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是唯一的客人
剪枝,被誉为最残酷的户外工,阿华和维克多早我一步去了南岛马尔堡(marlborough)的布兰尼姆(blenheim),马尔堡是新西兰最大的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地区,大大小小的酒厂有70多家。过了一阵,阿华打电话给我:“太苦了!每天早上6点多,天还没亮就得出门。路上都是冰!剪枝可比摘猕猴桃累多了,老子的手都快废了,每天早上麻得没感觉!兄弟,你可千万别来,还是在北岛待着吧!”
没想到我最终还是难逃一死。6月28日,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当地工头麦克开着辆红色小货车,来到镇上送我们上路。我们沿着二号国道向鹰嘴湾内陆驶去,城镇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四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芒高拉帕(mangaorapa),一个青山环绕的地方。葡萄园就在群山深处,我望着犹如兵士的四万余棵葡萄树,手有些发软。
葡萄园的经理蓝道尔出来迎接我们一行人,他是个大胡子,块头也大,一身脏兮兮的工装背带裤,笑容能融化冰雪。
“这地方没有网络,没有手机信号。”他说道。
“那怎么和外头联系啊?”
“用那个座机,”他指着身后的车间,里面空间宽敞,各种工作台错落其间,“你们就住在果园,不花钱。最近的城镇开车一小时,你们来的时候应该经过了,以后买食物就只能去那里。”
我们花几分钟熟悉了居住的环境,卧室位于车间隔壁,大约10平方米,摆了三张上下铺,可睡6个人。从卧室出来,经过车间,有另一扇门通往厨房和浴室。厨房有大大的落地窗,葡萄园的景色尽收眼底。浴室既干净又现代,连洗手液都准备好了。这真是个世外桃源。
“现在开始,你们就算祼奔也没人看。”麦克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我们都以为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要开始了,没想到,芒高拉帕葡萄园后来成为我们记忆中公认的剪枝天堂,让我们久久不愿离开。
蓝道尔给我们示范了剪枝的手法,共分为剪、拉、修、绑四个步骤。剪枝的目的主要是保证葡萄的品质,控制植株的生长速度。
“很简单的,拜托各位了。一个月就能解决。”也不知道蓝道尔大叔是在鼓励我们还是在鼓励他自己……难道我们4个人看上去很有剪枝的天赋吗?
我们深感责任重大,又觉得前路漫漫。每一份新工作开始的时候,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安,更何况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呢?
和我搭档的是蓝大侠。她来自北京,在外是一高级白领,在家是一颓废小妞,我就想不通了,这样的人和我分明不是同一路数,竟然能在新西兰殊途同归。
于是我们一边工作,我一边问她:“喂,蓝大侠,你为什么来打工度假啊?”
“为了一个朋友。”
“哦?”关于动机,我听过很多版本,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这个理由折腾。
“我那个朋友得知打工度假这回事的时候已经过了30,他找到我,描述他没能实现的梦想生活,眼睛里的神采简直可以照耀整个宇宙。于是我说‘不如我来申请试试看好了’,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拿到签证啦。”
“这也行……”
“我工作还没辞,来三个月就回去。”
“三个月?好短啊!”
“没办法,领导就给这么点假。”
“为什么不干脆辞职算了?”
“各种放不下,你懂的。”
我不得不承认我懂,只是当时我很怀疑三个月之后,她会不会改变主意,留在新西兰,就像孙东纯(《迟到的间隔年》的作者)辜负李主任一样去辜负她的领导。鸟儿一旦飞出了笼子,还愿意飞回去吗?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葡萄树的枝条在嚓嚓不绝的剪刀声中断裂,远处的天上有飞鸟,近处的地上有牛羊,天地之间,只有我们工作和交谈的声音。
“我以前在北京,每个月要在网上买很多衣服和化妆品,这下倒好,省了一大笔钱。”
“你敢说你以后回北京不会旧病复发?”
