛,我发现你变年轻了。”
许久,耳边有轻笑声传出:“是呢……无缘无故的竟变成了一个莽撞少年,隐藏在心底的激|情与冲动如此轻易的就被挑燃,一如很久以前,内心随时要面临着抑制浩荡情感的考验。”
“……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回到书房发现你已不在,突然想你,所以就来了。”
我离开他的怀抱,转过身走到画前,看着画中的他,道:“胤禛,我想听你告诉我真话——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我不看你的眼神和表情,因为我明白自己隐隐在害怕从你的眼中看到什么。我只想听一次真话。
手抚上画中他柔和的双眼,室内安静非常。
“有过。”
很奇怪,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似乎是提前早已知晓。
“是我还在日本的时候吗?”画上的我们,还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那样纯粹的温暖,简单却幸福。
“……大概是的。”
“记得我刚从日本回到京城,带着小念,其实去过那时的雍亲王府。就在府门外不远,我看见你下了马车,当时我真想叫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似乎只是为了让画中无比幸福的两人听到,语气平和的就像是晚上给快要睡着的铃兰讲故事。我笑了笑,“可是还没等我叫出声,就看见你牵着她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后来将她抱进了府去……那些日子,十三也不在身旁,独自一人的时候一定也有过孤独与无助的吧……而对于我们,留给彼此的是八年空白的记忆。那时候我的身边有小念、还有则子一家;而你却是孤独一人面对强大的对手。我只是会想,如果那时我再也没有回来,当你终于忘记我的时候,是不是终会爱上她?”
“不会。”
我转头看向他,从他的双眸中能看到他还未来得及完全平息的激荡心情。他走到我的面前,凝视着我:“不会。因为我不会忘记你。”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因为你,已经烙在了我这里。无论我是活着还是死去,这里的痕迹都永远无法磨灭。”
“可你知道时间终会令一切记忆淡漠,也会令一切感情泯灭。”
“那你可曾见过那屋檐下的石板以及它表面的凹凸不平?当第一滴雨水落在上面的时候,它一定是光滑如初。可是当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的雨珠落下,再坚硬的磐石也会留下痕迹,并且这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明显……就像我每多想你一次心中的印记就会加深一次,最后变成令我永远无法忽视的深刻烙印……是的,你跟我说过若是你三年不回来就让我忘了你,我曾试着忘记你,试着将关于你我的回忆沉入心底不再想起。可是,总会有一些平常东西不经意的勾起我的想念,而让我做过的一切努力变得徒然。”
他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将我拥进怀里,声音中透着一丝恍惚:“看着窗外的盛雪我会想起你,因为你喜欢雪天;看着枝头的寒梅我会想起你,因为你的笑容像极了它;看着新柳萌芽我会想起你,因为我们初见的时候正是春光明媚;看着皎洁的皓月我会想起你,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正在抬头看它,然后同样想起我;看着庭前的月季我会想起你,因为你走的时候正是月季盛开的季节……”
我的泪不知不觉已落下,回忆如潮水般涌现在脑中。
“五十三年的时候,我娶了她。同我在这之前所有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一样,它只是作为一种需要而存在。而那次婚姻,是作为一种政治需要的形式以及在我登基之前成为与某些人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无言标志而让我不得不面对。”
他缓缓讲述,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于是那次婚姻,终于有了一个不同于从前可有可无的婚姻的正常理由,因为它是一种利益的反应、因为需要那场婚姻的不仅仅是当事人我……我强迫自己面对她,强迫自己与她同眠共枕,因为我发现她的侧面像极了你……”他忽然轻叹,“你可以不相信……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那个时候我对你思之如狂,每当看见她的侧脸她专注的神态总是会想起你,虽然我知道她不是你,更不可能取代你,可是每次面对她都令我觉得恍惚,仿佛你就在我面前……”
他顿了顿,继续道:“她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慢慢走进了我的内心,然后我试着从她的身上找寻一切优点来否定自己的想法。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能再以这种状态继续下去,我要试着忘记你,否则我总有一天会疯掉……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我其实是在隐隐害怕你会从此杳无音讯,害怕我们的过去成为一次仅仅没有结局的懵懂经历,所以,我便终于狠心想要抹去从前的所有记忆……”
“然后,你就发现她其实乖巧温顺、心思细腻、善解人意、娇弱可疼,然后你就喜欢她了。”我抬眼看着他,“再然后发现我没有的优点她都有,她没有的缺点都会在我身上找到。我任性、爱生气、爱打人、爱吃醋……”
“松萝……”他有点无措起来。
我心中其实早已平和,对于他的坦诚亦觉欣慰,只是总觉着不能就此算了,我想这应该归结于我的恶劣本性,便道:“行了,啥话也不说了,我也都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我推开他,走到画前,将画笔扔进笔洗里,然后随意收拾了一下画室,脱下画画时穿的外套,便往外走去。
“松萝……”走到门口,听见他迟疑的轻唤,我并未停下脚步,出屋带上了门。
到了正屋,一盏茶还在手上,就见小念探头探脑的在门口,我“扑哧”笑出声来,道:“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他挠头一笑,进了屋来,在我旁边坐下道:“妈妈,老爸来了?”
“嗯。”我喝了一口茶,应了一声。
“他人呢?”
“画室呢。”
“妈,老爸招供了?”
我瞅了瞅他,忍不住道:“臭小子,你知道的不少啊。”
“呵呵……妈,”他忽然凑过来道,“老爸这会儿啊,没准儿正忐忑不安的等待判决呢,依小念看,得给他上点刑才行。”
“嘿,你小子跟哪儿学这么多歪点子,还想在你爸跟前使坏。得,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大人的事小孩家少管!”
“妈!”他急了,“小念早已是大人了,你怎么又说我是小孩的话了!”
我斜乜了他一眼:“你是大人?大人有你这样尽出馊主意的?”
“妈妈,小念说正经的,”他笑着道,“总得给老爸点教训才行,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我挑了挑眉,道:“那你打算怎么给他教训啊?君子动口不动手。”
“妈,你又把小念想歪了不是?我是说啊,”他凑到我耳边,“你吓唬吓唬老爸,就说要走,看他什么反应。”
“你说回江南?”
“妈妈,小念是让你吓唬老爸,没说真的回江南。”
正思忖着,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跪着道:“主子,皇上有急事先回园子了,命奴才告诉主子一声。”
我忍不住问:“……你知道是什么事?”
“回主子,是年主子薨了!”
心间一震。我不禁恻然,只是说不出话来,她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
“知道了,你下去吧。”小念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静。
“嗻。”小太监退了出去。
“妈妈……”
“小念,这北京呆久了,是该换个地方透透气了。咱们收拾东西,去江南住几天。”
“妈妈,你不是说真的吧?小念刚才没说真要走。”
我瞅了他一眼:“我是说去呆几天,又没说不回来了。嗯,咱明天就动身。”
第二天清早,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完,用了早膳,就回房收拾东西。
“你这是要干什么?”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一笑:“收拾东西。”
“这些事留给丫头们做就行了。”
“她们哪里知道我要拿什么。”
他走过来抓住我的手道:“你这是准备去哪儿?”声音中有一丝急切和冷然。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竟有淡淡的疲惫,笑了笑道:“回江南。”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1章 狐狸
手上便觉一紧,只听见他犹疑的声音:“……你真的要走?”
“嗯。京城里呆腻了。”
半晌,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我便自顾自的收拾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些平日常用的、再加上几件衣服,打成了一个小包裹。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还没想好,或许一两个月,或许三五个月,或许一两年。”
“……铃兰你不管了?”
我笑看向他道:“不是有你照看她么,我自是放心的。哦,我得走了。”说着拿了包袱就往外走。
胳膊忽然被拉住,我转过头,就见他双眉微蹙、眸中复杂,只是嘴唇紧抿说不出话来。
我试着抽出胳膊,他却握的更紧,只有道:“怎么了?”
“……早些回来,好吗?”
“嗯,那得看我心情怎么样,心情好了突然想回来了也说不定。”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终是松开了我的胳膊。
出了门,小念扶我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上来,说了一声“走了”,马车缓缓启动。
“妈,”小念撩开窗帘一角看了看,转头对着我道,“老爸还在门口看着咱们呢。”
心头一跳,我吸了口气,靠着车厢道:“嗯。”
“妈妈,咱们啥时候回来?”
我瞅着他笑道:“怎么?还没走出京城呢,就想着回来了?”
“妈妈,你和爸爸的事小念能明白一些。这么多年过来了,小念也看在眼里,你们俩现在其实已经互相离不开了,你们自己当然感觉不到,可小念能感觉到,比如说吧,”他想了想,接着道,“前段时间还在园子里住着。每次爸爸和我们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就发现爸爸把菜夹给妈妈,一定是看着妈妈吃掉,自己才一边笑着一边吃饭;每次只要妈妈在爸爸身边,爸爸起身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握住妈妈的手;每次爸爸从宫里回园子,下了车总会先往妈妈这边来;每次我见爸爸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指总会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每次……”
“行了,”我看了看他,“嘚啵嘚啵没完了……”
“妈妈,你听小念把话说完好不好?”他恳切的望着我。
我看着他一脸坚持的表情,半晌,只好点了点头。
“……每次妈妈看见爸爸,会露出与往日不同的温情依恋的目光;每次爸爸回来,妈妈总会习惯性的替他解下外衣,然后问他累不累;每次天气一变,妈妈总会念叨起爸爸,夏天怕爸爸中暑,冬天怕爸爸感冒;每次爸爸和妈妈走在一起,妈妈会无意识的挽住爸爸……总之很多很多次都是这样。妈妈,”他握住我的手,声音微沉,“还记得妈妈第一次带着小念看见爸爸的情景,妈妈当时面容惨白的看着爸爸把那个女人抱进了府去,小念心里就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当时以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小念都是恨他的……”
我微微吃惊的望着他,他笑了笑,继续道,“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后来我们住在了一起,小念一边压抑着内心对他的恨意,一边慢慢的去试着了解他,发掘妈妈为何会爱他的原因……后来小念发现,他其实很笨。”他忍不住笑出声,“妈妈你别看爸爸对付别人像狼一样狡猾,其实爸爸一到了妈妈这儿,不知怎的那智商就变成七十以下了……”
“没想到我儿子原来如此心细,”我忍不住也笑起来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爸爸他就是一只非常狡猾的狐狸呢?”
他“嘿嘿”一笑,道:“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马车在我们的谈话间已出了城门,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因有积雪,所以行得稍微慢了些。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不一会就到了车外,只听见一个清亮的嗓音:“四哥!”
小念和我对视一眼,掀开窗帘看向外面,声音低沉的说道:“什么事?”
“四哥你要去哪儿!”
“干卿何事?”
“我说过,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一样会把你找回来!”只听见一声,“停车!”他忽然纵马至前,然后传来马的嘶鸣声,马车急急刹住。
“啊……”幸亏小念扶住我,才没有被摔出去。
“妈妈,你先在车里等等。”小念的眸中腾起一丝怒火,说着就要出去。
我握了握他的手:“别吵起来了。”
他点点头,掀了帘子出去。
我撩开一角窗帘,往外瞅了瞅,就见马背上的弘历身着狐裘、挺直脊背拦在车前。小念下了车走过去,他亦下马向小念走过来。
放下窗帘,往手上呵了呵气,就听见车外的声音。
“回去吧,外面大冷天的。”小念的声音中压制着怒气。
“你跟我一起回去。”
“听话,快回去。”
“四哥,你若不回,弘历就不回。”
“你究竟想怎样!”
“呵呵,四哥,看来你的耐心还差一点,莫非离开宫廷这么几年就让你丧失了从前磨砺出的韧性了?”
“……”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也不必用你的冷傲与不屑来打击我……呵呵,很早以前你就是这样。小的时候我跟着你,后来把你当成对手,可是你,你对我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就连那次皇玛法考我们兄弟功课,你居然把这样的机会拱手让给了我!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恨你!要不是皇玛法就要带我入宫,我差点想冲上去揍你!我讨厌你这种表情!淡漠冷然仿佛所有人你都不会放在眼里!”
“弘历,你可知人和人是不同的?你的血脉中流淌着的是与生俱来渴望历险与权力的热血,你享受着动员自己所有热情在险恶中锤炼智慧与意志的成就感。可是我跟你不同,比起权力,我更向往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你的快乐在于你对权欲的热爱与追逐,而我的快乐却在于同所爱的人一起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你可以因此说我不思进取、消极无为,因为我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也许永远都无法理解我的心情,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情!我此刻的心情就是不能让你走!”
“我去江南待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
“我不相信!你说过你会走,我岂能放手!”
忽然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我一看窗外,只见一个少年纵马疾驶而来,这不是双儿吗?
我揉了揉额角,我们不过是去江南换换环境住几天,居然弄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唉,小念啊,瞧你惹得这桃花债啊。
“念大哥!”双儿下了马,弃了缰绳就跑过来,一直气喘吁吁的跑到小念身边,“念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似乎不是走生意吧。”
小念望着她一笑:“你怎么来了?”
她瞪了弘历一眼,对着小念道:“哼,有的人安的有探子,说你要走,不小心被我听到,我就追来了……啊……”弘历忽然抓住了双儿的手腕,目光狠绝。
“弘历!住手!”
“你混账!你快松手……啊……”
“弘历!”小念握住弘历的手腕,“放手!”
我心头一沉,可别伤到双儿了。
弘历直直的看着小念,只是并未松手。小念似是手上也用上了劲,一时间三人横眉冷对,相持不下。
“都给我住手!”我掀了帘子跳下车去。到了三人旁边,道,“都松手。小念,咱们回去。”看样子不回去是没完了。
弘历神色微动,凝望着小念,慢慢松了手。小念便也松了手,只是不去看他。
“双儿,跟我去车上吧。”我拉了双儿道。
双儿已经气红了脸,又瞪了弘历一眼,跟我上了马车。
掉了头,我们又往京城去,小念和弘历一人一骑行在车前。
“痛吗?”
她摇摇头,只是眼圈已经红了,默不做声的低了头去,半晌才抬眼看着我笑了笑:“您不用担心,双儿没事。”
入了城,弘历同小念不知又说了什么,才骑马离去
问了双儿家地址,送她到了门前不远,她便道谢下了车。小念上了车来,马车又往宅子而去。
“小念,你说咱们是不是在瞎折腾?”我不禁笑起来。
他微红了脸,讪笑一声。
“弘历不会对双儿怎么样吧?”这两人看来也是冤家啊。
“依弘历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对双儿动手;而且我也警告过他,他答应过我。”
我点点头,这样我便放心了。
回了宅子,小念自去书房,我便向正屋而去。早有丫头打了帘子,抿着嘴笑。我疑惑的瞧了她们一眼,一只脚还在门外,打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椅上,怔怔的望向这边。
我愣了愣,进了屋去,就有丫头奉上茶来,又悄声退了出去。
“……你一直坐在这里?”我迟疑的问。
“过来!”他忽然说道,面无表情。
我慢慢走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怎么了?”
他忽然伸手将我扯进怀里,眸中清冷,低眉看着我道:“你还问怎么了?戏耍朕很好玩?”
“我何曾戏耍于你?”
“啪!”的一声,ρi股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下:“还敢嘴硬!”
我挣扎起来,他却将我紧箍在怀中。我气道:“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放肆!有这样跟朕说话的!”
“你本来就不讲理!你这只混账的狐狸!”
“啪!”又挨了一下,“大胆!”
我抡起拳头挥向他,被他躲过,他索性将我的双臂一起箍住,道:“真是反了!你信不信朕会治你的罪!”
“我有什么罪!”我瞪向他道。
“欺君罔上,大不敬之罪!”
眼泪立刻涌了上来,我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人就这样互相瞪着眼。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2章 病源
半晌,他忽然将我按进怀里,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变得低柔轻和起来:“别动,让我就这样抱着你……”
我的心情随着他胸 膛里传出的有节奏的心跳声而逐渐变得平静。我隐隐能感觉的到他内心深沉的孤独,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弘晖走后的那天,他把脸埋在我的怀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隐藏在他清冷决傲的外表之下的一丝脆弱,以及他内心深处缺乏安全感的真相。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是最踏实的。”他沉沉的开口,手抚上我的发,“想一直这样抱着你,直到死去……”
“铮”的一声,心间有根弦被拨动,原本平静的心湖中像突然投进了一颗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我不禁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手指摩挲着他的眼角又多出的细纹,闭上眼道:“四郎,咱们好好活着,好吗?”
“……一起吗?”他傻傻的问。
“嗯。”
“好……”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汲取着彼此怀中的温暖,自然的仿佛多年以来的习惯。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就像都睡 着了一般……
“妈妈,老爸走了?”小念笑着问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我看了看刚写过的字,笔锋沾了墨,又提笔写起来。
“呵呵,妈妈,您瞧瞧,我忙起来您嫌我忙,我稍微闲了您又嫌我闲,得,横竖都是我不是……”
“嘿,小子,越来越贫了!”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
他笑出声,挠挠头道:“妈妈,那小念就忙去了啊!”
“等等,”我搁下笔,想了想,道,“我左思右想的,觉着还是得早些定下你的婚事,断了某些人的念想。过几天我就让人先将合适人家姑娘的画像拿来,你先看看,要是有相中的,妈妈再了解一下那姑娘的脾气秉性,若是适合你的,找机会再让你暗中看看她,喜欢了妈妈就去给你提亲去。”有那两个人,小念这自由恋爱怕是不成了,说到底,还是在这社会岂能容你不按这社会的规矩办?可我现在只担心小念可能会怨怪我。
他沉吟片刻,笑着道:“妈妈,依小念看也不用见了,你看着行就行。”
我愣了愣,不禁道:“这怎么听起来就像是我要娶媳妇儿似的。”
他“呵呵”一笑:“小念是相信妈妈的眼光……妈,那我就先忙去了。”
“小念……”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只有点了点头道,“……去吧。”
第二天,我便去了园子里。
“我想还是早些给小念定下亲事。”我对着刚搁下笔的某人道。
他抬眼看向我,笑着道:“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不觉叹了口气:“唉,不可说啊。”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呢,总不可能对你如实相告吧,那还不得白白让你生气担心。
他想了想道:“小念这孩子行事稳重,只是脾气有时候太倔,最好给他找一个沉稳识大体的姑娘。”
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便道:“对了,还是从汉家女儿中选吧,你们所谓的血统纯洁的官宦女子不是要参加选秀么?”
“什么你们、我们?”他揽住我的肩,想了想,一本正经的道,“用铃兰的话说,就是你伤害了我幼小纯洁的心灵……”
我一个没撑住“扑哧”笑出声来,再看看他郁闷的表情,直接笑倒在他怀里。
“哈哈哈……四同学啊,你怎么能开这样……哈哈哈……不负责任的玩笑……”我捂住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这么好笑吗?”他一头雾水满脸迷惑的看着我。
我平息了一下心情,努力正色的对着他点头道:“真的很好笑!”
“傻丫头。”他点着我的鼻尖勾了勾唇角。
“到底谁傻?”我拿下他的手道,“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们皇帝不是三年选一次秀女吗?怎么我听说后年也要选呢?”
“咳”他掩饰着咳嗽了一声,目光闪了闪讪笑道:“那个,这事儿也不定非要按规矩来,这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当然,”忙又认真的看着我道,“后年主要是给皇子们栓婚,以及为亲郡王或其子指婚的,你可别多想。唉,我都将要年过半百了,”他搂我在怀里,道,“咱们老夫老妻的将就着过完后半辈子就行了……”
心里有一处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只是用手指戳了戳他:“什么叫‘将就’?”
他一笑:“就是互相凑合着过呗。”
我嗔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出来,道:“嗯,那小念的事就这么跟你说定了,先找几家合适的姑娘画像来让他看看。还有,最好不要官宦家的,世代书香家的更好。主要是性情好的就成。”
他点头:“此言甚善。”
我正在屋中看胤禛让人送来的画像,就有丫头进来道:“主子,少爷来了。”
“进来。”
“妈妈。”小念进屋唤了一声。
我看着他笑了笑:“儿子,过来看看,”他走到书案前,我便将一幅画像递到他手里,道,“这些是我和你爸爸商量过的,你看看,有没有对上眼的。”
“哦。”
他接过展开看了看又放下,拿起另一幅,就这样看了几幅过去,拿着一幅道:“这个看着挺舒服。”
我接过一看:“这个连同另外两幅我也觉得不错,不过,”我不觉笑出声,“看来啊,咱们家同画画的还真是有缘分呢。”这画上的姑娘,正是当朝画师冷枚的三女,闺名叫做雅岚。冷枚正是焦秉贞的弟子,字吉臣,记得从前办画展的时候与他们师徒二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你爸爸说她看起来端庄娴静,家教也必是不错的。不过,你可看好了,若真觉着满意,妈妈可要托媒提亲了。”
他点点头,看着我扬唇道:“就是她了。”
我拿着画去了圆明园,到了他书房的暖阁外,陈福打千行礼低声道:“主子,万岁爷正在批奏折呢。”
“知道了。”
随手打了赏,便上前轻轻推门,刚打开一条缝,就瞅见屋内的他搁下笔,我的手不觉一顿。
他下了炕,想要站起来,忽然“闷哼”一声又坐下,手握拳捶了捶腿。
我心头一惊,慌忙推门进去,他看过来,见是我,停了手笑道:“你来了。”
“怎么了这是?”我蹲在他身旁,帮他按摩双腿,“腿疼吗?”
他握住我的手笑起来:“没事,就是有点酸,不要紧,瞧你急得。”
我的眼角酸涩,起身拿了靠枕放好,道:“你在炕上靠着,我帮你按一按。”说着便要扶他。
他“呵呵”一笑,但还是依了我,道:“说了没事,别担心,只不过是坐久了。”
我一边为他按着,一边道:“闲了我陪你散散步,多走走。”
他笑着应了一声。
一会儿,他便道:“好了,可以了。”
“还酸吗?”
“不了。你的手怕是酸了。”他握住我的手说道。
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傻瓜。”
“小念选了?”
“嗯,”我点头,把刚才随手放在炕桌上的画拿过来,“冷枚家的女儿。”
他展开画瞧了一眼,放下笑着道:“那小子眼光不错。我下一道诏书就行了,就算给他们赐婚了。”
我摇摇头:“还是托媒提亲吧,赐婚牵扯的事情太多,我们的身份又不过是布衣百姓而已,动静还是不要太大的好。”
他神色微动,紧握住我的手,似有话要说,可终是轻叹一声。
我一笑:“你呀,又多想了不是?你知道我最怕麻烦、喜欢清静的。”
他坐正身体将我拥住,半晌才道:“……都依你。”
我想了想,抿嘴笑着道:“那小念成亲那天你可得去。”
“我当然要去。”
“那你可得微服哦。冷家应该不知道小念的身份吧。”
“我过两天召见冷枚,该嘱咐的都会跟他说。嗯,看来是得微服。”
“其实,我还在想这女孩儿会不会愿意嫁给小念。”
“你多想了不是?她无论嫁给谁都会经过这样的过程,念儿这么出色,怎会有不愿意一说?我知你不喜欢强制,可是规矩到这儿了,你也得照办不是?”
我舒了口气,点点头。
小念的婚事定在了来年春天三月份。
十二月份的时候胤禛又忙了许多。年羹尧案结;再革隆科多;革去老八亲王一爵;还有直隶营田水利一事;到了腊月底,又有外藩进贡等等诸多事情。总之是不得半点空闲。
自从他那次腿上觉得酸疼以来,帮他经常按摩才好一些,太医又开了药,服了几回,幸好没有再犯了。我的心才终于放了放。
转眼便是除夕,过了年就是雍正四年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强烈的感觉到时间的真实存在。夜深独自一人的时候,听着更漏在耳边有节奏的声响,总会在提示着我时光的分秒流逝。后来,便被我让人撤走了,我也才终于觉得好眠一些。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3章 俗人
除夕这天,宅子里外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入眼皆是一片喜庆色彩。
“妈妈,等爸爸和铃兰来了,咱们就放烟火!”小念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笑着说。
家里虽然有胤禛派的厨子,可是过年就图个热闹,吃自己包的饺子才香,便让厨子和宅子里其他的人一处乐去了。
我笑着道:“你爸爸和铃兰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呢,宫里过年得有多少规矩,哪能那么容易就脱身的。”
“这会儿也有八、九点了吧,说不定就快来了。”
“你等着吧,我看啊,怕是得等过了零点再说,宫里到了零点还有吃饺子的习惯呢。小念饿了吗?”我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道。
“没有,晚膳吃撑了,这会儿还没感觉呢。”
“那咱们就等你爸爸和铃兰来了再吃饺子……”
“妈妈!哥哥!”铃兰的声音传来。
“妈妈,瞧我说什么来着。”小念笑起来。
我们忙迎了出去,就见胤禛牵着铃兰的手走过来,身后跟着陈福和另一个太监。走上前拉着铃兰对他笑道:“怎么这会儿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
他扬起唇:“好不容易散了,我说想歇一会儿,就悄悄过来了。”又四面看了看道,“今儿这园子怎么反而冷清了?”
我挽着他往屋里走:“给他们发了红包,我就让他们自己乐去了,好不容易过个年,他们也该吃酒赌钱好好乐一乐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屋,他一看屋里:“都跟这儿包起饺子来了。”又看了我一眼,“哪有你这种专门让丫头们消极怠工的。”说着便在桌边坐下,看了看小念手里正在包的饺子,笑道,“嗯,让我也试试。”
“铃兰也要包饺子!”铃兰钻进小念怀里说道。
“小念,给你爸爸演示一个。”我也坐下道。
“老爸,”胤禛听见这称呼嘴角似乎抽了抽,不过还是专注的看着小念手上的动作,小念看了他一眼,道,“你看好了没?就这样的……然后一捏,就好了。”
他似乎是琢磨了一下,认真的点点头,我忍住笑递给他一张饺子皮。就见他笨手笨脚的舀了馅儿在饺子皮上,又看了看小念的手中,想了想,终于捏出来了一个饺子,只是那形状,怎么就那么难看呢?
他讪笑一声,脸微微红了:“这个就这样了,唉,还是你们来包吧。”
“饿了没?”
