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们将萧绰迎了进去,在庭院之中站了不少的人,都俯身低头,作揖跪拜,萧绰顾不得看,只是从众人让出的通向正厅的道路上缓缓向正厅走去。
正厅里,点起刺鼻的焚香,正上方设有灵堂,牌位之上写着契丹大字“萧思温之位”。
萧绰一见这三个字,两眼簌簌流下清泪,走上前去,沒有管设在灵前可供跪拜的蒲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原本正要下跪拜见皇后的人们,都惊呼一声,离萧绰最近的萧烟伸手去拉萧绰,却被她奇大的力道带倒在地。
BY31 萧家丧事,王妃胡辇归 艾西
( 萧夫人忍下心中的痛苦,强硬地喝道,“皇后,你怀有皇嗣,何故失礼?连你都要悲痛至此,萧氏一族又当如何自处?真的要到灭门之时才懂得知礼吗?”
萧夫人这是在暗里告诉萧绰什么?她在说,萧思温是死于非命吗?若是,怎会如此直白?
母亲说得有理,纵使有耶律贤的宠爱和誓言,可腹中孩儿是她和萧氏的最为牢靠的保障,这一点无可厚非。ww
萧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仰头让眼泪不再掉落,在萧烟的搀扶下起身,转过正厅里的人。
萧双双站在她的身边,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沒有落泪,可一看就知道方才流泪不少,但她一脸冷漠,与萧绰两三步之远,这是刻意避开的距离。
再次是萧继先,他不住地哭泣着,在萧府中,他与萧思温感情最深厚,最初是萧思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给了他这个家。
耶律斜轸难得这样表情严肃,更添伤感之色。是萧思温给了他得见天颜的机会,这才有了他的今天。
韩德让站在正厅最末处,他是唯一一个外姓汉人,他与萧家却也不算外人。
耶律休哥是奉皇命,陪同萧绰回府,同样正色以待。
萧绰对着正厅大门透进來的光亮,微微闭了闭眼,感受黑暗世界中那笼罩周身的光暖。
阳光暖色逐渐消退,她再度感到了眼目之上有黑暗蔓延,她缓缓睁眼。
有一白色身影跌跌撞撞进了正厅,如同萧绰一进來一样,直着身子跪下,痛哭出声,“父亲,女儿來迟了…”
“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
“胡辇?”
萧绰和萧双双,还有萧夫人同时失声喊道,声音的震动之中不乏惊喜,喑哑之色更显悲痛。
堂下跪着的人,便是萧家长女,远嫁给西北齐王安撒葛的箫胡辇。
箫胡辇抬头,泪流满面,“母亲,我回來了…”她看向萧双双和萧绰,“双双,燕燕,姐姐回來了…”
萧双双和萧绰同时跪倒拥住了箫胡辇,话语凝噎泪水不止,此时沒有再顾及昔日的恩怨,只有和大姐之间的姐妹情。
“萧大人,我和王妃回來晚了,晚了…”
堂上女子的哭泣声渐歇,只有那男子呜咽张扬的哭号声,众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ww
门口一个披麻戴孝,略微夸张的男子跪在门口,他肤色白皙,眉眼狭长,若不是此时的凄色,他的眼睛必定勾人。
箫胡辇起身,断断续续道,“他是我的马奴,达兰玻。”
当夜萧绰便住在了萧府,萧双双也破天荒地留下了,一府中,萧思温一走,只留下着四个女人支撑着。
萧夫人给三个女儿添了饭,强颜笑道,“今日,咱们总算团聚了,多少也吃些…”
箫胡辇怅然,“父亲不在了,又怎么算做团圆…”
又是一阵沉默。
萧继先走进來,虽然也见过萧双双几面,也萧双双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他生怯地看了看箫胡辇,又缩到了萧夫人身后,“母亲…”
萧夫人垂下疲倦的双眼,为他添了饭菜,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好孩子,今天也累坏了吧,快吃饭吧。”
“这是…”箫胡辇面露困惑。
萧绰勉强笑了笑,“他是萧继先,父亲的义子,也算做咱们的弟弟。”她看向萧继先,“继先,这是胡辇姐姐。”
“胡辇姐姐好。”萧继先眨眨眼,起身作揖行礼后才坐下用饭。
箫胡辇愣了一下,笑了一下,“虽是义子,倒和燕燕你长得很像呢。”
萧双双冷冷瞥了萧继先一眼,赤红着双眼,拿起筷子又放下,她看向箫胡辇时,眼中有温暖光泽,“姐姐,你特意为了父亲才回來的吗?”
箫胡辇长叹一口气,“并非如此,是齐王安撒葛,病亡。”
齐王安撒葛原本就是个糟老头子,是箫胡辇祖父辈的人,箫胡辇嫁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重病缠身,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上天眷顾,这也算得做是寿终正寝。
箫胡辇此次回京,是特地面圣交代事宜,准备请示今后朝廷对于西北有何打算。
萧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妹三个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齐王一死,箫胡辇却成了寡妇。萧家这才办了白事,大女儿却又遭逢这般丧气之事,家中沒有主事之人,萧夫人的确有隐忧。
箫胡辇向來看得懂母亲的神色,她劝慰道,“母亲,这样也算我得了自由,不必为我忧心,”她正色,“我真正忧心之事,是明日该如何向圣上交代今后事宜,我还未曾想好何去何从…”
萧夫人忙道,“胡辇,回母亲身边來吧,你只身在外,母亲也放心不下…”
箫胡辇笑笑,摇摇头。
萧双双皱着眉,萧绰却开口,“大姐姐,莫不是想独自一人回西北去?”
箫胡辇向萧绰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明日面圣,还请皇后多多帮衬。”
萧双双心中却有了疑虑,她想知道这个多年未见的大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双双,你也不必太过伤心,父亲素來疼爱我们,不会想看到我们伤心欲绝的模样。”箫胡辇见到萧双双一直沒有说话,以为她是伤心过度。
萧双双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与萧思温争吵不下,萧思温为了萧绰而大骂她,她夺门而出萧家,发誓与萧家断绝关系…
萧双双冷声道,“他不疼爱我,我也不会为他伤心。”连饭菜都沒动过,便回到自己的小屋。
箫胡辇愕然,“双双怎么了?”
萧绰苦笑,吃了一口白饭,神色突然凝重起來,“大姐姐,你认为父亲真的是,坠马身亡吗?母亲,你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对吗?”
萧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凉,那眼中光芒又如腊月坚冰一样尖锐冰冷,她沉默不搭腔。
箫胡辇那一双疲惫红肿的眼睛又浮上一层寒气,她冷笑道,“因着咱们姐妹三个,父亲步步高升,如今你身为皇后,再度有孕,必会危及他人地位,这有心人不知是有几位…”
萧夫人闭了闭眼,“你们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萧家平白教人欺凌,你父亲又怎能安心?”
这一切就像是乌云,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真相,人心,人情,都不得见。
萧绰的心上像是压着一个拿不起來的秤砣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必须要苟延残喘。
萧双双回到屋子里,被黑暗包围之时,眼泪汹涌而出,她靠在门边,睁开眼是无尽的黑暗,闭上眼便是萧思温那一双慈爱的眼睛。
也是这样黑暗的夜,在南塔后面的草原上,萧思温带着人來寻找她和萧绰,她看见了父亲的时候,仿佛就已经见到了光亮,见到了可以让她放心地休息的港湾。
其实她是十分想念 ...
(萧思温的,她后悔,后悔为什么沒有常常回萧府來看萧思温,可追根究底,为什么萧思温要为了萧绰而责骂她?
翌日,萧双双沒有拜别萧夫人,一早儿便回了赵王府。箫胡辇便随着萧绰进宫。
箫胡辇恭敬地拜倒在地,大礼行毕,她向耶律贤禀明了齐王安撒葛的情况和西北的边防要事,便不再多言,颔首以待耶律贤发话。
萧绰看了看耶律贤的脸,不辨喜怒,堂下的是她的亲族姐姐,她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只能看着。
耶律贤笑了一声,表情亲切,“那么齐王妃将欲如何?”
箫胡辇也不遮掩,昂首正迎上耶律贤那一双看似温柔实则凌厉有尖锐光芒的眼睛,“回禀皇上,臣妾想完成齐王生前所愿,守住西北边防要塞,为皇上皇后分忧解劳,助圣上一统江山。”
这是齐王的遗愿,还是箫胡辇的野心?耶律贤心中自有分明。
驻守西北,这是來之前,箫胡辇和萧绰商议之后的决定,箫胡辇深知上京城中,风云暗涌,回來比在边塞吹冷风还要令人心寒。
至少在西北是自由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
箫胡辇自嫁给齐王之后,便参与了老王爷治理的要务,她对于西北自是熟稔,军中将士也因她的那一份豪爽和威严,对她的管理十分服帖。
耶律贤精光的眸子掠过箫胡辇,带着笑意定在了萧绰的双眼,“好,巾帼不让须眉,朕相信王妃不会教朕失望。”
萧绰亦是淡淡示以一笑,待偏转向箫胡辇之时,笑容已经化作眼中的那一抹坚定和信任的神色。
箫胡辇颔首,微微点头致意。
妹妹萧绰相信她,她自然不能教妹妹为难。
箫胡辇在军中有一定声望,让她接管西北军务,最为合适,可臣下功高盖主,便是不妙了,即使这“臣”是个女子,想想述律平太后,这大辽朝中便沒有人再敢小瞧女子了。
耶律贤相信箫胡辇,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相信萧绰在此之前已经与她的姐姐权衡过利弊,有萧绰作保,毕竟会让耶律贤放心些。无论如何萧绰夹在这中间,进退两难,耶律贤不想让她如此,只希望她能无所忧。
BY32 公主淑哥,且与怪声响 艾西
( 皇帝下令追册齐王安撒葛为皇太叔。ww
册齐王妃成为皇太妃,并让她率三万兵马回西北接管齐王的军政事务。
箫胡辇受了圣命,便启程赶回西北,临行前,她拉着萧绰的手,示以坚定一笑,“燕燕,你身为皇后,日后必定有皇子继承大统,这条路必定难行,姐姐会为你守好西北,让你沒有担忧。”
箫胡辇的确是巾帼,她率领兵马四处征战,所到之处,无不臣服,周边的小国全都归顺,此时的她宛若西北的女皇一般,但并沒有不臣之心。
这是最令萧绰欣慰的地方,耶律贤答应放箫胡辇回西北,沒有让自己为难,而她的大姐,纵使劳苦功高,也沒有暗生不臣之心,也沒有让她为难。
对于萧思温的事,虽然过去了不少时日,萧绰仍是难以释怀,偶尔几次,看到耶律贤在逗燕哥,让她叫父皇的时候,萧绰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萧思温,便脱口而出,“父亲真的是坠马而亡吗?”
第一次听到萧绰这样说,耶律贤的表情微微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温柔地安哄她。后來几次,耶律贤都置若罔闻,假装沒有听到,继续做自己的事。
此番下來,在孕中的萧绰,心事愈发重,便少言少语起來。
萧思温掌管的政务颇多,须有人尽早接替。丧事已过数月,秋日七月,皇帝耶律贤以右皮室详稳耶律贤适为北院枢密使,兼侍中,赐保节功臣。
萧绰听到这个晋位的消息,站在庭院花圃前,只是生生扯掉了将要萎谢的芍药花,眼底闪过恨意,“父亲的位置已经被人取代,我却只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耶律贤悄然來到她的身后,听到她的言语,只得叹一口气,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我为王之时,耶律贤适便是个敢言的忠臣,此番让他接替萧大人的职位,想來不会辜负我的苦心。”
萧绰无动于衷,只听得耳旁耶律贤又道,“你父亲,的确为人所害,他们已然伏诛,这便是耶律贤适侦破的。如此,你也该安心了。”
杀害萧思温的是国舅萧海只和海里,在查破此案时,便已经被杀,不了了之。
萧绰心中觉得有些可笑,可笑得悲凉,萧思温与他们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遭他们毒手?
可据耶律贤的回答,便是因为萧思温的地位是萧姓中最显赫的一个,难免会遭小人无妄妒忌,末了他心中所有的话语化为一声哀叹,“燕燕,不要再为此伤神,你可知我也难过?“
这让萧绰的身子一滞,偏转过无辜的双眸望着他。眸底渐生笑意,又有盈盈泪光,“罪人伏诛就好,我不会再如此,让你徒生烦恼。”说罢,回身拥住了耶律贤,笑容冷了下去。
耶律贤的言辞太过牵强,她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这样简单,可现在凭她一己之力,什么头绪都沒有。
这些日子,她一人心中不好过,累得耶律贤也为她分神担忧,当初明明是打着要來陪伴他照顾他的名头而进宫,现在却要让一身疲倦的他为自己担心,她心里委实过不去。
在耶律贤的悉心陪伴下,萧绰的忧愁一日一日地褪去,往日活泼的性子也回來了一大半,但耶律贤还怪道,“还不如沉稳些,这样才能保胎。”
一个秋日渐凉的日子,且与宫传來了消息,不知是喜是忧的消息,渤海妃诞下一女。
时下萧绰正轻嘬一盏茶,她将茶盏一搁下,便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耶律贤道,“皇上,渤海妃有功,我们去瞧瞧吧。”
两人相处之时,都十足默契,绝口不提阿语这个人,像是宫中沒有她似的。阿语怀了身孕,也自顾不暇,翻不起什么大浪。
终究还是不能装作什么都沒有,那个孩子,是切切实实地生了下來的。
阿语是耶律贤***好的女人,更是借了渤海国公主的名号在这宫里做了渤海妃,于情于理,他们都应去探望,免得落了人的话柄。
耶律贤抿了抿唇,起身扶着显怀的萧绰,向且与宫去。
阿语大汗淋漓,生了个孩子已经去了半条命,挣扎着醒來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沒有得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她一头仰在枕头上,睁大了眼睛,泪水和着汗水浸湿了枕头,
耶律贤和萧绰同时來到且与宫,是破天荒头一遭,门口的近侍高声传唤,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想要震破了屋顶。
阿语胡乱抹了一把脸,惨白的脸上,有着惨白的笑容,她无力起身,耶律贤也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婢女且去扶她坐起來便可。
耶律贤的唇微微抿起,似笑而非,站在离床有些距离的位置,只是眼睛盯着刚出生的女儿,声音沒有感情,“渤海妃,辛苦了。”
这样不冷不淡的一句话,竟招來阿语的眼泪,她仿佛感动不已,像是这一切都值了的模样,泣不成声,“臣妾,臣妾不苦…”
萧绰瞥了阿语一眼,实在无法做出大度的模样上前安慰,只好走到那小公主的身边,扒开小被子瞧了瞧,心中哀叹,她也无法喜欢这小娃娃。
这小女娃眉眼像耶律贤,可这脸型轮廓却和阿语别无二致,让萧绰怎么看也不舒服,但还是强忍着,向抱着小公主的乳母怒了努嘴,让她到耶律贤跟前去。
萧绰來到耶律贤身边,手搭在襁褓边上,笑道,“小公主出世,皇上也该瞧瞧女儿。”
耶律贤的眼中滑过一丝动容之色,可心中想起往事种种,他与萧绰的不愉快,都是从这里开始,他也无法真正开心起來。
可眼前的小娃娃是无辜的,毕竟那还是自己的骨肉,耶律贤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的小脸,那小娃儿怯生生地看着耶律贤便哇哇大哭起來,乳母连忙将小公主抱回寝宫别殿去哄着。
宫殿里沒有了小孩的哭闹声,倒显得安静下來。
沉默中,突然有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瓷碗碎裂。
萧绰转了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墙壁,沒有一人,何來声音?她望着床上的阿语,打量了一番。
阿语不敢瞧萧绰的眼睛,只是干笑了两声,叫了一声,“皇上,您…”
耶律贤沒有顾及那奇怪的声音,只沉浸方才小孩的泪眼的画面,便心生怜悯,沉声道,“女儿的小名便称为淑哥吧,与燕哥同字。”
阿语先是一喜,千恩万谢后,又发怯问道,“那,那公主的的名字,还有封号是…”
耶律贤的目光清冷,直直看向阿语,言语确实多了关怀抚慰之意,“公主还小,待她长大些再说吧。”
阿语挣扎着要起來向耶律贤讨个说法,可耶律贤已经扶着萧绰转身要出去,“渤海妃生养劳累,且养着,不必远送。”
一句话让阿语生生地跌在了地上,须臾,她嚎啕大哭起來,身旁的人要扶她,她却握紧了拳头砸向她们。
阿语身上沒有力气,拳头的劲道很小,可她平日便打骂这些宫 ...
(人,这会儿又不让她们去扶,婢女们便乐得退开三丈远,冷眼瞧着她撒疯。
出了且与宫,萧绰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我们这样对她,真的好吗?毕竟,毕竟她还为皇上生下淑哥…”
耶律贤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原本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怨她,这都是我这样对她,与你无关。”
萧绰沉默,既然耶律贤都这样说了,那她也不再有辩驳,只得垂首点点头。
耶律贤拉着她走出去,她却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古怪的清脆声,不由又回望了一眼。
阿语不顾身体沒有恢复,跌跌撞撞地进了秘道里,看见地上碎成片的碗,还有些许残余的饭粒。
她那双冒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乌朵娅,然后捡起那条沾了血的鞭子,颤巍巍地指着她,“你是想向萧绰求救吗!她走了,走了!看你要如何逃出去!”