“不知道,但是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
>>逍遥自在做农民
第一天,我们满打满算修剪了四排葡萄枝,勉强及格,小洪和辛西娅二人组比我们来得晚,成绩比较惨。我们回到厨房,交换工作感受。
“没想到看上去挺简单,干起来这么难。”
“是啊,拉枝拉得我都快被抽死了。”小洪抱怨道。
“绑枝不也是?一不小心就折断了,有时候留了四根枝都不够用的。”辛西娅说。
“剪枝是技巧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我总结道。
果园的厨房用的是液化气,火力傲人,它一定是为大火重油的中餐而生的!我们齐心协力制作了在葡萄园的第一顿晚餐,胡萝卜土豆红酒鸡翅。在辛劳了一天之后,用一顿大餐来犒劳自己,这样的幸福感真是无与伦比。
落地窗外的细雨,从黄昏起一直没停,在心里溅起冰凉的萧瑟。天黑以后,我们的小屋成为茫茫四野中唯一的光明,温暖地火葬了一个个旅人的孤独。
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们会思考旅程的尽头。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归宿吗?那是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然后麻木地继续上路,并且期待看到山外风景的那天。对于很多人而言,山背后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曾经站在山顶。
天气预报说第二天下雨,我们睡到9点,没人愿意起床。直到蓝道尔大叔大驾,我们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一瞧天气,居然是大晴天。
我的手指因为充血肿胀而疼痛不已,问了其他人,多少都有同样的症状。我以为这是因为我们还没有适应工作的缘故,因此不以为意地扛着剪刀上工去了。
新西兰秋冬的露水十分厉害,放在屋外的鞋子有些湿,到了葡萄园,很快就被更多的露水浸透了,有些部位渗水,穿在脚上有点儿凉。朦胧的山岚缠绕在远远近近的山腰上,我几度怀疑自己睡着了,而眼前就是梦境。
我们都比前一天熟练了,分成两队工作的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相互竞争造成的压力让我们不敢懈怠。坏处是,因为不敢懈怠,浪费了如此良辰美景。我们是悠闲景色中不和谐的音符。
我觉得这样不开心,就跟蓝大侠说:“找点乐子吧。”
“怎么找?”
“来讲自己的糗事好了。让对方开心开心。”
“你先说吧。”
“我在黄金海岸被鸟粪砸醒了……”
“这也算?太简单了!”
“那你讲个好玩的?”
我们在葡萄园的工作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可以随便地大哭大笑。从葡萄园走百步,便回到我们的小屋。中午,我们有很多的时间休息,多到可以讲一个很长的有起承转合的故事。和之前在猕猴桃果园冲锋陷阵的午餐相比,这样劳逸结合的工作状态是种莫大的享受。我们有时候为了赶进度,就煮工艺简单的细意大利面,两分钟就熟了,再淋上番茄沙拉,一顿简单的午餐就这样搞定。这种意大利面有个动人的名字:天使的发丝(angel hair)。
若是上午拼得很凶,中午就多花点工夫休息,煮饭,洗菜,切菜,炒菜,慢慢来,不着急。整个果园只有我们4个人,这是我们的世外萄园。听着松涛鸟鸣,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让我有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幻觉。
这天中午休息时,我们发现车间里多了一台房车,蓝道尔大叔说是给女生准备的卧室。原来前一天,两位姑娘随口说起要把房间隔成男女两个部分,被他听到了。好个细心的大叔!我们对他又多了一份亲近。蓝道尔大叔美丽的妻子宝拉每周也过来工作3天,并且帮忙打扫卫生。交谈中,我们得知,他们俩已经结婚30多年,15年前就开始打理这个农场,每天日夜相随。他们都很喜欢这份宁静的生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夫妇俩就坐在车间,面对葡萄园和青草地,喝茶聊天等待我们,眼底有爱流转。
下午的工作从2点开始,持续到晚上5点,一半太阳准时没入了山背后,到了5点半,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枯萎的叶柄,但尚能辨认出枝条的轮廓。我干得兴起,就蹲下来,借着天空形成的明亮背景继续剪上一阵子。凋零的葡萄树在幽暗的天空下构成了线条凌厉的剪影,就像是我的剪刀划过天幕留下的作品。这时候我自以为是地想,我的这把剪刀,它真厉害啊!