“有点。”
“爸,你在宫里吃着山珍海味的还饿?”小念怀疑的看了看他。
“也不过做做样子,没意思。”
“妈妈,铃兰也饿了!”铃兰嘟着嘴道。
我抿嘴一笑:“小念,咱们下饺子了。”
“厨房有师傅还守着呢,小念这就去。”
没过多久,一家人就围坐在桌旁吃起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嗯,好吃,比宫里的味道香多了。”胤禛尝了一个,笑着点头。
“嗯嗯,妈妈做的最好吃……”铃兰一边大口嚼着一边还不忘了说话。
“吃了饺子,咱们放烟火吧。”
“嘭”的一声,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让院中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了五彩斑斓的光芒。
胤禛揽着我的肩,小念拉着铃兰,一齐把目光投向苍穹中的转瞬华光。
“我得走了。”他看了看怀表,吻上我的额头,“铃兰留下陪你……每到逢年过节,这宫里的事儿就没完。”
我点点头,笑着道:“我送你。”
出了宅子,到了马车旁,他抬手抚上我的发,微笑着道:“真想安安心心的同你一起过个年,看来是不能够了……回去吧,外面冷。”
我扬了扬唇,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笑道:“我看你上车。”
他握了握我的手:“那我就回宫了……”
我点点头。
他笑了笑,才转身上了马车。又撩起窗帘看着我道:“回去吧,别冻着了。”
马车往宫里的方向缓缓而去,他一直看过来,唇角溢出柔和笑意。我向他挥了挥手,看着马车行远,才回了屋去。
过完年,已是一个崭新气象,满园渐渐显出欣欣向荣的情景,地上冒出的嫩草宣布着春天的终于降临。
“妈妈,”小念微蹙了眉,“爸爸他把三哥交于十二叔了,还革了三哥的黄带子。”
手上一顿,笔下的线条就重了些,只道:“他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开始准备对你八叔九叔他们釜底抽薪了。”
“爸爸这么做……”他叹了口气,“虽说站在他的角度看没什么错,也是必然,可是对八叔九叔他们而言也残忍过了些。或许三哥就是因此看不过去吧。”
“我印象中的弘时一直是儒雅诚实的。”
“三哥其实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他那样的性格最容易走进死胡同。”
我放下笔,叹道:“只希望你爸爸他不会对弘时怎么样。”
“虎毒不食子。爸爸应该会放过三哥的吧。”
他答应过我的,我亦不希望多年之后会有人为他的生平事迹因此多添一笔阴影。
“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是劝不动的。”
“我觉得爸爸是一个太较真的人,这样的人容易伤到别人,也容易伤到自己。”
我瞅了他一眼:“你说的不错,他呀,有时候就是个孩子,孩子的脾气、孩子的做事方法,经常凭直觉行事。”
小念“呵呵”的笑出声:“这话要是让老爸听见了,估计又得自己在那儿憋闷半天了……”
“我就说从早晨起来我这耳朵就一直发烧着,原来还真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一个悠然的声音传来,随即画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和小念同时看向门口,他面无表情的慢慢踱过来。到了近前,负手看着我们道:“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的挺高兴的么?”
“小念,刚才我们说什么来着?”
小念做思考状,道:“似乎是说今年已经开始春耕了,那地里的耕牛啊都一个脾气……”
“啪!”小念的后脑勺就挨了一下,胤禛没好气的笑道:“臭小子,竟敢拐着弯儿的骂你阿玛!”
“嘿嘿,”小念忽然深鞠一躬,笑道,“皇帝老爸,儿子刚才对不住了。你和我妈慢慢聊,儿子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还真笑着出去了。
“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皮了?”胤禛一脸纳闷的望着门口。
“他也还是个孩子。你没发现这孩子最近都在一心撮合我们,天天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话呢。”
他笑起来:“念儿是长大了,懂事多了……咦,不对啊,我刚才在门外怎么听着你们说我不像是好话啊?”他微眯了眼瞅着我。
每次他的这种表情都会让我感到危险,只好笑着打岔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有时间过来?”
他看了看我:“去换一身衣服,随我出去。”
“干啥啊?”我疑惑的望着他。
他勾起唇角:“田间劳作去。”
“春耕?”
京畿的田间。
胤禛同几个大臣还真是挽了袖子下了田地,有模有样的干起活来。他时而同农民们谈笑,时而认真的观察,时而埋头干活。他的行动也带起了大臣们的积极性,田地里是一片鲜活沸腾的景象。据说他去年春天就来亲耕过。
我被留在田边不让下地,于是清晰地目睹了某人亲民行为的整个过程,那样的和蔼可亲的笑容让我产生他亦不过是个普通人的错觉,完全抛弃了平时常见的帝王姿态,使整个田间并未因某位的显贵身份而失去和谐。
这一劳动就是一整天。
为他擦掉额头的汗珠,看着他投向田地的温和目光,我能体验的出他对于接近民生考察民态的急切心情。这样的胤禛,让我敬重。
净了手,时间不早了,便启程回园子。
马车上。我坐在他身旁,帮他按摩腿。
“累吗?”
“不累。”他笑了笑。
“腿酸吗?”
“……还好。”
我笑着道:“第一次看见你有着不同于往常的表情。有谁会想到他们的君王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我只会一种表情?”
“是冷酷严峻的时候太多了。”见他似笑非笑的瞅我,笑着道,“当然,对我和孩子除外。”
他揽着我的肩,道:“从前年轻的时候,皇阿玛就说我‘喜怒不定’,因了他的这种特别提醒,我反省了好几天,然后尽力做到不要将感情溢于言表。其实也并非做给皇阿玛看,只是时刻警醒自己不可急躁,要真正做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所以才参禅吗?”我看着他道。
“参禅是为了能让心平静,抛弃杂念,而让内心的真正目的倍加明确。”他忽然扬唇,“所以我顶多算是个居士,却永远不会皈依。”
我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不禁笑道:“你要皈依了,我怎么办?我是个俗人,参不了禅。”
他低柔的声音飘荡在我的耳边:“我也不过是个俗人。两个俗人在一起才相配。”
过了几天,我不知怎的夜里又睡不安稳起来,梦境变得繁多,可是一觉醒来又多不记得,只知道是些稀奇古怪的梦。
这天到了圆明园。还没走到他的书房外,就见一个小太监拿着个精致盒子往进走,见了我忙打千行礼。
“手上拿着什么?”
小太监堆着笑说道:“回主子,这是皇上新炼好的丹药。”
大脑“轰”的一声,我抓住他的肩膀道:“他服过几回了?”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道:“回主子,皇上已经服过一回了。”
“什么!”我气得抢过盒子,“我去!”扯开他就往书房去。
推开门,他正在批改奏折,听见门响看过来,诧异道:“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我把盒子扔到炕桌上,一坐下,眼泪不知怎的就落了下来,“你不是挺厉害么!怎么会不知道那药不能吃!怎么突然就变傻了……”却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呜咽出声,“四郎……呜呜……”
“到底怎么了!你要急死我啊!你是说丹药?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搂紧他,心中是如此真实的感觉到惊惶与恐惧,以及一直以来被我刻意忽视的将要发生的事实。
“不哭了……丹药我也不过用了一次……好了好了,我以后不用了还不行吗?”
慢慢止住眼泪,仍是忍不住抽泣的起身在他身边坐下,他拿了绢子替我擦泪,笑着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好了,那个我再不服了,只是因为偶尔用了一次感觉还好,精神也比从前好了很多……别哭了,我再不用就是了……”
心中渐渐平静下来,我吸了口气道:“把宫里炼丹的都赶走。”
他忙点头:“嗯,都赶走。”
我伏进他的怀中,想起从前和他在一起时说过的话,道:“……你不能食言的。”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4章 成婚
“皇上,张中堂求见。”
我直起身,擦了泪道:“我去里面。”
他握了握我的手,点点头。
进了穿堂,掩上门,就听见他的声音:“进来。”
我不禁驻足,从门缝里往外瞅了瞅,只见张廷玉行了礼,递上一份折子,被赐了座。
胤禛打开看完,道:“鄂尔泰的第二份折子了,还是为云贵一带改土归流的事。”
“皇上,依臣看来,这改土归流应是一件利民之事。”
我忽然想起去年随他微服的时候,就提到过改土归流,不过当时他并未答应,还有点不耐烦。
“朕亦如此认为,只是时机未到。”张廷玉思忖起来,胤禛继续道,“云贵土司苗倮,盘根错节,非手段坚决之人无法进剿,石礼哈等人就办不成此事。所以朕才等鄂尔泰的折子。可是这还不够,朕还得磨磨鄂尔泰的耐心与意志,他揣不透圣意若还能坚决上书,才能说明他确实下定了决心;再者如此一来蓄意已久,真正做起来时才必会势不可当。朕料定他必还会接连上书的。”这声音里透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张廷玉展眉一笑:“皇上此言令臣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我微微笑了笑,轻轻穿过穿堂去了内室。
三月初,哥哥正装去冷枚府上“纳采”兼“问名”。古代结婚要行“六礼”,到了清代只重视二礼了,即纳采和迎亲。
看过日子,迎亲定在了三月十八。
东侧院连着他的书房全部收拾了出来,布置成新房模样,入眼皆是喜庆红色。我的心中是浓浓的欣慰。虽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内心有什么特别的喜悦,但我想年轻人这样在一起总会慢慢培养出感情的。
三月十八。大宅院里已是一片沸腾繁忙的景象。虽提前说好不张扬,可是亲朋好友算起来依然不少,便在厅内摆上宴席,宾客满置。就连云岫一家也来了,不用说,云岫自是跟我和嫂子、弟妹一起招待女客;哥哥、晟佑以及胤禛派来的人招待男客并登记名册等等。好不容易空了点时间,我看了看表,跟嫂子嘱咐一声,便去了东院。
我帮小念整好衣服,笑着道:“吉时快到了。”
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妈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望着他道,“怎么这种表情,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得高高兴兴的。”
“妈妈,”他拥住我,下颌搁在我的肩头沉沉的道,“小念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想法——想若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
我一愣,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傻孩子,你不管长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个孩子。”
“小念、松萝啊,”哥哥的声音传来,“吉时到了,该去迎亲……怎么了这是?”
小念轻轻放开我,我转头笑着道:“这孩子跟我撒娇呢。”
吉泰也忍不住一笑,走过来拍上小念的肩,道:“是个大人了,转眼都成亲了……好好过日子。行了,该去迎亲了。”
屋外响起了锣鼓鞭炮声,好不热闹,小念骑马在前,喜轿在后,一径往冷府而去。就有人报说怡亲王到了。
我忙迎了出去。
“他一会儿就来了,”胤祥在正屋坐下笑着道,“让我先过来瞧瞧。”
我笑着点头。跟胤祥随便聊了没多久,就有公公过来通传,说是到了。
去了门口,他正下了马车,一身平常装束,看见我和胤祥,笑着道:“这么热闹。”进了正门,并不直接去院中,而是沿着垂花门内的游廊绕道去了北院的书房,我知道他必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时间已有人来报说接新娘的快到了。外面鼓乐喧天的时候,我便和他去了正屋。哥哥他们见了他多有些不自然,他示意免了礼节,在椅上端坐。忽然转过头对我笑着道:“感觉同往常还真不一样。”
我一笑:“我这还是第一次经历呢。”
“我忽然想起娶你时的情景了,也是这么热闹。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咱们儿子娶亲了。”他的神色有些微恍惚。
这时,新人入了园子,按照婚俗行过火盆、马鞍,到了堂前三拜之后就入了洞房。看着小念认真的行礼,我才终于深切的意识到我的孩子已经长大。
没过多久,小念便出来了,依次为各席斟酒陪饮几杯。
胤禛以及胤祥、哥哥坐在一席,我和嫂子以及几位女客坐在另一席。
天色渐晚,我见小念已经喝了不少酒,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尤其是轮到弘字辈的兄弟们一桌时,那一个个的都笑吟吟的给小念灌酒,小念倒喝得毫不含糊。只见一人面色肃然的站起来,扯了扯嘴角,拿起酒杯同小念的碰了碰,仰头便喝了。我心中一跳,那不是弘历么?
小念二话不说也喝了。弘历却又满上。如此一来一去便是三杯酒,只听弘历说了声“告辞”,便转身去了。小念看着他的背影微摇了摇头,随不再去管,又同其他兄弟喝起来。
我转头望向胤禛,他似是并未看向那边,同胤祥和哥哥说着话。
宴席直到天色黑尽、厅中亮起了灯才结束。中间见胤禛眉宇间有疲倦之色便扶着他先回房中歇息了。这会儿终于散了宴席,送走了宾客,他们兄弟闹洞房也快完了,我才有些晕乎的回了屋去。
屋内灯光昏暗,胤禛已经静静的睡着了。洗漱完,我坐在床边看了看他,忍不住俯身亲吻上他的额头。
他睫毛似乎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恍惚的看着我:“什么时辰了?”
“过了亥时了。”
他往里让了让,拉着我的手道:“歇着吧……”
我一笑,宽了衣窝进被子里。
他轻拥着我,声音迷迷糊糊的:“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累了……”说着又沉沉睡去。
我轻轻钻进他的怀里,回搂住他也渐渐沉入梦里……
天还未亮,就醒了过来,见他还在沉睡,我便又闭上了眼。
一会儿,他动了动,又搂紧了我。我忽然感到有点不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竟有一些发热。
“怎么发烧了?”
“……什么时辰了?”
我摸到枕边的怀表,打开看了看:“寅正三刻。还早呢。你躺着,我让人叫太医去。”
“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了。”他搂着我不放。
半天再无动静,我抬眼一看,竟又睡着了。只好按捺住内心的着急,希望跟他说的一样没什么事。
过了一阵,他才又醒了过来,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得起来了。”
我试了试他的额头:“让太医瞧瞧。”
“嗯。”他吻了吻我的脸颊,便起身穿衣。又笑了笑道,“今儿这茶啊,是喝不着了。”
是了,早晨媳妇要奉茶呢。便道:“你忙你的,没关系……记得要让太医瞧瞧。”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折回屋来,替我盖好被子才走了。
早上刚起来不久,小念和雅岚就过来请安。雅岚礼数周全的奉了茶,我笑着让他们坐下,瞅见小念的眼底有淡淡的倦意。微微一笑对着雅岚道:“昨晚休息的可好?”
雅岚微红了脸,垂睑扬唇道:“回额娘,还好。”
“按照汉家的习惯,就叫我娘吧。”忽然听人叫“额娘”,还真不习惯。
她稍稍一怔,点头应了一声。
一起用了早膳,小念说还有事,便先走了。
雅岚一直是端庄沉默的样子,我想了想笑着道:“你们年轻人也不要太拘了,两人要多交流才能减少隔阂。小念的脾气我知道,他遇到不熟的人就是个闷葫芦,同他多说些话就会慢慢好起来,会发现他也是个最体贴的人。”
她一一答应了,我见她话也不多,便找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同她交谈,慢慢地,她也没有先时那么腼腆了。说了好一会儿,才告退去了。
“主子,似乎少爷和少奶奶昨晚没圆房。”身边一个叫小彤的大丫头悄悄在我耳边说。
我诧异的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回主子,小彤是今早听少爷身边的乐书说的,少爷昨晚喝醉了,人事不知的……”
我慢慢喝了一口茶,道:“早晚的事了。”他们之间还是先磨合出感情再说,这事儿又不急,再说两人都还小呢,雅岚也才十六岁。
如此过了好几天,小念和雅岚之间似乎还是淡淡的。我告诉过小念要好好待雅岚、不可委屈了她,他都连声答应。
这天下午我去了圆明园。
陈福帮我传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屋内传出声音“进来”。我推门而入,见他正将一张图卷起。
我笑着道:“在看什么呢?”
他一笑:“水利工程的图纸。”
“能不能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两个孩子这些天怎么样?”
我在他身旁坐下,摇了摇头:“他俩互相之间好像都没什么感觉一样,小念早出晚归的……两人到现在似乎都还没圆房。”
“什么?”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孩子不会要做柳下惠吧。”
“他们都还年轻呢,多互相交流再说,现在两人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小念是个实在的孩子,我想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握住我的手道:“你也别操心了,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折腾去吧。”
我点点头,看了看炕桌上的图纸,笑道:“我对工程图纸也感兴趣呢,就让我看看嘛。”
他看了看我,才拿了卷轴递到我手上。
我笑着展开,当这幅图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笑容却僵硬在脸上。
“这是水利工程?”
“……不是。”
这分明是一幅陵寝工程图。
慢慢合上图,平息一下心情,转过头看着他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将我拥进怀里,道:“……会的。”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5章 四四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篇,就当作开胃菜。。涨潮之前的相对安静。。
ps.PS无能的某在V文通告那一章(98章)里加上了一幅四四的PS手绘,,不怕雷的亲可以去看看哦~~~~~o(∩_∩)o...
三月三十日钱名世案立。大学士、九卿等奏请将其交刑部从重治罪,因为其曾为年羹尧赋诗唱赞歌。胤禛的决定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说钱名世赠诗年羹尧是文人的无耻钻营,违背圣贤遗教,不配作儒门中人,应对其口诛笔伐,以文辞为刑法来制裁。遂下令将钱名世革职发回原籍,又令原籍官员将胤禛亲书的“名教罪人”四字制成匾额挂在钱名世家宅,然后令举人、进士出身的京官每人作一首诗讽刺钱名世,并由钱名世本人把这些诗刊刻进呈,分发至省各学校,以为无耻文人之炯戒。
听说这事之后我不禁微微摇头,果然是四同学的风格,找到对方弱点兵不血刃,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这样的“口诛笔伐”,应该是对一个文人最彻底的打击与羞辱了,绝对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不堪,估计钱名世后半生都要活在巨大的阴影中了。我叹了口气,可是依他做过的事来看,确实属于文人的无耻钻营……我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不再去想,专心为园子里的牡丹修枝裁叶。
“娘,您起来的好早。”雅岚笑着走过来,帮我为花洒水。
“你也早啊。”我看了看她笑道,“小念早上有事所以起得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她愣了愣,道:“睡不着了。娘,”又笑看了看我,“在家的时候爹娘跟雅岚说新媳妇要早起,不能偷懒,没想到娘……”她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
“你们年轻人,不用活的太拘谨,随性一些才好。不然等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觉得遗憾,觉得这时间总不够用,想多随性也不成了……当然‘随性’可不是让你们随意挥霍时光,事情也要做,只是凡事不用太教条。”
“娘……”她迟疑片刻,道,“雅岚觉得娘与众不同。”
“哦?”我仍是一边剪掉败叶,一边笑着问道,“有什么与众不同呢?”
“反正跟雅岚见过的人都不同……”说着也笑起来,轻声道,“雅岚喜欢娘。”
我转过头看向她,她的笑容像极了此时属于暮春时节的暖洋洋的晨光,灿烂纯净。我想到她是闺中长大,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再内向羞涩也终是会露出孩子的率真一面。不禁扬唇道:“嗯,我也挺喜欢雅岚,雅岚是个好姑娘。”
她的脸微微红了,腼腆的笑了笑,又道:“娘,雅岚扶你回屋吧。”
我点点头。
中午小念回来了一趟,用过晚膳又走了。等到天快全黑的时候才回来。
我去了他的书房,房中灯火通明,他正在看着账簿。
“小念,最近忙吗?”我在椅上坐下,他过来坐在我对面。
“有点忙。”
“你最近多陪陪你媳妇,两个人都成婚这么长时间了还跟个陌生人一样。”
“嗯。”
“雅岚是个难得的沉稳大度的姑娘,你莫要辜负人家。你没看见她望着你的背影时的眼神,真是可怜见的。”
“嗯。”
“你可别光嘴上答应,要拿出行动来。”
“嗯。”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只道:“你就不能多说两句?”
“妈妈,小念知道了。”
我想了想,还是问道:“弘历这些天有没有找你?”
他摇摇头:“没有……妈妈,你就别担心了,小念心里有数。”
见他表情郑重,我也稍放了心。
第二天上午,胤禛身边的小太监来了,打了千笑着道:“主子,皇上令奴才来叫主子一声,有好东西给主子看。”
我将目光从手里的书上移开,疑惑的看着他道:“什么好东西?”
“主子,您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园子,行至九州清宴,还未走到书房,外面站着的陈福见了我就躬身过来,笑着道:“皇上刚才还在念叨,您可来了。”又对着身边接我的小太监道,“快去传一声。”
小太监应了一声就去了。
我满腹疑惑的往书房的暖阁走去。
“松萝,快过来看看。”他抬眼对着我笑起来。我一愣,那家伙脸上居然戴着一副眼镜呢。
屋内还站着两个洋人,那个个子高一些的不正是郎世宁么?他看着我怔了怔,似是在搜索脑中的记忆。
我抿嘴一笑走过去:“什么啊?”就见旁边的案上放着一个日晷。
“你看看这个。”他拿出一件东西给我,“这个叫通天气表。”
我定睛一看,笑着接过道:“这不是水银温度计么?”
“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办画展的陈吗!”郎世宁一拍额头叫道,“天啊,你竟然是位女士!我怎么没能早点看出来!”
胤禛勾着唇角瞅了他一眼。
郎世宁显然比较激动,面上好容易平和下来,就走到我面前,潇洒的伸出右手将我的右手轻抬起来,俯首轻吻了一下我的手背,动作优雅而自然。
我对着他微微一笑,刚转过头就看见某人微眯的双眼。我笑着道:“这水银温度计用的是热胀冷缩的原理制成的。”
“热胀冷缩?”他有点不解。
“就是所有物体在热的时候体积会膨胀,冷的时候体积缩小。”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陈,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郎世宁笑着道。
“咳咳,”胤禛咳嗽了一声。又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二人跪安了。
等到那两人退了出去,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他瞅着我道。
我把温度计放回到桌上:“用这东西也有讲究呢。还有千万注意别弄碎了,水银流出来就糟糕了。”
他将我扯进怀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朕看这郎世宁是不想混了,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调戏朕的女人。”
我嗔了他一眼,道:“什么调戏?那是吻手礼,表示对女士的尊重和敬意。”
“西方的野蛮民族,太不含蓄了。”他皱着眉道。
“谁说的,他们的礼节也很多……”我忍不住取下他的眼睛看了看,笑着道,“这是老花镜了,你戴着看起来还真像个学究呢。对了,你巴巴的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两样东西?”
他忽然像想起来什么:“嗯,还有好东西。”说着放下我,对着屋外道,“陈福。”
陈福躬身进来。
“那东西给它洗好了吗?”
“回皇上,已经好了,全身也烘干了。”
“给朕抱进来。”
“嗻。”
不一会儿,就见陈福竟抱了一只小京巴进来,浑身雪白,令我眼前一亮。
“天呐,好可爱,”我从陈福怀里抱过来,摸着它柔顺的毛,笑着对胤禛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毛茸茸的太可爱了!”
“就知道你喜欢,连铃兰那丫头我都还没告诉她呢。”他笑着道。
我在他身边坐下,脸颊在小狗脑袋上蹭了蹭:“好乖巧的小狗,毛毛好舒服,不信你试试。”我把狗狗放在他的怀里。
他抱起来也在脸上蹭了蹭,一脸的温暖笑意说:“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那你说取什么名字?”我瞅着他道,心里还想着千万不要是那两个名字。
果然,只听他开口道:“我看就叫它‘百福’吧。”
还真是!我还知道将来有条狗还会被他取名叫“造化”,是自明年即雍正五年以来有史书记载的最受宠的两只狗。
“不要,”我摇头,“不好听。”
“怎么不好听,‘百福’多好听啊,多有福气的名字啊,是不是?”最后几个字我要没看错他是对着狗狗说的。
“不好听,俗气。”
他只好道:“那你说叫什么。”
我一笑,道:“就叫它四四吧。”
他愣了愣:“四四?”他瞅着我终于露出一脸恍然的表情,抬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脑子又想什么了!”
我尽量拿出无辜的表情看着他:“没有啊,四四多好听啊,是不是,‘四四’?”我把狗狗从他怀里抱过来,顺着它的毛道,“四四,你要听话哦,不听话我会打你ρi股哦。”
然后就看见他的脸微微红了,满眼无奈的看着我。喉结鼓动了一下,半晌道:“好吧,就叫……咳咳,四四吧。”
我忍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听话才是好老公哦。”
“老公?”
“呵呵,就是丈夫的爱称。”
“那妻子的爱称呢?”
“老婆。”
他一笑,搂住我道:“老婆。”
如低吟的声音飘进我的心底,令那里酥痒微颤。
“老公……”我偎在他的怀里,闭上眼,“能把那首诗再念一遍给我听吗,我突然想听了。就是那首《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我的泪不知怎的涌了出来,一种难言的情愫堆积在胸口,令我心悸。
“四郎,无论前面是什么,咱们都要在一起。”
“嗯,永远在一起。”
怀里的四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经睡着了,却令整个屋内更显得静谧安宁……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6章 开局
转眼就到了雍正五年的盛夏,那只叫四四的狗狗在我们一家人的爱护下茁壮成长,已经一岁零五个月了。通体雪白,温顺可爱。胤禛很喜欢,有时候还会跟它说话,最开始他从不叫它的名字,可是不叫它名字它不理你,出于无奈,胤禛最后只好妥协,习惯之后竟然一口一个“四四”的叫得相当顺口。
记得春天的时候胤禛曾亲手为四四设计了一件套头的衣服,美其名曰麒麟套头。结果拿回来套在四四身上才发现那东西把四四的眼睛全蒙住了,害得四四难受的乱甩头,满地打滚,想要蹭下来。胤禛一看也觉着不对,大笑着忙让人把衣服从四四身上取下来,自己在原设计图上添了几笔,就令人拿到宫里的裁缝那儿去,说照着这个样子重做一件。
新衣服拿回来再一次给四四套上,套住头的部分露出了四四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那样子活像个小麒麟。四四显然没有那么难受了,摇头晃脑的似乎觉得自己还挺威风。胤禛看着它那个样子得意的对着我笑。
“难看,”我撇撇嘴道,“真难看。”
他就不乐意了,说这多好看、多可爱啊,然后一脸慈祥的抱起四四,轻抚着四四的头,又对四四说喜欢就对着我叫一声。那个不争气的四四居然真的对着我吠了一声,亏我这些天这么疼它。然后我就看见两张得意的面孔看着我。
我用手点了点四四的头,忍不住道:“真是……难看死了。”
所以盛夏来到的时候从前全副武装的四四终于可以不用再荼毒我的眼睛,胤禛怕四四嫌热早把那难看的衣服取了下来。
“不行,不兴悔棋!”他抓住我的手严肃的看着我手中又要拿回去的棋子。
“就一步、就一步好不好?”我央求道,“你知道我是臭棋篓子。你大人有大量,就让我这一步嘛。”
“不行不行,”他摇头,“你看看我都让你多少步了?”
我抬眼见苏培盛躬身进了亭子来,便道:“苏公公有何事?”