鞭子无情地落在了乌朵娅身上,伤痕覆着伤痕,可阿语却不下狠手让她送命,乌朵娅凄厉地笑出声,“你生下孩子又怎样…皇上…皇上的眼中只有皇后…哪里容得下你…这个贱婢…”
阿语像是被点起火來,所有的气全都撒在了乌朵娅身上,末了还靠在墙根不住地喘着,可想而知乌朵娅被打成了什么样。
阿语身为皇妃,生下皇女,却沒有太多命妇进宫探访,一來是她在上京沒有靠山,只有个远隔千山万水的渤海国作为娘家靠山,二來是她不受宠,谁又愿意甘愿开罪皇后去恭维她呢?
可萧双双偏偏要逆人意而行,进宫來看渤海妃,而且是先行沒有拜会萧绰,大摇大摆地进了且与宫。
萧绰听说后,只是沉默摆摆手,任由萧双双作为。她知道萧双双此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气气她,只要她不高兴,这位亲姐姐便会快意些许吧。
萧绰懒得给自己找不愉快,只说,萧双双进宫探望刚出生的小公主,礼数周到。
BY34 耿耿在怀,子嗣福泽深 艾西
( 耶律贤唇角一勾,便点头,“皇后所言,的确是朕累日忧心之所在。ww朕即位不久,资历尚浅,多亏各位爱卿提点扶持,可我泱泱大国,又怎能是朕一己之身顾全得了的?”
经此一语,朝廷上的事件便一级一级地分列开來,按照所属的上下级关系,将各地方的奏章向上呈递,高一级的处理低一级的事务,实在棘手的再向上呈报,到皇帝手中的便是精华,便是一国最为要紧之事。
沒有臣子敢再做声,于是耶律贤将早就决议好的圣旨,原样复述了一遍。
旨意一下,萧绰便感觉到四周有数千道如针的目光向自己射來,可萧绰也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认真听着官员汇报政事。
“皇上,如今嫡长子已经降生,应是我国一大喜,可皇室子嗣稀少,只有皇家开枝散叶,我大辽江山才能固本长存啊。”有一老臣上奏,他声泪俱下,总让人觉得有些作假。
萧绰的笑容已经如冬月寒天,仍旧镇定,且听着这事态如何发展。
臣子们不敢明着交头接耳,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瞅了瞅面色如故的萧绰,然后轻轻点点头。
又有一人上前,笑容满面,“皇上,后宫里仅有皇后和渤海妃两位,臣以为,实在应充实后宫,照顾皇上,为皇上多添子嗣,如此皇后也能减轻些忧劳。”
萧绰认出他來,那是高勋。
高勋这一句话,说得多圆滑,为皇上,为天下,还为萧绰着想呢。
萧绰也不辩驳。笑而不语。
耶律贤目光晦明晦暗,轻声笑道,“爱卿真是为朕考虑周全,那么,众爱卿,都是如高爱卿所想吗?”
耶律贤在说这话时,眼睛一一扫过平王隆先,蜀王道隐,耶律休哥,耶律斜轸,韩德让这些素日与萧绰亲厚的人,可无一人站出來说上几句。
其实大家心中明白,这件事,既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兹事体大的国事,如何做,便在皇帝一念之间。
耶律贤和萧绰,一看他们沉默的目光,便知道,他们自然懂这事怎么说都不对,尽管有心护萧绰,可沒有理由。
一阵沉默后,耶律贤起身。
萧绰屏息,闭上双眼,倒想听听这百难之下,她的夫君会做出什么决定。
高勋、女里、还有老臣们都看了看萧绰,不怀好意地低头笑着。
萧绰做了出头鸟,为耶律贤挡了这些臣子的为难,现在便是臣子们对她的报复了。
“朕,处于宫廷成长,深知利欲熏心,为夺皇位,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故为避悲剧重演,朕决定,今后大辽皇储,立嫡立长,以期江山永固。”
立嫡立长,立嫡立长…
隆绪是嫡长子,是萧绰和耶律贤的嫡长子,那么便不再有悬念了?
这样的嫡长子继承制度,让朝野震惊,这是皇帝力排众议的结果,这是万难之下的结果。
此刻朝上谁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绰睁开眼,却被眼前阴影所挡。
一近侍高声唱道,言明退朝,萧绰便听得耳边有一低声温润的声音,“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妻,我这一生最好的都会给你。”
他们二人已经在群臣的惊愕之下,牵手翩然而回后殿。
萧绰自问,嫁给耶律贤无怨无悔,尽管他们之间有那未见面的两三年,尽管他们之间有阿语和她的女儿淑哥横生阻隔,尽管她要面对群臣的质疑,尽管耶律贤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才保得萧绰之子的地位。
这一切來得不容易。
若说还有什么让萧绰十足挂怀的,就是她那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萧思温,她始终不相信,萧思温的死因会如同耶律贤轻描淡写的那样。
朝臣的内眷又赶着进宫与萧绰套近乎,向她进献宝物,进献好言。从不参与这样的闲事的李芷岸,这次也凑了个热闹。
一群命妇在崇德宫里如同赶集一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不过就是说了些恭维帝后和皇子公主的客套话,萧绰也只得收着。
待李芷岸前來问安之时,当着众位命妇,李芷岸只献上了一束捧花,花的种类不一,月季,芍药,牡丹,玫瑰等等。
众命妇都暗中嗤笑,道这韩李氏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有这汉人身上的酸腐气儿,硬是将这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进献给尊贵的皇后。
李芷岸也不多辩,只是从容一笑,说了一句汉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皇后,妾身受教了。”
萧绰在堂上自然会心一笑,命妇们只得大眼瞪小眼,看着李芷岸眼气。
待李芷岸退回座位时,有心向萧绰看了一眼这才落座。
萧绰应付完命妇们,借着要教导她送礼学问的名头将她留了下來。命妇们这才一脸嘲讽地掩唇嗤笑着出宫去了。
将命妇们送走,萧绰这才亲亲热热地将李芷岸拉到内殿,笑道,“芷岸姐姐,委屈你要背着这样不好的名声了。”
李芷岸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化为凝重,郑重其事道,“皇后,妾身此次前來,是有要事与您说。”她垂首不再多说。
萧绰一挥衣袖,屏退了所有宫人,牵着李芷岸坐下。
“燕燕,是徳让托我前來,告诉你有关于你父亲的事。”李芷岸说道。
听到说起她的父亲,萧绰心中一紧,眼睛紧紧盯着李芷岸。
李芷岸叹气,这才娓娓道來,“徳让从前见到过高勋曾与萧海只和海里來往,下朝时也曾无意中听到过萧海只向女里抱怨,为何同为皇亲国戚,你父亲的官职就一升再升,而他们的却沒有。那时女里一再捧着他们,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后來,在闾山行猎,你父亲遇害前,徳让又见到这四个人曾在林中相聚片刻,随即四散开,之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萧绰此刻已经无比震惊,她不敢相信那曾经帮耶律贤登上帝位的高勋和女里会下手杀她的父亲,如果真的是他们,那该怎么办?
高勋、女里不同于其他的官员,他们是一直追随耶律贤的忠臣良将,她怎样才能说服耶律贤去处置他们为萧思温报仇呢?
萧绰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喉唇。
“再如那日朝上,皇上必定是有心要定下立嫡立长的继承制度,可高勋却不晓得,故而之前才会出言挑拨臣子们,那一日是偏偏要你难堪的,臣子又怎么会寻不自在与你这位皇后过不去?这其中的疙瘩,怕是在故去的萧大人。”李芷岸提点道。
萧绰回想起那一天,她以为的,是老臣们给耶律贤这个新帝下马威,而自己恰好为耶律贤挡下了他们的为难,这才引得他们针对自己。
可细细一想,她的话,沒有对高勋有任何敌意,可高勋那一句话,暗里却是对自己不利,看起來对自己并无大害,可就是如同吃了苍蝇一样令人恶心。
更何况,后宫里嫔妃一多,前朝和后宫的势力就会交错盘结 ...
(,难保高勋他们不会与哪个妃子结为同盟,做下什么苟且之事。
萧绰只是怔怔地点点头,只听得李芷岸又嘱咐了一句,“徳让让我转告你,若过不去,便放手,别苦了自己的心。”之后连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太清楚。
已经知道了这么多,这要怎么让她的心过得去?
过不去这道坎,她的心里会苦。
萧绰蓦然一笑,将这件事深深藏在心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是,有时候,装糊涂会幸福些,会好过些。
这时日便在幸福中悄声度过,萧绰不再说那些伤心事,专心辅助耶律贤,并为他操持后宫,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耶律贤日日勤于政事,体恤百姓,大辽正在向繁盛之世步入。
他们夫妻二人,自成亲以來便恩恩嗳嗳,萧绰的恩宠。别的女子半分也分不到,宫中唯一的妃子阿语也如同坐在冷宫一般,幸好她还有个公主做伴,否则这日子,就会像是在等死一样的煎熬。
保宁四年,二皇子出生,赐名耶律隆庆,字燕隐,小字普贤奴。这个二皇子不同于其他的孩子,他一出生便沒有哭,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眉峰偶然皱起,总让人觉得他隐约有霸气。
保宁六年,萧绰再度生子,这一次便是一个龙凤胎。萧绰已经被生孩子这件事折磨得筋疲力尽,可是这龙凤胎还是第一次,着实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耶律贤和萧绰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双生子,哥哥叫做耶律隆祐,妹妹叫长寿女。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都生得乖巧。
这几年,不长不短,耶律贤和萧绰在为大辽谋划着未來。
旧契丹风俗里,有姐死妹续的传统,而萧绰和耶律贤崇尚汉儒文化,不能苟同,于是废除这制度。
为了促进汉族和契丹族两民族的融合交流,将异族不得通婚这条禁令废除,让汉族的地位提高到几乎和契丹族同等高度。
仅仅是婚姻方面,就在举国上下掀起不小的波澜,起初一些契丹贵族十分不屑于汉族地位的提高,明里暗里地给耶律贤的统治使绊子。
BY36 一家和乐,妖后恶名生 艾西
( 萧绰沒有答话,径直走向窗子,关好之后,这才步至床边坐下,她靠在耶律贤的膝上,以下颚抵着他的膝盖。ww
“是啊,我回來了,还沒睡吗?”
灯火不通亮,耶律贤能看得见萧绰的脸上温柔甜蜜的笑容。
耶律贤缓缓坐起身,他的脸渐渐挪到了光亮处,萧绰看到了他眼中的深沉,尴尬,无奈,难言之痛。
“我…”
萧绰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她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唇,呼吸渐浓之时,她呢喃着,“不要说…”
耶律贤翻身将她压下,浅吻变成深吻,如同沙漠中的不归人初尝甘泉一般,他急切,他粗鲁。
低吟浅声交错,金丝帷帐垂垂摇落,明灭烛火燃尽,落下最后一滴烛泪。
耶律贤情yu正浓之时,轻柔地抚摸她的周身,让她心中躁动不已。两具身躯全然融为一体之时,她的青丝散乱如停止流动的瀑布,织锦软枕上,渐渐化开一滴泪。
就此将我全身全心交给你,前事不做分明,我愿是个拥有你的糊涂人。
纵欲过度,令萧绰无奈的事情又发生了,她又怀孕了。
两个奶娃娃隆祐和长寿女还在地上爬着,眨巴着大眼瞧着苦瓜脸的萧绰,隆庆却假装小大人似的半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过來,吧唧一下,摔到在地上,皱着眉也不叫着让人來扶他。
观音女已经六岁了,她小巧玲珑,穿着铃铃作响的亮片长裙,一路小跑向萧绰,洒下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小公主颇为善解人意地蹲在萧绰身边,“母后,您怎么了?”
萧绰无助的瞄了燕哥一眼,继续无奈地仰头望着华丽的屋顶,她原本是想要望着天的。
“皇上驾到…”七良的声音响起,便知道耶律贤來了。
萧绰也沒有起身,还是半蹲半坐在地上,目光落在门口。
先入眼帘的不是耶律贤的织锦龙袍,而是那个急急小颠着到隆庆身边扶起弟弟的隆绪。隆绪五岁,却明白自己的身份,是这群弟弟妹妹的兄长,是父皇和母后的小帮手。
耶律贤好笑地瞥了萧绰一眼,将她扶起來,命人放了一个软垫在座椅上,才让她坐下,他俯身,“孩子们都在这里一团糟,你还在这么不爱惜身体坐在地上!”
萧绰轻轻推了他一把,嘴一努,恨恨地瞪着他,声音压得极低,“还不都是你,为什么我又要生,这些年,”她欲哭无泪地环顾了殿上这堆大大小小的娃娃,“我生得还少吗…”
耶律贤彻底忍不住,笑着向后撤了几步,连连咳嗽。ww
“父皇,你…”观音女大叫了一声,眉眼之间像是有点敢怒不敢言,只是皱着,盯在地上。
耶律贤低下头一看,脚下的草编小蝴蝶被他一脚踩变形了。
长寿女的小手只离耶律贤的脚有一指的距离,指尖还触到了那个小蝴蝶上。
她正眨巴着眼,眼泪掉得比断线珠子还快,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但是她沒有哭出声,委屈的模样让耶律贤心疼。
耶律贤抱起长寿女,好声好气哄劝着,可是长寿女眼里的泪水好像无止无尽,源源不断,幸好她不闹。
可这不闹比那闹腾的还要让人摸不着头脑。耶律贤几度哄都不能让长寿女不哭,但他又舍不得将这委屈的女儿交给婢女去哄。
萧绰一副幸灾乐祸要看好戏的样子,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在哭,可她任由耶律贤去哄,最好让他忙个团团转,这才好报那让自己再度怀孕的一箭之仇。
萧绰正得意地看着,余光瞧见隆绪身边的小隆庆摇摇晃晃地走到趴在垫子上的隆祐身边,将隆祐手里的草蝴蝶劈手夺过,又去了耶律贤身边,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让耶律贤注意到他。
耶律贤向下一看,隆庆表情很横,他单手将草蝴蝶递过去,眼睛瞥向耶律贤怀里的妹妹长寿女。
耶律贤看着小隆庆,这算是乖巧还是怎么样呢?他接过草蝴蝶,让长寿女抓在手里,小公主的泪珠儿果然不掉了。
萧绰十分惊讶,瞅瞅隆庆,横眉霸气地在耶律贤身边一站,而趴在垫子上被哥哥夺走草蝴蝶的小隆祐,丝毫不反抗,反而因耶律贤怀里的妹妹开心而笑了。
萧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萧绰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大呼冤枉。
虽然有身孕,可萧绰和耶律贤一样勤勉,日日陪着耶律贤批阅奏章,探讨军国机要,一丝一毫不松懈。
九月的秋老虎让人闷得喘不过气來,身边的婢女给萧绰和耶律贤摇着扇子,可萧绰仍觉得浑身冒汗,她不住地走动着,并和耶律贤说着今日上京中的奇闻怪事。
“皇上,皇后,北汉有使求见,是否宣召?”七良进來问了句话。
萧绰十分疑惑,这个时候,为何北汉会有使者要來?只听耶律贤吩咐道,“宣。”
萧绰这才整理了衣衫,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端庄的姿势在耶律贤身边坐下。
耶律贤看着萧绰这故作端庄的模样,浅浅笑了笑,惹得萧绰斜了他一眼。
北汉的使者满脸倦容,一看便知是风尘仆仆赶來,连歇息都沒有过就入宫來了,这让帝后二人都心存疑问,究竟是什么让使者连面圣仪容都不顾了?
使臣老眼轻轻一闭,双膝屈下,“皇上,求您救救北汉吧…”
原來是宋太祖向北汉发难了,宋太祖派潘美等将领进攻北汉都城太原,北汉弱小无援,主君刘继元只得來向强大的大辽求救,希望耶律贤能出兵相助。
北汉早年间便向大辽称臣,年年向大辽交纳岁贡,诚惶诚恐,眼下遇上难了,只能硬着头皮來求。
听着使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叙述,萧绰和耶律贤的眉头紧锁,对视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便又偏过头去。
他们不是沒有义气不想支援,可近几年,为了大辽国内的改革,耶律贤和萧绰倾注了太多心血,将大量的兵力、财力投入这些建设中,实在沒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
乐于助人也应量力而行。
可北汉的人都求到自己脚边上了,该如何打发了呢?
使臣老泪纵横,见耶律贤半响不说话,便有些急了,“皇上,您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北汉灭国吗?您于心何忍啊…”
萧绰低着头瞅了一眼耶律贤,见他权衡不下,便心一横,身子稍向下挪了挪,一使劲让自己滑到地上,吃痛地叫喊起來。
“皇上!皇上!啊…臣妾不…”萧绰本就浑身发热,这下子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流,加上她扭曲的表情,一直捂着肚子的样子,不仅让耶律贤吓了一跳,那使臣更是吓得不哭了。
耶律贤脸上的焦急与忧心可不是装出來的,他再管不得那使臣了,将萧绰打起横抱,甩下使臣便回了内殿。
内殿里,耶律贤急着正要宣太医进來瞧,被萧绰反手拉住,眨巴着眼睛,憋着笑,说道, ...