回到厨房,我们把手套和鞋脱下,放在暖炉旁烘干,不一会儿手套就冒出白色水汽,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不管它,我们四人各司其职开始准备晚餐。
有了在奥波蒂基和黑斯廷斯的锻炼,我成为了微波炉煮饭的熟手,炒菜也勉强达到了众乐乐的标准。能够感到自己的进步,是最让我开心的事,甚至超过了被他人夸赞的喜悦。我向来以为,自我认可比外界认可重要太多,自我认可的基础是清晰的自我认知,而外界的认可常常是符合其标准的认可。我总是把昨天的自己作为敌人,知道自己正在变得更好,我就不计较人外有人——反正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我无法逾越的强者。
在芒高拉帕葡萄园,我吃到了来新西兰以后最美味的牛羊肉。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兴高采烈地交谈,话题里有白衣飘飘的年代和无忧无虑的未来。
8点钟通常结束了晚饭。我开始看书,有时看葡萄种植的专业书,遇到不懂的内容就记录下来,第二天请教蓝道尔大叔;有时候看电子书里的小说——这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10点多,众人纷纷回屋,我走到落地窗前,向屋檐下的晴天娃娃默默许一个关于天气的愿望。
这是个多雨的冬季,连新西兰阳光最灿烂的鹰嘴湾也不例外,有时候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每逢此时,我们就聚在厨房的餐桌上,四台电脑,干自己爱干的事。有人看电影,有人听音乐,有人写字,下雨天不再令人觉得厌恶。在双手失去知觉醒来的早晨,我们希望这雨来得更久一点。
在我们工作热情高涨的午后,一场骤雨着实令人扫兴。我欣赏蓝大侠,对她来说,这突如其来的敌人,只能更加激发她的斗志。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墨镜上也布满了水珠,但她一刻也没停下手里狂热的剪刀。我们甚至觉得在雨里工作是一件洒脱、畅快的乐事。天空里除了云和雨,最多的是彩虹。我们通常可以在一天之内看到好几次彩虹,那种频率让我们以为这就是天空的本色。有时候彩虹就在几百米远,大大的弧形触手可及,我们相信走到彩虹脚下,就可以一窥天道。彩虹是每个都市人的梦中情人,我们用棱镜和露珠完成对她的思念,在内皮尔,她第一次从梦境里走出来,她的美让我战栗不已。我想我们的坚硬外衣还是会被大自然的纯美击碎的,因为我们灰暗的瞳孔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的追求。这是人类的本能,我常常想,如果我们能更多地遵照自己的内心去做一些决定,这个世界会更加美好,我们的生活也会因此更加美好。我们仿佛已经习惯了压抑自我,我们总是在听别人说三道四,却很少用心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或是因为汹涌的主流,或是因为挤不出时间来。我们先是遗失了信仰,接着连拥有信仰的权力也被物质绑架了。至于理想,理想主义已经被贴上了不切实际的标签。而文艺、文艺青年则是在理想主义道路上走到黑的杰出代表。
无可奈何的是,物质确实很重要。有勇气对抗物质的人,绝大部分没有这个能力。而有能力的人,往往已经用不着勇气了。
我也没有能力,但我知道打工度假至少可以让我保留勇气。趁还有勇气的时候去做点什么,不管是什么,没准哪天突然死了,也给自己有个交代。
葡萄园的生活让我回忆起并不遥远的九十年代,那同样是一个没有网络,甚至没有电话的时代。父亲母亲不用抱怨安得广厦千万间,我不用抱怨和朋友联络不方便,伙伴们期待隔三差五停电,无所事事最开心。如今获得快乐的手段是越来越多了,但快乐却越来越少,因为我们正在把快乐变得复杂。
我可以从蓝大侠、辛西娅、小洪的每一个笑容里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葡萄园的生活是简单美好的。
我们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因为用力不当而折断的枝条越来越少,唯独手的麻木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这种麻木和胀痛通常会持续一个小时,直到太阳完全升起,身体微微冒汗,才宣告结束。我的症状比其他人都严重,我很担心会不会因此留下什么后遗症,于是问蓝道尔夫妇:“你们的手每天早上会不会发麻?”
“当然会,不过睡觉的时候,试试看把手放在床沿,自然下垂,也许会好一些。”
我的顾虑一下子全部打消了,吭哧吭哧地继续挥舞剪刀。
在剪枝的四个环节中,我最讨厌拉这一步。纵横交错的枝条卡在承重的四条铁线之间,用蛮力的唯一后果就是疯狂被抽。在屡次被葡萄枝击中面部之后,我决定温柔地对待它们,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温柔,速度下降明显,严重影响了工作的效率。蓝大侠不愧为女中豪杰,细中有粗,对于拉枝自有一套独到见解,我们决定分工合作,我负责剪,她负责拉,最后的修和绑俩人共同完成。
一周后,第一片区基本完工,放眼望去,修建后的葡萄园清爽整齐,淡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我们决定给自己放假——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们完全没有工作时间的限制。
我们首先去了世界上地名最长的地方,事实证明,这纯粹是为了满足猎奇心理,无聊透了。那地方只有一块木牌,上面写了一长串字母。我们下车,拍照,上车,走人,整个过程不超过5分钟。
然后我们去了一片海滩,因为我坚信新西兰的任何一片海滩都有可能捡到牡蛎,众人有一阵子没尝过海鲜了,面对晚餐加菜的诱惑,无人拒绝。结果没想到赶上涨潮,别说是牡蛎,就连牡蛎壳都没见着。
怀着失落的心情,我们到怀普苦劳(waipukurau)镇上采购食物,雨势渐渐变大,路灯下的地面弥漫着金色的水雾。新世界超市还开着门,永远欢迎我们这些饥饿的孩子。我们慌慌张张地冲进雨里,又匆匆忙忙地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辛西娅打开车头大灯,小心翼翼地驾驶她的小绿车,雨水打在车顶,发出巨大的声响,雨刷激烈地来回摆动,前挡风玻璃仍然一片模糊。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我们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情事。周围的风雨声似乎弱了,轮到蓝大侠,她落落大方地追忆起那些回不去的曾经,我们听得出神,尤其是司机辛西娅,在快要进山的第一个岔路口,她转弯过猛,车子滑到路边,她紧跟着一脚刹车——如各位读者所预料的,她踩的当然是油门,轿车立即冲进了路边的草丛。当她试图倒车的时候,轮胎一个劲儿地打滑,显然,我们要被困在这漆黑的雨夜里了。
我们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此地距离果园还有好几公里,而距离怀普苦劳镇就更远了。
我和小洪下车检查状况,发现左前轮陷在一摊泥水里,我们试着一边倒车,一边用力抬起车ρi股,反复好几次,终于决定放弃。
说来也怪,一旦决定放弃,反倒轻松起来。
“大不了今天就在车上过夜好了,咱们来个彻夜长谈如何?”