苏培盛到了近前,对着胤禛行完礼道:“皇上,人带来了。”
“知道了。”他转过头,“领到这儿来。”
“嗻。”
“你敢偷梁换柱?”他看向棋局道。
“没有,”我连连摇头,“天地良心,我可没有。”这人还真不好糊弄。
他无奈的看着我,正相持着,只见一个女孩跟在苏培盛身后,走过来行了大礼道:“富察·双儿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胤禛松开我的手,转过头看了看她道:“抬起头来。”
双儿抬起头,只是还垂着眼睑。
胤禛微微点头:“多大了?”
“回皇上,双儿今年十五岁。”
胤禛笑了笑:“你阿玛的身体可好些了?”
“回皇上,双儿进宫之前阿玛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谢皇上惦记。”依然是温婉的声音。
胤禛又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双儿跪安了。
双儿磕了头,才低眉退了出去。
“这丫头看起来跟弘历很相配。”他笑着道。
我的目光扫过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她比从前瘦了不少。她心里肯定也有过难受吧,可是命定的事,谁也逃不掉。
手上忽然被握紧,我看向他笑了笑道:“是很般配。”
“在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没想什么。”看向棋盘懊丧的扔了棋子,“我又输了。”桌案下的四四也睡醒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摇摇晃晃的出来。
“四四,过来,”我掰了点饽饽,笑着道,“到这儿来。”
四四打了个哈欠,悠闲地踱过来,再优雅的轻含住我手上的食物,等我松手才吃掉了。我顺手将它抱起来放在腿上,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对胤禛笑着道:“双儿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姑娘,相信跟弘历会相处的很好。”这两人也算是有缘了。
胤禛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双儿从前竟见过弘历,那天我在御花园远远瞧见弘历跟个丫头面对面站着,那丫头似乎气红了脸,说了几句一跺脚跑了……才知道原来是富察家的丫头。”他瞅着我扬唇道,“看那脾气跟有的人挺像。”
我不理他,对着四四道,“四四,还是你最乖了,知道沉默是金……”余光瞥见某人咬牙切齿的表情。
回到宅子。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小念却还未见回来。身边的丫头回说小念下午去弘时府上,就一直没回来。
“他一个人?”我不禁问道。
“回主子,有乐书跟少爷一起出去。”
我点点头。前些天就听说弘时病了,似乎还不轻,小念向胤禛要了手谕,只等一闲了就去看看,毕竟他们亲兄弟之间的情谊与一般人是不同的。
在正屋里坐了一会儿,就有丫头来报说少爷回来了。
不一会儿,竹帘被打起,小念进来,唤了我一声。
让他坐下,便道:“你三哥怎么样?”
他似是轻声一叹:“三哥主要是心病,精神萎顿,再加上夜间难眠,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了。”
我瞅见他微红的耳根,又有淡淡的酒气飘过来,不禁道:“你喝酒了?”
他一笑:“从三哥府上出来又去了柜上,遇见从前认识的人拉着小念喝了几杯酒。”
“你很少喝酒,出了成婚那天。”
他垂了睑,说不出话来。
“过来,到妈妈这儿来。”
他依言起身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握着他的手道:“你在我面前从来说不了谎话,到底怎么回事?”
“是……”他启了启唇,半晌才终于道,“是跟弘历喝了几杯……”
我惊讶的看着他:“怎么突然跟他喝酒?”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抬眼看向我道:“妈妈,小念有话跟你说。”
我见他表情郑重,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跟我来。”
到了里屋坐下,他才道:“妈妈,三哥的病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爸爸的态度。爸爸现在这样对三哥,可以看出爸爸并没有相信过他……今天我去看三哥,他那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不忍。他就跟我道,说并没有想过要去行刺谁,更何况是自家兄弟。只是沉默的时候多,也没有说得更清楚。可是他说起爸爸时候的表情,眼中是彻底的悲伤和绝望……我也不知道如何劝他,只宽慰了他几句,就走了。行到路上,想起三哥说过的话,我已猜到这事跟弘历隐隐相关,所以就让人送信给弘历,去了酒楼的包间……”
他看了看我,接着道:“弘历到了,我知道这事不能随便说,便只字不提,只说些别的话。弘历静静的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为他斟酒。喝了有三杯,他便问我找他何事。我说兄弟一场,只想跟他喝酒。他也爽快,眼神从最初的清冷变得温和起来,扬唇说难为我想喝酒的时候会想起他……就这样,我们说着从小到大一起度过的时光,骑马、打猎、摔跤、放鹰、读书、练字……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到最后他已经醉了,喝的比我多,泪也流了出来。弘历一向是个骄傲的孩子,总是独自承受着压力与孤独,可是今天,他喝醉了,就这样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毫无设防的脆弱的孩子……回去的马车上,我把他抱在怀里,终是狠心在他的耳边问他那些刺客是不是他派去的然后嫁祸给三哥。他眼神迷离,说是,又说我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小念已经哽噎的说不出话来,我将他搂进怀里,抚着他的头,轻声问道:“后来呢?”
他趴在我的怀中,道:“后来我送他到了宫外……他还说、还说三哥完了……”
心中一惊,我不禁问:“‘三哥完了’是什么意思?”
他直起身,看着我道:“妈妈,皇爸爸是不会相信三哥的,三哥跟八叔他们来往就是犯了皇爸爸的大忌。妈妈想,无论三哥出于什么目的,可是爸爸一向把八叔他们列为敌人,自己的儿子投向敌营,在爸爸眼里就是背叛与欺骗……”他的眼圈微红,“爸爸若不原谅三哥,看三哥现在的样子能不能挺过去还是未知……我从前还说虎毒不食子,可皇爸爸他不是虎,他是狼!”
“胡说!”我按捺下起伏不平的心情,“你爸爸他答应过我,不会对弘时怎么样的。”
“妈妈,在爸爸眼里,三哥既然已经投向敌营,那么自然也成了他的敌人,这已经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么简单了。爸爸答应妈妈的是不会对三哥怎么样,可是并没有答应妈妈原谅三哥。三哥终日被圈禁在府,什么希望都没有,如今又生病,只怕……”他却未能再说下去。
我想起那天胤禛似乎是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却不得而知,只怕并未听进我的话去。我就怕他会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最终至弘时于死地。
看来劝是不起作用了,我暗暗思忖,一定要想出挽救弘时的办法才行!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7章 谋局
七月十七日,胤禛将富察·双儿指给弘历为嫡妻,李荣保行三拜九叩大礼谢过恩,弘历即按照规定率大臣、侍卫去双儿家行文定礼。双儿的妆奁也挑吉时送到了弘历的住所。
七月十八日,二人在乾西二所成婚。
过了好些天,便是立秋之后的处暑时节,天气依然炽热非常,树上的夏蝉还在不知疲倦的鸣唱。
我知胤禛怕热,便去御膳房倒了凉茶端去书房。他正一边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提笔写字。
走过去,把茶放在他的手边,道:“喝点凉茶消消暑吧。”又拿着团扇轻轻为他扇着。他搁下笔,喝了几口茶随口道:“这鬼天气……”随即又提起笔专注的写起来。
我的目光瞟向他正在批改的折子,就看到了“三阿哥”几个字,心中一跳。史书中记载弘时大概就是雍正五年的八月初殁了的,这会儿离八月初也快了,大概是有不少折子参他的吧。
批完一份,胤禛拿起另一份,打开看了看就扔在了一旁。如此接二连三的几份折子他都只看了一眼,拿着绢子擦额角的次数也多起来,尽管额上并没有汗,我能感觉的到他内心隐隐的怒气与焦躁。
我轻轻走到门口,让外面的小太监去打一盆温水来。
见他搁了笔,折子也批完了,便拧了毛巾递给他:“擦擦汗吧。”
他干脆就着水洗了一把脸,等到擦干脸上的水,笑着道:“凉快了不少。”就有小太监进来把水端了出去。
我在他身旁坐下,依然为他扇着风,他看着我道:“让你也跟着我受热……”眸中溢出柔和的光亮,却令我的心间一片清凉。
“我不热……”我笑了笑,又道,“嗯,我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怎么补偿我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只要你说的我都会答应。”
“真的?”见他点头,我便道,“那如果我想要你手上的这个玉扳指呢?”
他挑挑眉,便从拇指上取下给我,又道:“我还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还不特别?”我把这个莹透纯净的玉扳指套在大拇指上,“这可是你随身带了多少年的东西啊。”这个扳指很大,戴在拇指上松松的。
他揽着我的肩道:“你喜欢就好。”
回了宅子,转过活屏,因嫌走园中太热,便沿着回廊绕去正屋,大丫头小彤跟在我的身后。
这样的天气与时辰,回廊就成了一个乘凉的好所在。阴凉处处,清风习习。
正要转拐,忽然听见两个小丫头的谈话声,令我止了脚步。
“……少爷一进屋,少奶奶手上就被针戳了一下,就听见少爷问‘怎么了’。少奶奶就道‘没什么’。少爷就说‘让我看看’,少奶奶就说‘有什么好看的’……”
“底下呢?”
“然后就半天没声音。乐书说他忍不住透过纱窗往进瞅了一眼,就见……”
“哎呀,你到底说不说,想急死我啊!”
“怪难为情的……”
“呸,你个小丫头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做梦都梦见少爷了?这会儿倒难为情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好姐姐,你小声点,妹妹我也只梦、梦过一回……”
“哟,你还想梦几回啊?”
“好了好了,我说还不成嘛!就见少爷将少奶奶的手指含在嘴里,少奶奶已经羞红了脸,似乎额头还出了汗……”
“底下呢?”
“然后少奶奶就说‘热’。少爷就、就、就将少奶奶搂进了怀里笑着说‘我怎么不觉得热’……”
“这都是乐书告诉你的?”
“嗯。”
“那个鬼机灵好的不学,倒学会了听墙根!要让少爷知道了,看不扒了他的皮!”
……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谈话声戛然而止。便抬脚转了过去,就见两个丫头倚着阑干坐着,睁大了眼望过来,见是我忙不迭的垂首站起来,恭敬侍立一旁。
慢慢走过去,我在她俩面前停住,道:“大热天的,少说些话,免得口干。”说着笑了笑,带着小彤踱步离去。余光瞥见两人红了脸,低着头再没有说话了。
回到正屋,喝了一口茶,对着小彤道:“那两个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小彤笑着道:“回主子,不过是下面的人嚼舌头,主子莫要在意,不过小彤也觉得现在少爷对少奶奶好的多了。”
我瞅了她一眼道:“你也一样鬼机灵。行了,想说就让他们说去……对了,少爷回来了,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
想到小念和雅岚现在渐生情意,我的心里也终于觉得欣慰,只希望他们能和和睦睦的过一辈子。
“妈妈。”
我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道:“今天回来的挺早,柜上的事都忙完了?”
“忙完了。”他微红了脸,笑着坐下。
“这心里多了个惦记,做事儿也快了。”
“妈!”他竟有点急了。
“行了,”我笑出声道,“瞧你急的,真不经逗!”随即又正了脸色,“妈妈今天有事和你商量。”
他愣了愣,站起身望了窗外一眼,又伸手将门掩住。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个玉扳指拿出来递给他,郑重地说道:“等过些天你去接你三哥的时候,一定别忘了要亲手把这个交到他手里,就说是他阿玛说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不是阿玛常戴的玉扳指吗?”他拿过看了看,又望向我,“妈妈,那怎么才能让三哥出来呢?”
“我料到你三哥的事也就是八月初就会定了,你爸爸估计已经下了决心了,只是我还猜不到将来的那份诏书上会怎么写、怎么治你三哥的罪……我就怕你爸爸他会硬着心肠绝你三哥之生路……”
“妈……”他皱着眉,低声道,“你是说……赐死?”声音中也有了一丝颤抖。
我点点头,不觉叹了口气。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究竟又有谁能知道?我只是不想弘时仅仅因为年轻气盛而断了性命,更何况这中间有一部分是被诬陷;我亦不想胤禛百年之后会留下不念父子情意心狠手辣的骂名。
“妈妈,那咱们应该怎么做?”
“要救弘时,中间有关键的一处,”我看着他道,“就是诏书。”
他倒吸一口凉气,又忙走到窗边看了看,才在我耳边沉下声音道:“妈妈是说——偷梁换柱!”
我点点头。
“妈!”他的脸微微发白,道,“你能保证不被爸爸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真不敢想他会如何对待妈妈,我也不敢想爸爸心里会是怎样的感受……妈妈,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说呢?这事儿我都不知想了有多久,本来想的是用易容之术让弘时乔装改扮,然后送他出城。这个主意虽然简单,然而后患无穷。你想,若是这样,你三哥岂不是罪加一等?这可是欺君大罪,你阿玛只会更加生气更加憎恶他,定会派人去追。更何况这样的话会牵扯多少人进去?你十二叔、弘时的家人、还有弘时现在居住的上下多少口人或许都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我最怕的是那孩子会一根筋,他若不愿意,可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闭了闭眼,继续道,“所以到最后我发现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也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我知道你爸爸经常会用随身小玺做诏书的印鉴。”我深吸了一口气,“到时候你一定要先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办,再送你三哥出城,带他去江南安置。因为你要知道,能支持弘时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你阿玛对他的原谅。”
“妈妈,”他握紧了拳,点头道,“小念明白了。”
“应该还有几天呢。到时候弘时的福晋也要一同送出去。你找几个心腹之人,等弘时受贬的诏书一下,就乔装护送他们出城……若是换不了诏书……不能,说什么都要办成!若是换不了,即使用我说的第一个法子救出了你三哥,他也估计是活不长了,你可知为何?”
小念点头:“妈妈,小念明白。若真下的是将三哥赐死的诏书,那就表明皇爸爸永远都不会原谅三哥,三哥就会觉得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思……就像他现在一样,只能是绝望……”
“对,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妈妈,我是担心你……”小念欲言又止,咬了咬唇,“也担心爸爸他……”
我笑了笑道:“小念不用担心,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担心也是无用,还不如将精力都用到正点处。”
“妈妈……咱们这是在跟那只老狐狸完心术么,”他忽然勾了勾唇角,“还真是刺激啊!”
我微微一笑,小念的血脉中有一半流淌着的是像他爸爸一样善于较量与争斗的血液,尽管已经冷却多年,可是隐藏在他血统之中的深刻印记却是永远也挥之不去的。
“好了,快去陪陪你媳妇吧……把玉扳指收好。”
他红了脸,将扳指揣进怀里,看了看我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妈妈,那、那小念回屋去了啊!”
“去吧,傻小子!”
小念出了屋,我的心情却随之多了一丝沉重。默默地坐回椅里。
胤禛,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可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你因此怨我也好,恨我也好,你的儿子——你要亲自送去断头台的亲生儿子,我要去救……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8章 逼局
“听小念说,”我落下一颗子,只是目光还留在棋局上,咬了咬唇道,“弘时那孩子生病了。”
他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终是落了下来,只是一言不发。
“似乎病的不轻。”我的语气仍是尽量平和,落下的子粘住了他的子。
“他咎由自取。”他轻松拆了这一手,如同他说话时的语气,无有半点波澜。
黑子向中央出头围攻,我道:“他还是个孩子。”
白棋尖出,险情化解。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局部缠 绕攻击,口中接着道:“他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落下一子,这一步却令我没有想到——白棋竟继续尖出。
你是想厚实做活后采取攻击么?我可不能让你如意。黑子一落,上边便成打压之势。我且要看看你的耐性有几何。
“亲生骨肉?”他冷冷一笑,“他可认我是他的亲生父亲?”白棋终是采取反攻了,现在正是缠斗景象。
看来只能拐了。棋子一落,我忽然发现自己怎么似乎处于弱势了。
“你刚才看漏了。”他抬眼看了看我。
我仔细一瞧,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看漏了一个点。只是心中不知从哪里忽然升起一股倔强——今天咱不悔棋!遂笑了笑道:“无妨。”
“若如此,你的大龙活不了,再加上我这一步,”他忽然来个角部打劫杀,淡淡的道,“你输了。”
我愣了愣,只听他又道:“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他目光清寒,“你太性急。”说着扔下手中棋子就要起身离去。
“胤禛,”他脚下一顿,我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眼道,“原谅弘时好吗?”
他直直的看着我:“你今天是专门来做说客的?”
我抓住他的胳膊,望进他的眸子里,“胤禛,算我求你,原谅你的孩子好吗?他只不过因了一时冲动才犯下错误,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并且正为自己做过的事遭受着心灵的折磨。你就原谅他吧!”
他微眯了眼,眸中的寒光一闪而过,甩开我的手扬长而去。
胤禛,你真的要做一个狠绝的人吗?
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一点一点的凉下去。可是在走到那万不得已的一步之前,我要做最后的努力。胤禛,究竟怎样你才能原谅你的儿子?
默默地到了他的书房外,陈福替我传了一声,半晌出来后低声道:“皇上让您进去。”
我推门而入,就见他正坐在圈椅里望过来。
“还不死心?”
我走到他的面前,道:“除非你能饶恕你的儿子。”
“朕凭什么要饶恕他?”
“凭你是他父亲!凭他的血脉里留着跟你一样的血!”
他忽然站起来,负手站在我的面前:“朕不是他的父亲!他亦不是朕的儿子!”
“你……”我努力按下胸中的怒气,道,“他现在精神萎靡、颓废不振、病情加重,这些难道还不够惩罚他吗?”
“你怎么不问他当初是如何与允禩他们串通一气来对付他阿玛的!他已是允禩之子!”
“胤禛,”我握住他的手,“你冷静一下好吗?弘时他或许是年轻气盛、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只是……总之,他并没有想要忤逆你的意思。”
“或许只是什么?你为何不说完?”他箍住我的肩,“你想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或许只是不忍心看到你如此无情的对待他的几个叔叔!”
他定定的看着我,许久,忽然勾了勾唇角:“怎么?你终于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张面孔了?冷酷无情、狠绝残忍。”他的声音,如同雪峰顶端最坚硬的寒冰,瞬间冻裂了周围的一切,只是让我感到寒冷的不是他的眼神,而是他嘴角的一丝透着邪恶的笑意,“失望了吗?你心中的那个美好的胤禛,突然被我打破、捏碎,你心痛吗?”他的眉深深蹙起,手指颤动了一下放开了我,“那么我告诉你,从头至尾,胤禛都只有一个,不是你曾说过的那个坚强、骄傲,认真、可爱,坦荡、大气,痴情却专情,冷酷却不绝情的胤禛,而是残忍、冷漠、多疑、绝情的胤禛!怎么?这都听不下去了?可是这是事实!而你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你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站在你面前的活生生的胤禛!”
“不!”我摇头,眼前已经一片朦胧,“不要再说了!胤禛,”我祈求的看着他,声音中却带了令我懊恼的呜咽,“算我求你……求你原谅他,他已卧病在床,你如何能忍心……”
“你走吧。”他转过身,脊背挺直。
泪如此容易的就流了出来,我一咬牙,屈膝跪下:“我求你……”
他紧攥着拳,却忽然笑出声来,到最后已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声停住,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头至尾都未再看我一眼穿过穿堂进了里屋,就听见“砰!”的一声,里屋的门被关上了。
我怔怔的看着空荡的穿堂,好一会儿回过神,擦干眼泪站起来。胤禛,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等你想通了,或许真的就能原谅弘时了。
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宁,他越发忙了,总也没能见他一面。我不断的在给自己打气儿,要沉着镇定,不可性急。
“四四!快过来!”铃兰在前面跑着,引得四四咧着嘴在后面紧追。
“姐姐!惠儿也来!”
“惠儿,跟我一起跑!四四追来了!哈哈……”
两个孩子一只小狗在草地上滚到一起,欢快的笑声在空气中飞扬。
我在亭子里依栏而坐,偶尔一丝奢侈的凉风拂过,为这炎热沉闷的傍晚增添了少许生气。
“小李子,这天气有多久没有下雨了?”
“回主子,大概从暮春以来就只下过一场雨。”
“再不下雨百姓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小李子轻叹一声点头:“谁说不是呢?老百姓早盼着能下一场雨了……”
天色已经暗下去了,他的书房内已经亮起了灯。陈福还在书房外站着,跟我说皇上已经批完了折子,在屋里坐着呢。
我轻轻走过去,往半掩着的门内瞅了一眼,就见他坐在炕上,单手支着额头,肘搁在炕桌上。双眉紧锁,闭眼沉思。
踌躇半晌,还是转头往外走。刚走上回廊,就见有小太监端了茶来,我想了想伸手接过道:“我来吧,我去端给他。”
悄声端进了屋,就见他提笔在御制折子上书写。我走到他身边站立,拿眼瞟向桌面。
无奈角度限制看不真切,可是我却看到了他紧攥成拳的左手。等到他放下笔,拿出小印拓上印章的时候,我才努力看见了几个字,却惊恐的瞪大了眼,怔在当地。这是关于处置弘时的诏书,只是那个赫然入目的字惊醒了我的眼。
那个字是“鸩”。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而危险,与我心中的他相去甚远。
他收了印,再不多看诏书一眼,伸手来拿茶碗。
“咣当!”茶碗合在炕桌上,又滚到地上,“啪”的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桌上墨迹未干的诏书有几处浸了水,他的身上也溅上了茶水。
“混——”他下了炕愠怒的转过头,一眼看见了我,怔住了。
“对不起!瞧我这粗心大意的毛病!”我忙让陈福进来擦了炕桌收拾了茶碗,自己又忙拿出绢子擦去他衣上的茶渍。
“……没事,是我没拿稳,”他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是你……别擦了。”
我抬眼笑了笑,又看向炕桌道:“哎呀,怎么办,被我弄湿了!”
他伸手将诏书微微展开,随意拿了镇纸压住,道:“等干了就好了。”只是目光并未停留在诏书上。
你还是有一丝不忍吧,竟连自己的决定也不愿多看一眼么?
“你的衣裳……还是换一件吧。”
见他点头,我便陪着他去了里间。
“袍子都被我弄脏了,”我替他解着衣袍,内心却并非像我的语气一样平和,只是强自镇定。
衣袍的扣子被我一颗一颗解开,抑制住乱跳的心房,我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看似无意的滑过他身上的敏 感 之处,感觉到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当衣衫解下,我正要拿一件干净的为他换上,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扯进他的怀里。
“我那天……”
我掩住他的口,道:“是我不够冷静,我错了,我应该能理解你的……”我主动吻上他的唇,又移到他的耳边道,“……原谅我。”然后用舌 尖触上他的耳垂。
下一刻,我们的舌便纠 缠在一起,俩人的呼吸都渐渐急促,身上的衣服也不知何时被他扯下,露出了肚 兜。我解下了他的里衣,他宽厚的胸 膛紧贴着我,一起滚到了床榻上。
“你今天不改折子了?”我喘着气道,双颊像要烧起来。
他吻上我的眼睛,“……改完了。”又似乎不满的吻住我的唇,半晌才道,“现在不要说这些……”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双眸雾色朦胧,手却不规矩的向下探去。
我不禁低吟出声,热 情的回应他,身体火 热交叠,一室的风情似要蔓延出这无尽的黑夜中去……
夜已深沉,他在我身旁沉沉睡去,我轻轻放下搭在我腰间的手,轻唤了一声:“胤禛?”见他毫无反应,遂悄悄披衣起身,摸到他的小印,赤着脚出了屋去。
到了外间,借着室内昏黄的灯光,拿了桌案上空白的御制折子,以最快的速度研了墨,仿照着那份诏书写起来。心中不禁苦笑,从前那么喜欢临摹他的字体,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诏书的最后两个字被我改成了“逐出京城,贬为庶民”。
写完将墨迹轻轻吹干,拓上印鉴,盖好砚台,洗净毛笔。再将新写的这份按照原来那份的样子展开放在原处,只是遮住了诏书最后的那句话,再用镇纸压住。拿了原来那份诏书悄悄进了屋去。
他还是静静地睡着。我将折子轻轻塞到褥下,小心弄好不要露出破绽,才复又躺回了床上。心中终于安定,发现手心竟已经渗出了冷汗。
转过头,就看见他沉静的睡颜。那份折子,我料定他不会再看,因为我相信他并非全然无情。
可是,我又怎能高估人心的承受力呢?更何况他是帝王,当然会有帝王独有的敏感心思,怎会容忍任何一个人对他帝王权力和尊严有丝毫的干涉、轻视、亵渎与侵犯?
“怎么?你终于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张面孔了?冷酷无情、狠绝残忍。”
心中“突”的惊跳了一下,我抚了抚胸口,转过头闭上眼。
帝王威严不容侵犯。这是我在这里这么久早该明白的道理。更何况是一个能让他放下心防的人呢?
胤禛,是我欺骗了你,那么,你想要如何我都奉陪……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19章 定局
天蒙蒙亮,就听见陈福在外喊了一嗓子。我一夜未能入睡,此时感觉到身后的他动了动,忙放稳了呼吸。
他轻轻贴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腰,将脸贴着我的发。我想起昨夜与他的似火缠 绵,激 烈而持久,他定是累坏了。
这时陈福在外面又叫了一嗓子,他支起身咳嗽了一下,复又俯身在我的脸颊轻轻印上一吻,才下床穿衣。
不一会儿,想是洗漱完了,又过来看了我一眼才走了出去,我又听见他吩咐小太监说不要打扰我。
然后就听见外面穿堂的门“吱呀”响了两声,我翻身坐起,赤脚出了里屋。趴在穿堂的门缝往外瞧了一眼,正好看见他收了折子。
舒了口气,又悄无声息的潜回到床上。脑子里却是迷乱繁复。
来这之前我曾嘱咐过小念这两天随时听消息,诏书一下就去接人,倒不怕胤禛的突然反悔,毕竟皇上说话是金口玉言一语九鼎。我只怕去晚了弘时那孩子万一想不开有个好歹就糟了,只要小念按照我说的去做,弘时才会以为他阿玛终于决定原谅他。
我穿好衣裙,洗漱完,用了早膳,又去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铃兰。
走在园中,四四兴冲冲的跑过来,在我的脚踝蹭了蹭,陪我走着。我笑了笑,将它抱起,去了从前常住的屋里。
阳光洒进屋内,清晨留下的一丝凉意已然退去,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四四懒懒的趴在我的脚边。
手上的一本《庄子》已经翻过了三分之一,我的心情逐渐平静,慢慢沉入到庄子带给我的浩渺非凡的世界中去。
过了不知多久,大概热气正盛的时候,我听到了园中一阵微微的嘈杂。
放下书,就见四四惊醒的支起耳朵,然后伸了个懒腰跑了出去。我知道每次它听见胤禛的脚步声就会这样。
只是园子里又再度安静下来。
我拿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了,若无意外,弘时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京城。
时间渐渐过去,一本书看完,才发现已是下午了,已经过了晚膳时间,便吃了几个饽饽填饱肚子。
放下书,起身往他书房处去。
“皇上在屋内吗?”我低声对屋外的陈福道。
陈福哈着腰擦着汗轻声说道:“皇上在呢,不过脸色不好,今天晚膳也没用,奴才又不敢说,可是又担心皇上的龙体。主子,还是您去劝劝吧。”
我咬咬牙,点了点头。
入了厅堂,就见书房的门虚掩着,屋内悄然无声。我轻轻推开门,看见他坐在炕上,还是那个撑着额头的姿势,阖着双眼,右手上是一串佛珠。
我带上门,走到他的面前。
半晌,他似乎才有所察觉,睫毛动了动,道:“你真以为朕不会治你的罪?”