(“我是装的。”
耶律贤愣了一下,单手指着她,错愕转为会心一笑,他蹲下仔细地看了看萧绰的身体,这才无奈笑道,“也不必装的这么像吧,伤着了吗?”
“快给我扇扇凉吧,好热啊!”萧绰瘪瘪嘴,不以为意,“当然是要真摔了,若是被识破了岂不是有损我大辽颜面?”
耶律贤拿起蒲扇给她扇着,正想笑她,却见她已经换上了一副忧愁凝重的表情,她稍微握紧了些耶律贤的手,“不可出兵救援。”
耶律贤摇扇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方才的节奏给萧绰摇着,他的目光空旷且深远,有深深的惋惜,叹了一声,“北汉是生是死,只得看长生天要不要给刘继元出路了。”
身为一国之主的无奈,便是此刻。
你先要忍下一腔的热血,不能仅顾一己的侠肝义胆,这时候,一国的人民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个人的名声,在此时要抛诸脑后,即使死后臭名昭昭,也要维护得眼前举国的太平。
大殿上,那使臣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耶律贤回來,便多次向七良打听。
七良是个圆滑的奴才,他不住地赔笑,不住地宽慰,“皇上心疼皇后,必要确认皇后平安无恙就会回來的。”
“您先别急,这大热天儿的,不然小的先给您安排晚膳,再慢慢等?”
一番哄劝,使臣这才离去。
一连几天,耶律贤都不上朝,对外宣称皇后抱恙,他要在身侧守护着。
如此一來,使臣自然不得面圣,于是他甩袖愤愤离去,并且甩下一句话,“大辽有后如此,我北汉又怎敢乞求庇护!”
萧绰只得无奈一笑,这臭名声还是让她來背着吧,只要,只要耶律贤能成就一世英名就好。
大辽坐视不理,专心于内部改革,坐山观虎斗,养精蓄锐,。
十一月,大宋兵败而归。
宋太祖病逝,弟弟赵匡义继位,即宋太宗。
耶律贤和萧绰对于北汉是内疚的,沒有及时的援助,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幸好宋兵大败,这让耶律贤和萧绰心中的愧疚减轻了许多,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一卷“流水落花春去也”是战争篇了,艾西会好好完成,请各位读者支持本文正版,在17k首发,有想要交流或提建议的请在17k书评区给艾西留言,读书快乐!)
S1 请命 艾西
( 保宁九年年初,萧绰生下第三个女儿,延寿女。ww
因为是小女儿,耶律贤对她比对其他的孩子要喜爱得多,萧绰看着女儿平安出生,一家和乐,心中甚是宽慰。
蜀王道隐和平王隆先曾一同入宫來探望皇帝一家,当夜皇帝便赐下酒宴。
这些年,隆先丝毫沒有见老,反而越发精神,好像是一个年富力强的青年才俊,见到这些小皇子小公主甚是喜爱,于是那爱卖弄文采的才情又被勾出來,想感慨两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
几个孩子倒是沒见有什么反应,他们也听不懂汉话,原本想要博得孩子们的夸赞的隆先,弄得好生尴尬,道隐率先放声笑了起來。
隆先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一看萧绰,正捂着嘴,偷偷笑着,而耶律贤更是不避讳,笑意明显。
“平王爷爷,您说得可是汉家诗词?”耶律隆绪倒是站了起來,揖了一礼,两眼放光地看着隆先。
隆先这才來了兴趣,便和这隆绪探讨了几句,最后还不住地向耶律贤和萧绰夸奖,“大皇子聪慧过人,慧眼识人啊!”
这是在说隆绪聪明,还是在自夸?
这究竟是在夸谁呢?
萧绰斜睨了隆先一眼,看了看隆绪,心中有些感慨。
去岁不过是让观音女和隆绪一同去萧府陪了萧夫人几日,李芷岸和韩德让念着萧夫人一人寡居,怕她孤单,便隔个三五日就去瞧瞧,便赶巧了,恰好撞见了。
韩德让素來文雅,颇有文学大家的气度,只是略略与隆绪攀谈了几句,便让七岁的隆绪为他深深折服,喜爱上了汉家文化。
韩德让让隆绪和观音女坐在萧府的秋千上,便指着院子里的芍药花,给他们讲了唐朝李隆基与芍药花的渊源。
观音女听到一半便和萧继先去赛马了,而隆绪却听得入迷。
后來,隆绪稍懂事后,便喜欢研究唐朝的历史,以《贞观政要》为重。
这都是韩德让的启蒙。
又是讲那芍药的故事…对于韩德让,萧绰心中是有愧的。
此时道隐不知怎么的,看着三岁的隆祐和长寿女越发欢喜。
见到道隐,长寿女仅仅是有礼微笑,而耶律隆祐一见着道隐,就笑开颜,向道隐伸手。
道隐便说,这孩子和他有缘。
耶律贤不以为意,只对着萧绰笑了笑便了之。
近些时月,大宋卷土重來,将北汉逼得越來越紧。
北汉是大辽的属国,且挨得很近,耶律贤生怕他们的城池失守,会殃及大辽边境的百姓生活,甚至可能会引发辽宋的战争,所以日日忧心此事。
萧绰宽慰道,“兵來将挡水來土掩,何必为还沒发生的事忧心这么多?倒不如未雨绸缪來得实在。”
就在年关刚过,大雪还出奇大的一日,有一白发老臣,进宫來见耶律贤。
此前萧绰从未见过这老臣,瞧着这老臣,大约六七十岁,精神矍铄,白须和白发上仍挂着些散雪,他毫不在乎,笑得从容。
顿时间萧绰深深感慨,这仙风道骨的老者,活了这么些岁数,必定是有一番历练,才有如今的气度。
待耶律贤见他行过礼后,便微笑,恭敬上前将这老者搀扶起來,做于暖榻之上。
萧绰正惊奇呢,听着耶律贤吩咐道,“皇后,我与挞烈大人有事要商,你且先行回去吧。”
萧绰并不奇怪耶律贤的命令,明摆着这老臣便在他心中要高上一等。
于是她也不失礼,恭恭敬敬地向耶律贤行了一礼后,又拜过这耶律挞烈。
耶律挞烈当即点头赞道,“不骄纵造作,可见皇后确有国母风范。”说着还动辄下榻又回敬萧绰一礼,萧绰难辞,只得受完礼才回去。
大约半日,耶律贤才从永兴宫來到崇德宫,兴冲冲的样子。
萧绰只看了他一眼,便微笑不语,只等着他开口。
“这位耶律挞烈,是六院部郎君,加兼政事令,早年间才华埋沒,可他性格沉稳,有志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耶律贤兴高采烈地说道。
萧绰给他倒了一碗热奶茶,“那么,此次是否是为了北汉的事,才召他入宫?”
萧绰一语中的,一说到此处,耶律贤的神色便凝重起來,端起茶碗,热气扑面。
二月,天寒冷峭,积雪未融。
让耶律贤和萧绰日日挂怀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宋太宗亲自领兵讨伐北汉,北汉的刘继元已经站不住脚,慌了神。
在大辽得到宋太宗亲征的消息时,耶律贤和萧绰便在思考,该如何应对,是自保还是施援?
还沒等手中的卷册捂热,北汉的使臣到了。
使臣言明,十万火急,他们的国主刘继元听闻宋大兵压境,便急急遣他來辽求援,更提及唇亡齿寒一词。
唇亡齿寒,这正是耶律贤抉择不下的关键。
萧绰和耶律贤彼此相望,便知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当天耶律贤便下令,南府宰相耶律沙为都统,冀王敌烈为监军,随着使臣一同赴北汉救援。
使臣千恩万谢,拜别后匆匆出发回国。
萧绰和耶律贤日日悬着一颗心,等着战场上传來的战报。
大辽的实力不容小觑,可这次让他们十分担心的是宋太宗。
此前宋太祖便因病逝而无法完成收复北汉的宏愿,到了太祖的弟弟宋太宗这里,怕是要來个一举歼灭,可能会倾尽全力。
宋太宗率军由东京出发,三月进至镇州,分兵攻盂县、沁州、汾州、岚州等外围州县,以牵制这些地区北汉军对太原的增援。这时,宋将郭进军已进至石岭关。
萧绰听了上呈的战报,站在地图前,有些后悔,她盯着这地形图道,“宋太宗此次有备而來,前几次宋未能得手,皆是因我大辽及时支援,这一次他将北汉圈围起來,就是为了阻拦我兵相助。想得胜,恐怕…”
耶律贤默然,他自然是能瞧得出來的,可这趟浑水已经趟了,这个时候怕是撇不清了。
挨了半月有余,大约三月中旬,天气回暖了些,萧绰终于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这才让耶律贤和孩子们都在崇德宫的庭院里小坐,看着孩子们嬉戏。
“皇上,战场來报。”七良來通传。
一听到这个战场二字,萧绰的头皮发麻,总觉得会听到些什么不好的事,这來报信的小兵已经慌张跪地。
耶律贤大骇,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小兵。
“皇上,大军到白马岭,与宋兵相遇,隔大涧对峙。耶律敌烈监军不顾耶律沙都统的反对,贸然渡涧进攻,反遭袭击,监军及突吕不部节度使都敏、黄皮室详稳唐等五员大将,与上万余辽军,全数被杀,其余逃走。”
...
( 那小兵哭丧着脸,说完了这战报,而此时耶律贤和萧绰的脸已经惨白。
耶律敌烈冲动,沒有考虑周全,不听耶律沙的劝阻,后续部队沒有到,他们的兵力不足以与宋军对抗,才落得这样凄惨!
可大辽损失确实太重,那上万兵卒,和五员大将…
耶律贤当即召來臣子,商议此事。
耶律斜轸听完耶律贤的话,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皇上,臣请命赶往北汉支援。”
耶律贤有些犹豫,他的犹豫并非沒有道理,耶律斜轸沒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原本耶律贤属意的是耶律休哥,可这一仗让耶律休哥去,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皇上,臣妾认为北院大王,必会得胜而返。”萧绰在一旁,坚定地看着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亦向萧绰投來一个感激的眼神。
耶律休哥一直不做声,此时却也道,“臣以为,斜轸可担此大任。”
萧绰看着耶律斜轸,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立志要报国。
“我大辽的好勇士要死也应死在战场上,为保家卫国,为草原的荣誉…”
“天下迟早要易主,我正是在等着这样一位贤君明主,有朝一日我定舍命为君夺天下!”
这样壮志豪情,话音犹然在耳。萧绰真的感动,多年來,耶律斜轸的真性情,并沒有因为得遇贤君,封官加爵而做丝毫改变。
耶律贤偏头一笑,“斜轸可舍得家中新婚妻子独守空闺?”
萧烟终于得偿所愿,在年末之时,与耶律斜轸成亲,算起來,还真是新婚燕尔之时。
萧绰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萧烟,她看了看耶律斜轸,又偏向耶律休哥,“不然…”
“皇上,国事为先,儿女情长,怎会是大丈夫所为?耶律斜轸请命!”耶律斜轸重重跪倒在地。
萧绰沉默,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是了,这不正是大义凛然的耶律斜轸吗!只听耳畔耶律贤一声低低的叹息,大约只有萧绰一人听得见,随后便听得,“准奏。”
当天夜里,萧绰便将萧烟叫进宫來,想加以安抚。
萧烟先是沉默,随后白皙的脖颈扬起,眼睛逐渐弯出一个弧度,她的笑容那样释然,那样的超脱尘俗。
“小姑姑,烟儿明白您的心。斜轸他忧国忧民,一心请命征战,我若为一己私心,留下他过安稳日子,那才真的是配不上他。”
S3 战场 艾西
( 耶律斜轸并沒有安排韩德让的去处,他自然知道,韩德让这个文人,來这战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保护萧绰。
上了战场,萧绰拿着手中的宝剑,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小心!”韩德让一声大喝,在萧绰的眼前劈刀砍下一个宋兵的头颅,一道热血喷在萧绰的脸上,有些迷蒙了眼。
萧绰的脑子一热,眼中的无奈、为难和不知所措在见血的一瞬间化作杀机,她的手握紧了宝剑,感觉到了身后有杀意,身子蓦然伏在马上,持剑的手向后重重一挥,一刺,便听得身后有坠马的声音。
眼见着银白的宝剑沾染了血,一道锋芒闪过,萧绰便知,这是宝剑嗜血的开始。
她催马前行,望着前方旌旗猎猎,全然沾染了鲜血,耀眼刺目。
耶律斜轸带头冲锋陷阵,萧绰和韩德让也不示弱,从另一路突出重围,与耶律斜轸汇合。
萧绰已经杀红了眼,不再向后退缩,不再心中生畏,只要见到前方有挡路的宋兵,便沒有以上战场时的犹豫和仁慈,手中的宝剑见血后仿佛更加锋利,一剑便可毙命。
韩德让看似文雅,实则在战场之上,丝毫不逊色于契丹族的将军们,他手起刀落,一直在萧绰身边保护,萧绰身上沒有大伤口,而他的胳膊却添了几道伤。
大战一天,两军已筋疲力尽,各自安营扎寨,休息整顿。
萧绰木然坐在火堆边,不言不语,两眼发直。
她一脸的血和尘,盔甲已经不复初來时的光泽,满是尘土。
“先擦擦脸。”韩德让递來一个浸湿的帕子,坐在了萧绰身边。
萧绰接过帕子,慢慢地擦着脸,帕子变成了混在一起的黄土色和血红色时,她才停下,好像平复了一些白日里受到的震惊,她看了看韩德让。
韩德让的眉眼仍是那样,时时刻刻让人感觉他很有文人气质,儒雅大方,若不是身上这身沾血的盔甲,谁又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温雅的男人,也曾动手杀过人?
可他胳膊上的那篇血迹,为何到了夜晚还未干呢?萧绰心中漏了一拍,“你受伤了?”
韩德让笑了笑,低下头,“这是战场,怎么可能不受伤。”他说的平淡,好像这是一个小刮痕一样,不痛不痒的。
萧绰想起白天里的厮杀,她红着眼向前杀去,身边竟然沒有一个人來偷袭。ww她看着眼前这个人,这才明白。
萧绰的眼圈有些泛红,她翻翻身上,又看了看战衣的衣角,一使劲撕扯下來一大块,三下两下给韩德让的胳膊包扎上。
韩德让沒有拒绝,他只是微笑,好像这次死在这战场上,也甘愿了。
“來吃些东西吧。”耶律斜轸命人拿了一大块烤好的熟肉过來,也与他们坐在火堆边上。
耶律斜轸看着小脸脏兮兮的萧绰,不禁笑道,“燕燕,是不是后悔來了?”
萧绰苦涩一笑,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样驳斥耶律斜轸的调笑。
耶律斜轸看见萧绰一身是血,眼睛透着倦意和受过惊吓后的感觉,他看着火堆里燃起的熊熊烈火,“回去吧,若你有事,我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大哥觉得,燕燕今日表现如何?”萧绰不答反问。
耶律斜轸一愣,抬头看她,思索了一下,目光中满是赞许,“甚好,初上战场,从另一侧突围,帮了我大忙。”
萧绰了然一笑,拣起一块熟肉嚼了嚼,“那你还舍得将我这样的人才放走吗?”
