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许显威风
许彪坐在太师椅上,拧着二郎腿;公案上的惊堂木,被他拨拉到了地上,把手枪摆在了那个地方。他见穆克图扶着个七品官老爷走进了大堂,后边儿还跟着个穿长袍子的老头子,虽然没欠ρi股,却向部下吩咐了一声“给他弄个座儿”。
洪涛见他穿了件蓝缎子半截儿身儿对襟夹袄,腰上不伦不类地扎了条青布腰带,根本不像一个管带;但板着铁青脸,让人想到他就是劫杀了屠景操的“三尾虎”,头皮便有些发麻。
这时候,许彪手下人抬来了那张刑凳,放到了公案前五六尺。洪涛明白:自己虽然还不是阶下囚,可也像老猫爪子下的小耗子。他清楚自己没本钱讨价还价,便拱拱手坐到了那张血迹斑斑的刑凳上。穆克图和师爷站到了洪涛身后——虽然离得远了一些,却还算保全了官场上的体统。
许彪发现洪涛迈步时腿已经发软,却还能稳住架儿,没讨饶,觉得应当再吓唬他一水子——便盯着他的胖脸说:“你这个县太爷还有点儿福相,肥头大耳,脖子挺粗,不像你的前任尖嘴猴腮、小脖细长,一搭眼就看得出是个短命鬼。”
洪涛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这家伙准是亲手砍了老屠的脑袋,现在打量起我的脖子……他急忙讨好说:“管带大人英姿焕发,愿为朝廷效力,前途无量……”
许彪听他叫自己“管带大人”,还说自己“愿为朝廷效力”,分明是绕弯子教训自己顺从朝廷才有前途,便骂街说:“我这个‘管带大人’,是流水账写到瓢尾巴上的,还没经那张金口玉牙恩准,真他妈的有些‘二条不叫二条——两说(梭)子’。可老子也不咋急,也不咋上心。就是给老子套上了紧箍咒,一不顺心也照样儿去当‘三尾虎’,在沙坨子里爬上爬下,在大草甸子上来来往往。哪个王八犊子,敢对老子说半句噎脖子的话儿,老子立马拧断他脖子!”
洪涛听出了他在向自己叫阵,不敢再笑里藏刀、暗里戗毛,试探地说了句客套话:“贵管带光临敝衙,不知有何见教?”
许彪见他扔土垃坷探动静,立时竖起眉毛骂道:“你乍还闭上眼睛嘎巴嘴——假装说梦话?老子是来接朋友李宏回家养伤、过太平日子的!”
洪涛明知故问,听了当然并不意外;他从许彪还没叫自己下跪、侍立,而是赏了个“座儿”上推测,认为他还是顾忌王法的,便准备拿它当挡箭牌迎挡一下试试,便硬起头皮说:“贵管带……要保释李宏,本县理当从命。然……李宏逃旗在先,私……藏洋枪于后,律所不容。且李宏……已招供科刑,若无上峰谕令,实难枉法……”
许彪听他不允,抓起公案上的手枪使劲一摔——虽说不如惊堂木脆亮,可威摄力却更大——骂道:“放狗屁!原告血口喷人,已经穿了兔子鞋,不敢露面;招供的说法儿你还敢提?那是你把他夹昏后偷着按了手指头儿,比屈打成招还恶毒!老子种地出身,知道你这块乱麻地里没正道,偏要抡大钐刀砍出顺溜路。我这把枪就追魂炮,比你上峰的狗屁响得多!来人——”他那些站在大堂上的弟兄立刻高喊了一声“有”,手中的枪齐刷刷对准了洪涛;许彪接着就发令:“去牢里把李大哥接出来;把这个狗官一起带走,找个地方让他们对证清楚。”就在两个端枪的走向洪涛时,吓出一裤兜子冷汗的洪涛,惶恐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管带大人息怒……穆克图带路,快去……请出管带大人的朋友……”
穆克图领四个端枪的走了。洪涛一滩泥似地颓在刑凳上了,觉得脑袋重若千斤,脖子虽粗也支撑不住,耷拉到了胸前。而许彪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瞪圆眼睛向外看。等看到李宏由两个弟兄搀扶着,走向县衙大门外,他才站起身对洪涛说:“大丈夫敢做就敢当。你告诉你的上峰:是我把受冤的李大哥接走了。你今后要再敢没缝儿下蛆,就是钻进耗子洞躲起来,老子也要掘地三丈把你逮到手!”
许彪领人走后,洪涛由穆克图扶回后堂。他和师爷关起门来商量咋向府衙报告。从古至今,会当官的人都有个宝贝肚子:吃下几根儿乱树条子,就能拉出花篮儿来。洪涛编出的报告说:“……一自称‘三尾虎’许彪者,率百余持洋枪之人马,冒充奉天巡防队,袭占县城,冲入监牢,劫走在押犯人李宏。捕快巡警寡不敌众,器不如敌,追缉不及”,派人送到昌图知府衙门。
知府的脑袋也不糠,很快就断定洪涛挨了一闷棍后,为了包住脑袋瓜足放了人,不得不谎说李宏是被劫走的。他决定对洪涛暂不追究,派人去奉天打探。得知:增祺被革职后,和巡抚一起招降了张作霖。两圣业己恩准,不日就会有圣旨。知府心里有了底,便不动声色。过了不久,增祺因招抚有功,官复原职;张作霖实授奉天巡防团标统,许彪也当上了六品管带。知府这才派了一名师爷,到建安面责洪涛:“身为一县正堂,理事何其懵懂?误信无稽之市井流言,酿成哗然错案;激怒向善之草莽人物,几坏朝廷招抚大计……”
这阵暴雨冰雹,连浇带打,使洪涛不得不再聪明乖巧一次:向师爷塞了一根儿金条,请他带份重礼给知府大人。果然是无病不死人,有钱能通神,那位师爷立时和缓了语气,开导说:“太尊仁厚,言尔心存社稷,尚称职守;偏听失察之误,暂不追究。而今而后,自当勤勉谨慎,勿蹈覆辙。”
洪涛千恩万谢送走了府衙师爷——还派了穆克图带人护送。他回到后堂才发泄起一肚子怨气:“我这个知县还咋当?刁民无理搅闹,马贼仗着几杆破枪任意欺人,府衙更他妈的骑我脖颈子拉屎!”
那位师爷宽慰说:“东翁,生逢乱世,只好苟安。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人尚须振作精神,于任内有所作为——不求加官进爵,亦当为他日归隐山林有所筹措。”洪涛长出了一口气,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