“没有。”
“那就是习惯了朕宠着你、容忍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他直起头,站起来看着我,眸中寒光湛湛,“你竟然敢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你就不怕有人会让朕‘清君侧’?”
我握紧拳,凝视着他,笑了笑道:“你随意。”我庆幸自己还能保持一丝镇定,面对他没有颤抖。
他忽然走近一步,微眯了眼道:“令朕没有想到的是,你竟敢骗朕。现在想来,昨晚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过是一种欺骗的手段而已,是吗?”
我闭了闭眼,垂睑扬起唇道:“是。”
“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朕差点被你骗过,”他的声音让我想起了结冰的湖面,冰冷渗骨却平静无波,“可惜只是差点……”
我心中一惊,不敢相信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朕刚发诏书,突然这心里就不知怎的惊跳了一下,忙拿了回来,结果打开一看,”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御折来,慢慢展开,“居然被你偷梁换柱了!你说,这叫不叫鬼使神差?”说着又合上递给了我。
我已感觉到大事不妙,可还是咬牙接过打开——这分明就是我仿造的那份。我不禁苦笑,心底却生出了无法明言的凄凉,弘时那孩子难道就真的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我看着这个就像才刚刚认识的人,摇头道:“你不是胤禛,胤禛不会像你一样,”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抓住他的衣袍,“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你告诉我!把他还给我……呜呜……你是个禽兽!求你把他还给我……呜呜……”
他伸手箍住我,道:“赐死的诏书已经下了,这游戏也玩到头了吧?”他的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笑意。
“你滚!”我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你简直禽兽不如!天底下可有你这种父亲!你放开我!”
“你在我屋里,反倒让我滚?”
“那我滚总行了吧!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禽兽!你怎么能这么轻松的说出那些话?你怎么能这么轻松的下这样的决定?他是你的儿子!呜呜……”我捂住嘴,忍住呜咽,“他为什么非要做你的儿子……呜呜……”
“你怎么能滚?朕还没有惩罚你。”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第一,你偷换诏书,是犯上作乱其罪当诛;第二,你敢打朕骂朕,是大不敬;第三,你敢骗朕,就是欺君罔上。这三条中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我擦了泪,冷笑道:“你随便!你放开我!从今往后,我跟你思断义绝!”
“你还真是大义凛然啊。”他终是松开我,在炕沿上坐下,盯着我道,“朕还真没想好怎么罚你……”又顿了顿,“来人!”
陈福应声而入。
“送回去。”
“嗻。”
我就这样被送回了宅子。
“小念呢?”疾步回屋,还未能喘口气我忙问丫头道,“小念在家吗?”
“回主子,少爷刚刚回来,这会儿在书房……”
未等她说完,我就急急往他书房而去。
刚转过回廊,就见他迎面疾步走来,我忙上前拉了他回屋。
“妈妈,我正要找你呢,才听说你回来了。”
反手带上门,我忙道:“你阿玛已经下了诏书了,你三哥是不是已经……”
他点点头。
我跌坐进椅里,只觉得心灰意冷,苦笑道:“……难道都是命吗?”
“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爸爸他欺负你了?”小念着急的在我面前蹲下,握住了我的手。
我摇摇头,不禁长叹了一声,看着他道:“没有……咱们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妈妈,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怎么舍得下爸爸?”
“你爸爸他不见了,现在住在那个园子里的,是个我不认识的人……”
“妈,”小念摇了摇我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你都把小念弄糊涂了。对了,”他忽然一拍额头道,“妈妈,小念带人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悄悄送信来让小念去后门,说人已接出。等小念去,已经有马车停在那里,车上的人问我要信物,我情急中就把玉扳指拿给那人看了,然后那人让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三哥昏迷着,也未多问,忙将三哥送出了城。妈妈,你啥时候改了计划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完全无法消化这样的突然情况,等反应过来,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你是说,你三哥没有被赐死!而是送出了城!”
“赐死?”他怔了怔,忽然眸中一亮道,“是了!这么说这都是爸爸安排的!难怪三哥会昏迷!怪我当时没有多问!三哥醒来还傻傻的问我他是不是做梦,我就按照妈妈的吩咐把玉扳指给了他,还对他说了妈妈嘱咐过的话,他抱着我哭了一场,喊着‘阿玛’……出了城,我又送了他一段就直接回来了,估计是因为咱们地处偏僻才没有听到三哥被赐死的消息,说不定这会儿京城里也应该能有所耳闻了……咦,不对啊,妈妈你不是把诏书给换了吗?”
胤禛,你居然……仔细回想今天你说过的话——当初我向你要玉扳指的时候你应该不会猜到我的计划;那天我那样求你,你都不肯,看得出来你那时候也应该并未想到要如此。难道是你后来想通了?可是为何却还是要下赐死的诏书呢?将弘时贬黜又有何不可?
“你竟然敢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你就不怕有人会让朕‘清君侧’?”
心中一跳,我不觉攥紧了拳。
“妈妈,或许爸爸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毕竟是皇上,必须权衡方方面面的事情,因为随便一件小事都有可能牵扯多方利益。爸爸这样做或许就是要让某些人知道,他对自己的儿子都能狠下心肠,对那些人就更不会姑息了。”
我点点头:“是我错怪他了……”
小念在我面前坐下:“妈妈就不要担心了,送三哥的人都是秋叔叔手下的,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忽又笑起来道,“妈,看来咱们还真低估了那只狐狸。”
心中终于冷静下来,我靠在椅上,想起自己每次同他下棋都不曾赢过。
“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
“……你太性急。”
遇到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能悠然从容?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0章 精力
当第一场秋雨降临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了。看着小丫头们站在院子里忍不住的欢声笑语,我的心中却生出些许不安来,一如以往所有不好的预感,隐隐感到会发生什么。就连这好不容易才终于凉爽下来的天气也依然无法为我带来一丝闲适心情。
“娘,您最近有什么心事吗?”雅岚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将目光投向院中。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有。”
“雅岚看着娘皱着眉,还以为娘有心事。”她轻轻的道。
我扬唇看向她,拉起她的手不禁笑道:“说起心事,为娘我还真是有一桩。我啊,就想早点抱上孙子。”
她红了脸,羞涩的低下头去:“娘,您还真会玩笑……”
我拍了怕她的手背,轻叹一声:“可不是玩笑,看着你和小念现在恩恩嗳嗳,我也能放心了,若再能抱上孙子,就终于算圆满了。”
“娘……”她抬眼看向我,腼腆的笑了起来,脸却红得更厉害了。
“汪汪!汪汪!”我转过头,就见四四站在院中对着我叫起来,俨然成了个落汤狗。“汪汪!”它跑过来,咬住我的裙摆使劲的将我往外拖。
心头惊跳,四四着急的样子我还是头一回见,想到从前带它来过两次,它竟也能认得路。
“呜——”它忽然往我身上扑来,仰着脖子似要同我说话一般。
我再顾不得许多,抬脚就往外走,对它道:“快走!”
“娘!”身后的雅岚喊了一声,“……快去备车!”
去了园子,刚到了他的书房外,就见几个小太监在外侍立。小李子见了我忙迎上来请安。
“怎么了?”
“皇上祭祀斋戒,亲自为民祈雨。昨天就有中暑之症,今日又淋了雨,一回来就晕倒了。这会儿太医正瞧着!”
正说着,就有小太监拿了药方出来一溜烟去了,太医也随后出来。
忙进了屋去,就见他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双颊绯红。
“到底是怎么了?”
陈福打了千道:“回主子,皇上是内受暑邪、外受阴寒,导致发热昏迷,还未醒过来……”
我在床边坐下,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烫手的厉害。
有小太监端了盆水来,将浸湿的毛巾拧干。我便道:“给我吧。”拿过毛巾,轻轻替他拭去额角的汗,叠好放在他的额上。
“水……”一声沙哑的呓语传来。身旁有人已倒了水来,我接过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下。
一碗水喝完,他似又昏睡过去了。
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憔悴许多的模样,心中疼痛难言。胤禛,我不关心你留给世人的是龚也好、骂名也罢,我只关心你能平安健康,让我们一起好好度过这剩下的几年……
喂他吃了药。到了晚上,烧终于退了些,只是还未有醒过来。
室内已经亮起了灯,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如同一支单调的曲子被黑夜不知疲倦的奏响,扰乱人心。
他的手指动了动,惊醒了昏昏欲睡的我:“胤禛!”我握紧他的手,“胤禛……”他的睫毛微动,慢慢睁开了眼。
我扬起唇,眼角却不禁酸涩,“……你总算醒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眸中闪着点点笑意,声音沙哑:“……你来了。”
泪涌了出来,这句听过无数遍的话此时却轻易触动我的心弦,就如同一个人等了另一个人很多年,当那个人忽然出现的时候,一切澎湃激荡的心情奇迹般的趋于平静,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几个字——“你来了”。
我笑着点头:“我一直在这里。”
他抬手抚上我的面颊,揶揄的笑起来:“有些人不是要跟我思断义绝么?”
我的脸微微发热,道:“你能骗我,我就不能骗你么?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见他抿唇微笑,我岔开话题道,“饿了吗?”
他点点头。
小太监端了粥来,我扶他靠坐在床头,轻轻喂他吃粥。
“从来没见你这么温柔过。”他一边吃着粥一边笑道,“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嗔了他一眼:“嗓子还哑着,就不能少说两句。”
吃完了粥。靠坐了一会儿,他作势便要起床。我忙问:“要出恭吗?”
“不是,还有折子没批完。”
“好了再批不行吗?”
“最近有几件棘手事宜,得赶紧处理完……啊……”他刚要站起,忽然按住腿又坐在了床上,双眉微蹙。
“怎么了!腿怎么了?”我扶住他,伸手摸向他的脚踝,心中一惊,“怎么这么凉!”
“没事,”他摆摆手,“想是躺久了……你做什么……”
我的手伸进他的里裤中,摸到他的小腿,发现还是一片冰凉, 吸了口气对着屋外道:“快传太医!”
手忽然被握住,他笑着道:“不过是有点酸疼,一会儿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今天不批折子好不好?听话,休息一天吧……”声音却哽噎住,我便要扶他半躺下。
他叹了口气,拗不过我,只好又躺了回去,“你呀你,还是这么爱哭……依你还不成吗?”
太医来诊了脉,检查了一遍,说是受阴寒所致,导致腿部稍有浮肿,开了方子,又说少操劳多调理尤其需要静养,胤禛已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让他跪安了。
“太医说的有理,怎么又不高兴了。”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道。
“啰啰嗦嗦,甚烦。”
“好好静养几天,等身上大好了再忙国事吧。”
他握了我的手:“养身之道,不关动静,能养则动未有损,不能养则静亦无益。所以说养身莫若养心。”
我替他掖好被子盖住腿,道:“君之巧言善辩,吾今方知。”
他轻叹一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说的都是这么些年的切身之感。”又拉了拉我道,“你也上来吧。”
我笑着点点头,脱了鞋偎进被子里,轻轻为他按摩双腿,想了想道:“四郎,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他表情怪异的瞅了我一眼:“又是那个鱿鱼的笑话?”
我一愣,“什么鱿鱼?”
“你忘了?就是从前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后来你说那个叫冷笑话的。”
我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见他一副微微沮丧的表情,我忙笑着道:“我重给你讲一个吧……孔明和鲁肃坐在草船中,鲁肃问‘孔明先生,这样真的可以借到箭吗?’孔明说‘相信我。’鲁肃说‘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孔明说‘没必要。’过了一会儿,鲁肃说‘可是,你不觉得船里越来越热么?’孔明道‘这么说起来是有一点……有什么不对劲吗?’鲁肃点头‘是啊,我担心敌人射的是火箭。’孔明大惊‘哎!子敬,你会凫水么!我不会!’”
他呵呵的笑出声来,道:“孔明被称为卧龙,焉能不会凫水?历史中情况紧急,孟德未能思及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我伏进他的怀中,轻声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需要计划着使用,万不可过早透支。你可知那秋风扫过的五丈原,空寂旷远也容不下武侯一缕英魂。他操劳国事,事必躬亲;南渡泸水,北伐中原。一个人又有多少精力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磨损,更何况‘杖责二十以上者必亲自过问’,所以他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因为精力已经被用光耗尽。胤禛,”我紧紧搂着他,“我不想让你跟他一样,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抬手轻抚上我的头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亦知道你所担心的是什么。可是,你可知一个人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的道理?而这个位置就规定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能是心血来潮,而是需要投入全部精神去应付。这个位置也规定了我干什么都不会太自信,因为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有数以万计的黎民在心中评价我。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谨慎小心、都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懈怠。”他的脸颊贴着我的发,伸手搂住我,接着道,“还有八年时间,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所以要趁着现在精神还好多做一些……”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紧的搂住他,听着他坚强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终觉心安。
我说过,无论前面发生什么,我们永远在一起……
时间从来不会懂得照顾世人的情绪,永远我行我素步履匆匆。
随着一连很多日的绵绵细雨拉开春天的幕布,天空中阴霾的灰色似乎也在预示着从雍正六年开始都注定不会是平顺之年。
自从雍正五年六月西 藏发生阿尔布巴之乱以来,胤禛与议政王大臣等商议并一直在平定叛乱、安定地方;四月,平云南茶山之乱;五月,皇后那拉氏病了好几天才有所好转;五月十八,中俄代表在恰克图签订《恰克图条约》;六月,平雷波土司之乱;随后又有鄂尔泰组织丹江之役;七月,垫江、万县民变;同月,三元会案发……
等到胤禛终能稍稍松口气的时候,我却知道这不过是下一个浪潮到来之前的片刻宁静……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1章 噩耗
“惠儿,我在这儿呢!哈哈……”
“姐姐!”
“你和四四一样笨啊……”
我看着远处追逐玩耍的孩子,以及洋溢在他们脸上的灿烂笑容,令我觉得在这明艳阳光下的雍正六年的秋天也温暖非常。
慢慢往亭中踱去,远远就瞧见两人在对弈,我不禁微微一笑,二人能这样怡然闲适心无旁骛的对上一局还真是难得啊。
“……皇上的意思,是要削夺八旗旗主之权了。”
“这事亦不用心急,朕先减少管主,再取消管主地位,循序渐进从而水到渠成。”
“臣弟又输了……”
“你是不知不觉掉到陷阱里去了。”他笑出了声。
这不正是某人惯用的伎俩么?还记得我每次都是这样输掉的。
“……记得跟她下棋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个臭棋篓子,棋臭不说,还爱悔棋,我每次都颇无奈……”
胤祥抬眼已经看见了我,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某人还道:“十三弟你怎么了?嗓子不舒服么?秋凉时节更要小心,切莫着了凉……”
“可不带这么毁人名声的!”我见胤祥讪笑,忙走了过去,笑着道,“我就说这耳朵怎么突然发烧了,原来是你在说我坏话……”
他转过头来看见,也掩饰着咳嗽了一声,道:“自家人开开玩笑……”
我在一旁坐下,对着胤祥道:“十三,最近风湿的毛病还犯吗?”
他扬唇一笑,笑容一如从前的亲切洒脱,道:“多谢惦记着,自从用了浸足的汤药方子以来已经比原来好多了。”
“十三弟,你这风湿啊,平时也得多注意,我早说过,屋内要通风向阳……骑马射箭是不能了,多走动走动;还有这调理和忌口也要注意。”
胤祥忙一一答应。
我又接着道:“还有这精神状态,切不可急躁焦虑。”
胤祥又笑着答应一声:“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每次皇上问起臣弟这老毛病都会嘱咐许多,还有那么多的名贵药材。其实不过是个风湿……还别说,这病啊就是个娇气东西,你越不把它当回事儿吧,它还真不怎么常犯;你要一惯着它,它就开始折腾你……”
“十三弟,你这可是在养病,就是要除了它不让它再犯才行。人啊,总是经不起痼疾的折腾。”
“皇上说的是,臣弟也就那么一说,自然还是小心治疗,不然岂不是辜负皇上和嫂子的一片心意了。”
胤禛笑起来道:“你知道就好。”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胤祥便告辞了。看着他精神矍铄的背影,真希望我们三人能再多一些这样畅叙幽情的时光……
“妈妈!爸爸!”铃兰拉着福惠跑过来。两人规规矩矩的给胤禛行了礼,便钻到我怀里。
“姨娘,你几天没来了,想惠儿了吗?”福惠偎在我怀里笑着问。
“想啊,姨娘天天都想惠儿,这几天惠儿好好吃饭没有?有没有挑食啊?”我整了整他的小帽子笑道。
“惠儿不吃青菜,”铃兰撅着嘴道,“惠儿还浪费粮食。”
福惠红了脸,垂着睑说不出话来。
“惠儿你看你才到姐姐的下颌,那是因为姐姐吃青菜的原因哦。所以要多吃青菜才能长高。”
福惠抬眼看了看铃兰,笑着对我使劲点头:“嗯,惠儿要长高,要超过姐姐。姨娘,惠儿以后要好好吃饭,不挑食!”
“惠儿真乖。”我笑着道。
铃兰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搂着我的脖子道:“妈妈,马上要过重阳节了,铃兰想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起过,还有惠儿,咱们赏菊登高。妈妈,中秋咱们都没能在一起……”
我看向胤禛,他对着我扬了扬唇,并不说话。我便在铃兰耳边悄悄道:“这事儿你得说动了你爸爸才成。”
“爸爸,”铃兰眨眨眼,松开我跑过去搂住胤禛道,“你就答应铃兰一次好不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说着又在胤禛脸上亲了一口。铃兰虽然快十岁了,可是行事还是个小孩样儿。
“那也得等到下午宫里的宴会完了才成,阿玛上午还有事。”
铃兰点头:“呵呵,爸爸的意思就是答应了。下午咱们就去妈妈那儿,惠儿也要去。”
“惠儿愿意吗?”我笑着低眉看着他道。
“愿意!”福惠咧开嘴给了我一朵大大的微笑。
我的心忽然“突”的一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史书中记载这孩子似乎就是雍正六年九月初殁了的,可是现在他明明还这么灿烂的望着我笑,脸上泛着健康的光泽。现在马上已是九月,那么历史中的福惠,应该是突然生病不治而亡的。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便告退去园子里玩去了,他们现在也是难得有个这么轻松的时间,跟屁虫四四不用说肯定是晒够了太阳也跟了去。
“怎么了?”手忽然被握住,我将目光从远处的福惠身上移开,转头就对上了他的眸子。
我回握住他的手,想了想道:“胤禛,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将要发生的事?”
“不好的事。”
“什么事?”
“是……”我握紧他的手,咬了咬唇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大概就是今年重阳那天,福惠那孩子会……”
他微微蹙起眉,眸中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会早殇。”
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目光移向远处的两个孩子,迟疑片刻,他道:“他现在还好好的,怎么会……”
“这几天天气见凉,他还小,就怕有个不注意着了凉……因为这件事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的手被握得生疼,半晌才听见他道:“我整天忙于国事……若是定数,躲也躲不掉的……”
“也不一定,弘时不就……”我看了他一眼道,“从现在开始就嘱咐他身边的丫头小子多留意一些,能不能躲过还不一定,毕竟那孩子现在还是健健康康的。”
他长叹一声:“……铃兰和惠儿总在一处,她是姐姐,也比从前懂事,从来都很照顾弟弟。两个孩子也得多叮嘱才行。”
我点点头:“毕竟深秋将至,早晚寒气颇重。”
“……起风了,回吧。”
我扶他起来,道:“你莫要太担心了,只要过了重阳应该就没事了,相信这孩子是个有福的。”看着他眼底深深的忧郁,我有点后悔早一步告诉了他。现在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能防患于未然……
他勾了勾唇角,拍拍我的手背道:“你也莫担心,这事儿啊,就这样吧……”
重阳节逐渐临近,我每天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心情,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的事。
“娘,您尝尝这个。”雅岚笑着为我布菜。
我笑了笑:“你也多吃点,怎么最近似乎瘦了些。”
“她最近晚上总睡不安稳,经常从梦中惊醒。”
我一愣,道:“怎么不早说,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话还没说完,雅岚忽然放下筷子捂住嘴跑了出去,然后就传来干呕的声音。
“小念快去看看!”小念忙出去了。我心中一动,雅岚该不会是有了身孕吧?就已经听见小念在外面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请了脉,捋了捋胡子笑着道:“恭喜夫人、少爷,少夫人是喜脉!已经两个多月了!”我惊喜非常,小念握住雅岚的手已笑的说不出话来。
将大夫让到外间开了安胎的方子,又跟我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我让人多拿了赏银来,他推辞了几句才收下,走的时候还说了不少贺喜的话。
宅子上下都是喜庆气氛,小丫头们也都跟着乐起来。小念和雅岚成婚至今才终于有了孩子,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妈妈。”小念笑着在我旁边的椅上坐下。
“雅岚呢?”
“刚睡下了。”
我点点头:“她这些天睡眠不足,让她好好休息。马上要过重阳了,你爸爸他们初九下午会过来,咱们也该稍微准备准备。”
他笑着道:“妈,重阳那天咱们去园中饮酒赏菊吧,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大家好好乐一乐。”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跟你说说,这事儿你去安排吧,我就不管了。”
“妈妈。你就放心吧。”
秋菊开的一如往日娇艳繁盛,就连温暖灿烂的阳光也为这样的重阳增添了一笔绚丽的色彩。看着园子里忙碌的丫头们,我却不知怎的有点心不在焉,总觉得这明艳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妈妈,爸爸他们应该得等到下午宫里的宴会结束了才会来吧……妈妈?”
“哦,应该吧……”
“妈妈,你怎么有点恍恍惚惚的,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我也不知道……”我看了看他,不禁道,“小念啊,我这心里怎么从今天早上就开始‘突突’跳个不停,不会出什么事吧……”
“妈,”小念笑着道,“大过节的能出什么事,你多想了。”
“但愿吧……”
夕阳的余晖洒在园子里,如一层金色纱幔在空气中铺展,另周围一切都显得炫目而朦胧。我独坐在庭前,看着这一片如梦似幻的景象脑中空白。
“主子!”一声尖锐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就见陈福满头大汗的跪在面前,脸上焦急非常,“主子!皇上让您速去园子!”
我站起来盯着他道:“怎么了?”
“铃兰格格出事了!”
脑中“轰”的一声,我抓住他的领子,声音中是忍不住的颤抖:“你再说一遍。”
“主子,铃兰格格出事了!皇上让您速去园子!去晚了恐怕就……”
我使劲搡开他,抬脚就往外走去,却根本无法思考……
到了园子,跳下马车,陈福在前面带路,一直到了她常住的地方。
“铃兰!”扶着门框,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安静闭眼的铃兰,嘴唇青紫。
胤禛急奔过来扶住我:“松萝……”
“铃兰……”我用力推开他,扑到床前,抱住铃兰弱小的身体,“铃兰!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妈妈!铃兰……”我紧紧搂住她,哽噎的发不出声来,可她却毫无知觉。
“姐姐……呜呜呜……”
“铃兰,你看看妈妈好吗?妈妈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理妈妈,连看都不愿意看妈妈一眼……”
“松萝!”胤禛忽然拥住我,“铃兰她……已经走了……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的心中只觉得剧痛难忍,就像被尖锐的利器划破。只是摇头:“不,铃兰她只是睡着了,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松萝!你醒醒好吗……”
“铃兰,你说了我们一家人要赏菊登高,妈妈和哥哥今天一直在等你,你快醒来……”她的冰凉的小脸,没有一丝温度,“……铃兰,你走了,让妈妈怎么办……”
“松萝……”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放开铃兰,转过头揪住他的衣袍,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铃兰会成了这个样子?”
“铃兰是中了毒……”他闭了闭眼,“本来中毒的会是惠儿……宴会之前,铃兰和惠儿在一起,铃兰饿了,正好离惠儿住的阿哥所近,惠儿就领着她去了,说是只吃了两个饽饽,当时并未发作……宴会还未结束,铃兰忽然说肚子疼……太医说是中毒之症,后来才查出来……凶手已经被处死……”
“姐姐!是惠儿害了你!惠儿不该让你吃饽饽!呜呜呜……”福惠抱住铃兰哭了起来。
“为什么……”
“松萝,哭出来吧!”他紧紧搂着我,“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铃兰……我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放声大哭……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2章 无常
我紧紧怀抱着我的女儿,声音已经沙哑,我无法相信这一切的发生,更无法接受我的女儿已经永远离开我的事实。
耳边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亦是一片迷蒙,我只知道有人要从我的怀中抢走我的女儿,我拼命护住,胳膊却被抓得很疼……最后,他们带走了我的铃兰,说要火化,我哭喊着,声嘶力竭,后脑就挨了重重的一下,失去了意识……
“妈妈!铃兰想你……”
“妈妈,咱们去了江南,爸爸怎么办呢?”
“呵呵,妈妈是傻丫头哦!”
“呜呜呜……妈妈不管铃兰了……”
“铃兰,别哭……”我想要伸手抓住她,可是她离我越来越远……
“松萝!松萝!”
我猛然惊醒,就听见他焦急的声音,泪顺着眼角滑下。铃兰已经走了三天了。自从那天被他敲晕过去之后,我总会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哭醒,泪却变得越来越少。心痛过之后就像少了一块什么,空荡荡一片。
“胤禛……呜呜呜……”我埋进他的胸膛里,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可是嗓子已经沙哑,“……一闭上眼,都是铃兰的样子,为什么……呜呜呜……”
他默默地搂着我,很紧很紧。
“究竟是谁?是谁害死了我的铃兰……”
“那些有嫌疑的都受到了惩罚,直接的几个参与者已经被我处死,包括懋嫔和两个答应;其中还牵涉到宁嫔、齐妃和熹妃,正在受审……”
“……铃兰,为什么是我的铃兰……呜呜……你为什么不照看好我们的铃兰,怨你,怨你……”我早已泣不成声,可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禁捶打起他来,“你还我的铃兰……呜呜呜……胤禛……”我搂紧他,手抓着他的衣袍,任眼泪打湿了他的前襟,“我要我的铃兰……”
他轻抚着我的背,脸贴进我的发里。
“皇上。”陈福忽然在外唤道,声音诚惶诚恐。
“什么事?”