耶律斜轸朗声大笑,韩德让在一旁也笑着吃着肉。
“好一个巾帼皇后,为兄果然沒看错你。”耶律斜轸感叹道。
从一开始认识这个萧绰时,便是见她沒有真功夫空有侠义心,敢出手相助,现在上了战场,虽然也有畏惧,但终究让她扛了过來。
耶律斜轸是真心赞许萧绰在战场上的谋略,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战略,可她知道如何才能协助主帅尽快破敌,故而当夜与诸将商议,决定第二日以耶律斜轸所率人马为主,萧绰和其他几位将士为辅,一路突袭。
疆场寒夜难成眠,孤光映血。
萧绰只是稍一睡着,便被梦中的血光惊醒,每回醒來之时,都看见韩德让在火堆边上添树枝,不让萧绰受凉。
萧绰对韩德让有种负罪感。
再度醒來之时,辽军已经整顿,准备出发。
号角声鸣起,战鼓如雷,战马嘶鸣,疆场黄尘滚滚,地动山摇。
如同昨夜商讨那样,耶律斜轸迎头之上,萧绰带队來扫清障碍。
大辽的强弓劲弩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万箭齐发,箭矢如同流星一样,齐齐向宋兵的头进发,一箭一头颅,眼看着宋兵节节败退,抵挡不住,化攻为守。
萧绰眼见着耶律斜轸快要攻下,便率着自己这一队人马,向敌军深入,想尽早助他结束这场战斗。
一个个兵卒都在她身边倒下,她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正要踏上这血红疆场的最高点,与耶律斜轸并肩。
萧绰以剑为刀,狠狠砍向敌兵的身躯,一个人被劈做两半,鲜血喷涌而出,萧绰的眼中尽显冷漠,却在他们的眼里像是燃起熊熊烈火,将这战场都烧成灰烬。
冰冷的兵器碰撞摩擦,每个人的呐喊和发自心底最后的挣扎咆哮声,交织成一张网,这里的人都无法逃脱,唯有一战。
要么踏着他人的尸骨走出这个人间地狱,要么化作这里的一抔黄土待风吹散。
非生即死。
萧绰眼前的兵卒见她难以对付,于是结成一派,齐齐向她进攻,持久战的开始。
她咬紧牙关,奋力砍断宋兵骑着的战马的腿,宋兵原本就骑术不佳,这样一來,都跌到地上,被铁蹄无情地践踏。
远处的兵卒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尽管韩德让也在她身边相护,可他此时必要先自保才能护她,所以她还是要靠自己。
萧绰抽下腰间的皮鞭,这些年她沒有荒废了这门手艺,皮鞭练得越发神勇。
她将手中的宝剑向空中一抛,扬起皮鞭甩了两圈,便紧紧缠着剑柄,她用力一挥,长鞭带着宝剑,如同一条长蛇向那些兵卒狰狞龇牙,剑尖直指他们的咽喉轻轻以刺便血花四溅,翻落下马。
沒有人再轻易敢向萧绰靠近,萧绰轻扯笑容,那笑容,残忍,狂傲,她清澈的双眸已经血红,眼看着那最高点就在前方。
贤宁,我可以亲眼瞧见宋兵败退了。
“啊…”
有人趁萧绰集中精力对付前方的敌军,熊她身后偷袭,那宋兵骑着马,重心不稳,只划伤了萧绰的左胳膊。
一直战斗不歇、越战越勇的萧绰在韩德让和辽军的保护下未曾受伤,可韩德让此时沒顾得上她,她也恰好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沒有注意到身后的杀机。
...
( 萧绰这才感觉得到胳膊上的血液快速流动,汩汩而流出自己的身体,染红了冰冷的铠甲。
她觉得有种钻心的疼痛,拿着皮鞭的左手不住地发颤,抖了两抖,皮鞭落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几个宋兵趁机靠近她,用刀剑向她挑衅。
萧绰左闪右避,右手捂着左胳膊,吃痛地低吟了一声,最终躲闪不过,从黑骏若风身上栽了下來。
黄尘迷住了她的眼,她无助地摔落在地上,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可以嗅到血腥气味的死亡和歇斯底里的疲惫。
隔着黄雾,她努力地睁眼,看清了天上渐渐亮得发烫的阳光,还有渐渐逼近的寒光。
她无力挣扎,或者是累到不想挣扎。
她笑了。
记得想我…
双眼一闭,两个耳朵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样,半响那纷乱的马蹄声和嘶吼声又重新在耳边作响,她睁眼。
韩德让那张温柔儒雅的面庞沾满鲜血,变得扭曲,他大声冲着萧绰喊道,“快走!”
萧绰看了看他,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宋兵尸体,而韩德让的左胳膊,是鲜血不住地向外涌出。
不知韩德让何时弃了自己的马,而骑上了萧绰的战马,他受伤的左手抓缰,将身体弯到最低,右手紧紧搂住萧绰的腰,一个俯身捞,萧绰便稳稳坐在韩德让的身前。
韩德让催马向耶律斜轸所在的地方去,一路上竟沒有人再横出阻拦,所过之处,萧绰只听到耳边哄哄闹闹、连片的呐喊声。
辽军都扬着兵器响应着这呐喊声,宋兵的俘虏灰头土脸地跪伏在疆场上。
胜利的号角吹响,宋旗被砍倒,一面绣着‘辽’的大旗,威风凛凛地在这殷红血场中屹立不倒,迎风飘动。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
待他们三人同在一处时,萧绰望着这血染的疆场,隔着那层似梦非梦的不真实,她怔怔地问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们要尽快回去,难保宋兵不会趁势卷土重來,那我们是绝对抵挡不住了。”耶律斜轸沉声,向身后的大军一挥手,便准备退回上京。
萧绰看向韩德让,只见他双唇泛白,殷红的血顺着铁甲滚入黄土,竟有些支撑不住地要倒下。
S4 我在 艾西
( 萧绰大惊,连忙扶住他。ww
萧绰沒有受过伤,她胳膊上的只是一个不深的伤痕,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而韩德让身上这个是被重重砍伤的。
萧绰的眼圈泛红,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韩德让为她犯傻,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竟然还是如此…
她抿唇,硬生生撑起韩德让的身体,将他扶上马再翻身上去。
她让韩德让靠在自己的背上,她右手使力握紧马缰绳,左手有些颤抖,仍是虚着力抓在缰绳上。
“你坐好了,我带你回去…”
身后的韩德让勾起唇角,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觉得心安。
又是这样的场景,一马两人。
萧绰回想着,她也曾带着耶律贤出草原,也是这匹马。
造化弄人呢,这次又是他,因为自己而受伤的他。
一到上京城门口,便有接应的人,來接应的将士有条不紊,将受伤的兵一个个扶着集中去治伤,沒受伤的一律去歇息,将领们各自散去先行回府歇息。
耶律斜轸陪着萧绰,萧绰一想身后还有受伤的韩德让,她便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府休息准备面圣,她会送韩德让回去再回宫。
耶律斜轸实在疲惫,更是相信萧绰可以处理好这些琐事,便放心离去。
萧绰满目是疲倦之色,可是她不忍心扔下韩德让不管,便准备送他先回去。
“啊…皇…可找到您了,七良在此恭候多时,准备接您回去。”七良带着一轿辇和一队人马匆匆赶來,见到萧绰后喜色浮上脸,可一瞧她满身是血,身后还有受伤的韩德让,便皱起眉头,深深担忧。
萧绰见到七良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她凝眉,“我要先将韩大人送回府,再回去。”说着就要走。
七良拦了上去,笑道,“七良安排人,定将韩大人安然无恙送回韩府,您先跟小的一同回去吧,”七良为难地凑近萧绰,低声道,“皇上日日挂念您,莫让小的为难了…”
萧绰正想着该如何做,韩德让低沉声音,“就…听七良的吧,皇上,皇上在等你…”
萧绰转头,见韩德让在笑,笑得那么绝望,。ww
她下马,硬是不顾七良的左右反对,将韩德让扶上马,安顿好之后,她对韩德让说,“保重。”随即又上马,抬起倦眸对七良道,“让所有人马护送韩大人回府,你随本宫回宫便可。”
七良为难的神色又显露出來,可低头抬头的瞬间,萧绰已经驱马晃晃悠悠地前行了,他赶紧对其余的人道“好生送韩大人回府。”急急忙忙追上萧绰,为她牵着马。
宫中人都活得谨慎小心,从不敢高声喧哗,这不是安静的静,是寂静的静。
进了西华门,萧绰便下了马,七良扶着她慢慢走着。
宫人们乍一看萧绰之时,沒认出來这是尊贵的皇后,都皱眉向后退了一退。
萧绰穿着的铠甲,溅满了血,又扑上了灰土,布衣也划得一道一道的,破破烂烂,肮脏不堪。
她自己灰头土脸,双眼如同蒙了灰,走路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随风飘走似的。
宫人若不是看七良扶着她那谨慎讨好的样子,定不认出萧绰。
再回到这个皇宫,这种不被人打扰的静,耳边只有呼呼的微风扶叶的沙沙声,偶尔有几声鸟鸣,天空干净透彻,这漫长的秘道也不再让她感觉压抑,反而是轻快,是自在。
萧绰十分放松地微笑,第一次真正把这里当做归宿,当做家,因为这里有他,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不用故作坚强的去面对血肉模糊的身躯。
七良及时为萧绰找來了轿辇,否则她摇摇晃晃的似乎不能坚持走到宫殿,七良一再问萧绰是否要先去永兴宫里给耶律贤报个平安,萧绰一口否决,要先回崇德宫。
萧绰也不是不想立刻见到耶律贤,只是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会让耶律贤担心。
下了轿辇,婢女搀扶着萧绰走进了崇德宫,萧绰此时已经完全沒了力气,又饿又累,身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伤痕。
“母后!”观音女见到萧绰,惊喜地叫了一声,跑过來的时候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萧绰见到了女儿,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可她扯着婢女向后退了两步,不让观音女靠在她身上,她有气无力地笑道,“燕哥,乖,母后身上脏,碰不得…”
耶律隆绪听到大姐在喊,很快跑出宫殿,也跑了过來,说了声,“母后,您怎么了…”他的眼眶蓄满泪水,可皱着眉就是不让它流下來。
一双儿女推开婢女,非要一左一右搀着萧绰进去,萧绰拗不过,便欣慰地笑了笑。
寝宫的门大开着,从那扇门后面,出來一个小小身影,依旧那么孤傲,“母后…”
萧绰分明看到隆庆想要像哥哥姐姐那样冲过來拉她的手,可是硬是攥着小拳头站在那儿,萧绰红着眼圈笑着,“嗯…”
两个孩子扶着,一个孩子在后面跟着,几个婢女跟在后面,萧绰就这样被簇拥着进了寝宫。
梳妆台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逆着光站着,修长的身形,看不清黑影之下的五官轮廓,窗外投射进來一束柔柔的光,可萧绰却看得发晕,她又走近了些,笑容渐渐加深,直至泪水涌出。
寝宫沉默了片刻,三个孩子看着这两个人静静站着许久不说话,于是打量着瞧他们怎么了。婢女们十分有眼色地将皇子公主都带了下去,关上了寝宫的门。
寝宫里继续着沉默,萧绰在泪眼朦胧之中,看到阳光微暖投进这间屋子,细微尘土在空气中浮动。
他的眉眼仍是那样让她痴迷,让她心醉,可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积压了许多的话,都说不出來了,只是化作泪水,不停地涌出。
“回來了?”耶律贤率先打破沉默,他沒有笑,眉间的皱褶,让人感觉异常心疼。
“嗯,回來了…”萧绰听到这阔别已久的声音,掺杂着哽咽,笑出了声。
耶律贤不再说话,想过千遍万遍斥责她的话,到嘴边了却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不悲不怒,不痛不痒,可掀起心中层层涟漪。
萧绰的身子晃了晃,她定神,努力站稳,笑得虚浮,“你,记得想我了吗?”她张开双臂,“抱抱我好吗…我…”
话沒说尽,双眼一黑,向前栽去,摔进了耶律贤的怀抱。
皇后随军征战这件事,并沒有张扬,只是对外称病,所以这一次也是秘密宣召值得信任的太医进宫诊治。
崇德宫里都忙忙碌碌,原本萧绰一走,这群皇子公主年幼,需要人照顾,萧绰一回來,还是带着伤,所以这宫里的人始终都是忙个不停。
萧绰安心地睡了一天一夜,耶律贤在崇德宫守了她一天一夜,七良也在这一天里,向耶律贤汇报了萧绰这次出行的所有情况。
深夜,万籁俱寂,疲惫的心灵都在沉静 ...
(的夜里安静睡去,萧绰的床边,始终有耶律贤在相陪。
耶律贤看着萧绰熟睡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
这个人,让她心痛,她为了自己,不惜屈尊冒险身赴疆场,只为了自己想亲眼看见取胜的愿望。
韩德让,你又一次为了她而冲动,身为文臣却上战场,一路随行保护她,可见一颗真心。他对韩德让,是感激,是敬重,可这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颇不是滋味。
可自己为她做过什么,让她在皇宫中禁锢着,丢了自由,沒了父亲,曾经心碎,如今又差点赔上一条命…
钻心的痛,痛彻心扉,耶律贤握着萧绰的手,眼睛不眨一下,微微低头,一滴泪落在了萧绰的手背上。
“你哭了?”
耶律贤抬头,对上萧绰那一双微笑着的眼睛,他微微笑,却苦涩得很,“是啊,是不是很沒骨气?”
萧绰的手紧紧握着耶律贤的手,借着力使劲一拉,便坐起來,拥抱住了他,喃喃道,“我亲眼看见我们的军队取胜了,胜了,你该放心了…”
耶律贤身体一僵,也紧紧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发。
方才还为韩德让的事情陈郁伤神,这都是自己给自己添的心病。与萧绰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不能看懂她心的归属吗?
还有什么比这一份真心更加珍贵的呢?他还有什么不完全相信她呢?
半响,粗重的鼻息声在沉默中渐渐大了起來,他的呼吸缓缓平稳,这浓重呜咽声才消失。
萧绰听着耶律贤这难过的声音,双臂紧紧缠在他的脖颈上,心中酸涩,她将这数日藏起的恐惧和柔弱,用眼泪释放出來,打湿了耶律贤的肩膀,“我…杀了人…好多…我好怕…好怕…”
她不是杀人不眨眼,只是在战场上无所依无所靠,不能退后,第一次退后,便再也沒勇气上前。
她的依靠就在这里,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不用再设,她的软弱,不用在他面前藏起。
“有我在,有我在,有我在…”
耶律贤就这样的三个字,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可是让萧绰哭得越凶,或许是心安吧。
S5 流言 艾西
( 哭声渐止,萧绰离开耶律贤的怀抱,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在黑夜之中,看不清彼此,看得清心。
萧绰本就沒受什么大伤,自己常年练武,十分强健,睡个一天一夜便精神大好。
耶律贤沒有早朝,准备陪着萧绰一同用早膳。
“父皇,母后!”观音女眼尖,他们一出來便让她看见了。
几个皇子公主一一上前参拜,十分守礼,“拜见父皇,拜见母后。”正经作揖后,都开始嬉皮笑脸起來。
长寿女温柔笑着,此时已经四岁了,她和双胞胎哥哥隆祐形影不离,一直拉着哥哥的手,隆祐也十分照顾妹妹,两兄妹是众兄弟姐妹中少有的文静,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观音女是长女,最受宠爱,也最活泼,她调皮地笑着,挽着萧绰的胳膊。
萧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头,笑着又瞧了瞧隆绪和隆庆。
隆庆虽然只有六岁,可是总是一身傲气,像是小大人,可是有派。
隆绪八岁,时常去平王隆先那里走动,对着诗词也通晓,汉话也学得有模有样,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有些儒雅之气。
萧绰微笑,又有些疑惑,扭头问观音女,“燕哥,你三妹妹呢?”
观音女环视了一圈,兴奋地指着延寿女的小房间,“在那儿呢。”说着一溜烟儿跑去,不一会儿牵着一大一小就出來了。
观音女牵着的是阿语的女儿淑哥,许久不见她了,这女孩长得文静乖巧,小时候见到她,觉得她和阿语的模样像,可这行为举止却和阿语沒有一点儿相像的。
淑哥抱着才两岁的延寿女,扭扭捏捏地不敢过來,却被大大咧咧的观音女半拉半扯地弄了过來。
观音女抱过延寿女,又递给婢女,用胳膊肘碰了碰淑哥,淑哥抬眼,见观音女挤眉弄眼地示意她,淑哥这才向耶律贤和萧绰作揖,喏喏说道,“淑哥,拜见父皇,母后…”
她的声音越來越低,细弱游蚊,甚至不敢抬头。
耶律贤已经坐下,萧绰站在淑哥面前笑得有些尴尬,她看了一眼耶律贤,却发现他在喝茶,玩味地回看了她一眼。
观音女也不由耶律贤和萧绰吩咐,将淑哥拽了起來,低声和淑哥咕哝了几句,又向她撇撇嘴,这才笑着对萧绰说,“母后,这宫里淑哥与我年龄相仿,我与妹妹极为投缘,她在且与宫里也无事,我便问过她的母妃,便让她与我來宫里与弟弟妹妹们玩了,说是午膳时來接淑哥妹妹回去。ww”
观音女也是一番好心,她要想带淑哥去玩,渤海妃怎么敢阻拦?观音女是正经的嫡长公主,受耶律贤的宠爱,而阿语只是妃嫔,丝毫不得宠,任由着观音女带着淑哥走了。
萧绰看着淑哥,生得面容十分可爱,身子十分瘦弱,让人瞧着心疼,萧绰笑着拍拍淑哥的肩膀,又握着她的手,“淑哥,既然你大姐姐叫你來玩,你就别拘谨,母后是他们的母后,也是你的母后,崇德宫也是你的家。”
淑哥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着温柔慈爱的萧绰,她想起阿语时常告诉她,皇后有多不好有多阴狠,可眼前的皇后对她像是亲生孩子一样,让她受宠若惊。
宫人见到她,也不如对待观音女那样尊敬,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如崇德宫的姐妹,所以向來对阿语低眉顺眼,对宫人的无礼也忍气吞声,弄成了现在这样谨慎文静懦弱的性子。
淑哥的小脸涨红,羞涩一笑,“淑哥,谢谢母后…”
萧绰一笑,对观音女一努嘴,“带着弟弟妹妹们去玩吧。”观音女便欢欢喜喜地拉着淑哥去玩了。
这几个孩子们都走远后,萧绰坐到耶律贤身边,目光深远,仿佛在思索什么,复又叹了一口气。
耶律贤“呵”地轻笑,捉过她的手,“怎么了?”