众人一阵欢呼。
“对了,对了,不是刚才买了蛋糕和薯片吗?现在就吃了吧!”
众人再次欢呼。
就这样,我们开开心心地在雨里吃起了东西。对当时的我们4个人来说,焦虑是不存在的。我们享受着这份意外的霉运,毫不担心会时来运转。
时间面无表情地向前走,我吃完了一块蛋糕,嘴巴里满是甜味,车厢里还有人在嚼着薯片。
大约20分钟后,来时的天际有微光若隐若现,又过了好长一阵子,光束逐渐开始出现在视野能及的范围。说时迟,那时快,四扇门同时打开,我们挥舞双手,占据了路中央。那辆车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路边,一位白发老者下车瞅了两眼,心里大概明白八九分。
“别担心,我找找有没有绳子,看能不能把你们的车拖出来。”
可惜他和我们的车上都没有找到绳索,于是老人满怀歉意地说:“前面不远有交通服务站,如果没人,我还可以找警察。你们等着,5分钟,就5分钟!”
接下来的5分钟里,路过的车一下子多了起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站在车边,不断感谢主动停下来询问的人们。最后我们索性关掉了车灯,因为一直拒绝他人的好意是多么令人为难啊……这期间甚至有一辆飞车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几分钟后,竟又掉头回来,司机下车仔细询问并确认我们不需要任何帮助后才返转离开。
几分钟后,闪着红蓝两色的警灯出现了。警察大哥二话不说,停车,取绳,上套,拉车,我们感谢他,拥抱他,拥抱是多么真诚的动作啊,我们为什么要羞于表达自己的真诚呢。
这个夜晚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不平凡的,但对于每一个路过并且伸出援手的新西兰人来说,恐怕这只是平凡的一夜。
>>葡萄园的永恒时光
5毛钱一棵的片区结束后,我们转移到了单株9毛的新战场。别看价钱翻了近一倍,但难度可增加了不止一倍。枝条的数量暴增,拉枝的时候,我甚至动用了双脚。需要绑的好枝也从两条增加到四条。这样一来,绑枝也需要两个人合作了。我和蓝大侠面对面,一人绑高位,一人绑低位。于是我们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故事接龙:一个女警察被一个歹徒绑架,所谓日久生情,歹徒爱上了女警察。女警察为了斩断孽缘,服用了变性药物,成了一个男人。歹徒为了延续真情,服用了变性药物,成了一个女人。女警察又为了斩断孽缘,再次服用了变性药物……在我们笑得痛了肚子弯了腰以后,才发现已经被另外一队甩开丈八远,立马埋头一阵猛干。
然后我安静下来,寂寂的原野上只有风的声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思念远方的朋友,这是一种确认自我存在的方式。朋友们还在红尘里,终究有一天,我也能够回到我想要回到的熟悉的过去。我把旧朋友们烤串儿似的排排坐,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职场。回忆在高速倒带中被加热,散发出各种芬芳,我努力捕捉友情的名义,患难之交,点头之交,君子之交,酒肉之交……其中有一部分大概是我捏造出来的。
搜刮肚肠的过程就像整理书架,一些书你不会再读,因为根本找不到,或者你的胃口变了。书架上有那么多书,记忆里有那么多友情,它们都是会积灰的。积灰,然后目不能见。情感的维护比想象中更艰难。我想起了一个久违的好友,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我去深圳出差,特意取道广州看望他,可惜当时他恰巧也出差,就这样缘悭一面。我试想了一下重逢的画面,我想开场白会是这样: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曾经,这往往是个略带悲伤的注脚。
人与人相遇的概率无差,再三相遇的,就往往成为或称为朋友,喝过酒,朋友,点过头,也是朋友,连不懂事的时候一起光过ρi股的也是朋友。人的精力有限,当你不断地遇见,就变得吝惜时间来重逢。人的贪心第一条是贪新忘旧。可是很矛盾的一点是,我们自己也在变新,最起码长大了就要换新衣服新鞋,心情坏了要换新发型,心情好了尝试新馆子。能够保持一份长青的友谊是多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