“八阿哥又做恶梦了,哭闹不停,还说胡话……”
“知道了。”他并未动,依然轻抚着我的背。
我渐渐平静下来,提起一口中气道:“去看看惠儿。”说着擦了泪披衣起床。
他握住我的手:“你躺着吧,我去瞧瞧……”
“我已经好些了……”
福惠住的屋子离我的不远,那孩子受惊不小,头一晚用了点安神的药才睡着。
“姐姐!惠儿害了你……惠儿要跟你一起去……呜呜呜……”他扑腾着胳膊,满脸泪痕。丫头们见了胤禛连忙跪了下来。
我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唤道:“惠儿,醒一醒。”
他睁开眼,怔怔的看着我:“姨娘,”忽然翻身起来扑进我的怀里大哭,“呜呜呜,姨娘别走,惠儿怕……呜呜呜,是惠儿害死了姐姐,是惠儿害死了姐姐……”
我轻拍着他的背,心间像突然恢复了直觉一样揪痛起来,搂紧了他那同铃兰一样弱小的身体道,“姐姐不是惠儿害死的,惠儿不怕……”声音却不觉哽噎。
“呜呜呜,姐姐,呜呜呜……”
惠儿在我怀里终于沉睡过去,手还揪着我的衣服。我却再也无法入眠,因为梦里全是铃兰的影子,全是她从小到大的样子,可是它们不能一直存在我的梦里,最后总会在我的眼前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铃兰,你怎么能够抛下妈妈就走了……
“睡吧。”胤禛坐在旁边看着我道,“我守着你。”
我摇摇头,看着他突然苍老憔悴许多的面容,泪又涌了出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去歇着吧……”
“等你睡着我再走。”
“胤禛……对不起……”
他勾了勾唇角,在我身边侧躺下,轻拍着我的胳膊道:“……睡吧。”
又过了三天,我抱着铃兰小小的骨灰坛子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身旁是默默无声地福惠。
我能很容易感到那孩子的心里有一处很大的阴影,比从前沉默少言了许多,死活再不愿回到宫里。直到我要离开圆明园的时候却忽然扯住我的袖子哭闹起来,说要跟了姐姐和姨娘走。胤禛长叹一声,看了看我说不出话来。我望着已经快哭累了的福惠,轻轻地道,让惠儿跟着我吧。就见他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看着我却欲言又止,只是最终点了点头。惠儿擦了泪,跪下向我和胤禛认认真真的磕了头。
于是我就这样带着福惠和铃兰的骨灰回了宅子,这是在这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情景。
第二天,就传来铃兰和福惠同时受封谥的消息。
“铃兰,我的乖女儿,以后就跟妈妈在一起了……”我坐在窗前,怀里是渐渐被我暖热的骨灰坛。
“妈妈,咱们一家人要是能住在那么美的地方就好了。”她温暖的身体偎在我的怀里,双眼如秋露一般澄澈。
“铃兰,你不是喜欢跟爸爸妈妈和哥哥们在一起么,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呢?若是迷了路,找不到妈妈怎么办呢?”
“妈妈,”手忽然被人握住,我恍惚的转过头,就见小念蹲在我的身旁,眼圈微红,“你这样已经坐了两天了……妈妈,铃兰已经走了,你要保重身体才行……”
“姨娘!”福惠忽然跪在我面前,将一把匕首递到我的眼前,流着泪道,“都是惠儿的错,惠儿害了姐姐……姨娘,你杀了惠儿吧,只要姨娘觉得解气……”
我怔怔的看着一脸坚决的他,无法思考。
“姨娘,”福惠忽然自己拔出了匕首,道,“姨娘若不想动手,惠儿自己来……”说着就向自己胸口刺去。
“住手!”我和小念同时喊出来。小念快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夺下了他手里的匕首。
“走!跟我出去!”小念沉下脸,将他提起来,往屋外拖去。福惠乖乖的跟着。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我看着忽然变得安静的屋子发了会儿愣,什么也没想。好半天过去,才终于回过神来,轻抚着怀中的骨灰坛,眼前又出现了铃兰眨着大眼的可爱表情,笑了笑道:“铃兰,妈妈只想跟你说说话,你的哥哥弟弟都来打扰妈妈……”一只小小的蜘蛛在窗棂上慢慢爬行,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用来结网的角落。
铃兰,妈妈想你……
深秋时节霜寒露重,我躺在床上,头脑晕沉、神思恍惚。小念忙请了大夫来,诊了脉,说是伤风着凉,再加上急痛攻心所致。
“娘,该喝药了。”雅岚端了药来,扶我坐起。
“我自己来。”我端过碗,一气喝完,她又服侍着我漱了口。
“苦吗?”她喂给我一颗杏脯。
我摇摇头,努力笑了笑道:“你别累着了,歇着去吧。”
“雅岚不累。”她握住我的手,“娘,您要想开一些,铃兰在天上会过得很好,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的。娘,”她拥住我,轻声道,“咱们还有一家子的人,现在又多了个小叔叔,到了明年还会再添个宝宝。而娘就是我们这么多人的支柱,娘倒下了,我们怎么办呢?”
有一丝暖意流经全身,我不禁回拥住她,低声道:“娘知道。”
晚上,小念又来看了一回,我拉着他道:“惠儿呢?我今天一天都没见他。”
他笑着道:“妈妈别担心,前日小念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他才似乎想通了,这会儿大概又面壁着呢。”
“他还小,容易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你好好跟他讲讲道理,他会明白的。”
小念点头答应了。
正说着话,忽然瞥见福惠站在门口望过来,我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他垂睑走过来,迟疑着道:“姨娘,您身上好些没?”
“好多了。”我拉他在床边坐下,又道,“惠儿今后就跟着我们住在这里了,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好吗?”我忽然发现,这个孩子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看着我,那双明澈的眸子像极了铃兰,忽然站起来走到床前跪下,道:“惠儿只记得和姐姐在一起的从前,至于别的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因为在惠儿的印象中除了姐姐温暖的怀抱就是皇宫里千篇一律的淡漠表情。紫禁城里的八阿哥已经死了,事实留下的也不过是个空虚的‘怀亲王’的谥号。从今往后,惠儿就只是惠儿,和哥哥一样不过是所有普通黎民百姓中的一个。这是惠儿自己的选择,因了上天的看似恩泽垂怜实则是冷酷无情的真正面目。额娘,您若不嫌弃,请允许惠儿叫您一声额娘……”他泪流满面,伏身磕下三个响头。
“快起来!小念快把他拉起来!”
小念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拉到我的面前。我握住他的手,拉他在床上坐下,拿着绢子替他擦了擦额头,道:“傻孩子,你这样,我怎么受得起。你既然愿意跟着我,我们自然就是一家人了,你姐姐在天上瞧见了想必也会很高兴。只是今后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也不能像那天一样犯糊涂了,惠儿可记住了?”
他垂了睑,神色郑重,道:“惠儿记住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3章 徒弟
晚上吃完药,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感觉到有人在床边坐下,替我盖好被子。我慢慢睁开眼,就撞入了他那双幽深无底的眸中。
“四郎……”我伸出手,握住他温暖有力的手支撑着坐起来,偎进他的怀里,努脸取他身上能令我觉得安心的气息。
他拿了外衣替我披上,轻拍着我的背道:“身上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也要保重身体。”
“嗯。今天的药可按时服了?吃了多少饭?”
我点点头:“今天的胃口比昨天好了些。你呢?今天吃了多少饭?早晚喝了牛奶没?”
“嗯,听你的话认真吃饭,早晚喝牛奶。”
“四郎,你不要担心我。每天看着小念他们担忧焦虑的眼神以及丫头们噤若寒蝉的表情,我这心里难受,可是脑中倍加清醒,我不能垮掉……”我哽咽住,眼泪涌泄而出。
“铃兰太乖巧伶俐,到凡间来骗了我们十年,她啊,本来就是天上的孩子,现在只是回去了……”
我紧搂住他,闭着眼说不出话来。
“夜了,睡吧。”
“陪我。”
“嗯,我守着你。”
十月的时候,我的身体渐渐好起来。铃兰的骨灰坛被我放在床头。每天擦拭,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铃兰其实一直在我的身旁,心中那一处的空荡才终于有了着落。
福惠这些日子很安静。最初默默呆在我身边,侍奉汤药,我知他心意就依了他;后来见我渐好,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小念,最近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除了雅岚在午睡,家里的其他人坐在庭前,阳光照得全身暖烘烘的。
“妈妈怎么知道?”小念一边剥了颗龙眼,一边问道。
我的目光落在他同他爸爸一样修长灵活的手指上,道:“你爸爸最近神色沉郁,他虽然在我面前掩饰的挺好,可是我还是能感到他内心的压抑,而且这样的情绪往常是不曾遇到过的。”
小念将龙眼递给我,看了看我道:“小念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湖南有人散布谣言污蔑皇爸爸,前不久被调往京城审讯。小念上次遇到弘昼,说皇爸爸还亲自监审过。”
心头一跳令我恍然,这是曾静投书案发了!
我大概记得曾静、张熙最后招供,得出结论说雍正帝改诏纂位,毒死康熙帝,逼死皇太后,以及杀兄屠弟等言论均系允禩等人的太监发配途中沿途散布的。他俩表示悔罪,并写了《归仁录》。我知道这二人最后被免罪释放,但此案涉及的吕留良、严鸿逵等人却惨遭文字之祸。乾隆帝即位后,没有遵照胤禛的遗言,仍将曾静、张熙处死。
胤禛是个倔脾气,有时候较起真来任谁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这样的言论定会深深触动他最敏感的神经。有些事除了当事人心里明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谜团,可若是因了谣言的煽动与无端的猜测,这些谜团最终会被扭曲、放大,而谣言传的多了,就是三人成虎了。按照胤禛的脾气,他在雍正七年即明年在全国颁布《大义觉迷录》一书,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令我微觉不安的,不是这些谣言,而是历史上对于雍正扑朔迷离的死因的传言,其中一种说法就是与吕留良之孙女吕四娘有关。
“妈妈,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唉,你爸爸这闷气生的……”我摇摇头,不觉叹了口气。
“妈,”小念笑了笑,“你甭担心,我爸的心理承受力好着呢。”
“咳——”福惠吃了不少干果,这会儿忙着喝水,却不想呛在了嗓子里,咳红了脸。
我忙替他抚着背,道:“喝水也这么着急,就不能慢点儿!”
他好容易才止了咳,慢慢喝了一口水,看着小念道:“哥,什么叫‘心理承受力’?”
“就是你心里能承受压力的能力。举个例子说,”小念起身坐到福惠身边来,扬唇道,“就比如说有的人一遇到个事儿就哭鼻子,那就是心理承受力太差的表现。”
“你说谁遇到个事儿就哭鼻子?”福惠瞪着小念道。
“咳咳,”小念故作深沉的摇头晃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还敲了一下福惠的额头。
“你胡说!”福惠就不依了,小脸涨得通红,一拳打向小念肩头,道,“我才没有!你、你欺负人!”
“谁欺负你了?谁又冤枉你了?”
福惠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揪住小念的衣服道:“就是你!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嘿,臭小子,哥哥我奉陪到底。走!”
“行了!”我拉住福惠,看着小念道,“都快要做爸爸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你瞧把你弟弟逗得,”我摸了摸福惠的头,“眼泪都要出来了。惠儿别理他,他跟你闹着玩儿呢。”
“哼,你不过比我高,就欺负我。等我长大了,比你还高的时候,那时候看谁欺负谁!”
“臭小子,我可是你兄长,一点礼貌也不懂。”
“臭哥哥,我可是你弟弟,一点都不知道爱护!”
“听见没,”我不禁笑出声,搂着福惠对小念道,“兄长可不是好当的。”
小念抿嘴一笑,看着我道:“妈,我咋发现自从这小子来了之后,小念大有失宠的趋势啊!”说着还感慨的摇头。
“去!去看看你媳妇儿去,这会儿也该醒了。不然就听见你一人跟这儿磕牙的声音了!”
“嘿嘿。”他讪笑一声,道,“那小念去了啊。”说着笑嘻嘻站起来作了一揖才去了。
福惠伏在我的怀里“咯咯”的笑出声来。
一个多月了,我轻轻拍着福惠的背,看着庭前开得一如往日绚丽的寒菊。铃兰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额娘,您教惠儿画画吧。”福惠摇着我的胳膊道。
“惠儿喜欢画画吗?”我笑着问。
他点点头:“喜欢。额娘,那天惠儿到您的画室去了,那还是惠儿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画。额娘,惠儿喜欢,惠儿想学。”
“可是最开始学画画会非常枯燥,惠儿若是决定干一件事,就不能半途而废。这样,惠儿还想学吗?”
他郑重点头:“额娘,惠儿明白干什么事都不容易。惠儿能坚持。”
“好孩子,那好,额娘就收下你这个徒弟了。从明天清早开始,咱们就要上课了。”
他咧嘴笑着应了一声。
就这样,福惠从此跟着我开始学习绘画。他也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认真勤奋、坚持不懈。从学习透视直到无比枯燥的线条练习,他都没有过丝毫不耐,更主要的,是我发现他的悟性很高,从来不需要我再讲第二遍,进步很快。
过了几天,我又让小念去郎世宁那儿借来好些形状简单的石膏体,比如正方体、圆柱体、锥体、多面体、球体等等。福惠看着这些高兴非常,我给他摆上一个方体,稍作讲解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画起来。
冬至将临,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雪,北风卷着最后一片叶子在天幕深沉灰暗的背景中划出一道苍凉的弧形。我依然擦拭着那个小小的瓷坛,轻轻吻上它冰凉的表面。
脚边似乎被什么东西蹭了蹭,我低下头,就见四四咧着嘴仰头看着我。
我笑了笑,弯腰将它抱起,靠进窗前的贵妃椅里,顺着它的毛:“你怎么跑来了?”
帘子被打起,就见胤禛披着大裘进了屋来,我了然一笑,放下怀里的四四,起身走过去替他解下衣裘道:“下着雪呢,怎么来了?”
他向手里呵着气,笑道:“这是不欢迎我了?看来我的待遇还不如那个东西了。”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正卧在椅子上的四四。
我拉着他在贵妃椅上坐下,有丫头躬身沏了茶来,我端给他道:“那是当然了。”
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喝了一口茶。
“今天都忙完了?”我在他身旁坐下,不禁问道。
他放下茶碗微微一叹:“哪能忙的完?好容易抽了点空就过来了,这一个月事情有些多,总也没能来看你。”他握了我的手,仔细瞧了瞧我,“气色比先时要好多了。”
我扬了扬唇,“我也好久没去园子了……”自从带着铃兰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去园子了。
他揽住我的肩,道:“你身体还弱着,现在外面又冷,就在家呆着,免得又伤风着凉了。”
“天气冷了,你也要注意身体,”我看着他清减了许多的容颜,“你瘦了好多了……有些事过去了就别再想了。还有,”我想了想,道,“我有一句话,说了你别生气。”
“什么话?”他疑惑的看着我,笑了笑道,“有什么话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嗯,我不生气。”
我咬咬唇,道:“文字之狱,万不可兴。”
他凝视我半晌,忽然勾了勾唇角:“我知道。可是有些肆意妄为之人,该流放的就得流放、该杀头的就得杀头……你可知妇人之仁是帝王行事之大忌。”他将我搂进怀里,轻叹一声,“我知你不忍,更不想我的手上沾上更多的鲜血。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滥杀无辜,但若是那些罪该万死者,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你说过的,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是的。”他点点头,脸颊贴着我的发,“这些事,我一个人操心就行了,你莫要管。”
“我就知道,”我撇撇嘴,“你要说妇人不得干政。”
“这一个月了,你还是这么瘦,现在又白白操这些心。从前还在我藩邸的时候太医就嘱咐过,说你平时忧思劳碌、容易心有郁结,伤神又伤身。怎么又不记得了?”他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焦虑。
我靠在他的肩头,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最近精神比前些日子已经好了许多,你莫要担心。”
“听说你现在在教福惠画画?”我点点头,他又道,“这孩子无论将来干什么,只要肯努力就是好事,我只是害怕又累着你了。”
我笑起来:“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娇气了?再说这样我也比整天无所事事的过得充实多了。”
他似有话说,却又一直未说出口,沉默半晌,才道:“松萝啊……”
“四郎,”我握紧他的手,“……惠儿也是我们的孩子。”
他手指一颤,忽然将我紧紧拥入怀里,脸埋在我的颈间,很久很久……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4章 兄弟
雍正六年很快过去,而随之而来的雍正七年却拉开了多事之年的暗沉序幕。
准噶尔部策妄阿刺布坦、噶尔丹策零父子叛清,朝廷决定对西北两路用兵。三月,命岳钟琪、傅尔丹率军从西、北两路征讨噶尔丹,以安定北疆。
胤禛现在正是异常忙碌的时候;而大宅院里上上下下也心照不宣的紧张起来,因为雅岚的预产期就要到了。
三月二十,雅岚分娩。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却依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少奶奶,用劲儿!吸气!再用劲儿!”
我紧握住她的手,小念被我留在外屋,我想他这会儿一定是坐立不安的。
“雅岚,坚持住!快了!”
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雅岚虚弱的笑了,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上泛出柔和与满足的神采。
“雅岚!”小念冲了进来,握住雅岚的手,蹲在床边替她擦着汗。
“恭喜夫人、少爷、少夫人,是个小姐!”稳婆很快的将婴儿擦洗干净包好,递给了我。
“雅岚,你看。”我笑着把宝宝放在她的枕边。
“这是我们的孩子,这个……好丑!”小念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眨着眼逗着皱皱巴巴的宝宝。
“你小子刚出生的时候可比这还丑!”我笑嗔了他一眼。
雅岚也笑起来,小心的握着宝宝的手对我道:“娘,您给宝宝取个名字吧。”
我想起铃兰的名字,“幸福”二字,果然是短暂的;若如此,还不如无忧无虑的度过每一天。
“莫愁。”我脱口而出,“就叫莫愁吧,愿这孩子能永远的没有烦恼与忧愁。”
“莫愁、莫愁……”雅岚轻声念着,笑着道,“娘,这个名字真好听。”
“金雀玉搔头,生来唤莫愁。”小念轻点着宝宝的鼻尖,乐呵呵的道,“就叫‘莫愁’!”
“哇——”宝宝忽然大哭起来。
“想是饿了。”我将宝宝放到雅岚怀里。宝宝闭着眼,终于找到鲜美|乳汁的来源满意的吸吮起来。
四月,朝廷设立天全州;五月,下令废除贱籍;同月,明诏斥责吕留良,并令中外臣工议罪;六月十日,胤禛下令在内阁之外建立军机房,取代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及南书房的地位,成为施政发令的中枢机构。其军需一应事宜交与怡亲王、大学士张廷玉、蒋廷锡密为办理,这三人亦即首席军机大臣。
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六月底的仲夏了。
“来,让玛法抱抱。”胤禛笑着抱起莫愁,用下巴在她小脸上轻轻蹭了蹭,惹得她“咯咯”的笑起来。
“莫愁,乖孙女,你瞧瞧,”他在椅上坐下,对着我道,“咱的孙女长得多俊啊!跟玛法笑一个!”
我在旁边坐下,替宝宝擦着口水:“瞧把你高兴的。”
“这一眨眼啊,咱们都有孙女了,能不高兴吗?是不是啊,小莫愁?”莫愁咧着嘴,眼皮在打架。
“这孩子该午睡了。”从他怀里抱过,我轻拍着昏昏欲睡的莫愁,“乖宝宝……”
“娘,我来抱吧。”我笑着递给了雅岚,她轻轻哄了哄,把宝宝抱去午睡了。
丫头们都悄声退下了。我便拿了团扇替他扇着风,道:“这天气越发热了,你要注意身体。”
他一笑,握住我的手道:“今年还好,比去年凉快多了。”
“腿还酸吗?”
“……不了。”他拉我坐在他腿上,吻上我的脸颊,道,“脸上终于能看见一点红润了。”
“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不是,”他搂住我忽然吻上我的唇,扬起唇角道,“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哧”的一笑,点着他的鼻尖:“老没正经。”
“真的,”他苦着脸,“一个人真不好过。”
“你整天那么忙,还有心情想别的?”我怀疑的看向他。
“傻瓜,”他好笑的瞅着我,“这怎么能扯到一起?”说着又欺上我的唇。
我心神荡漾,不觉环住了他的颈,回应着他的吻,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妈,莫愁她——”小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下一刻便戛然而止。我离开胤禛的唇转头望向门口,就见小念左手掀着帘子,一只脚还在槛外,愣愣的望过来。见我们看他,忽然红了脸,讪讪一笑,道,“嘿嘿,爸、妈,那个、你们继续,我、我不打搅先走了……”说着缩回身退了出去。
我回过头,见胤禛微红了脸看着我,咬牙道:“臭小子……”却也忍不住笑出来。
“一转眼,小念也做爸爸了,”我靠在他的肩头道,“咱们都已经是爷爷奶奶了……”
他勾着唇笑道:“你瞧你那儿子,总也长不大似的。”
“他呀,是想着怎么哄我高兴,那孩子心细着呢,从小就懂不少事。相比较,铃兰比小念小时候更像个孩子,有着孩子才有的快乐无忧的童年以及理解事物的独特方式。”
“铃兰……”
我笑了笑,“四郎,现在咱们这一家子,再不能有谁离开了。而你是一家之主,所以你更得好好的才行。你啊,什么事都爱往心里去,那样不好,有些事大可不必太较真,眼不见心不烦。”
“嗯。”他忽然一笑,看着我道,“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可不像你,你整天得操心多少事?我现在可是闲着,每天也就给惠儿讲讲课,抱抱孙女儿而已。”
“嗯,”他扬唇轻笑,“我知道的,你甭担心了。”
莫愁半岁的时候,胤祥抽空还来看了一回,笑着逗了逗她。我和他说了不少话,他似乎还是那么精神。
可是有些注定的事,真的非人力能够阻止。等到十一月的时候,就传来胤祥病倒的消息。
“妈妈。”小念进了屋,在我对面的椅上坐下。
“你十三叔怎么样了?”
他喝了口茶,神色沉郁,道:“妈妈,十三叔似乎病的不轻,气色很不好。似乎比受寒还要严重些。”
十三啊……
“妈妈,小念从前跟秋叔叔的人去过云南,知道他们每次去运了茶叶之后还会换回不少珍贵药材什么的,小念托人去问问,最好能有治十三叔的病症的药。虽说宫里的药不少,可那些受地域限制的药到底不多,最多的也不过是些名贵补药,给十三叔未必管用。”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
十一月底的时候,小念说十三的病好一些了。我才微松了口气。结果就听说这几天胤禛回了园子,似乎是身上不好,我一夜未眠之后终是去了圆明园。
我到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午睡着,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不到半个小时,他便醒来,看见我愣了愣,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着他微带沙哑的声音,眼眶酸涩,只道:“你怎么总不能照顾好自己……”
“偶感风寒而已。”说着就要坐起来。
我忙扶他靠坐在床头,替他掖好被子道:“十三才好了一些,你怎么又病倒了……”
“皇上,该喝药了。”陈福在外轻声道。
“端进来。”陈福端着药躬身而入。
“给我吧。”
一边喂他吃药,我一边道:“虽说现在事情繁多,可也不能不顾身体,我知道说过那么多你也不会听进去……”看着他这一年来憔悴许多的面容,我的双眼就忍不住的模糊起来。
他喝完药,漱了口,笑着道:“这人啊,哪能没个小病小灾的?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过是偶感风寒。”说着拍了拍我的手,就要披衣下床。
我偏过头擦掉刚刚掉出来的眼泪,扶他去了外间炕上坐下,又拿了狐裘替他披上,炕桌上还放着一摞奏折。
“皇上,怡亲王到了。”
“快进来。”
胤祥进了屋来,胤禛忙止了他行礼,让他在椅上坐下,陈福上了茶来。胤祥又对我点头笑了笑。
我见他们有正事要谈,便回避了。
刚掩上穿堂的门,就听见胤祥道:“皇上的身体可好些了?”
“没事。十三弟啊,你更要注意身体,不可大意。”
“……臣弟明白。谢皇上惦记。皇上也不可大意……”
“嗯。”
“皇上,这阿尔泰、巴里坤的北、西两路用兵,噶尔丹策零似有缓兵之意啊。”
“且看其诚意再定……”
二人谈论完国事,便是一阵沉默。
“十三弟……”“皇上……”
“呵呵,你说。”
“皇上,这最近半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臣弟总是不知怎的就忆起了从前。才发现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不过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平静。”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咱们是打猎放鹰,现在却是案牍劳形。还记得皇阿玛临终前跟我说,‘老十三性情桀骜,遇事容易少年心性,所以朕才要磨砺他。’依我看,现在的老十三虽不再是年少模样,可依然还是那个拼命十三郎……这么多年了,还是咱们兄弟二人,一切都未改变。”
“皇上……”
“我啊,就想听你叫我一声四哥。”
“四哥……”胤祥的声音已经哽噎住。
我的泪也跟着流了出来,轻轻地回了里屋去。
雍正七年的冬天很快过去,过了年,大雪虽霁,可天空依然阴沉灰暗,干燥而寒冷。
这个春天,春寒退得太迟些,一直到暮春时节,才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四月的时候,胤祥病重。胤禛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不是很好,仍是支撑着病体去看了好几回。
五月初的时候,胤祥就已经不好了。胤禛卧病在床,也掩饰不住眉间的焦急神色。
初四这天午时,我刚喂他喝了药,就听见陈福禀报说弘昌求见。我的心中就“咯噔”一下,胤禛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
弘昌跪至榻前,哭道:“皇上,阿玛他快不行了……”
“四郎!”
他忽然喷出一口血来,落在被上,鲜红的刺眼。一边用绢子擦着嘴角,一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快!快备车!”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5章 女色
作者有话要说:雍正八年,是四最难熬的一年。。。
胤禛和我赶到的时候,胤祥已经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怡亲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恸哭之声。
“十三弟……”胤禛在床边坐下,握住胤祥已无知觉的手,眸中噙着泪。
我捂住嘴,忍住呜咽,看着床上的人安详的面容,想起从前那个风姿俊雅、目光犀利的翩翩少年,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胤禛默默地看着胤祥,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终于开口道:“十三弟,你为何不等等你四哥,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呢?”眼泪却滚落而出。
依旧归于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身体却不禁晃了晃,我慌忙上前扶住他。
上了御辇,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一路静穆无语的回到了圆明园。
一脚还在书房外,身旁的他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滑了下去。
“四郎!”我吓得半扶住已经昏厥的他,对着屋外喊道,“快传太医!”