“我虽然不喜欢阿语,可淑哥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这些年,我们对且与宫不闻不问,少了阿语兴风作浪,可还是牵累了淑哥受委屈,她叫我一声母后,我心里也不忍。”萧绰十分悔过地低着头说了这番话。
耶律贤一直不答话,只是用沉静如深睡的海水一般的眸子望着她。
萧绰微微弓着的背部因深深吸气而拱起,她缓缓抬头,怅然地看着耶律贤,“自我进宫,专房专宠,我们是不是错了?”
自萧绰进宫至今,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她从不经人事的小姑娘成为一个敢作敢为有勇有谋的皇后,他从一个翩翩少年到如今这样一个而立的有为皇帝。
十年的光阴,是他们携手相伴在彼此身旁。
耶律贤的目光闪烁着光彩,因为淡淡微笑而显得更为耀眼夺目,如雨后初晴的那一抹绚丽。他的手摩挲着萧绰的眉,眼,脸颊,唇,像是在看一件罕见的雕刻品。
萧绰看得痴了,这样的眼神,她不是沒见过。耶律贤不再如当初那般年轻,可他迷人的眼神,是萧绰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的。
温温的气息在萧绰的脸庞萦绕,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相爱何错?若是有错,那也是我的错,长生天会惩罚我,而你会一生平安,一世无忧。”
相爱何错…何错之有…
萧绰蓦然绽放笑颜,用脸颊贴着耶律贤的脸颊,心中只有暖意,她只知道,这一世无论平安喜乐与否,遇见他此生便无憾了。
萧绰回宫这才一天,不知宫里的流言怎么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一到十,从十到百,疯传个不停。
这些个宫人,茶余饭后,甚至做活的时候都在窃窃私语着。
“皇后前几日并非病重,而是出宫了。”
“出宫上战场去了,真是不敢想…”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韩大人也跟着去了,而且两个人是骑着一匹马进城的…”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韩大人可是为了皇后受的伤,听说啊,这韩大人和皇后是青梅竹马呢…”
“原來如此,那么他们…”
就是这样暧昧不清,说得不明不白的话,令人遐思。
这样的话,奴才自然是不会说给主子听的,那么便由主子來说给主子听。
萧绰回宫的第二天,阿语便來崇德宫探望,专门拣着耶律贤在的时候來了。
耶律贤和萧绰正准备出去走走,这时节这是春红柳绿,沒料到阿语正好过來。
阿语盈盈一拜,问过安后,神色担忧,“皇后病可是大好?臣妾这些时日可是担心皇后的病呢。”
萧绰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又拿过淡绿色披风,慢条斯理地系着,系好之后,又给耶律贤整理了衣领,“不劳渤海妃挂心,有何贵干?”
耶律贤更是沒有看阿语,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萧绰。
阿语尴尬,干笑了一声,“皇后好就好,皇后待淑哥甚好,淑哥感激,臣妾这是特地來向皇后道谢 ...
(的。”
整理完一切,萧绰回身來盯着她,想起淑哥那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心中无限痛恨阿语这嘴脸,她撩了撩披风,便先行出了宫门。
耶律贤睨了阿语一眼,也踏出了宫门,“朕和皇后正要去走走,你也來吧。”
萧绰和耶律贤两人十指交握,甚是亲密,看着这恣意生长又蔓过围墙的绿叶红花,两个人的心里都很畅快,不一会儿便相视一笑,情意绵绵,默契十足。
阿语只是跟在后面,和七良的地位也相差无几,她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忍下怒气,强作欢颜,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
“皇上,皇后,臣妾知晓我大辽助北汉取胜,心中也甚为欢喜,南院大王带兵果然神勇。”
阿语素日不问政事,听她这么一夸耶律斜轸,萧绰还有些别扭,可仍是接过话來,“嗯,那是自然。”
阿语见她接话,便又笑道,“大军返城那日,宫中也忙活不停,似乎在迎接什么人,”她故作隐忧的模样,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听说当日在城门处,有人亲眼瞧见皇后和韩大人共乘一骑,且都受了伤…”
萧绰眼中浮现出在战场上的杀意,她松开握着耶律贤的手,攥拳几乎就要上前。
耶律贤不动声色地,迅速紧握住她的手,暗暗使劲,示意她不要胡來。他偏过头仿佛饶有兴趣地看着阿语,又有深意地看看萧绰,“哦?有这样离奇的事?”
既然引起耶律贤的兴趣,阿语便不再藏着掖着,仍是那般惺惺作态,欲语还休,想说不敢说的瞅了瞅萧绰,“宫里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开了,臣妾管教不过來,可也为皇后抱不平,韩大人,不过是和皇后自小一同长大,这情分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可皇后待皇上之心,日月可鉴…”
耶律贤的目光越过阿语,如火般烤炙着七良,七良看着耶律贤,瞬间明白,赶紧摇摇头,像是拨浪鼓似的。
那日是耶律贤暗中派七良去接萧绰,这其中的细节七良也最为了解,可七良向來口风严,想必是那些随行的侍卫。
S6 训斥 艾西
( 再者崇德宫为了迎接萧绰回來,上上下下都在伺候受伤的萧绰,自然也是知道内幕的,这些又不是萧绰的亲信,随便打赏些套个话不是难事。ww
随后耶律贤收回目光,对着阿语别有深意地笑了,这让阿语心中隐隐不安,强作笑脸。
耶律贤松开萧绰的手,萧绰有些惊讶,她盯着耶律贤。
“皇后行为骄纵,且回宫反省,朕还要与渤海妃在园子里逛逛。”
话虽然这么说,可那口气却柔极了,像是在说什么情话。
萧绰自然懂得耶律贤的意思,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知道他始终相信自己,于是看了看阿语,便扬长离去。
阿语听着耶律贤的口气,实在是想不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揣着的一颗心上下不安。
“淑哥乖巧,这么多年朕沒有好好关心她,朕心中有愧。”耶律贤在前面漫步,语气平淡地说着。
说起淑哥,阿语心中涩涩,她对淑哥又爱又恨,淑哥的到來,是她这几年间的陪伴,可正因这是个公主,也是她最后希望的破灭,所以她时常对淑哥冷漠。
阿语接过话,讨好道,“皇上多虑了,淑哥对皇上可是…”
“朕对她有愧,并不代表你可以再宫中翻云覆雨,兴风作浪!”耶律贤突然拔高嗓音,转过身瞪着阿语。
阿语被吓得退了几步,不敢说话,有些颤抖。
“苛待宫人,骄纵奢侈,朕都容你去,可你今日散布关于皇后不良的谣言,你以为朕还会容得下你吗?你做了什么,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让淑哥沒了亲娘,过得凄苦,而你,屡教不改!”耶律贤字字紧逼,是一种严厉,接近于凌迟的严厉,犹如狂风暴雨般向阿语袭來。
阿语慌慌张张地跪下,身体不住地抖,发髻上的钗环铃铃响。她的泪水流个不停,妆容都花了。
这是耶律贤对她说过最多的话,竟然还是训斥和警告。
耶律贤又狠道,“容你在宫中平安终老,若你不想过安生日子,尽管胡作非为,皇后不会动手,朕不会让皇后沾血,朕会亲自來,到那时,朕便不会再顾及淑哥,淑哥是朕的女儿,便是你最好的屏障,对她好,你的路才会走得更长更久。”
良久,阿语才敢抬头,看着耶律贤已经走远,周遭只剩她一个人,还有一树掉落的叶片。她坐直的身子又屈下,抬起袖子抹了抹花妆的脸,那妒火在她的眼眸中重燃。
对于阿语而來,无权无势,她最好的盟友就是萧双双,可当年她和萧双双撕破了脸,不愿再听萧双双的指挥,如今再找萧双双,她还愿意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吗?
可阿语细细思量,萧双双昔日最恨萧绰夺了她的风头,而她正是看中自己这一点,才愿意帮自己的,想來再用同样的名头,萧双双也会愿意帮忙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阿语给萧双双写了一封信,让人秘密送去了赵王府。
信中写尽了阿语的忏悔之言,和她对萧绰的痛恨,想要萧双双再给自己出个主意,助她铲除萧绰,如此便什么都听萧双双的。
萧双双接到信,不屑地抖开这张薄薄的纸,打眼看了几下,便勾起唇角,眼睛肿闪烁着阴毒狠绝的光芒。
她在白日里,点燃了蜡烛,将信纸点燃,让它化为灰烬,犹自说道,“小小贱婢,敢和我谈条件,真是妄想…”
她嘟起红唇,轻轻吹灭了蜡烛,空气中飘散着烧灼的气味,她轻笑,“想借我的手,圆你的梦,真是好心思。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当夜,萧双双就遣一个老婆子进宫,让阿语说是她自己找的人去宫里伺候体弱多病的淑哥,至于接下來她自有妙计。
阿语半信半疑,可仍是听信了萧双双的话,找了个由头,将那婆子带进宫,放在淑哥身边作掩护。
那婆子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却带着谄媚的笑容,“渤海妃安,公主安。”
阿语牵着淑哥,打量着这婆子。
淑哥看着这婆子粗实,便往后缩了缩,轻声问道,“母妃,她,她是做什么的…”
阿语牵着淑哥的手往前一拉,让她站在婆子跟前,“这是日后服侍你的,是…”她看向那婆子。
“奴婢是多罗玛,多罗玛…”婆子谄笑道,看到阿语点点头,便将淑哥搂过來,“小公主可真漂亮啊,有什么吩咐就和奴婢说…”
淑哥十分慌,挣脱了半天愣是沒扒开婆子的手,瞬间两眼水汪汪的,无助地看着阿语。
阿语看着淑哥的样子,有些不忍,可还是忍下了,只要萧双双派來的这婆子能助她给萧绰使绊子就好。
一连几天,阿语追问这婆子,萧双双有什么计谋,何时准备实施,多罗玛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是说,等着萧双双传信儿进來,让阿语敢怒不敢言。
萧绰大好之后,曾派人去看过韩德让,知道韩德让在李芷岸的精心照顾下,定会痊愈,于是放下心來,毕竟再对他多施恩赏,藕断丝连会让韩德让心存幻想,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要做。
她时时关心着朝政之事,回朝后更是和耶律贤窝在永兴宫里,废寝忘食。
“刘继元怕是要投降了,若当日我们答应北汉驸马都尉卢俊发兵救援,北汉也不至于亡国灭家,我们错了吗?”萧绰捧着卷宗,窝在高高的书架的一角,望着在窗边站着的耶律贤喃喃道。
永兴宫里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此翻阅史书,想着之前北汉的事情。
耶律贤随手翻开书架上的一本书,望着萧绰,“那日斜轸虽带兵解得北汉一时之急,可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兵力大损,帮不了他,虽表面上获胜,可实则内里亏损,一时之强也可逞得,不过这后果便是由大辽的百姓來承担了。”
萧绰的手指比在书卷侧面,书页哗哗翻动着,她有些失神地蜷缩在角落。
“燕燕,赵王妃对你很重要吗?”耶律贤换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话題,却问得十分认真。
萧绰下意识地看向耶律贤,发了一个词,“啊?”
耶律贤耐心地说道,“你的二姐姐,萧双双,你怎么看?”
萧绰慢慢收回惊讶的目光,垂下眼帘,将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很重要,从小就很重要…”
可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会对自己如此冷漠?或许她懂得为何,可她不愿面对。
耶律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其实他已经猜到答案了,还用问吗?可他只是想要更确定而已。
“为什么这么问?”萧绰抬头问。
耶律贤笑了笑,轻声道,“沒什么,
萧绰为了萧双双,在大殿之上就向他示意切莫牵累萧双双。在他们的关系最僵的时候,萧绰仍然为了萧双双,敢直接找上他。
若说萧绰沒有将萧双双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他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
(。
萧绰哀叹了一口气,便将头埋得更低。
隔阂这东西,不知为何生,等到知道的时候,便根深蒂固铲除不掉;不知为何灭,或许油尽灯枯之时,一切都如过眼云烟,才会明白当初的执拗是多么荒唐!
宋与北汉这场战争,终于在五月初六之日刘继元的出城投降划下句点。
刘继元也是被逼无奈。大辽耶律贤不肯出兵帮助,再加上宋太宗下令再次决汾水灌城,使太原城内一片**。内外交困,于是如此。
六月,刘继元降宋,汉亡。甲子,封刘继文为彭城郡王,卢俊同政事门下平章事。
宋太宗考虑到太原城城坚难克,便毁了太原城。
萧绰在崇德宫的庭院中,荡着秋千,看着花圃中深红浅紫的芍药,不住地感慨,“若我们拉刘继元一把,或许就不至于城毁人降…”
耶律贤在萧绰身后推着秋千,听着萧绰的话忽然低头一笑,抓住了秋千,让秋千停了下來,他将手搭在萧绰的肩头,低身在她耳边道,“燕燕,尽人事,听天命,莫要怪罪自己如何如何,北汉覆亡,总有它的缘由。”
萧绰侧脸扬起弧度,耶律贤从她的一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用食指抚平了萧绰眉间皱起沟壑,吻了吻萧绰微微嘟起的唇瓣,眼神中透着心疼,他淡淡一笑,“一切有我,你和孩子们只要依靠我就好,不要为难自己。”
萧绰抿了抿湿润的双唇,亦是致以一个信任的笑容。
耶律贤笑着推着秋千,被秋千带到空中的萧绰似乎忘记了之前的烦心事,只记得耶律贤给她的温暖,她笑得灿烂,俨然如同一个活泼的小姑娘。
“啊呜…母后!母后!父皇!”观音女慌张失措地跑进崇德宫,一路跑还不住地回头看,像是怕什么追上來似的。
耶律贤和萧绰一听观音女这惊慌、颤抖的声音,心中大惊,连忙下了秋千,萧绰将跑來的观音女紧紧搂住。
“燕哥,你怎么了?”耶律贤拍拍观音女的肩膀,面露奇怪的神色。
S7 无葬 艾西
( 观音女是嫡长女,自小宫里人都宠着她,可她知礼,从沒有过这样冒冒失失的,还哭得惊天动地,现在她还扑在萧绰怀里惨兮兮地哭着。ww
萧绰给观音女擦了擦眼泪,“燕哥,告诉母后,你为什么哭?”
观音女站稳了,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去…且与宫找…淑哥玩,她…死在渤海妃的怀里…渤海妃也一动不动…地上还有…有一个满脸是血的老婆子…”
观音女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眼神中还有恐惧,好像能透过她的眼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萧绰也万分难以置信,她怔怔看着耶律贤,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耶律贤垂下眼帘,萧绰见到他这样,想必心中除却震惊还有心痛。淑哥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血脉相连。
萧绰将燕哥哄了一番,让婢女看着燕哥去小睡一会儿。她牵起耶律贤的手,“走吧,我们该。”
他们紧赶慢赶來到且与宫,瞧见的画面果真如同观音女所说。
宫殿里散发着淡淡血腥的气味,大堂空空荡荡,婢女和近侍分列两侧,都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和阿语相隔不远的是那个叫做多罗玛的婆子,她死得凄惨,两眼睁得圆鼓鼓的,像是被打过,七窍流血而死,可脖子上的勒痕又让人疑惑,总之她的的确确的死了。
阿语的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双腿盘踞坐在地上,她的眼睛有一圈狰狞的红,眼神却是无光的。
她的怀里,是淑哥柔软的身体。淑哥闭着眼睛,像是沉睡了一般,她弯起的唇角,仿佛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阿语干涩的眼里仍然流着泪水,她失神地轻轻拍打着淑哥的胳膊,摇摇晃晃地哼着什么。
“好孩子,母妃给你唱歌,你好好睡啊…”
阿语就这样,一边唱一边笑,又笑又哭。
耶律贤盯着淑哥的身体,蓦然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及到那冰冷,他缩回手,慢慢攥握成拳头,他沉哑着声音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阿语像是被拉回了魂魄似的,猛然醒來看到眼前耶律贤的脸,可又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冷漠和愤怒,她笑了,笑得天真灿烂,“皇上,您來看阿语了,呵呵…淑哥,父皇來了,你还在睡吗?唔,睡吧,孩子,难得清静,好好睡吧…”
阿语将食指比在唇上,示意耶律贤不要说话,自己的声音又逐渐弱了下去,接着拍着淑哥,真的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样。ww
萧绰站在一旁挪不动步子,一手捂着嘴,眼睛微微有些红地看着淑哥。
这孩子前不久才和崇德宫的兄弟姐妹玩得开心,前不久才羞涩地和自己说,“淑哥,谢谢母后。”可她现在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啪!
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宫人们都惊得抬头,萧绰也不眨眼地看着,却沒有上前阻拦。
阿语被耶律贤掌掴而偏倒在地,却挣扎着起來又哄着淑哥,像是怕淑哥受惊了一样,而她自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萧绰可以明白耶律贤为何如此,他是淑哥的父皇,可从未尽过一点做父皇的心,薄待了她,还沒有机会补偿,淑哥便如此,他心里的愧疚再也无法弥补。
耶律贤赤着双眼,环视了宫人,目光落在那个婆子身上,沉声,“这是怎么回事?”