苏培盛、陈福以及另两个小太监汗如雨下的将他扶回到床上躺好,太医来诊了脉,又战战兢兢的做了全身检查,才开了方子。
我看到他在检查胤禛腰部以下时手竟然有些颤抖,遂疑惑的伸手摸了摸胤禛的腿。
“太医!皇上到底是什么病?腰部以下怎么这么凉!”
太医擦了擦汗,低眉道:“皇上的病是寒热不定、饮食失常且睡眠不稳而致。至于腰部以下寒冷异常,这个微臣还无有定论,只初步推断应是久坐之故。”
我心里却不知怎的腾起火来,极力缓住语气道:“你是御医,我若没记错,你还是太医院右院判吧。刘太医,皇上这病似乎有一段时间了,你们怎么到现在还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现在还是无有定论?”
“松萝……”他忽然轻唤了我一声。我转过头,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醒来了。
“皇上恕罪,微臣该死!”太医跪在地上,神色仓皇。
“下去吧。”胤禛微微摆了摆手。
太医这才颤抖的爬起来退了下去,苏培盛他们也跪了安。
“四郎……”我擦了泪,却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看见你对别人发火,”他笑了笑,眉间却是一片黯然,“吓了我一跳。”
“你才吓了我一跳,”我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他微微点头,像要扬起唇角,却不见有丝毫笑意。
苏培盛端了药来,我喂着他喝了,漱了口,又扶他躺下。
“睡吧,”我替他盖好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他的脸上苍白而倦怠,沉默的闭上了眼。昏黄的灯光撒在他的身上,室内安静的让人害怕。他的眉间一如往常的蹙起,神态却显出不同以往的黯淡疲倦,如同案头那支不断滴泪的蜡烛。
这一觉,很长。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看十三弟。
这一次,在十三的灵前,他终于失声痛哭,我一边擦着泪,一边握住他的手——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雍正八年,怡贤亲王薨,帝辍朝三日。
痛哭之后,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只是他的精神却似乎在以我无法想象的速度衰竭,最终彻底的轰然倒下。
我握着他的手,第一次他掌心的温度无法驱赶已将我内心填满的惊惶与恐惧。我害怕他会这样永远的沉睡过去,尽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终的结局。
他的睫毛扑闪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我擦了泪,笑着道:“你终于醒了。”
似乎是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他轻轻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我又道,“饿了吗?”
他摇头,轻轻回握住我的手,默默地凝视着我,半晌终于勾了勾唇角,道:“松萝,我有点支撑不住了……”
我的泪瞬间涌了出来,扑在他的身上,“四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抚着我的发,声音沙哑而低沉:“莫哭……我的身体我自己一直都清楚,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了。我甚至都有点不能相信自己还能支持五年……”
“四郎!”我抬起头,泪越擦越多,“不,你会好好的,你要相信自己,你怎么能忍心这样想……”
“傻丫头,”他提了口气,“这不过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而我已垂垂老矣,身上的锐气快要被消磨殆尽。就像一件铁器,在时间的锤炼下,到了最后也会被锈迹啃噬的锋芒尽褪……”
“不是!在我眼中,四郎还是那个自负好强、踌躇满志的少年,你会好起来的,不要胡思乱想……相信我,这只不过是一个坎,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微微笑了笑,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莫哭,眼睛都哭肿了……”
他再一次静静的沉睡过去,我擦干眼泪,替他盖好被子,嘱咐了苏培盛几句,便回了宅子去。
“小念,”我拉着小念去了里屋,看着他道,“你说过你秋叔叔那里会有珍贵药材?”
小念点点头。
我便将胤禛的病情描述了一遍,又道:“你爸爸的精神已经很不济了,我真怕……”我深吸一口气,让心情稍稍平和下来,继续道,“还有他腰部以下冰冷异常,太医说是久坐之故。”
“妈,”小念一脸严峻,“爸爸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秋叔叔也懂一些药理,听说他从前身体也不好,自己便读了好些医书,后来好容易养好了。太医们都抱着些所谓的正统医术看病,依小念看多不如经过实践证明过的民间医术。要不小念让人请秋叔叔进京来。”
我的心中似乎透入了一丝光亮来,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快将他请来……只是,”我想了想道,“此事万不可张扬。如今正是西北战事紧张之时,不可将你爸爸病重的消息泄露出去。我看你还是亲自走一趟杭州,悄悄将他请来。”
“嗯。”小念回握住我的手,郑重点头。
当我又回到园子的时候,刚进了书房还未来得及进里屋去,就听见他对苏培盛道:“当年太皇太后赐朕番菩提小扁数珠一盘,现在养心殿内收着。还有圣祖阿玛赐朕的凤眼菩提数珠一盘,尔等察来。同此小匣内十三弟的遗物玻璃鼻烟壶一件,归于一处,交在自鸣钟好生收着。再传谕尔总管首领太监等多多人知道才好。如朕万万年之后,将此三件安于梓宫内。尔总管窗自鸣钟好生记载档案。”
“嗻。”
我心头惊跳,按住胸口,只听他又道:“还有……将这金托碟白玉杯,交与自鸣钟收贮,俟万万年之后,在御容前祭用;这黄地珐琅杯盘一份,亦交与自鸣钟收贮。俟万万年之后,随往万年吉地去祭用。尔等好生记载档案。”
“嗻。”
“暂且就这么多,你先跪安吧。”
“嗻。”
苏培盛慢慢退了出来,转过身看见了我,眼圈已经红了,打了千低声道:“主子,皇上他……”
我咬了咬唇:“皇上不过是把将来的事提前安排了而已,莫要多想。”
他擦掉已经落下的眼泪,低眉道:“主子说的是……”
我点点头,他便告退了。
进了屋,就见胤禛闭眼半躺在床上,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看向我。
我走到床边坐下,笑了笑道:“今天的药可按时服了?”
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道:“今天感觉比昨天好些了。”
“四郎,”我轻轻伏进他的怀里,“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他轻笑出声,抚着我的头:“你说过那么多话我都记得,只不知是哪一句。”
“我说过我是个自私的人……”
“不要!”他用力搂着我,提起一口气道,“不要说傻话!”
“四郎,那你就好好的,你不能不管你的家人,你也不能不管你的敌人。你若是就这么走了,家人痛苦,可是你的敌人却只会笑!”
他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之后,他轻拍着我的背道:“你也用起激将法了?”
我直起身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他扬起唇,抬手轻触我的脸,拇指在我的唇角摩挲,道:“我知道,别担心。”
“你答应我。”我握着他的手。
他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几天之后,胤禛病情加重,他将皇四子弘历、皇五子弘昼、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以及大学士、内大臣数人召至御榻前,面谕遗诏大意。
我却在心里默算着小念他们能够何时回京,一连几天坐卧不宁。
“皇上和谁在屋里呢?”我回到园子,就见书房里屋的门关着,里面似有说话声。
陈福垂睑道:“回主子,是贾道长。”说着又擦了擦额角的汗。
贾道长?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趴到门缝往里瞧了瞧,只看见一个道士装扮的人背对着门坐在榻前,正与胤禛说着话。
我转头对陈福道:“大暑天的……什么贾道长,我看怕是‘假道长’!”
陈福讪讪一笑,我也不理他,侧耳听着屋内的说话声。
“……皇上,贫道又新制了仙丹数粒,这个定会比上次的管用。”
上次?我心头一惊,沉住气努力听下去。
“嗯。”
“皇上,贫道有句话一直在心里,今日斗胆说出来……还请皇上能先宽恕贫道。”
“但说无妨。”
“皇上,依贫道看来,皇上这病固然是因为平时操劳过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女色有关。请皇上恕罪!”
“咳咳,何出此言?”我也想问。
“皇上下身冰凉异常,乃血液未能通达之故,行房过多易有此症状……”
“行了……你跪安吧。”
我让到一旁,不一会儿,这个假道长就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我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进了屋去。
正靠坐在床上的某人见了我先是一愣,接着笑着道:“你来了。”
我瞥见床边侍立的苏培盛手中正拿着一个小盒子,便道:“那是什么?”
他支吾的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对苏培盛打了手势,苏培盛便躬身退出了。
我的泪涌了出来,道:“你是故意气我是不是!”
“怎么又哭了?”
“我不在的这两天,你又服过几回了!”
他看了看我,迟疑的道:“也就一回。只因服过之后精神好了不少,故让他们再制了些。”
我已经气得语无伦次,浑身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好,好!跟你说你也不听!”我四处看了看,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干脆摸到头上的一根金簪子拔了出来,就看见他惊异的睁大了眼。
泪却流的更多了,我捞起左臂的衣袖道:“从今往后,你服一次丹药,我手臂上的伤口就多一处!”一咬牙举起簪子就狠狠扎了下去。
“松萝!”他顾不得穿鞋冲了过来,从我手里夺了簪子扔掉,只是血却止不住。
他手指颤抖的拿了帕子替 我止血,一面喊道:“快传太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6章 地震
“太医呢!来了没有!”他一边拉着我坐下,一边双手颤抖着替我捂住伤口,额角有大滴的汗珠落下,“你怎么这么……”却不禁哽咽住了。
我本来就一肚子的火,现在胳膊又疼,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偏过头不理他。
太医满头大汗的进来,手脚利落的替我处理伤口,上完药包扎好,说了些要忌口的话,又说万幸没有伤到筋脉,多换几次药就基本没事了。又嘱咐了一堆话才退了出去。
他拿了干净的绢子替我擦着泪,道:“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不服那东西了……”声音中透着懊恼。
我擦着泪,依然不看他:“你爱服不服!”
“我向你保证还不成么?”他掰过我的肩,急道,“快别生气了,大暑天的小心气坏了身子。唉,”他叹了口气,“你要不解气就打我两下!”
我转过头,看着他道:“打你又能怎样?再说你是皇帝你最大!你想干什么干什么!谁还敢打你!”
“快别哭了,怎么又哭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好老婆。”他满脸焦急的望着我。
我扭过头,心却软了下去,擦干眼泪道:“把宫里炼丹的道士都赶走!”
“好,好,我明天就把他们全都赶走……不是!是今天,我这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说着对着屋外道,“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应声而入。
“传朕的旨意,将宫里炼丹的道士全部打出去,还有,”他忽然皱了眉,声音严厉起来,“贾士芳实为妖人左道,将其先押去宗人府,听候发落!”
“嗻。”
胤禛摆了摆手,苏培盛便跪安了。
“痛吗?”他问。
“痛。”我点点头,看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拿了绢子替他擦了擦,道,“躺着吧,你身体还弱着。”
扶他半躺下,他小心的不碰上我的伤口,握着我的手道:“我帮你吹吹。”说着果真轻轻吹起来。
“好了。你休息吧,我也要回屋去眯一会儿了。”
“外面日头大,就跟这儿休息吧。”
“大热天的,挤在一起多热。”
“你走了我睡不着。”他一脸期待的看着我,那样的神情令我颇觉眼熟。
我不禁一笑,这不跟四四那家伙有时的表情一样吗?
他的嘴角抽了抽,瞅着我似笑非笑:“你想到什么了?”
“没想什么。”我收了笑,嗔了他一眼,道,“往里一点。”
他反应过来,咧开嘴笑着往里挪了挪,我便不客气的躺下了,闭上眼再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只觉得有微微的凉风扑面,周身也变得凉快起来。我睁开眼,就见他正拿着团扇替我扇着风,双眸柔和的似春日的蒙蒙细雨。对着我扬起了唇角。
我心中一动,握住他的手道:“别累着了。静静地躺着就不热了。”
他答应一声,在我身侧躺下,轻轻环住我的腰,道:“眯一会儿吧。”
我想起小念也快回来了,便将小念去请小秋的事说了一遍。
他一笑:“他要是真能治好我的病,我就封他做四品御医。”
“人家才不稀罕。”
“听你说起来,他也是故知了。”
“嗯。”我的大脑渐渐迷糊,耳旁有他轻柔的话语声伴我入梦……
三天之后,小念他们进了京,还未歇息,就往圆明园而来。
胤禛听了禀报,忙让人将小秋请了进来。
小秋一派从容的行了礼,便坐在榻前为胤禛诊脉。太医院的两个太医静候在一旁。
好一会儿,小秋眉心微蹙,开了方子。太医仔细看过,道:“明先生,这方子甚妙,可这有两味药宫中稀缺啊。”
“呈上来。”
太医恭敬的呈给胤禛,我疑惑的站在胤禛身边看了看那方子。
小秋道:“草民来时,就备有一些珍贵药草。这虫草一味也是有的。只是这雪莲,长于苦寒之地,有些难寻。”小秋想了想又道,“不过,草民也常走川滇一带,那边也认识有一些人,或许能从伊利及阿尔泰雪山一带获得此物。”
胤禛沉吟片刻,道:“此物世之稀少……可先将其它几味煎来,毕竟这虫草一味也甚难得。”
如此,到了七月底的时候,胤禛的病已经大好了,精神充沛了许多,每天依然忙于国事。最近似乎不光有西北战事,西南一带也不安宁,正是朝廷大伤脑筋的时候。就连天气也来凑热闹,一直过了中秋,还仍是一反常态的沉闷干燥,很久都没有下一场雨。
八月十八的下午,天边渐渐堆满了乌云,慢慢向整个天幕延伸弥漫,沉重的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雨一直没有下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正在画室里指导福惠绘画,天色却暗沉下来,接着就听见屋外劈里啪啦的雨点声,狂风骤然四起,令人无比烦躁。
福惠手中的笔已经有点握不稳,我拿过放下道:“这会儿光线不好,今天就到这里吧……”还未说完,忽然感到脚下晃动,“啪!”的一声,架子上的一个花瓶落了下来,摔得粉碎。
“额娘!”福惠吓得扑进我的怀里。
晃动越来越剧烈,人已经有点站不稳,画架倾倒,我心中一惊,拉起福惠就向外跑:“地震了!”
好容易跑到院中,丫头们都惊叫着四散而出,小念护着雅岚母女也出来了,莫愁大哭起来。房屋上的瓦簌簌砸下。
只是我的心里就像少了一处,忽然反应过来,“铃兰!铃兰还在屋里!”顾不得许多就向屋内冲去。
“额娘!”“妈!”“娘!”
小念抓住我,“妈!我去!”下一秒,就见福惠忽然冲进了屋去,小念也跟着冲进去了。
“惠儿!小念!”还未等我看清,又有两个身影闪了进去。是两个侍卫。
室内有瓷器破碎的声音不断传出,屋角“轰”的一声也倾颓了。
“娘!”雅岚腾出一只手抓住我,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莫愁被她护在怀里依然大哭着。我脱下外衣挡在雅岚和孩子头顶。惊恐间就见两个侍卫护着小念和福惠出来了,福惠的额角破了,流出血来,可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瓷坛。
一脚刚踏出门槛,只听“哗!”的巨响,一根椽木落了下来。
“惠儿!”我拿出绢子擦掉福惠脸上的血迹,“痛吗?”
他却咧嘴笑起来,摇摇头:“不痛。”将瓷坛轻轻放在我怀里,自己拿了帕子捂着伤口。
震感渐渐弱了,风雨也小了许多。
“松萝!”我回过头,就见胤禛浑身湿透的跑过来,身后是万分紧张跟着跑来的苏培盛他们几个。
他手指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忽然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我听得见他起伏不定的心跳声。
“……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轻轻放开我,这才环顾了四周一番,“这屋里不能住了,说不定还会有地动。北院挺宽敞,在那边园子里搭上帐篷先住着吧。”
“你呢?”我回握住他的手问。
“我还得去安抚百姓,这一场地动过去,估计伤亡少不了。”说着又拍了拍我的手背,“一会儿会有人来搭好帐篷。我得走了。”
“你得当心。”
他点点头,替 我擦掉脸上的雨水,笑了笑道:“放心吧。”
云开雨霁,我们一家人就这样住进了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又和雅岚一起给莫愁擦干身体,帮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每人也都换了衣服,又喝了姜汤,身上才觉得舒服了些。
我替福惠上着药,伤口不大,听他说是一个没站稳摔倒了,头正好磕在了桌角。心头一疼,我忍不住将他搂在怀里道:“惠儿以后再不能鲁莽了,你要是有个不好,额娘怎么办?”
他点点头,笑着道:“额娘,惠儿当时什么也没想,就见大家都出来,姐姐一个人还在屋里,一定会害怕的。”
泪忽然溢出,令我说不出话来。
“爸爸,你来了真好,米蒂尔要同她哥哥一起去找青鸟,铃兰就不用。”
“妈妈说铃兰不用找青鸟,因为青鸟就在身边,妈妈说青鸟就是幸福。现在铃兰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铃兰就是个幸福的孩子。”
我紧紧搂着怀中的福惠,轻轻道:“惠儿要幸福……”
这一场地震,带给了人们无端的恐慌。清政府随即安抚灾民,凡有屋宇倾圯者,均拨银两以作修理之费,并严禁官吏克扣。对八旗兵丁每旗赏银三万两,圆明园八旗兵丁,每旗各赏银一千两,以为修葺屋宇之用。此外,还赏给满、汉大小文武官员每人半年俸银。
而此时,却正是清军与准噶尔自科舍图激战以来进入大规模用兵的时候,我明白胤禛一边担忧百姓生活得不到保障,一边又担心着西北战事,再加上西南叛乱又起,这样的天灾无异于雪上加霜,胤禛的眉间再也不得舒展,所幸的是他的身体恢复的很快,看他忽然有了斗志的样子,人也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不少,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九月,宅中各处已修缮完好,地震带来的恐慌逐日淡去,日常生活慢慢步入正轨。
十月中旬的时候,小秋连日赶到京城,带来了令我意想不到的好消息——雪莲采到了。遂按照原来的方子煎好,胤禛服后,脸上竟渐渐显出红润的颜色来,腰部以下也不再冰凉,他笑着道:果然是活血的奇药。
雍正八年终于熬了过去,除夕过后,春天悄然临近,尽管胤禛很多时候仍是双眉紧锁,可我依然期待着以后的日子也会如眼前这一片明媚的春光一样温暖灿然起来……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7章 番外之小念(弘旻)
在我很小的时候,脑中最清晰的记忆是妈妈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是妈妈每晚给我唱的歌谣;是妈妈每天都会给我讲的故事。
我依稀记得,妈妈教我写下的第一个字,就是“念”。妈妈看着这个字的时候,表情就像她每当讲起那个人时会露出的表情一样。我扬头看着她,如同在寒冬的某天喝上的第一口红酱汤,一直暖到心里。
那个人就是爸爸。
我曾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勾勒着爸爸的形象,英俊、从容而亲切。
然而这样的形象却在我见到他的第一面时就轰然倒塌。
妈妈当时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容和布满痛楚的双眼成为了我童年时候最心痛的记忆。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那个男人,他抱着另一个女人进了屋去。我隐约猜到,那个男人就是爸爸。
后来在香山顶上,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他神情恍惚的将流泪的妈妈拥进怀里,身后站着另一个年轻的女人。
是的,我不喜欢他,甚至恨他。
只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要压抑这种感情,忍耐着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姿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妈妈嫁给了爸爸,我也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弘旻。
这一切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定义,只不过是跟着妈妈换了一个环境而已。
于是我有了更多的机会默默观察那个男人。
他对我们几个孩子都很严格,面容严峻,尤其是每次考查我和三哥的学业的时候,更是一丝不苟细致无比,就连我们的一个小小的漏洞都不放过。
有时候我会发现他经常同人在书房里闭门交谈很长时间,或者一个人在案前看着折子处理公务。
有一次我对三哥说,他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
三哥笑着摇头说,你错了,他是个颇有情趣的人。
说着便扬起唇,目光落在庭前那一树嫣然盛开的桃花上,轻轻地道:“他腰间的香袋里从来不会盛香,而是清香淡雅的花瓣;就连香袋样式也甚是讲究,不喜欢香袋边有挑出去的丝子挂络;你看那书院中的紫竹林式的盆景,都是他精心设计;还有他的鼻烟壶,有次刚出的桃红地珐琅画牡丹花卉的一件,他也嫌云肩与山子不好,让人重去烧造了;还喜欢摆弄些西洋钟表小件,经常别出心裁进行改造……”
我惊讶的看着三哥,不仅是因为难以想象那个男人与我心中已经固有的形象大相径庭,更是因了三哥这样的仔细观察与细腻情感而惊讶。
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当时的一幕——三哥的眼中倒映出桃花娇艳的色彩,衬出他风华清雅的身姿,如隔云端。
然后,我试着换一种更加客观的方式重新认识那个男人。发现他并非对待所有人都会一脸端凝,有一个人就是例外——那个人就是妈妈。
他看着妈妈的时候,眼中溢出的是柔柔的光芒,如同春天来临时的第一缕阳光,哪怕只是无意中的一瞥。
我悄悄的放下心来。
那一次顶撞他之后,妈妈跟我说过他其实会在妈妈面前表扬我。我才知道他们也会在平时专门谈论起我来。
还记得有一次偶尔听到妈妈对他说,小念是个早慧且早熟的孩子。
妈妈,其实你不知道,这里的孩子似乎都是这样。除了还是一脸懵懂的弘昼,就连比我小三岁的弘历都不会只是个简单的孩子。
我对于弘历的记忆可以追溯到见他的第一面起。
那天我第一次走进雍亲王府。三哥领着我往阿哥们的院子里去,小小的弘昼笑着跑过来,眨着大眼看着我,三哥对他说,以后这就是四哥了。
我轻轻一笑,微一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小孩,目光如寒秋的井水一样清冽。
他慢慢走过来,看了我半晌,唇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我跟弘历的第一次见面,我惊异他小小年纪的沉稳,只是后来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在圆明园里,我们经常在一起读书、写字、摔跤、射箭。他是个好胜要强的孩子,每次比试和我摔跤都会输,但是却从不服输,总是屡败屡战。
后来,妈妈生下了铃兰,可是却昏迷了一个月。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忘记了爸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爸爸眼中的伤痛。
妈妈还是同从前一样爱怜的将我搂在怀里,她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让我觉得安全。看着她望着爸爸时变得陌生的眼神,我告诉自己再不能让妈妈受这样的伤害,我是个男人,我要保护妈妈。
只是一切在那个荒唐的梦境之后让我变得恐慌,我从未有那样的厌恶过自己。我第一次带着忐忑、不安以及一丝令我羞耻的渴望去了那种地方,可结果却是逃也似的回来了。
妈妈打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气急的样子。
我后悔了。
然后爸爸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双眼清寒的盯着我,直到我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终于开口:“把这些都忘了。”
我诧异的看着他。
他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的脸微微的热起来,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从这以后,我慢慢让起伏的心情变得宁和下来,慢慢让理智重新占据着我的头脑。在独自苦闷了几日之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架中那一排所谓的儒家经典上。
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我,三哥,弘历,弘昼,我们都在悄悄长大。
我已经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弘历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尤其是那天皇玛法从园中带走弘历的时候,他瞪着我时的眼神,那里竟有一丝令我惊诧的恨意。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当时我只能归结于是我看错了什么。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却越来越不能读懂他眼中的东西,只觉得在那一片迷雾背后隐藏着什么。
当几年之后的那天,他忽然将我抵在一处巷道里跟我说他喜欢我时,我在惊呆了半天之后,终于了然。
我看着比我还低半个头的他说,这不可能。
他笑了笑,贴在我的耳边:“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周围已经暗了下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以及逼近的寒气。
我猛地将他推到一旁,和前来的三个刺客交起手来……
血涌了出来,我在意识的边缘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听见他快要哭出的喊声……
我以为我的淡漠至少能让他知难而退,可是当他用双儿威胁我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气愤与无奈。
他说我若想要双儿不出事,就断了跟她的来往。
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个倔强固执的人,其实似乎我们所有兄弟都继承了那个男人的这一点,有时候在别人眼里就是顽固的可笑。
我说:“你不要让我讨厌你。”
他愣了愣,忽然勾起了唇角,道:“荣幸之至。”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对牛弹琴了。
妈妈担心我,终是为我安排了婚姻。
其实我觉得自己并不急于需要一场婚姻,也没有做好成为别人丈夫的准备,更不习惯我和妈妈的家中忽然多出来一个人的感觉。
可是看着妈妈独自焦虑的身影,我欣然点头,婚姻对于我来讲,其实早晚都一样。
成婚的那天,当我的大脑已经有点晕重的时候,看见了那双清冽的眼。
暖暖的灯光照进他的眸中,让我看清了他眼底沉沉的痛楚。我望着他,酒醒了大半。
他陪我喝了三杯酒,一言不发从容淡然的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他紧攥的双拳,怔忡无语。
他从来都是这样啊,即使再难受也不肯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真正心情。
不知怎的,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憋在胸口,心中有一处怅然若失。
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进的屋,反正是一觉睡到天亮。
转过头,就见枕畔多了个人,安静的睡着。我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有妻的人了。
只是面对她,心中起不了一丝波澜。
我轻轻地下床,穿衣洗漱完,就去了柜上。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在书房里,我正看着账簿,她端来一碗刚熬好的燕窝粥,站在书案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不禁问道,记忆中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主动同她讲话。
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一双眼似有秋波荡漾,令我的心不知怎的颤动了一下。
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吸了口气,笑着道:“你今晚还在书房睡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道:“这几天柜上的事有些多,晚上可能会弄得比较晚。我就不过去了,怕吵着你,你先睡吧。”
“没关系……哦,我是说我一般也是很晚才睡着。”
她的脸颊红的更厉害了,眼中却露出一丝期待。我忽然想起自成婚以来的这些日子里,她似乎都是默默地做着事,默默地为我叠被铺床,端茶递水……只是我却很少去在意她的心情。
我迟疑了一下,终是点头道:“那好。”
她微微一笑,“哦,粥是我刚熬好的,你趁热吃了吧。”
我对着她笑了笑,端起粥吃完。
她羞涩的扬起唇,收了碗轻轻出屋去,又顺手带上了门。
我看着门口,想起她吞吞吐吐的语气以及羞赧的表情,不用说这一定是妈妈的主意。
等到我全部弄完,一看表,已经亥正一刻了。
去了后院卧房,就见她伏在外间的书案上已经睡着了,室内被橘光铺满。
我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她,她动了动,恍惚的抬起头,看着我怔了片刻,眸中的雾色才渐渐退去,双颊绯红的站起来。
“怎么不在床上睡?天气凉冻着了怎么办。”
“刚才写了会儿字,又看了会儿书,谁知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又忙让人打了水来。
洗完脸。又另打来一盆水,她蹲下身便要替我脱鞋,我忙止住她:“我自己来吧。”
同往常一样很快的洗漱完,自己宽了衣,钻进已经暖好的被窝里,道:“睡吧。”
“哦。”她愣了愣,垂睑脱了外衣,熄了灯也钻进被窝里来。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飘过来,令我的心神第一次轻漾起来。我想也没想就将手伸进了她的被子里,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她的手指轻轻一颤。
“……你睡不着么?”她轻轻的问。
“嗯。”
她侧过身,望着我,虽然屋中昏暗,但是我能感到她正望着我。
“你也睡不着?”