且与宫的管事婢女向前走了一小步,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婆子,是渤海妃前不久从宫外找來伺候小公主的,可她昨夜却下毒害公主,今天早上公主都沒有醒來,沒了气息,渤海妃盛怒,便命人打死了她,就是…就是现在这样…”
萧绰听着这一番话,觉得有些地方出了纰漏,可是一时想不通。
耶律贤缓缓起身,走到萧绰身边,面对大门,背向阿语和淑哥,略一沉吟,“将公主抱回永兴宫,择日下葬。”
七良给其余近侍递了个眼色,三五个近侍便上前,两人抓住阿语,两个人小心将淑哥抱起。
阿语哭喊着抓住淑哥不放,几乎声嘶力竭,像是地狱的恶鬼一般叫喊,可最终敌不过那几个近侍。
近侍们将淑哥抱走,阿语扑倒在地上,她爬到耶律贤的脚下,可却好像怎么也够不着他。
阿语干干一笑,眼神透着一份清醒,她笑一下眼眶便涌出一颗豆大的泪,“皇上,淑哥不在了,你再也不会管我了吧…”
她的看向门外的阳光,眼神虚无缥缈,像是卷入回忆之中,“呵呵,皇上,你和宋王爷一同來萧府那次,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也是你唯一一次对我温柔的笑。我沒有告诉三小姐,也不知道当时來府里的两位王爷,其中一位竟是小姐的心上人,呵呵,也是阿语的心上人呢,妄想了,是我痴心妄想了…什么都沒有了吧…”
萧绰一直盯着阿语说完了这番话,竟是身子僵了一僵,眼眶有些润湿,随着她的话走回了回忆之中。
那天阿语的反应的确有些不对,后來她也知道耶律贤和喜隐曾一同去过萧府,她知道阿语想要攀龙附凤,过上优渥的生活,也明白阿语对自己的不悦,可她从沒想过,阿语是对耶律贤付出了真心。
萧绰心中良多感慨,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阿语甚是可怜,为情所苦,因爱生妒。
萧绰竟然想去扶她一把,可被耶律贤拽着手就离开了,她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阿语那一声声或自嘲或无助的笑声。
那是一个痴情女人的寂寞,那是一个深宫红颜的凋零。
耶律贤沒有让萧绰和自己一同回永兴宫,反而让萧绰自己回了崇德宫去安抚观音女。
萧绰知道耶律贤心情低落,也许是想自己回到永兴宫再和淑哥告个别,便不再去扰他。
回到宫中,萧绰见观音女睡得安稳,便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她仔细思考着这件事,那婆子死得惨,可也像是阿语的作风,可能杀了那婆子都不能解恨。
可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阿语自己找來的婆子会害死淑哥?
于是她将且与宫的人都叫來盘问,且和宫里掌管宫人档案的人细细攀谈,审问了当日放那婆子进宫的人。
一番查证,已经是夜里了,总算是有些头绪,可这头绪却还是模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最重要的还得问阿语,萧绰连晚饭也沒來得及吃,便又匆匆忙忙赶去且与宫。
且与宫的宫人都慌张地向院子里跑,萧绰蹙眉正要斥责,却见穿着破败不堪的阿语嘿嘿笑着从宫里出來,像是要抓那些宫人。
萧绰诧异,想上前,一旁有一个婢女失声叫道,“皇后!不要去,”她又低下声音,怯懦地说,“渤海妃她,疯了…”
萧绰瞧着阿语的模样,却也像是疯了,可她更要去问问,于是走到阿语跟前。
阿语哧哧一笑,伸出脏脏的手,就要甩萧绰一个巴掌,萧绰眼疾手快,将阿语的双手背到身后,反手 ...
(制止住。
阿语吃痛地喊叫着。
萧绰狐疑,她凑近阿语,低声,“你知道淑哥,是被谁害死的吗?”
萧绰明显感觉得到阿语听到淑哥这两个字,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阿语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说道,“是…多罗玛那婆子…她…不,不,是萧双双派她进來…害死我的淑哥…哈哈哈…”
前一秒钟阿语的表情还是恐惧和失落,后一秒便放声大笑起來,使劲挣脱萧绰的束缚。
萧绰听到萧双双这个名字被阿语清楚地说了出來,她的心颤了一下,这事,竟然和萧双双有关…
她抓着阿语的力道渐渐小了,让阿语挣脱开,躲到一旁去了。
萧绰的神色晦明难辨,只是动了动嘴唇,“照顾好渤海妃。”便离去了。
萧绰心中不知是怒还是失望,为什么又是萧双双?自己已经极力护她周全,尽量避免和她相见,为什么她要步步紧逼?她们不是亲姐妹吗?
可萧双双不应该冲着她來吗?为什么却害死了淑哥?
萧绰像是胸中有一口气难抒一样,忍得实在难受,可她仍是不能不顾耶律贤的感受,所以在宫中呆了两日,不去打扰耶律贤的清静。
不打扰耶律贤,可萧绰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她时常叫來七良打问。
七良只是干干笑着说了,“皇上无恙,只是看着小公主的遗体有些伤心罢了,皇后莫要着急。”
短短一日,淑哥死了,阿语疯了,耶律贤也沉默,独自在宫中。
萧绰听到來人报,耶律贤对着淑哥的遗体,话不说,饭不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心一点点揪起。
耶律贤对淑哥这样留恋,若他真的发现时萧双双下的毒手,那萧双双会落得如何下场?
萧绰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只得等着,等着看耶律贤要怎么做。
第二日萧绰听到宫人回禀,耶律贤也沒声张,便将淑哥下葬了,可沒有按照公主的规格來葬,只是让人给淑哥安置了一个好的墓碑,便是如此。
S8 莫恨 艾西
( 沒有隆重的葬礼,沒有举国同哀的殊荣,沒有哀后追封的名号。就像是从來沒有淑哥这个人一样。
耶律贤也沒有立刻來崇德宫,萧绰终于耐不住了,若耶律贤暴跳如雷她还可以理解,可这样不声不响的算什么?
她派人将耶律斜轸召进宫,跟耶律斜轸粗粗说明情况后,便去换了一身侍卫装束,跟耶律斜轸道,“大哥,我必须要见我二姐姐一面。”
耶律斜轸素來爽快,也知道萧绰此时心里憋了一口气,便大大方方地将萧绰带出了宫。
耶律斜轸以自己的名义给萧双双传了信,让她來福缘酒楼一叙旧情。
萧绰知道萧萧双双一直不喜欢和耶律斜轸为伍,便有些为难道,“大哥,你请二姐姐來,她会來吗?”
耶律斜轸冲她努嘴一笑,“那不是來了吗!你们先聊,我去一旁喝酒。”
萧双双和耶律斜轸打了个照面,见到一身男装的萧绰一点也不惊讶,只是不屑地瞥了耶律斜轸一眼,便坐到了萧绰的对面。
耶律斜轸也像从前在萧府一样,看见了萧双双这样鄙夷的眼神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便坐到了离她们不远却保证听不到她们谈话的一处去了。
萧绰给自己和萧双双斟满酒,眼睛盯着酒杯,半天沒有开口,拿起酒杯便满饮一口,竟也觉不出这酒的辛辣,只是有些苦涩。
萧双双呵呵地一声低笑,不是嘲讽,也不是宠溺,她也端起一杯,满满喝了下去,还将酒杯倒了过來,示意萧绰,“我也喝完了,有什么话,说吧。”
萧绰抬起眸子,看着萧双双这张娇艳的脸,似乎熟悉似乎陌生,“你不是一向针对我吗?为什么要害阿语?为什么要害淑哥那孩子?”
萧双双莞尔一笑,将酒杯端起,轻轻摇晃,“她们死了傻了,对你这皇后不好吗?呵呵,燕燕,你这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沒有改。”
萧绰的心瞬间就凉透,她多希望萧双双能够否认自己的问題,她多希望这不是萧双双做的,她蹙眉,“你我的恩怨,如何能牵累到阿语,如何能牵累到淑哥?她还是个孩子,二姐姐,你还是我的二姐姐吗?”
“萧绰!收起你的假好心。”萧双双低喝一声,将酒杯重重掷在桌上,“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坐得稳皇后的位子?你明知道我要害你,可你却狠不下心來杀了我,你明知道父亲是被高勋女里杀死的,你却非要等到找到他们的罪证才杀了他们。ww你的善心总是这么可笑吗?”
萧绰看着一脸嘲讽的萧双双,不禁问道,“原來你知道父亲不是遭人暗害?”
萧双双的表情越发生冷,她也不作答,只是冷笑道,“正如你心里明白阿语是你和皇上之间的阻碍,你却下不了手除了她和淑哥。阿语冒充渤海国公主的事情,是我一力促成的,我就是要让你的日子不好过!”
萧绰的眼眸越发寒冷,她沒有想过,阿语从头到尾都是听凭萧双双的差遣,他们合起伙儿來,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难过!
真的有这么恨吗…
萧双双的脸上更添讥讽之色,“说起來,你和阿语真是主仆一心啊,连阿语都学会了你这心慈手软的毛病,她取代了乌朵娅这公主的位置,却沒有将她杀了以绝后患,呵,是不是和你很像?”
乌朵娅?乌朵娅还在?
萧绰心头一震,心中苦涩喜悦交织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想再追问,可又觉得沒有必要了。
萧双双摆了一摆衣袖,起身就走,在将要踏出大门时,萧绰将她叫住。
“二姐姐,无论你又多恨我,我永远会保护你,就像幼时你保护我那样。”
萧双双沒有回头,只是冷冷道,“你心软,可我不会,给过你许多机会杀我,你不珍惜,那就怪不得我了。”她迎着风出了门,沒有擦脸上的泪。
萧绰一刻也等不得,沒有和耶律斜轸解释太多,就赶着回宫去了。
她也沒有换下身上的侍卫服,就奔向且与宫,阿语依旧疯疯癫癫地,可是看到她却有点害怕,眼神闪闪烁烁,似乎有意躲避。
宫人都不管阿语,都是在各忙各的,萧绰风风火火地冲进來,一把攥住了阿语的手腕,眼神像是要着火了似的,“乌朵娅呢?”
阿语哇地一声就大哭起來,这些年在宫中培养出來的内敛气质瞬间化为零,她不断地挣脱着萧绰的手。
萧绰顿时不耐烦起來,声音拔高了些许,“阿语,看清楚我是谁,快告诉我,乌朵娅在哪儿!”
阿语被吓得噤了声,她胆怯地抽泣着,一手抹着泪,另一手指了指墙壁的方向,见萧绰正失神地向墙壁看,使劲一甩萧绰的手,便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萧绰将信将疑地向墙壁走去,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的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來的。
她食指屈起,用骨节瞧了瞧墙壁,听到的回响是空空的,于是她便知道这是一个玄机,她叫來且与宫的婢女,问了一问阿语平日的行事。
婢女道,“渤海妃有时会将奴婢们都遣出去,在这宫里呆上许久,并且让人准备一些粗糙的饭菜,就放在这里。”她指了指墙角,那里有一个小洞,但不仔细看却又不能发现。
萧绰沉默点点头,即刻吩咐道,“叫侍卫來,把这面墙砸开,对了,小心些,别把砖块砸进去。”
等待侍卫们來的时间,萧绰赶回崇德宫去换好了衣服,梳妆整齐,这才來亲自看着侍卫们砸墙。
咚!
咚!
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砸墙声响起,萧绰亦在这数声中屏息,不知会不会是她想要见到的答案。
“皇后,墙砸开了,里面是个通道。”侍卫回禀道。
萧绰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瞬间又抹灭了。
那通道幽黑,沒有一点光亮,侍卫们先行,秉烛进去,先后有人在里面大声回禀。
“回禀皇后,有人。”
“回禀皇后,是名女子,还有气息。”
萧绰听了大喜,拿了灯笼便提裙进去。
这通道里的气味腐朽难闻,臭得发酸,甚至也有些让人窒息。萧绰忍住这恶臭的气味,硬着头皮向里面走去。
这不长不短的通道里,有些许血迹,墙角还有一条鞭子,盛着盐水的碗。最角落处,正是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小洞,洞口放着很多碗,几乎都堆满了,地上有许多残余的饭渣,还有一些恶心的虫子在蠕动。
侍卫们扶起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她几乎衣不蔽体,身上都是被鞭子抽打过的血痕,手上脚上都被锁着铁链,铁链的长度正好到那取饭的小洞处。
萧绰将灯笼往前打了一打,让火光照亮那女子。
火光明灭,却让萧绰看清了那个蓬松散乱头发的女子的容颜,她拿着灯笼的手颤了一颤,火光忽闪忽闪,她将灯笼扔给身后的人,怔怔 ...
(走向那女子,轻声唤道,“乌朵娅…”
女子本是昏睡,听到有人叫她,便勉强睁开眼睛,却使劲眨了一眨,声音有气无力却能听得出惊喜,她那干枯的手伸向萧绰,“皇后姐姐,您真的來了?”
萧绰连忙抓住她的手,不顾乌朵娅身上的脏臭,将她搂在怀里,摸着她那乱得像是杂草一样的头发,颤声安慰道,“我來了,不会让你受苦了…”
萧绰亲自扶着乌朵娅出了暗道,阿语就在门后面躲着,那眼神十分无辜,一眨一眨地看着这些人。
乌朵娅一见到阿语,便向后撤了一步,躲在萧绰身后,可目光却是愤恨的,“她,阿语,把我关在这里,每每受了气,就來打我出气,我在想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让我苟延残喘到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乌朵娅咬着唇说了这番话,眼泪滚滚落下,她的眉头皱起,看起來像是不知道自己流了泪。
萧绰心疼地看着乌朵娅,想到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想到那一碗又一碗令人作呕的饭菜,深知乌朵娅因为自己而受了委屈,她将乌朵娅牵着站到自己身边來,指着阿语说,“她疯了,女儿被人害死了,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以后你的日子会好过的,乌朵娅,听姐姐的话,不要恨…”
不要恨…
这是对阿语的宽容,也是对乌朵娅心灵的救赎,不要怨恨,或许这是命理。
乌朵娅怔怔看了看萧绰,笑着擦了一滴泪,“见到皇后姐姐,我什么都不恨,什么都不恨…”
乌朵娅被萧绰带回了崇德宫,好好梳洗了一番,折腾了许久,这才弄好。
“见过皇后…”乌朵娅有礼地问安。
萧绰拉过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不必再行这些虚礼,说过你是我的妹妹,况且你本就是渤海国公主,今后便以萧氏族妹自居吧,与我住在崇德宫。”
乌朵娅本就生得清丽,肌肤白皙,身上却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细细包扎处理后,仍是个美人胚子。
S9 午膳 艾西
( 这些年在暗道里,皮肤不见日光更是吹弹可破,只不过从前都是被尘埃泥垢掩盖了芳华。
乌朵娅十分感动,她牵着萧绰的手來到庭院里,一个人走到庭院正中央,望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微微闭了闭眼,仰着脸对着太阳,伸出手好像可以触摸得到太阳的温暖。
微风吹过,萧绰看到阳光下的乌朵娅,微微笑着,十分释然,像是从阳光中羽化而出的仙女,全身阳光灿灿流泻。
乌朵娅转身对萧绰微笑,“皇后姐姐,这阳光真暖,真怕这是一场梦…”
这样充足温暖的光,是乌朵娅这些年最为渴望的东西,恍如隔世一般的美好。
“傻丫头,我就在你身边,怎么会是梦呢?”萧绰心头酸涩,笑着揽住她的肩,“走,去吃些饭吧,也让你瞧瞧我的孩子们。”
萧绰和乌朵娅说了很多,关于这些年的生活,关于阿语和萧双双。她担忧地说道,“皇上这两日也沒有來崇德宫,看他对淑哥的愧疚,若真让他知道了是我二姐姐,不知会怎样…”
乌朵娅点点头,“皇上一贯宠爱您,若您开口,必定可以保宋王妃一命。”
萧绰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人心海底针,可这帝王心,更是深不可测。
乌朵娅又疑惑道,“那宋王妃不顾亲姐妹的情分,处心积虑要害您,为何不趁机就…”
萧绰的目光深沉,“那是我的亲姐姐,无论如何,我都要保她性命…”
说着,宫人们就将午膳端上了桌。
一桌好酒好饭,乌朵娅却知礼,沒有狼吞虎咽,等待着萧绰开席。
“母后,给母后请安。”观音女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來用午膳,首先十分懂礼地请安才入座。
乌朵娅慌忙起身,被萧绰按住了手,萧绰微笑地对观音女他们说道,“快來见过乌朵娅姑姑,她是母后的妹妹。”
隆庆看着身形瘦削且身上有深深浅浅的伤口的乌朵娅,有些不屑。
而观音女却机灵,笑吟吟地起身作揖,“燕哥见过乌朵娅姑姑。”她又蹙眉叫着其余的弟弟妹妹來请安。
隆绪跟着就向乌朵娅作揖,紧接着是隆祐和长寿女,哥哥拉着妹妹奶声奶气地问了安,延寿女还小,被乳母抱去另一边用饭。
几个兄弟姐妹的目光就落在隆庆身上,萧绰不动声色,观音女气鼓鼓地指着隆庆,“隆庆,快來给姑姑请安,不然不许吃饭。”
隆庆根本沒把观音女的话当回事。
乌朵娅红着脸,拉了拉萧绰的衣袖,小声道,“姐姐,算了吧,公主皇子们给我行礼,本就不合规矩,还是,还是…”
萧绰盯着隆庆,微微一笑,小声回乌朵娅,“长幼有序,这才是规矩,你看着。”
隆绪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隆庆,母后和哥哥姐姐的话你都不听吗?”
隆庆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嗤鼻,瞅了一眼乌朵娅,“看这姑姑也就是个婢女,为何让本皇子给她请安?”
观音女和隆绪的脸色越來越难看,观音女给隆绪递了眼色,隆绪点头,他们两个人便走向隆庆,一人一边架起他,隆庆愤怒地左踢右踹,可年纪太小,敌不过这两个大的。
他们将隆庆拉到乌朵娅跟前,观音女一脚踢向隆庆的膝盖弯处,隆庆被迫跪下,隆绪向乌朵娅拱手,“姑姑,对不住,隆绪代弟弟向您请安,赔个不是。”
隆庆小小的身躯不住地扭动,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的小脸上表现的是羞愤。
乌朵娅尴尬地伸手,想要将隆庆拉起,观音女松开了隆庆,隆庆便打开了乌朵娅的手,大声道,“谁要你扶!”便跑走了。
这一餐饭吃得好生尴尬,乌朵娅面带愧疚之色坐回了萧绰身边,“对不起,姐姐,我一回來便给您添了麻烦。”
萧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添了许多菜,一边说道,“说什么傻话,隆庆不过是孩子脾气,和你有什么关系,快吃饭吧。”
这些皇子公主在宫中最大,从來沒人敢拂他们的意,可萧绰让他们从小就独立,吃饭可以挑挑拣拣,不能浪费。
乌朵娅看着有礼的公主皇子,不由感慨道,“那是我第一次进渤海国的皇宫,我那所谓的父皇,还有他那一群妻妾,恨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每个人活得都那么骄傲,从不知民间疾苦,看到公主皇子们如此,我便明白,为何渤海只能附属于大辽了。”
萧绰点点头,“他们虽然是皇子皇女,可终归是人,与百姓家的孩子沒什么不同,本该如此,孩子们,你们说对吗?”
这些孩子都赞同地点点头,观音女扒拉了几口饭,对着萧绰嘿嘿一笑,起身,“母后,我吃饱了,我,我去瞧瞧隆庆。”
萧绰笑着应允,看着观音女一溜烟儿跑远后,对乌朵娅小声说,“你瞧燕哥,她知道自己是长女,从來都如此爱护弟弟妹妹,这也是让我最欣慰的地方,至少我知道,我和皇上百年之后,他们兄弟姐妹会团结一心。”
乌朵娅想起当初渤海国宫里那几个來找自己的哥哥,一派虚情假意,便十分心寒,她轻扯嘴角,吃了一口饭。
观音女走后不久就牵着隆庆回來了,萧绰见到并不觉得稀奇,只管吃饭,不多问一句。
隆庆抬眼瞅了瞅观音女,观音女冲他努努嘴,隆庆这才抿了抿嘴,像是要就义赴死一样,走到乌朵娅跟前,别别扭扭了一小会儿,便喏喏道,“乌朵娅姑姑,是隆庆不敬,原谅隆庆吧…”
乌朵娅似乎有些惊讶,她看了看不管不顾的萧绰,有些无奈,她对着隆庆笑道,“沒有关系,沒有关系,隆庆饿了是吗,快來用膳吧。”
隆庆抬头时,一碗好吃的饭菜已经被乌朵娅端在眼前,隆庆盯着饭,扬起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谢谢姑姑…”
乌朵娅欣慰点点头。
隆庆坐在了隆绪身边,隆绪问着隆庆想吃什么,还给他夹了些他够不着的菜,而观音女则是陪在隆庆的一旁,不管隆庆爱吃什么,都放在他的面前,她还说了一个笑话,引得这几个兄弟姐妹笑作一团。
乌朵娅看到,笑了,她仍是有些疑惑,“姐姐,燕哥公主是怎么劝隆庆的?”
萧绰扬了扬眉,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些骄傲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从來就是如此,那是他们姐弟妹之间的小秘密吧。”
一餐饭用罢后,孩子们都去午睡,萧绰让人安排乌朵娅也去小睡,她自己却來到庭院里,坐在秋千上,又盯着芍药花发呆。
萧绰忽然感觉到秋千被人慢慢推着,渐渐扬起,她微微转头,笑道,“乌朵娅?怎么沒去睡呢?”
乌朵娅推着秋千,望着天空,“睡不着,姐姐,我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
萧绰明白乌朵娅心中住着的魔鬼,时时刻刻让她记着那段黑暗的岁月。她轻叹一口气,用沉默避开了这一话 ...
(題。
“姐姐,你这样烦忧,怕是为了皇上吧?”乌朵娅问道。
萧绰又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自从淑哥去世后,这两日我再沒有见过他,不知他好不好,可我又不能去…”
“瞧,皇上來了。”萧绰的话沒说完,乌朵娅便趴在她耳边说着。
萧绰抬头,见丝丝缕缕阳光下,那一袭白袍锦带,不是耶律贤还能是谁?
不过,耶律贤好像瘦了一些,慢慢走近,还能瞧见他脸上的胡茬,这两日他就像饱经沧桑了一般。
萧绰喉咙酸涩哽咽,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声。
耶律贤微微眯着眼,以避阳光的刺痛,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萧绰时化为款款柔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乌朵娅低头作揖,“乌朵娅见过皇上。”
耶律贤蹙眉,盯着乌朵娅,“你是,乌朵娅?似乎许久不见你。”
乌朵娅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若是说了,恐怕会牵扯的更多,于是她看了看萧绰。
萧绰低着头,整理了情绪,起身回耶律贤,“我认下了乌朵娅为妹妹,就让她在崇德宫陪我吧。”
耶律贤沉默片刻,答了个“嗯”。
乌朵娅飞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其实耶律贤也有疑问,可他全然地相信萧绰,便不多问,这是默契,这是经历浮沉与平淡后的信任。
萧绰的眼眸逐渐湿润,她伸出手,摸了摸耶律贤那更为棱角分明的下颚,手心上有胡茬滑过的粗糙感,她轻声道,“你沒有话要问我吗?”
所有话语都化成耶律贤一个温暖的拥抱,他抱着萧绰,身体的温度不那么炙热,却是那样真实,就像他们多年以來的相伴,虽然平淡却是让他们彼此心安。
“燕燕,我也好累。”耶律贤喃喃道。
他们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对话,丝毫沒有提及之前的事情,阿语疯傻,耶律贤的丧女之痛,萧绰掩饰亲姐之过,他们不再提,就像从沒发生过。
S11 夜战 艾西
( 萧绰呵呵一笑,颇有玩味的意思,她手肘置于膝上,晃着水袋,“虚张声势,休哥可懂?”
耶律休哥意味深远地盯着萧绰那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和狡黠的光芒。ww他逐渐舒展眉头,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
萧绰硬是磨着耶律休哥给她一支队伍,让她和耶律休哥分别带队,耶律休哥稍一蹙眉,萧绰就拿出皇后的身份來要挟他。
耶律休哥只好妥协,“若有任何闪失,不要恋战,保命要紧。”他转身又回眸,“莫怕,我会保护你。”
大辽的士兵们,快速赶往前线,在将要与宋军短兵相接之时,齐齐收刀,举起火焰熊熊的火把,四处横冲直撞,直直往宋军中奔跑四散,冲散了大宋有序的队伍。
一时间,宋军人人心中惶惶然,不敢贸然向无情的火进攻,只得闪躲。
大宋将领也心中发怵,看辽军的架势,像是來者不善,人数众多,所以不敢轻易派大批士兵迎战,只好占据着高粱河,做抵御态势。
四处逃窜的人群之中,萧绰坐在黑骏之上,看着这刻意而为之的混乱状态,她勾起一抹明快的笑容,看向耶律休哥,扬起下巴,颇为自豪。
耶律休哥眯起双眼,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看萧绰。
她一身银光闪闪的戎装,乌黑如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绸缎发带和黑发在黄土风尘中飘扬,眼前是战火纷纷,厮杀血光,可她唇角扬笑,毫无惧意。
那是一种气派,属于王者的气派。
那是一种自信,属于萧绰的自信。
耶律休哥缓缓绽开笑颜,只是一瞬间,又回归严肃。
萧绰驱马向耶律休哥赶來,与他并肩,一扬眉,笑道,“如何?我也不算是个无头无脑的草包皇后吧?”
耶律休哥只是望着眼前因人群走动而闪烁跳跃的火光,沉默低头,唇畔抿笑。
萧绰见他不语,也不气恼,只是笑吟吟道,“你不说话就是认同我的实力了,那我们还是按照最初约定好的,兵分两路,我去与耶律斜轸汇合,调遣人手,趁夜行动。”
耶律休哥的侧脸甚是好看,棱角分明,明灭晦暗的火光之下,越显出男人的气概,若他的表情再冷漠些,那便是完美了。
果然,听了萧绰的话,耶律休哥的脸阴了几分,“你若是…”
“有什么我自己担着,皇上那里不用你复命!大敌当前,还要计较这些小事,枉我高看你一眼!”萧绰不耐烦地挥起马鞭,她的声音与马鞭抽打在马身上的闷声重合,已经跑远去调兵。
耶律休哥十分惊讶地看着萧绰,可这惊讶的表情也转瞬即逝。
这是萧绰吗?这是皇后吗?
既然萧绰已经带着兵走了,耶律休哥也不再管她,或许她真的是有些本事。
耶律休哥将举着火把用以虚张声势的士兵陆陆续续地撤回來,一面防着宋兵突袭,一面收容耶律沙的败军,将他们整编入自己的军队。
黄昏來临,黑夜的静谧让这些疲累的士兵几乎昏昏睡去,尤其是长途跋涉北上而來的宋兵。
辽宋的军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尽量保持着这份诡异的静。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的大军就在这时汇合了,耶律斜轸前來时,眼中含笑的拍了拍耶律休哥的肩膀。
耶律休哥心中却惊讶于他的大军來得迅速,余光看到了耶律斜轸身后的萧绰,她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这让一本正经、严阵以待的耶律休哥闷笑出声。
萧绰抬眼,见耶律休哥盯着自己却笑出声,怒气不由得上來,可不得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是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可处处显现着杀机。
丛林树叶沙沙作响,影子散乱跳跃,究竟是风声树影,还是人声人影,不得而知。
每个人的心将将开始时,都是扑通扑通地跳着,两眼瞪得老大,就瞧着四周好像都是自己的敌人。
久而久之,眼睛不自觉地耷拉下來,一颗火热的心也逐渐趋于冷静,慢慢地放松了警惕。
宋兵有的在火堆边烧着火,有一部分在小睡,轮流值夜。
有一个值夜的宋兵,望着火光,再忍不住困意,头支撑在手上,眼睛不住地眨,却越來越沉重。
在最后将要闭上的时候,眼前的马蹄飞奔跳跃的姿势,还有脚下几乎快要震裂的土地,耳边渐行渐近的马蹄隆隆声,让他抖了一个机灵。
宋兵抖着身子,眼中掩饰不住的恐惧,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却颤抖,“辽军來了,辽的骑兵來了,快起來啊…”
这样恐慌的声音,把分外敏感的士兵们都叫醒了,睡眼迷蒙中,眼前一片黑暗模糊,只能隐约看得清是有人过來,而且人数不少,宋兵习惯性地拔出刀來。
只待一眨眼的功夫,借着微弱的火光,宋兵的的确确瞧清了。
是辽军,是拿一个个扬着刀而來的辽兵,是一匹匹怒瞪着眼、马蹄有力蹬地的战马,如同一波黑暗的潮水向他们极速涌來,而最前方的那个黑袍铁甲的就是耶律休哥。
大辽骑兵如同一只只嗜血的雄鹰,步步紧逼,漆黑的夜,殷虹刺目的血,。
宋兵沒有准备,且士兵们连日作战,精力不足,根本难以抵挡有备而來的辽兵,故而不住地后退。
沒料想到,耶律斜轸带着另一支骑兵队伍团团围住了宋兵,成两翼保卫钳击之势。
这一次可算是瓮中捉鳖,打得宋军措手不及。
一來宋兵还沒有反应过來,就已经被辽军围住。二來宋的实力根本比不过长年善于骑射的辽兵,于是只得抱头鼠窜,吃了个闷亏。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带头冲锋陷阵,高头大马之上的他们,眼眸透着血光,手下的力道却不会软下半分。
萧绰经历了上一次的战争,仿佛愈发不怕这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她亦是驱马深入宋军人群集中处,扬起宝剑,有时剑刺,有时以剑为刀,重重砍向敌军的头颅,连眼都不眨一下。
这就是战场,让人变得疯狂,让人不再有慈悲,只有鲜血才能终结。
萧绰深知,此时这些人的牺牲,是让更多人的存活,更是以战止战。
耶律斜轸十分放心萧绰,他对这个义妹的能力深信不疑,总是认为她可以做得到许多大事,所以他专心应敌,沒有分神去管萧绰。
可耶律休哥不同,他不知道萧绰有征战的经历,更是因受了耶律贤的嘱托要保护萧绰的安危,所以他时不时还看看萧绰。
可萧绰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耶律休哥连连看了她几次,萧绰都处于上风,催马挥剑斩首级,手法快且准,看她不住地向敌人多的地方去,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耶律休哥一时想不通,也來不及思考,只是在与萧绰距离不远的地方作战,时时刻刻不远离她。
萧绰沒有功夫去注意耶律休哥 ...
(,只是看着眼前这些人头,有些头皮发麻。
若是单打独斗,那萧绰便沒有什么顾虑,可这好像是无休无止的车轮战,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萧绰杀人杀到手软,可一咬牙,仍是挥剑乱砍,只要见血就好。
宋兵仿佛也有了默契,看到萧绰剑下死伤众多,逐渐形成包围之势,将萧绰围起來,只打她一个。
萧绰心中暗暗叫苦,这情景仿佛似曾相识,上一次战场上,她不就是这样被挑下马,随后受了伤的吗?难道这一次又要如此?
数十人的戟成包围状刺向萧绰,萧绰以剑背于身后,伏卧在马背上,她努力想要推开这些人齐齐压來的戟,可是力道太重,根本动弹不得。
反复挣扎着的萧绰,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一个银色光点不住扩散,最中心刺眼的那一个尖儿正冲着自己來。
未及反应,萧绰好像已经看到了末路尽头。
厮杀呐喊声仍冲击着耳膜,兵器相碰撞的声音犹然在,背上如同大山压顶的重量似乎消失了,萧绰猛一起身,终于又稳稳坐在马上了。
她偏头一看,耶律休哥就在自己身旁,他正忙着清除那一拨对付自己的宋兵,原來是他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刻救了自己。
耶律休哥挥刀比舞剑还要轻巧,他的刀可以旋转入敌人心脏,好像一支会夺命的灵蛇。
萧绰正松了一口气,却见耶律休哥身后有一宋兵,拿着刀正正捅向马肚子,马儿长长嘶鸣,马蹄高高扬起,耶律休哥被掀翻下马,好在他身手好,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翻了个跟头,稳稳落在了地上。
沒有战马的耶律休哥战斗力依旧强大,他抬眼看了看萧绰的位置,不断地向她身边撤去。
萧绰傻了眼,从沒看出來耶律休哥是这样一个骁勇善战的人,一个沒有战马的人还要來保护她这个有战马的人。
耳边声音嘈杂,萧绰粗着嗓子冲着耶律休哥喊道,“休哥,你用我的马。”
耶律休哥挥舞着刀,一刀见血,回头怒瞪了萧绰一眼,大喊回道,“你坐好,别下來!”
S12 保护 艾西
( 萧绰又怎么会是一个轻易接受他人保护的人呢?她执拗地翻身下了马。
身边的宋兵看见萧绰下了马,三五个立刻围了上來。
萧绰根本不怵,扬手一落,一抬手便是一道血花溅起,她和耶律休哥只有一步之遥。
耶律休哥见她下了马,盛怒之下,手上的劲道更是大,敌军被开膛破肚,血腥万分。
一个宋兵悄悄跟在萧绰身后,萧绰沒有一丝察觉,只是一味坚定地牵着马去找耶律休哥。
萧绰皱着眉,将马缰绳递给耶律休哥,发出的第一个音已被吞沒,耶律休哥双手紧紧抓在她的肩头,纵身翻转过去。
萧绰沒有反应过來,只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她转身,就看见一个拿着刀的宋兵直挺挺地向后栽去,天灵盖被劈开,顺着血迹看,耶律休哥的刀尖还滴着血。
萧绰心中一凛,看着耶律休转过來对着自己,他脸上的残血未干,眼眸还赤红着。
竟不知耶律休哥如此敏捷。
耶律休哥的眼睛透着凶狠,他对着萧绰大喝,“你下马來做什…”
话音未落,萧绰就看见耶律休哥的身子明显一震,随后耶律休哥转身扬刀,又是一个刀下魂。
可萧绰却看到耶律休哥的肩上有明显的刀口,鲜血汩汩外冒,是方才说话的时候受的伤。
见惯了敌军身上的伤,可看见自己人身上有伤,萧绰的心仍是会紧。
她抓住耶律休哥的胳膊,紧张地说道,“你受伤了,快上马一战!”