“嗯。”
我轻笑道:“是妈让你去我书房的吗?”
“是。娘说……说我应该多跟你说话。”
我能想象得出她脸上此时害羞的表情,下一刻,我的手便抚上了她微热的脸。心中一动,我掀开被子钻进她的被窝里,将她搂进了怀中。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她轻轻摇头:“没、没有。”
我微微一笑:“怎么突然结巴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乖乖的偎在我的怀里,温顺的令我心颤。我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她的额头。
“雅岚。”我不禁轻唤出她的名字。
“嗯?”
“没事,就是突然想叫你了……”
“嗯。”她的手搂在我的腰间,却令我身上一热。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第一次搂着除了妈妈以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已经是我的妻。我不觉轻吻上她的眼睛,然后是鼻尖,最后移到了她的唇。
她的唇柔软而香甜,让我忍不住想攫取的更多,有一股细细的酥 麻在身上流走,最后集中在小腹,那里便觉一热。
唇间是更充实的占有,而她却傻傻的未动。我轻轻撬开她的齿关,纠 缠着她火 热的舌,她的喘息慢慢加重起来。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滋味,让人留恋沉迷。只是我的那里已经坚 挺,并不好受。
我放开了她的唇,将气喘吁吁的她按在怀里,吸了口气道:“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嗯。”她任由我搂着,好半天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而我,却在等着欲望慢慢消退。
不一会儿,怀里就传出她均匀的呼吸声,我微微一笑,闭上眼也慢慢沉入梦里……
后来的日子里,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多的牵挂起她来。我也能感到妈妈终于松了口气。
在我与雅岚成婚三年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妈妈为她取名叫莫愁。
莫愁的诞生驱散了这个家中在失去铃兰之后留下的阴影与伤痕,我只希望这个孩子会真的为我们家带来永无忧虑的生活……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8章 岁月
“你这几天怎么了?”我一边替他捏着肩,一边问道。
“没事。”
我撇撇嘴:“你这几天饭也吃不下,一准有心事。”
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手背道:“朝堂上的事。”
“西北的战事?”
“咳咳,”他掩饰着咳嗽了一声,转过头道,“你怎么知道?”
哼,瞧那不情愿样儿,准是又要说什么“妇人不得干政”的话了。
“嘴怎么嘟起来了?”
“吾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继续为他捶着肩膀,淡淡的道。不问就不问呗。
他忽然将我拉进怀里,看着我似笑非笑:“小脾气又上来了?”
“不敢。我不过是看你眉间似有焦虑才问问你,你要不方便说就算了。”
他轻叹一声:“这是规矩,不可逾越。”
“我知道。”我抬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每天皱眉心情不好的样子。”
他微微一笑:“看来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轻点着他的鼻尖,笑着道:“就是呢,有的人做过的事我可都知道。”
他轻笑出声:“我做过什么了?”
“前些日子我没来的时候,你每天不好好吃饭;早晚也不喝牛奶了;吸鼻烟的次数也多了;晚上有时候甚至通宵不睡……”我嗔望着他,心里却难受起来。
他双臂搂着我,勾起唇角道:“陈福那东西怕是皮痒痒了,看来不教训他不知道自己主子是谁了。”
“你讲不讲理?我问他这些他能不回答?你,简直是个无赖。”
“你早知道我是无赖不是么?”他笑起来。
我看着他眸中溢出的温柔笑意,心中不觉一动,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道:“四郎,能这样跟你在一起,我已经知足了。”
他紧紧搂住我,脸颊贴着我的额头说:“知足的应该是我。”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点头:“永远都不分开。”
“我就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了。”我不禁笑着叹了一声。所以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能和他一起走下去,尝尽世间百味,这样的一生,我已经满足了。
“天地者,万物之连旅;光阴者,万代之过客。”他轻捋我耳边的鬓发,凝视着我,“只是在那寂寞冰冷的高台,有你陪着我看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此生无恨矣。”
我握住他的手,道:“有时候,坐在庭前的躺椅里,沐浴在夏日午后清凉的晚风中,看着眼前怒放之后凋落的月季,内心却出奇的平静。脑海中则是一幕幕从前的景象,遥远却又无比清晰。”
“你想起了什么?”
我扬唇一笑,抬手抚上他的面颊,摩挲着他清矍的轮廓:“想起你从前忽然生气的样子,或者是你忽然开怀大笑的样子,就像个孩子,性格永远是别扭的。”
他笑出声来,瞅着我道:“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竟是这般么?”
“可不是?从前还在宫里,你那时还是贝勒的时候,很多人都怕你,说你是冷面判官。可是我就不明白了。”
“我怎么没瞧出来有的人怕我?还敢打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看得出来你真实的一面其实并非像你的表面一样。你的内心其实就像是暗流涌动的火山,或许一触即发。”我望着他,又道,“我从前有时就想,你和允禵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可为什么性格会差这么多呢?后来我知道了,其实你们有相同的一面,只不过你不愿表达而已。”
“洗耳恭听。”
“允禵是骄傲且率真的,完全的性情中人,他可以无所顾忌的流露并表达自己的真正情感。他的内心可以随时荡漾着最激烈的浪潮或者最温柔的涟漪……呜……”他忽然用唇堵住了我的声音,激烈的像骤然而至的大雨。
“呼……你怎么了?”好半天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唇,却令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不准想别的男人!”他微眯了眼道。
我抚了抚胸口平静了一下,没好气的瞪着他道:“你自己说要听的,说了你又呷醋。真是无赖。”
他忽然勾了勾唇:“还有呢?”
“什么?”
“刚才你没有说完的。”
我想了想,接着说:“其实你比允禵更要骄傲,可是你就不会轻易表达感情,所以你比他别扭,”我望进他的眸子里,“别扭的让我心疼。”
他看了我半晌,忽然将我按进怀里,良久才低声道:“我跟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我笑着点头。
于是他娓娓讲来:“我刚出生不久,就被抱给佟额娘抚养。那个时候佟额娘还是贵妃,康熙二十年被封为皇贵妃,很得阿玛的宠爱,并以副后身份统摄后宫。她是一个贤淑、温婉、和蔼的人。我现在仍然记得她给予过我温暖的怀抱以及让我仰慕的亲切笑容。因了佟额娘尊贵的地位,使我能经常接触阿玛。我六岁的时候,佟额娘生了个公主,可惜没有满月就夭折了。从那以后,她对我更是视之如同己出,关爱备至。也因为如此,我才能从小被鞠养在乾清宫中,由阿玛亲自抚育。”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切只追随着自己当时最简单的心情。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偶尔表现出的高傲刺痛了我的额娘,才令她一直对我比较冷淡……其实到现在我也依然顽固、倔强、烈性,比如在你面前有时还会……会孩子气。”他轻笑一声,“我的这些弱点阿玛其实一目了然。所以后来才会评价我说‘喜怒不定’。就连在三十七年阿玛赐封我们兄弟的时候只封我为贝勒,然而那时只比我大一岁的允祉都被封了郡王,因为阿玛说我‘为人轻率’。”
他幽幽一叹:“我至今还记得阿玛说这话时的冷静的表情,目光只是在我的身上扫了扫而已。你可知他的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反省……”
“结果呢?”我轻轻地问道。
“反省过去的二十年的所作所为,才发现自己是一个锋芒毕露、张扬血气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现在想来,我才猛然醒悟阿玛对我的期望之深,以及目光之犀利。是的,我得吃了苦头才会有所悔悟。”
他轻抚着我的背,声音中透出一丝苍凉:“于是我便逐渐收起自己所有的锋芒与少年心性,努力做到去留无意宠辱不惊,让一切波动的情绪掩盖在冷然沉着的外表之下。”
“累吗?”
“累,但是值得。”
我的心中轻轻一颤,不觉搂住了他。他将脸埋在我的颈中,再不说话。
“你想……佟额娘了吗?”
“想。她的形象占据着我整个童年的记忆。有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来。”
屋中又恢复了沉静,我们互相拥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
六月,由于傅尔丹的一意孤行,清军与准噶尔军历经和通泊激战后溃不成军,仅存二千人逃回科布多,副将军巴赛、查弼纳等俱战死。
胤禛在接到六百里加急奏折之后盛怒。不久,傅尔丹被降职。
七月,清廷授顺承郡王锡保为靖边大将军。历鄂登楚勒一役,大败噶尔丹策零。
这样的激战一直持续到九月,而之后不久,皇后那拉氏病故。谥曰孝敬皇后。
然而胤禛由于对西北战事忧心过虑,身体不适,怕旧疾反复,令大臣五日内不上朝,早晚都有皇子们及百官祭奠。
随着雍正十年的到来,我的心中反而一天比一天平静,我相信胤禛的心情一定会和我一样。
孟春,当弘历于太庙行礼的时候,我们一家正沉浸在新添了一个成员的喜悦之中。
“来,玛法抱抱。小子还挺重!”
“爸,给孩子取个名儿吧。”
“永……”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他道:“换个别的不行吗?”
他看了看我,又笑着望向怀中的孩子,想了想:“就叫景远吧。”
“爷爷,爷爷,莫愁也要抱。”小莫愁抱住他的腿说道。
胤禛在椅里坐下,将莫愁也揽在怀里,笑道:“好几天没见莫愁了,长高了好多。跟玛法说说,小莫愁每天都干些什么?”
莫愁偏着脑袋想了想,咧嘴笑道:“莫愁每天会逗弟弟玩,爬树,莫愁还会念诗、会讲故事,是小叔和奶奶教的。”
“那莫愁给玛法背一首听听。”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胤禛就这样一手抱着景远,一手搂着莫愁耐心的说着话。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渲染出他唇角的慈祥笑意……
……
物换星移。
似乎这样的情景已经成为了我眼中永远的风景,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怀中的景远在一天天的长大,从咿呀学语到能在他的腿上爬上爬下;莫愁能够背出更多的诗句,会讲更多的故事。
阳光还是那么绚烂明媚,他的唇边依然流露出慈祥柔和的笑意,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是他头上的白发,比以往多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29章 诺言
“奶奶,奶奶!莫愁有好几天没有见着奶奶了!”
“奶奶!抱景远……”
我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看着两张红扑扑的可爱小脸,笑着道:“奶奶这几天去看爷爷了,莫愁和景远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听话啊?”
“奶奶,莫愁很乖的,听爸爸、妈妈还有小叔的话,莫愁还照顾弟弟呢!”
“好孩子。”我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真是奶奶的乖孙女!”
“奶奶,景远也很乖!”已经三岁大的小景远摇着我的胳膊,眨着大眼望着我。
我笑出声,将他抱起放在膝上,也亲了他的小脸蛋一口,道:“嗯,景远也是乖孩子!”
两个孩子在我的怀中腻了一会儿,渐渐睡意沉沉,雅岚和丫头们便领着他们午睡去了。于是庭院内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或许是知道我喜欢安静,家里的人并不来打扰我。
我靠进躺椅里,看着庭前一片雍容鲜妍的牡丹,从前的景象又在脑中闪过。我轻轻闭上眼,感受着阳光温存的爱 抚,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人双眉紧锁的模样。
他现在每天依然很忙,山东天灾又起,西北奏报不断,有时一连好几天都和大臣们在军机处。然而这个时候,朝中能用的人却可谓寥寥无几——蒋廷锡逝世、田文镜病逝、唐执玉卒……不得不将鄂尔泰从西南调回,可是苗疆一带又不得安宁……就连派到西北的人都是各怀心事,只好利用他们互相之间的矛盾加以牵制。十三,你若有知可看到朝中现在的情形,可看到你的四哥像忽然老了十岁的样子,你为什么走得那么早……
十三啊,当你看到他从最初的风华锐意、野心勃勃、刚毅决断、踌躇满志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的锋芒无存、锐气尽失的垂垂暮颜,你的心不会痛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陪他几年呢?
我又如何能忘,今年已是雍正十三年的暮春了。
在这最近的三年里,我除了不经意的会想起我与他的从前,以及这么多年一起相伴的时光,还会偶尔试着去想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三日之后的日子。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为那之后的生活勾勒出一个崭新的形象来,我才发现接近十年的与他相知相伴的生活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他将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心就会痛得令我觉得自己将要死去。
有时候,不知怎的我会无缘无故的默默研究“死”这个字——
当夕阳落入地平线之下,我似乎看见一人拿着一把短剑,面对着如血残阳在天边留下的最后一抹色彩,让自己的身体开出一朵比血还要鲜妍的花来。
我不禁微微的笑起来,那种难以描述的心痛奇迹般的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变得宁静平和的内心。
我果然是一个本性凉薄又自私的人啊。
或许是人老了,对生活应有的热情与期待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剩下的只有一片无比沉寂与苍凉的天地。
我感到有人为我盖上了薄毯,慢慢睁开眼,就见福惠蹲在我的身旁看着我。我笑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额娘。你在想什么?”他偏着头看着我问道。
“额娘在想啊,惠儿过了今年就十四了,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了。看着惠儿平平安安的长大,额娘也能放心了。”
“额娘,”他伏进我的怀里,“惠儿不想长大。”
“傻孩子,”我笑了笑,轻抚着他的头,“每个人都会长大。惠儿不是还说过要长得比哥哥还高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双颊微红的笑起来:“其实惠儿就是、就是偶尔……”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坐起身在他额上弹了一下:“傻小子,跟你哥哥小时候一样,时不时的会撒撒娇。”
“额娘!”“妈!”
小念笑着走过来,道:“妈,小念可不像这小子,这么大了还撒娇。”
跟在他身后的四四咧着嘴跑过来,在我的脚边蹭了蹭,我伸手将它抱进怀里,道:“小家伙又来了。”
每当胤禛很忙的时候,四四就会跑到我这来。
“妈,”小念在我旁边的椅上坐下道,“爸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还是那么忙。”
小念轻叹一声:“老爸啊,就是个操心的命。”
我笑了笑,顺着四四柔软的毛:“谁说不是呢。在那个位置,能不忙吗?难得心里能舒坦一回。”心中忽然一动,手上顿住,我看向小念和福惠道,“不过,看着你们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和你爸也觉得欣慰了。”
小念伸手摸了摸福惠的头笑道:“这孩子确实比总前懂事多了,知道尊敬兄长了。”
福惠瞅着他扬唇道:“你也不错。”
我微微一笑,目光重又投向那一片繁盛的牡丹,几只蜂蝶在花丛间互相追逐,翩跹飞舞。
五月,胤禛命果亲王、皇四子、皇五子,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等办苗疆事务。
这时的阳光,还带着初夏时候特有的一丝清凉,胤禛靠坐在亭中的躺椅里,腿上盖着薄毯。他双眼轻阖,右手拇指却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那里戴着相同的一枚。
轻轻走近,他慢慢睁开眼,凝望着我,双眸如秋日的幽潭,深不见底。
唇角扬起,他向我伸出手。
我笑起来,走过去将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微一使劲,把我拉进他的怀中。我将头枕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
“怎么又瘦了。”他搂着我,低声道。
“为了让你抱我的时候少费些力。”我依然闭着眼,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
“傻丫头。”他笑出声来,手轻抚着我的背。
我在他透着清凉舒适的怀里,脑中渐渐迷糊,就听见他又道:“园里的牡丹都凋谢了,芳华褪尽,蓄积的全部热情也随着夏日的来临而逐渐消散……”
“……花谢了还会再开;不同的花属于不同的季节,到了盛夏,就该是菡萏飘香的时候了。那时又会是另一番盛景。”
他微微一叹:“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他的声音就像一首悠扬的乐曲,伴我沉入了梦里……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昏暗而寂静。等到双眼慢慢适应室内的光线,才起床去了外间。
灯光从穿堂虚掩的门里透进来,在地上投出一条狭长的光影。我轻轻推门出去,就见他正在炕桌前手握朱笔批改奏折。
“醒了?”他笑着道,只是并未抬头,手上也未停顿。
我见他炕桌上放着茶碗,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里面竟是浓茶。便去给他换了白开水。
他批完折子,搁下笔,拿起茶碗正要喝,目光一扫,停下道:“白水?”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抿嘴一笑,在他身旁坐下:“晚上喝浓茶不好。”
他挑了挑眉,甚是勉强的喝了两口,便放下了。揽着我的肩笑道:“总是你有理。”
“累吗?”
“不累。有你在我身边就不累。”
我伸手环住他的腰,吻上他的脸颊:“还是更喜欢看你双眉舒展的样子。”
“我倒喜欢看你蹙眉的样子,尤其是生气的样子。”他低眉扬唇看着我。
我们之间相离不过寸许,互相凝望,就像要看到对方的心里去一样。他的眼中有微微迷蒙的雾色,唇慢慢靠近我的唇,最后轻轻的覆了上来。我不觉闭上了眼。
他的唇永远是冰凉且柔软的,唇间轻柔的动作让我感觉自己如同品尝甘醇的酒,清香甜美,使人沉醉。
这一个吻,温柔缱绻。细腻委婉的如同一朵慢慢绽放的夜来香,浅浅的香味清芬淡雅,却回味无穷。
吻慢慢热 烈起来,呼吸逐渐急促,我的身上也不觉软倒。他将我压 倒在了炕上。一手轻解我的衣扣……
窗外是微风穿过树叶的缝隙发出的低吟声,窗内则是一片艳丽光景……
动情的嘤咛、催人的心跳、晶莹的汗珠,如同是不可缺少的协奏,将爱 意涌动的浪涛一次又一次的推向顶端……
沐浴完,我靠在他的怀里,两人都懒懒的躺着,却无睡意。
“我差点要误以为自己变年轻了。”他轻笑出声。
“傻瓜,你本来就不老。”
他抚着我的发,半晌道:“松萝啊,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若是到了那一天……忘了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心头一震,我紧紧搂住他,没有说话。他继续道,“莫愁和景远还那么小,惠儿也还是个孩子……”
他们有小念和雅岚照顾。
“……你还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幸福等着你。”
我的幸福,就是这样和你在一起。
“所以答应我,”他吻上我的发,声音低柔却郑重,“从那一天起,就忘了我。”
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偎在他的怀里,闭上眼没有说话。
“松萝,答应我……”他执着的唤我。
我不会忘了你,我会等你……
“……困了……明天再说吧……”
“松萝……”
……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30章 番外之弘历
那天,他在寒梅怒放的御花园中向我走来,唇边是淡淡的笑意。眸中溢出的一丝柔和的光芒与那俏丽红梅交相辉映,清冷如常,却令我差点屏住了呼吸。
他走到我的面前,静静的看着我,半晌之后,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四哥。”我不觉开口,微颤的声音令我自己都不禁惊讶,想不起来在这之前胸中还一直存留的怒气是何时消散的。
“你好像瘦了些。”他道。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波澜。
“哦,”我的脸竟微微发热起来,笑了笑道,“或许是皇玛法刚走,自己还不太习惯吧。”
“注意身体。”说着便从我的身边走过。
我回过头,看着他挺拔坚毅的背影渐渐远去,内心才稍稍平静,却似乎又隐隐有一丝失望。我懊恼的握紧了拳,该死,刚才为什么会紧张?
似乎很多次都是这样,无论心中是何样的情绪,愤怒也好、欢喜也罢,只要他站在我的面前,带着那样的清雅笑意静静地看着我,我的心里就会觉得紧张,连说话也没有了章法。
是的,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他淡漠的目光,清冷的微笑。他就像是一枝寒梅,孤寂傲然,却与万物萧条之时独领风华。
在我的心里,他与别人是不同的。然而在他的心里,我只不过是几个兄弟之中的一个罢了,就好像我们之间相联系的不过是同一条血脉而已,若没有此,恐怕就是尘世间擦肩而过的路人,匆忙的连回首一瞥都来不及。
因为,他看我的时候,同看三哥、弘昼没有区别。
他就是这样一个淡漠的人,即使在笑也让我觉得无比疏离。只有当他面对他的额娘和铃兰的时候,我才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唯一的温情目光。
这是最真实的他。也是离我最遥远的他,遥远的令人无法企及。
我就那样远远的看着他们,春风吹落一树梨花,几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映在他的眸中,如同倒映在一汪清泓的春水里,耀花了我的眼。
他们,是冰冷皇宫中一道最接近人情的温暖风景,令人忍不住想毁灭。
我从来不会奢求他会将目光在我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然而不得不承认我的内心是渴望着他的注视,哪怕只是那种一贯的清冷淡漠的目光。
这就是矛盾,我讨厌他掩饰自己真实内心的流露在外的疏离,却又一边期待着他的这样的眼神终能落在自己身上。
我骑在马上,看着他追随着他的额娘决然离去的身影,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不觉苦笑,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无力,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贱。
我凝视着他,而他却对我不屑一顾——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办法恨他,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他们终是走了,离开了皇宫,抛下了高贵的身份,一身轻松的走了。
我羡慕吗?不,我跟他是不同的人。我有我的选择。
他本来就和这座皇宫格格不入,他的淡漠与疏离只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很好的隐藏起来。他甚至不属于我们家族共有的深沉背景,他的身后,总是一片苍蓝高远的天空。
而我,我喜欢这里——这座给予我饱满热情锤炼我意志的随时充满着危险与奇迹的宫殿。这样的生活绝对不会是枯燥无味的,相反,会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有趣的多。
两年之后,我又看到了他。
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件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一样,难以抑制的激动、喜悦与一丝仓惶。
“四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突然变得如此软弱,就连上前跟他说话都得鼓起很大的勇气。
他闻言转过头,见是我微微一笑,笑容竟然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却令我莫名心颤。只是在他的眸中,我能看见自己仍然镇定的表情,天知道我的心里其实已经如暗涛激荡了。
我承认是我的冲动,只是无法再忍受分别两年他依然如从前一样的神情看着我,平静的令我怀疑自己同他在一起的那些逝去的时光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丝毫痕迹,抑或我们之间也许从来就是这样的陌生。
在巷道里,我终是在他的耳边说:“四哥,我喜欢你。”你不屑也好,惊诧也好,这都是我的事。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快要忘记了,就像是一场噩梦。
血,很多血,他倒在了我的怀里……
这一切,是意料之中的意外。
我紧紧搂着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后来,他终于醒来,只是对我倍加冷淡。我不在乎,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
他们终于留在了京城,我微微松了口气,还能再见到他,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我的心中波澜又起的时候,是我无意中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
那个女孩一身男装,笑靥如花。
他看着她,扬着唇,耐心的同她讲话。
温柔的神情,刺痛了我的眼。
我对他说,选择与她断绝来往或者让她受伤。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自己都觉得可笑。我的心里其实是底气不足的,可是语气却出人意料的镇定与冷冽。就像这一切并非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发生的一样。
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眼中压抑的怒气。
不知怎的我却觉得高兴。你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你原来还是会生气的。
不久,他成婚了。皇阿玛做的主。
我怎能忘记啊,就像他说的,我们是不可能的。
雍正五年,皇阿玛为我赐婚,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未来的嫡妻竟然是双儿。
果然是世事无常。
我俩互瞪了有一刻钟,就像是几世的仇人。然后,我笑了笑,道:“怎么,嫁给我委屈你了?”
她微红了脸,眼中升起一层水雾,偏过头去不再理我。
我走到她的面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我,凑近了咬着牙道:“你有没有学过规矩?”
她倔强的看着我,我原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哭,可是她没有。她勉强笑着道:“你别以为你是个男人就能随便欺负女人!”
“不然你以为呢?”我挑眉道。
“现在我虽然嫁给了你,可是在我心里只装了一个人,只是他不是你!”
我不禁冷笑:“求之不得。”然后放开她,甩手出了屋去。
行走在阳光灿然的御花园里,刚才她那副倔强的神情还在我的脑中,我忽然想笑,眯着眼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我实在想问,我和双儿怎么就成了夫妻了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那样对待她呢?
还记得成婚的那天,皇阿玛跟我说,好好过日子。令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呵呵呵……”想到这我不禁笑出声来。
旁边的小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瞅了他一眼,他才连忙垂下了头去。
“你也忘了规矩了?”我道。
他“扑通”跪下,声音颤抖:“回主子,奴才不敢!”
我看了看他,道:“没用的东西,这就吓成这样了?起来吧。爷今天高兴。”
他才忙一边擦汗一边站起来,跟在我身后走着。
我高兴吗?心中自问,却没有声音回答。
四哥啊,我们终是有缘无分的,只是我何时才能将这一段没有终结的感情放下呢,我不知道。若不能,就让它深埋在我心底,永远不被提起吧……
……
我现在一直会想,究竟是什么让我在他面前突然脆弱的像个孩子的。是酒吗,或许是的。
对于那天同他一起喝酒的事,我已经记不得很多了。只隐隐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话,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那些构成我记忆中最重要部分的往日时光在眼前一点一点的展现。他也很动容,那样的神情,令我迷恋。
回去的马车里,他将迷迷糊糊的我搂在怀里,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渴望的温暖包围着我,令我一直隐藏的情绪宣泄而出。
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虽然我已经是个男人。
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他的眸中有一层水雾,我似乎凑了上去,吻上了他的唇,令我欣喜的是他虽然有一丝迟疑,却最终没有抗拒……
后来隐约听见他说:“为什么要那样做?”
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怪我不该吻他吗?还是别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紧紧的搂着我,就像搂着一个走丢的孩子……
雍正八年,病重的皇阿玛将我和弘昼,以及张廷玉等招至榻前,宣读遗诏大意。又向张廷玉暗授密折一事——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雍正十一年,我被封为和硕宝亲王,参与军国要务。
这个时候,皇阿玛的身体已经远不若从前了,他会时不时的教我治国之道理,多为亲身体验。我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只是内心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觉得似有无形重担压在心头,沉重的快要令我喘不过气来。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时,皇阿玛驾崩圆明园九州清宴。我怀揣着阿玛生前的训诫以及对天下百姓的责任登上帝位,改年号为乾隆。
我负手站在太和殿前,望向遥远的天际,期待着至此之后百姓安宁天下隆盛……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31章 流年
第二天,我依然是在他走后醒来,枕边还留着属于他的味道。
“……忘了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他的声音似又在耳旁响起,震慑我的心弦。我滑进被子里,捂住揪痛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四郎,你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了么?我不会忘记你,我只会等你……
回到宅子,两个孩子老远就咧嘴笑着跑过来。我一手拉着一个在椅里坐下,将他们揽在怀里,像往常一样逗得他俩“咯咯”的笑起来。然后又求我给他们讲故事,他们趴在我的怀中专注的听着,认真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铃兰小的时候。
就这样,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瞬过去了。
等到两个孩子跑去园子玩的时候,我便去了画室。福惠这个时候一定是在专心作画的。
这几年他进步很快,我站在窗边往进看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厮坐在他面前的椅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正在认真作画。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
雅岚陪着我说了半天话,一家人用了晚膳,我让她跟着我一起去了里屋。
我把管理宅子的账簿以及钥匙拿了出来,放在了几上,拉着她在身旁坐下,见她神情疑惑,笑着道:“以后这宅子里的事,你帮娘管管。”
“娘!”她站起来,摇头道,“不成……”
“你坐下,听娘说。”我拉住她的手,她才又坐下,神色中露出一丝不安。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咱这一家虽然人丁单薄,可是宅子里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好几十口人,每天的琐碎事也不少。我老了,你也知道你爸爸他身体也不是很好,我这精神也有点不济了,分不出心思管宅子里的事。前一段时间听小念说想要开茶楼,这会儿必是忙的。所以这家里的事只有你能帮着娘了。”
她垂头半晌,抬眼看向我道:“娘,可是雅岚什么也不会。”
我笑着抬手理了理她的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没关系,谁都是从不会开始学的。就当替娘分担一些吧。”
她这才展颜而笑,点头答应下来。
正说着,就见小彤在门外道:“主子,李英来了。”
我应了一声,同雅岚一起去了厅上。
“主子,万岁爷让奴才来接主子过去。”李英满脸堆着笑。
我瞅着他笑道:“他是又得了什么宝贝?”
李英连忙点头。
“走吧。”
去了暖阁,李英在外通报了一声,就听见他在里面道:“快进来。”
等我抬脚走进去,他正一脸笑意的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在炕上坐下道:“怎么不等我回来?”
“回去看了看家里。”
“以后不准乱跑,”他揽着我的肩道,“找不见你,我心里不安宁。”
我哧的一笑:“你多大的孩子了?”
“听见没有?不准打岔。”他揽紧我的肩头。
我掩嘴一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老小孩。”
他也轻笑出声,双手搂着我,微微一叹道:“这样才放心了。哦,对了。”他似是想起来什么,放开我道,“你等等。”说着就去了里屋。
坐在炕上等了一会儿,就见他手背在身后走出来,扬起唇角:“闭上眼。”
“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一边笑一边仍闭上了眼。
感觉到他轻轻走到我面前,然后道:“好了。”
我睁开眼,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幅玻璃镜画,画中的少女一身浅淡的汉装,发丝轻扬,回眸而笑。背景是分外蓝澈的天空、波光滟滟的湖水以及依依摇曳的垂柳。
往日的时光突然间拉近,在我的眼前铺展。
我轻轻接过,抬手抚上冰冷的镜面,少女的双眼如秋水般明净,双颊带着健康的红润。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我不禁轻声道。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注】
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低柔却幽远。我的泪滴落下来,双眼模糊,却不禁笑了起来。
“松萝……”他将我搂进怀里,拿出帕子替我拭泪。
我将镜画抱在怀里,头枕在他的肩头。
“怎么哭了?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反而把你弄哭了。”他轻轻地道。
“我是高兴。”我擦了眼泪,“觉得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过了。”
“三十二年了……”
我闭了闭眼,笑道:“你怎么也会这些‘淫词艳曲’?”
“从小听那戏文里唱的。虽说是淫词艳曲,可细细琢磨,却催人情肠,勾人心事。”他顿了顿,又道,“松萝啊……”我抬眼看着他,他凝视着我,“昨晚我说的话……”
我伸手掩住他的口,摇了摇头:“四郎,不要提关于以后的话,咱们就什么也不想的过完现在,好吗?”
他就那样望着我,眸中有闪闪的水光。手被他握住,很紧很紧……
不久,便是十三的忌日,从那之后,他眉间的倦色比往常似又增加了许多,每天依然忙于国事,无有一丝懈怠。
每当他处理完当天的事务,总会四处找我,其实我有时候只不过和四四一起在园子里逛逛、或者回家一趟。每次都能看见满头大汗的小李子,见了我,抬袖抹把汗,兴冲冲的跑过来,准会说:“主子,万岁爷正寻您呢。”
等我去的时候,就会见他坐立不安的在屋里,望见我,眉头展了展又蹙了起来道:“你到哪儿去了。”只是唇边依然溢出温存笑意。
七月十九日,因噶尔丹策零遣使求和,出征之满洲、蒙古官兵依次分队撤回。至此,西北战事才算告一段落。
他此时比从前忙的少些了,只是精神反而没有忙起来的时候好了,似乎忘性也大了些。
我每天陪着他,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的那段美好的日子——煮茶操琴、钓鱼赏花、泛舟湖上……
我们的心情都很平静,谁也没有提起将来的话,只是静静地一起度过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分钟每一秒……
他的唇边会漾起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明媚耀目。这样轻松的表情,深深印在我的心上。
比如钓起一条大鱼的时候,他总会开怀大笑起来,脸上是浓浓的满足。每当这时,我都会觉得此时的阳光特别温暖……
……
八月十九的时候,他病倒了。
看着他眉间显出的沧桑与疲倦,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彻底倒下了。
他静静地躺着,昏睡过去,睡颜宁静而安详。我的心中出奇的平静。我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在离他的面容半寸的地方描摹着他消瘦的轮廓。
他醒来了几次,每次睁开眼看见我,都会努力的对着我扬唇微笑。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回给他一个笑容。
他会很认真的喝药,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安心。
八月二十二日,上疾大渐。诏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领侍卫内大臣丰盛额、讷亲,内大臣户部侍郎海望入内受命,宣旨传位皇四子宝亲王弘历。
等到诸事安排完毕,已是傍晚时分了。似乎是刚才费了很大精神,他这会儿又昏睡了过去。
我在他的额头轻轻烙下一吻,道:“四郎,我等你……”
回到宅子,行走在铺满金色余晖的园内,看着红云绚丽的天空,我不禁微微一笑。
去了两个小家伙的屋里,他们已经钻进被窝里了,只是还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坐在床边的雅岚看见我,忙笑着迎了过来。
“奶奶!”两个孩子翻身起来咧嘴喊道。
小景远喜欢和姐姐莫愁在一起,这段时间气候也合适,所以两人还睡在一张床上。
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让他们躺好,又帮他们盖好了被子。
“奶奶给我们讲故事!”
我点点头,笑道:“那奶奶给你们讲一个《快乐王子》的故事吧。”
见俩人一脸的期待,我便在他们身旁侧躺下,轻轻讲了起来……
当然,同往常一样,还不等我讲完,俩人就睡着了。
我揉了揉额角坐起身。
“娘,”雅岚扶着我在椅上坐下,替我捶着肩,轻声道,“累了吗?”
我笑了笑:“有点。”
“爹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娘,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嗯,是该休息了。”
到了自己屋子,雅岚服侍着我洗漱完,为我铺好床,才道了晚安。
室内很温暖。我没有让丫头点灯,只让她们歇着去了。
坐在椅上,看着天空最后一道云霞褪去,天地渐渐归于沉寂。起身拴上门,关好窗。我走到妆台前,从屉子里取出了一个盒子。
打开盒子,我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轻轻的放了进去,拿起了另一个镯子戴上——那个刻着字的墨玉镯子。
然后,我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它是一把匕首——正是那年福惠拿过的那把匕首。
在这之前我就发现,自己对于死亡,其实是一直渴望的;死亡——或许在铃兰走的那天我就已经亲身经历了一次。
年轻的时候,我说自己是一个怕死的人,那是因为我的人生画卷上还是空白一片,对未来还有所幻想与期待。
现在,我却发现死亡对于我来说就像生存对于年轻时候的我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最终向往。
我拔出刀鞘,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从窗缝中透进的最后一丝光亮,照出我由衷的笑容,我分明看见自己的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岁月蹉跎,佳人老矣。
只是我终于尝尽人生的滋味,那么生命对于我来讲已经没有遗憾了。就让我最后能彻底的自私一回,为了我自己,我选择死亡。
死亡,并不可怕。相反,它会带着我去一个更加优美、纯净、温暖的所在……
血,从我的手腕中喷涌而出,落在地上,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我平躺在床上,左手垂在床沿。我能感觉到血液顺着我的手指流淌滴落,有一丝尖锐的疼痛似要渗入到骨骸中去……
闭上眼,感觉神经渐渐麻痹,疼痛在一点一点的消散,而意识却在一丝一丝的抽离……
铃兰,妈妈来陪你了……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32章 番外之胤禛(四)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该给四四颁个勋章呢?
血,越聚越多,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河流……他看到她在血泊中倒了下去,唇角溢出笑意。
“四郎,我等你……”一个声音忽然在脑中想起。
“不——”他猛地惊醒过来,心却莫名的剧痛起来。
“皇上!”御医、太监拥至榻前,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汪汪!汪汪!”那只叫四四的小京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床尾咬住了被子的一角,死命的往下拽。
他惊得坐起,不知怎的忽然生出力气下了床,靸了鞋就往外冲:“快备车!”
“皇上!”满屋子的人全都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
他气得抬脚踹向身旁的陈福,吼道:“朕让你备车!”
“嗻!”
马车上,他披着一件外袍,脚边是自跳上车就变得安静的小狗四四。他此刻却是心急如焚,忍不住对着车外催了又催,目光无意中扫过四四,生生惊了魂。
他双手颤抖的抱起四四,手摸向它的爪子,发现那里的毛一缕一缕的粘在一起,他闻得出来,那是血腥气。
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四郎,我等你……”
那句似乎在梦中听到的话语响彻在耳旁,眼泪顿时涌泄而出。
“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要比你先死……”
“四郎,不要提关于以后的话,咱们就什么也不想的过完现在,好吗?”
你是早已决定了么?
他的心揪痛难忍,双拳紧攥……
不等车停稳,他已经跃下了车。
驭车的太监目瞪口呆的望着刚才还卧病在床现在却似乎突然间身手矫健的皇上,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会是回光返照吧。下一秒反应过来一个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骂了自己一句:挨千刀的臭嘴!忙下了车跟了进去。
只是这时候的胤禛,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园中的下人们纷纷行礼,他也未看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不会像他梦中见到的那样!
小狗四四早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冲进屋,顾不得看一屋子默默拭泪的人,他的目光先落在了床上的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眼前顿时一黑。
“爸!”“阿玛!”“爹!”
屋里的人慌忙扶住他,他的身体晃了晃,甩开了他们的手,脑中晕眩的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面容惨白却安详的她,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他在床边坐下,手指迟疑且颤抖的伸到她的鼻下,感到了一丝微弱的热气。
“松萝……”他将她搂进怀里,浑身忍不住的微微颤抖,心中痛的无以复加。可是他不敢搂得太紧,生怕她会觉得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傻,”泪落在了她的额上,“你怎么还是这么傻……”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御医!”
“爸,已经有大夫看过了,”小念走上前道,“幸亏发现的及时,妈妈她……”说到这也滴下泪来,吸了口气继续道,“是儿子没有早点发觉,要不是那只小狗,妈妈恐怕就……呜呜……”小念捂住了嘴,却掩不住呜咽声。
“额娘……呜呜呜……”福惠又哭了起来。雅岚也转过身去,用绢子紧紧捂着嘴,双眼红肿。
好半天,小念的声音平静了一下,接着道:“儿子已经派人快马去请秋叔叔来了。他应该有办法让妈妈早些醒过来的……”说着又哽噎住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回禀,小念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爸,张中堂和太医到了。”
他轻轻放下怀中的她,又替她掖好被子,擦了泪道:“再让太医来瞧瞧。”握了握她的手,走了出去。
张廷玉正在外间等候,见了他愣了愣,忙上前请安。
胤禛摆了摆手,在椅中坐下,看了他片刻,提了口气道:“过了今夜子时,就按照朕交给你们的去做。”
张廷玉惊出了一身冷汗,跪至在他面前道:“皇上……”
“遗诏已下,改之恐会生乱。再说……”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眼前还是她昏迷不醒的模样。眉间便增了些许痛楚与忧虑,只道,“……朝堂之上,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说着便将随身小印递给了张廷玉。
张廷玉攥了攥拳,垂着眼睑,终是微微点头,跪行两步抖着手接过,然后行了君臣大礼。胤禛等他行完礼,让他平身,撑着扶手起身去了里屋。
太医已经开了药,又跪在胤禛面前道:“皇上,请允许微臣再为您看看脉象。”
胤禛并未理他,凝眸望着床上的人,半晌道:“都出去。”
小念咬咬唇,领着福惠、雅岚出了屋去,下人们也都退了出去。太医擦擦额角吓出的汗,心中暗叹一声,也只好爬起来悄声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变得寂静一片,只听得见床边规规矩矩趴在地上已经睡着的小狗四四发出的呼吸声。
胤禛的手触到床上的人纤柔的手指,轻轻地握住。他不敢使劲,因为此时的她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傻丫头,”眼泪又流了出来,“你怎么能有这种念头?你怎么能这样……”双眼模糊,他已忘了拭泪,只说道,“快点醒来好么?我等你,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他就这样守着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疲惫的身体。就像很多年前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等她,等她醒过来……
他的药和她的一起煎,他每次会先给她喂完药,再把自己的喝掉;他亲自照顾,不愿假手他人,只有小念他们看不过去坚持让他歇歇的时候,他才在她床边的椅上坐下来,只是目光一直未有离开过她;困了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躺下,小心的搂着她入睡……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毅力与力气,却觉得比前些天躺在床上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很多时候他都和她静静的呆在一起,家里的人都不忍心来打扰,就连莫愁和景远都听话的呆在自己屋里,不再乱跑。
景远问莫愁,为什么奶奶总也不醒来?
莫愁说,因为奶奶想听爷爷讲故事。
又过了几天,小秋终于赶到了,分别诊了脉、开了药,事先因为有小念让人交代过病情的大概始末,所以仍是备了些珍奇异草。虽然如此,只是他说,这还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表情郑重而严肃。
胤禛点点头,他自己的病为何会好了些,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明白。他要活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醒来。
这个时候,弘历已即位于太和殿,以明年为乾隆元年。严禁太监传播宫内外消息。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于雍和宫。颁乾隆元年时宪书。铸乾隆通宝。
十月享太庙,遣裕亲王广保代行。命治曾静、张熙罪,将《大义觉迷录》永行收回。复允禩、允禟宗籍,赏子孙红带子,收入《玉牒》。
十一月恭上尊谥曰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诚宪皇帝,庙号世宗。
一道宅门似乎将里面的人与外事隔绝,京城此时正是沉闷哀恸之时,肃穆非常。而宅院内,却仍是一片寂静,只会从南院的一间屋内传出一个低柔的说话声。
她就像在沉睡,而他依然执着的陪她说话,给她讲从前的事,那些她不曾知道的事。
正午,天气晴朗无风的时候,他就为她裹上外衣,抱着她坐在庭前的椅上晒太阳。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他搂着她,脸颊贴着她的额头,脚旁卧着一只懒懒的小狗。
这个时候,四周宁静,他甚至能听得见她微弱的呼吸声。
她在他的怀里,安静非常,就像是在默默倾听他说话。她这个样子,怎能不让他心痛,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到心痛,这么些天过来,他的心已经疼的失去知觉了。
“你知道此刻的阳光有多么明媚灿烂,庭前的秋菊姹紫嫣红如锦铺展。天空苍蓝而高远,几缕云烟向天际蔓延……”他的声音低柔轻缓,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桂树上。
“……你可还记得那个重阳,你那时还是个眸光羞涩的小姑娘。静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的看着众人吟诗对句,偶尔会抿上一口清酒,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我就坐在你的斜对面,看着你,却第一次发现离你很远。你看着所有人,也似乎乐在其中,其实你的心,一直是在回避那样的情景吧……你就那样安静的坐在那里,只有在低头啜饮的时候眸中会闪过一丝寂寞与黯然……”
怀里人的无名指不可察觉的微微一动。
胤禛的唇角勾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继续道:“……那时,我的心弦就不知怎的忽然一动,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软下去。当时我似有一种将你拥进怀里的冲动,因为我怕那样安静坚强的你其实会在某个无人的时候忽然哭出声来……你一直都那么坚强,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
怀里的人慢慢睁开了眼,怔怔的看着他。
“四郎……”声音轻缓的几不可闻,却令他身体一震。
他慢慢收回目光,望向怀中的她。
对视良久,苍白的脸上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微弱的道:“……我等到你了……”
泪再一次涌了出来,他笑起来,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着她……
回首又见他(清穿) 第133章 后续之结局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说的就是江南了。
烟花三月的江南,尤其是有“钱塘自古繁华”之称的杭州,更是一番水秀山青、草长莺飞的景象。
说到杭州城,就不得不说起两个人物。
一位就是专做茶叶生意茶庄遍布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明三爷;另一位则是居于杭州西郊一座庄园内的艾四爷。
这明三爷的名声,杭州城的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艾四爷却是名不见经传,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只知道大概几个月前才搬到杭州城。
这话就奇了。为什么说这艾四爷也是位人物呢?原因就是前不久明三爷曾正装登门拜访过。
于是街头巷尾纷纷猜测,说这肯定是位比明三爷更要厉害的主儿了。
这艾四爷虽没人见过,可艾家的三兄弟在杭州城却是甚有名头的。
老大艾时开着杭州最大的古董店;老二艾旻是“雅茗居”茶楼的主人,这“雅茗居”就在云来客栈斜对面,规模颇大;老三艾惠,前不久刚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引得江南许多名士前来观摩,名动杭州。
别瞧这位艾四爷名声在外,其实在自己家里又是一番光景。
大清早,艾四爷一家用过早膳,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请了安,该干嘛干嘛去了。只剩下最小的那个孙子叫景远的,因为还未到学龄,所以并未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去请来的先生那儿念书,所以这会儿老爷子正逗着这小家伙玩呢。
为什么女孩子也能跟男孩子一起念书呢?这是夫人说的:“咱这个家不能太专制,该讲民主、平等的地方还得讲。”
艾四爷四下一瞅,觉得不对劲儿,放下还趴在自己膝上的小景远,拉着景远胖乎乎的小手站起身就往里屋去。
“松萝。”撩开帘子,屋内并无一人。于是转身出了屋,东西厢房、南院北院找遍,哪有夫人的影子。
景远倒是乖乖的让一脸焦急的爷爷拉着四处转悠。
“夫人呢?”艾四爷倔脾气一上来,非得自己找,没找见还得问下人,“夫人上哪儿去了?”
下人也是摸清了自家老爷的脾气,刚才没敢吱声,这会儿赶紧的陪笑:“回老爷,夫人刚才出门儿去了。”
“嘿!”她倒出门儿去了,倒留我一人在家里,妇道人家的,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再说她身体还没好利索,瞎转悠什么!艾四爷在心里嘀咕着。
“老爷,夫人是换了男装出去的,说正午前就回来。夫人还说,怕您不准,所以才没告诉您。”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老爷子摆摆手,拉着景远慢悠悠的往回走。
“阿玛,”老大手上拿了件东西,急急忙忙走进院来,到了老爷子面前道,“您帮忙瞧瞧这个。”
老爷子接过一看,却是一块田黄寿山石印章,翻到底部,看到有“御赐”字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阿玛,”老大凑到老爷子耳边低声道,“那人说这是您当年送给十三叔的……”
“胡说!”老爷子蹙着眉,瞅向老大,“你也糊涂了不成!”
老大微红了脸,挠挠头道:“阿玛,儿子看这确实是块上品田黄,所以才忍不住拿来给您看看,哦,对了,那人还在前厅等着呢。”
老爷子不耐烦了,把石头塞到老大手里,道:“去去,拿去给他,不治他的罪算是便宜他了!赶紧的,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招摇撞骗也不是这么个骗法!”
“阿玛,您息怒,得,儿子这就去了……”
“对了,你告诉他,就说世宗皇帝给怡贤亲王的东西,从来不会标‘御赐’二字!”
“是!儿子明白了!”
“等等,”老爷子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叫住老大,道,“你前些天病得厉害,现在身上可大好了?”
老大扬唇一笑,忙道:“已经好多了。”
老爷子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道:“年轻人,要好好爱惜身体,莫要太劳累……”
老大笑着道:“是,儿子记住了。阿玛也要保重身体。”
“……嗯,去吧。”
老大应了一声,行了一礼才走了。
出了垂花拱门,走在回廊上,心里还是欣喜非常,就连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刚才阿玛的那句话,一直暖到了心里。
还记得去年八月,世宗驾崩的消息传来,那时他只觉得天地忽然塌陷了,眼前是一片黑暗。从此卧病在床,并且那病是一天看似一天的重了。眼看快要捱不过开春,有人忽然来信说老爷子马上就要搬来杭州了。他怔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喜极而泣,痛哭了一场。这病也说好就慢慢好起来了。
老大刚把那人打发走,就见自家马车停在了门口,心中了然,忙上前候着。等到一身男装的夫人出来,叫了一声“额娘”,便扶着下了车。
“今日没去柜上?”
“回额娘,今天柜上不忙,才刚回来。”
夫人点点头,笑着道:“是了。你身体还没大好,莫要累着了。”
老大心中又是一暖,忙应了一声,扶着夫人进了屋去。一边走一边微笑着道:“额娘也莫要劳累才是,有什么事吩咐儿子一声就成,儿子岂能偷懒的?”
“本不是什么正经事,我也闲在家闷得久了,拿了个衣服样子去了绣纺一趟,顺便逛逛。”笑靥轻扬,眸光流转,清雅动人。怎么看也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哪里有快到半百的年纪。
老大扶着自己额娘回了院子,才行礼告辞。
夫人刚回来的时候,早有人去通报了老爷子,这会儿正站在院中等着。看着那个一身男装笑容满面负手踱进来的人,气也生不出来了,直走到跟前,蹙了眉道:“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
“告诉你了,我还出的去吗?”夫人似喜非喜的嗔了一眼,“这些天我就跟个囚犯一样呆在家里,走哪儿都有人跟着,快闷死了。”
老爷子表情未变,握住夫人的手,拉着夫人进了屋。丫鬟奉上茶,都识趣的退了出去。
“你身体还没好,莫要乱跑。”老爷子亲自把茶递到夫人手上,“白白让我在家担心。”
夫人喝了一口茶,笑着道:“那什么时候你陪我出去逛吧。”
老爷子挑挑眉:“这个嘛,勉强还可以考虑。”看着对面的人又道,“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不告诉你。”说着站起身捶了捶肩就要往里屋去。
“嘿!”老爷子笑道,“竟然还瞒着老爷我。”却伸手就将人拽进了怀里,紧紧搂住,压低了声音道,“你信不信我收拾你?”
怀里的人轻笑出声:“你可舍不得。”
老爷子扬眉在她耳旁道:“等晚上再好好收拾你。”
夫人的脸微微一红,手指点着他的鼻尖:“老没正经。”
“对了,你是不是有一天骂我了?”老爷子握住夫人纤柔的手,瞅着她道。
“什么时候?你可别冤枉好人。”
“我记得那天莫愁和景远在一起,看见我便叫‘爷爷’,我就说‘叫玛法’。两个家伙摇头,我就故意吓唬他们道‘谁要是不叫,玛法以后就不给谁糖吃’。你猜那两个家伙说什么?”
“说什么?”
“莫愁就说,奶奶说的,咱们家得讲民主。景远接着说,可是奶奶还说,跟爷爷讲民主等于对牛弹琴!你说,这话是不是你说的?”老爷子微眯了眼。
夫人掩嘴一笑,正了脸色道:“你忘性越发大了,我记得有天替你换衣的时候随口一说,想是让两个小鬼听去了。你莫不是真忘了?”
老爷子回想了一阵,神色微有懊恼,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真是老了,这记性大不如从前了。”
“瞧你,不过是玩话,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哪里就扯那么远?”
老爷子见怀中人眉间若蹙,想起她平时最听不得他讲“人老了”的话,心中一动,在她额头吻了吻,笑道:“是了。我还年轻呢……”又忙打岔道,“唉,咱们晚饭吃火锅吧!”
过了好几天,绣纺的绣娘亲自把夫人定做的衣裳送了过来,夫人拿进里屋看了看觉得差不多,又拿出一张银票塞到绣娘手上。绣娘喜笑颜开,只说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只管开口,保证让夫人满意,才行了礼告辞了。
“你做什么了?”老爷子往里屋瞅了瞅问道。
“你在外面等等。”夫人笑着拉他在椅上坐下,奉上一盏茶,道,“一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说着转身进了里屋,拴上了门。
老爷子“哧”的一笑,自言自语道:“你就是不叫我,我想进也进不去啊。”只好安静等着。
大概有一刻钟那么长,只听见门闩响了响,一个声音传来:“好了。”
老爷子起身,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才推门而入。
“好看吗?”夫人站在西洋穿衣镜前,转过身笑着问道。
只见她分明穿了一件西洋婚纱,前面风情半掩,纤 腰毕现,宽大的群摆铺展在地板上。长发挽起,头上戴着堆纱制成的花冠,轻柔的薄纱在身后垂下,遮住了外露大半的光滑的脊背。那模样,就像天上的仙子,飘落人间。
老爷子直愣愣的瞅了半天,喉结鼓动了一下,慢慢走近,半晌掩饰着咳嗽了一声,道:“这是你自己设计的?”
“嗯。”夫人唇角含笑。
“……这能穿么?伤风败俗。”老爷子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我还不是就穿给你看。”夫人似乎早预料他会这样说,表情不变的说道。
“怎么想起来设计这样的衣裳?”
“这是西洋人结婚时候穿的。好看吗?”
老爷子不得不点头承认:“好看。”又将她揽进怀里,“你穿什么都好看……”
夫人挑眉笑道:“从前就想着自己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虽然这件样式简单,不过我喜欢。唉,我的虚荣心,终于得到满足了……”
“嗯,就像仙女。”他搂她在怀里,轻轻道,“……我竟然娶了个仙女……”
暮春的时候,夫人身体也大好了,便和老爷子一起去游西湖。
西湖碧波荡漾,岸边野花缠绕;翠柳扶堤,草木荏苒。还是那番梦中的景象。
她唇角微扬,走上苏堤,看蓝天绿水、蜂舞蝶戏,仿佛三十多年不过是光影一掠而已。回过头,就见他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扬唇望着她,一如初见时的情景。就连他身后的背景,依然是水村山郭、杨柳依依。
似乎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已不是旧时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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