耶律休哥好像沒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也好像是沒有受伤一样,他把萧绰推到马儿和自己的中间,而自己面对敌兵的攻击。
萧绰连忙抵挡了几刀,可心中仍是挂念他的伤口,她反身转到耶律休哥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厉声道,“上马!”
耶律休哥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她正正压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萧绰身上,可手中的刀是翻转着向上刺去。
萧绰的眼前只有耶律休哥的脸,刚毅,有棱角,他的呼吸就在耳畔,均匀平缓,一声闷哼,且他的眉间紧蹙,瞳孔放大,头微微上扬。
萧绰的心漏了一拍。ww
这样微微扭曲的表情,萧绰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她身上的耶律休哥又受伤了。
萧绰心中已经一千遍一万遍地责怪自己,是因为了自己而让耶律休哥受伤,而且还是两次。
萧绰对上耶律休哥嗜血的双眸,轻启朱唇,说了一句,“能坚持吗?掩护我出去。”
只见耶律休哥又是闷哼一声,他紧闭着嘴唇,轻轻点头,单刀Сhā在土里,另一手揽住萧绰的腰,一使劲两人从地上齐齐跳起。
耶律休哥依旧沒有松开萧绰,手中的长刀张开,揽着她如旋风般旋转一圈,周遭的宋兵都被刀锋刺退一丈之远,根本不用萧绰出手,耶律休哥带着她狂奔几十米远,冲出了宋兵密集的地方。
耶律休哥放下她就又重新杀回战场,沒有丝毫留恋。
东方翻出鱼肚白的颜色,天已大亮,天上的闲暇的云朵,原本恣意云卷云舒,漂浮浪荡,此时好像也染上了血色,变得浓重沉抑。
萧绰看着耶律休哥的肩上一左一右两处伤口,好像有一把刀刺在自己心头,她对着耶律休哥的背影大声喊道,“休哥,等我!”
嘶吼声震天,不知耶律休哥听到沒有。
萧绰望着这战火熊熊的战场,望着这些奋力拼搏的士兵,咬咬牙,抢了一个大辽骑兵的马就跑远了。
萧绰这并不是逃跑,而是去通知城里的御盏郎君耶律学古。
萧绰在城中歇息了片刻,耶律学古听了她的吩咐,大开城门,迎接援军,并且四面鸣鼓,城中的百姓大声呼喊,响声可震天动地,造成恐慌之势。
这一虚张声势的招式已经让萧绰用得炉火纯青。宋军自夜里被辽的骑兵偷袭,兵力大损,又听到这样的震天的人声,士兵都惴惴不安。
一夜的激战,宋兵好像是苟延残喘之态,而辽兵在耶律休哥的带领下,却是越战越勇。
说來也奇怪,耶律休哥身上的伤口不比别人少,单单是为萧绰,就受了两处大伤,更不用说其余细密的小伤口了,可他仍旧善战好战,且将这场战争拉成一场恶战。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这一方面不断猛攻宋军主力,而耶律沙从后方追击,这次沒有给宋军留退路。
宋军逃的逃,死的死,大宋皇帝赵光义也在战场之上,且在慌乱之中与将士走散,只有近臣在身边。(ww" target="_blank">ww
耶律斜轸听闻这一消息后,又打探了宋帝的出逃方向,便两眼放光地率领人马追去。
难得的机会,耶律斜轸怎能不把握?
耶律休哥进了城,与耶律学古见了面,看到耶律学古的第一句话就是,“來报信的人呢?”
耶律学古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萧绰在城中休息小睡。
耶律休哥听着这句话后,双肩因松了一口气而下沉,他吃痛地捂着胸口,胸口处有血往外流淌,他双膝跪地,歪倒在地,可手紧紧抓着耶律学古,眼睛瞪着,无力地嘱咐道,“将她安全送回皇宫,快…”
耶律休哥身被重创,仍坚持战斗一夜,此刻已然昏死过去。
身边的人看着耶律休哥倒下,不禁嘶嘶倒吸凉气,耶律学古忙探了探他还有鼻息,这才叫了人抬着耶律休哥去诊治。
对于萧绰,耶律学古也不敢让她继续呆在自己这里,听从着耶律休哥的话,他让一对精兵良将护送着萧绰往上京皇宫中去。
在战争中的萧绰,整宿整宿不合眼,一睡下便很难醒來,昏昏沉沉中,她只感觉到被人轻手轻脚地抬起,之后便是晃晃悠悠的,直到她醒來。
萧绰醒來后才发现,自己在马车上,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大惊,暗想着,莫不是被人抓了?
她连忙撩起车帘,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赶车的士兵也不含糊,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抽了马一鞭子,“我们是奉耶律学古大人的命令,送您回宫的。”
萧绰看着这一队人马,放到战场上,各各都是良将,此刻派來护送她回宫,那岂不是埋沒了人才?
她坐回了马车,思量着耶律学古也不是鲁莽之人,他也沒有发现自己的身份,不敢擅作主张,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一定是耶律休哥要保护她而送她回宫。
一想起耶律休哥的伤口,萧绰仍是有些后怕,难道他是铁铸的吗?为什么受了伤是那样淡淡的反应?若他能进城命令耶律学古,派人送她回宫,这不就代表了耶律休哥沒事?
萧绰胡乱思考了一通,那困倦的感觉又來了,头脑好像都有些 ...
(不清晰了。
她想了想,也该回去了,不知耶律贤会如何担心呢,若此刻再返回战场,不知又会给耶律休哥添什么麻烦。
如此,她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战场的战报是快马加鞭送到皇宫中的,耶律贤收到战报,脸上连日以來的阴霾都尽数扫去,他朗声大笑着,目光中的火焰比战场上的火光还要盛几分。
战场來报,宋军大败,战死万余人,连夜南退,耶律斜轸追击宋帝,且以箭射伤宋帝腿部两处,宋帝逃至涿州,乘驴车逃出重围。
耶律贤一拳打在书案上,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阴狠。
上一次大宋攻北汉,便让大辽兵力受损,从不知收敛,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一次沒有把宋帝首级留在这里,心中这口恶气难出!
耶律贤胸中浊气越发积郁,拳头越攥越紧,喉头一紧,一口血喷出,白纸上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皇…皇上,您怎么了?”
七良跑到耶律贤身边,十分紧张。
七良听着有桌子作响的声音,以为耶律贤有事传唤他,便擅自进來,就见到了耶律贤吐血的一幕。
耶律贤的手伸向茶杯,七良忙将茶杯递到耶律贤的手里,耶律贤简单漱了漱口,又用锦帕擦去了残余的血迹,这才长舒一口气。
送來的战报是耶律斜轸亲手书写,战报的最底边有一行小小的字,“燕归。”
耶律贤这才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他的目光含情,如春风拂柳般柔情地看着这两个字,“皇后快要回來了,速去崇德宫准备迎接。”
七良望着耶律贤,皱着眉,想要说什么,而耶律贤的神色很快又黯淡下來,他盯着纸上的那逐渐暗沉的血红,沉下声音,“无碍,记得切莫向他人提起,尤其是皇后,下去吧。”
七良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还是忍下了,便听从他的话退到殿外。
耶律贤深深叹一口气,看着纸上的血,微微闭眼仰面,那样子好像已经经历世间喜怒哀乐,经历过天地轮回,了然释怀,却像是又对红尘俗世心有千千结一样难以割舍。
萧绰再度醒來时,已经在崇德宫寝宫的床上,而耶律贤一直守在床边,正温柔微笑地看着她。
萧绰晃了晃昏昏涨涨的脑袋,挣扎着想起來却好像沒了力气,还是耶律贤将她扶着坐了起來。
S13 还报 艾西
( 不休息倒也沒觉得有什么,一松下劲來,全身都变得酸软无力。ww
耶律贤给她倒了一杯水端了过來,看着萧绰也不说话,那脸上笑容好像能掐出水來。
萧绰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长长呼一口气,将水杯递给耶律贤,挑起眉毛,抬起眼眸,“结束了吗?”
耶律贤接过水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垂下头來,点了点头,再抬起一双含笑的眼眸,“此次,你有勇有谋,大破宋军,功不可沒。”
萧绰想起为了她而受伤的耶律休哥,哂然一笑,“我…哪里有功,休哥他,如何?”
“莫要挂怀了,逊宁理应舍命救你,他现在已然神志恢复,和耶律斜轸正往上京赶。”耶律贤回道。
萧绰垂丧着头,默默不语。
耶律贤拉她入怀,长叹一口气,也与她一同沉默。
光线打在两人身上,两人相互偎依,萧绰的头靠在耶律贤的肩膀上,长发垂下,她闭上眼,将全部的自己都交由这个人。
而耶律贤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低垂的眼帘下,是一双苦甜难言的眼眸,一瞬间好像是跌入了柔柔暖暖的温泉汤浴,一瞬间好像是坠入了无止尽的万丈深渊。
美好如斯。
耶律休哥的恢复力不是常人所能相比的,他在战场上受伤几乎昏死过去,而回上京不过数日,他便整装入宫面圣。
崇德宫的萧绰正和乌朵娅说着战场如何如何,说起这些战场上的好儿郎们。
“我大哥的身手非常人所能及,我这一身的功夫多半是他教的,若是和休哥比起來,可能会稍显逊色些。”萧绰慢条斯理地说着,手上还做着针线活儿。
眼瞅着要入冬了,她正和乌朵娅赶着给延寿女做两件小衣服。
乌朵娅的手一顿,又接着缝着衣裳,漫不经心地问道,“耶律休哥大人,果真那般英勇?”
萧绰痴笑一声,索性将衣服扔给乌朵娅去做,她斜倚在榻上,“此次出征,高粱河一战,若非休哥舍命护我,我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忠臣良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乌朵娅低着头,将线头处打了一个结,这才咬断了线头,唇角抿起一抹羞涩的笑容,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起來,放在一边。
萧绰挑眉,笑容好像是一眼识破了乌朵娅心中所想一样,“乌朵娅,是不是有事瞒着皇后姐姐?你这个小心思…”
乌朵娅羞红了脸,连连抬眼又垂下,摇了摇头。
萧绰头一次见乌朵娅这样娇羞,她大笑了几声,随即又露出隐隐担忧的神色,“我倒是想为你成全,可休哥百战不败,又自请南伐了,你的心思,只好等他们得胜返朝之时,我再与他一说了。”
高粱河一战,大辽士气大增,且耶律贤也深觉出了一口气,而他不满足于此。
历來皇帝的野心,总是填不满的,他和宋帝当初想的一样,想要趁胜追击,于是又來了这么一出。
九月,韩匡嗣被命为都统,南府宰相耶律沙为监军,惕隐耶律休哥和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各自带兵向南进发,出兵讨伐,且大同军节度使善补领山西兵分道攻击。
十月,韩匡嗣带领的辽兵和宋兵在满城兵戎相见,耶律休哥和耶律沙为辅佐。
韩匡嗣素來以仁德美名相传,颇具汉人的风范气度,韩德让仍在南京留守,而韩匡嗣此次是颇受耶律贤的器重的。
大辽攻打到宋境,让宋鸡飞狗跳,大宋在满城驻守的宋将很快递上投降书。
韩匡嗣一见,大喜,此次攻打可兵不血刃,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放松警惕,准备纳降。
耶律休哥急忙劝阻道,“宋军士气颇盛,又怎会轻易投降?恐怕有诈,我们不如整顿大军,以做好万全的抵御之策。”
韩匡嗣听到耶律休哥这武夫这等好战之言,当时就对他发怒,“监军唯恐天下百姓有安生日子可过吗?以战止战,何时方休?宋军此番有言和不战之意,为何不允!”
耶律休哥无力劝阻,念在韩匡嗣为长辈的份上,他沒有驳斥,可心中有隐隐担忧,总觉得事情不妙。
果真,待韩匡嗣放松警惕后,宋军趁机反扑,将辽军打个落花流水。
韩匡嗣也沒料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慌忙之中,辽兵都丢弃了兵器,纷纷出逃。
而耶律休哥早就有所防备,便让自己的这一支队伍,将辽兵所丢弃的兵器都捡拾起來,并顽强抵抗,才得以保全残余势力回到上京。
耶律休哥和韩匡嗣一同回京面圣,早在他们回來前,韩匡嗣决策失误一事早已传遍,远在南京的韩德让已经秘密给萧绰修书一封。
“臣下让,借以此书,一陈所愿。皇后在上,韩氏一族忠君一心,无以言表,臣父匡嗣,满城战败,自知罪不容恕。孝亲之心,望后体恤再三。望后顾念幼时情分,保全让父,以全让之孝心,而后舍命为卿,以报今日之恩。”
萧绰接到这信时,颇为犹豫,可指尖一再抚摸那几个字,“舍命为卿…”
透过这四个字,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一幕。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那一天,韩德让一袭青衫,而萧绰却狠心以自己所愿而一再为难了他。
他说绝不勉强于她,他说娶芷岸为妻,全是为了她。
他说,“可我,心如磐石,若哪日你需要我,无论荣华权势,即便是我微不足道的命,舍了又如何?你若要这天下,我若能做到,舍我己身又如何…”
这是他的舍命为卿,他曾经舍命,为了她。
如今该是还报的时候了,情债难欠。
永兴宫内,唯有焚香纷纷绕绕,迷人眼目,无人敢发一言,座上的耶律贤,脸色已经极度难看。
耶律贤垂着眼帘,冷冷淡淡,听罢这次南伐的过程后,便命耶律休哥上前听封。
耶律休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从不骄傲自恃,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接下了北院大王这一职务。
待耶律休哥退到一旁,大殿之上一阵沉默,是暴风骤雨前的压抑。
韩匡嗣微微闭了闭眼,屏住呼吸,像是做好了准备似的。
啪哒…
从殿上飞下了一个册子,像是诏书一类的,一直滚到了韩匡嗣面前,韩匡嗣的膝盖软了下來,重重地跪下。
耶律贤的面色凝重,几乎是咬着牙一一例数韩匡嗣的罪责。
“尔违众谋,深入敌境,尔罪一也;号令不肃,行伍不整,尔罪二也;弃我师旅,挺身鼠窜,尔罪三也;侦候失机,守御弗备,尔罪四也;捐弃旗鼓,损威辱国,尔罪五也。”
每一个人都好像屏息在听皇帝的斥责,默默无语,而韩匡嗣的双手按在地上,骨节已经看出來是泛白的,身子是僵硬无比的。
耶律贤起身,眼神似乎是一把尖刀,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尖刀,轻张 ...
(薄唇。
“其罪,当诛。”
韩匡嗣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沒有抬起來。
“且慢。”一把清亮的女声从大殿后面的帷帘处传出,划破沉默,众人目光齐齐盯着那里。
萧绰撩开帷帘,款款而出,她整了整衣领,向耶律贤走來。
“拜见皇上,望皇上恕臣妾私自上殿之罪,可臣妾有话要说。”萧绰跪在殿上,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体,一双秀丽的眼眸看向盛怒之中的耶律贤。
耶律贤轻轻吐了一口气,轻声道,“皇后无罪,原是朕准你参与国事,你且说吧。”
“谢皇上。”萧绰一拂裙摆,起身转向朝臣们。
她一身金边玫瑰色长裙,如同一朵美艳而又不失清秀的花儿,可眉宇之间的神色,让人不敢不伏拜在她的脚下,她是天生的王者,与耶律贤齐肩的王者。
“无人可以做到万无一失,百密尚且有一疏,何况是凶险万分的战场?战争本就变幻莫测,兵不厌诈,本宫也随军出行,深有体会,尚有资格说上几句。”
萧绰不疾不徐地说着,可堂下不知情的臣子却脸色大变,好像是颇为惊奇,不敢相信这个皇后也曾奔赴战场。
“国泰民安,人臣之所想,韩大人也是为两国百姓考量,奈何宋军沒有仁德之心,欺诈于我大辽,韩匡嗣身为都统,固然决策失误,可其忠辽爱民之心昭昭。”
萧绰言尽于此,耶律贤这才稍稍垂下头,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想。
恰在此时,萧绰看向耶律斜轸,耶律斜轸与萧绰多年默契,自然懂得,他上前一步,拱手道,“韩大人罪不至死,望皇上念在韩家一门忠勇,免其死罪。”
萧绰满意地低头抿笑,抬眸瞥向耶律休哥,目光深深。
耶律休哥亦是知道萧绰心中所想,在触及她的目光一刹那间,他就垂下头,拱手道,“臣亦以为,韩大人赤胆忠心,膝下五儿为国尽忠,功过可抵。”
这正是萧绰所思量的,再多的人为韩匡嗣开脱也沒必要了,一个权势显赫的皇后,加上南北两院立有战功的大王,这就足够让皇帝转变心意。
S14 儿女 艾西
( 萧绰转向耶律贤,仅是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ww
“韩匡嗣失策令大辽兵力受损,皇后所言有理,死罪可免,杖刑五十,降为秦王,遥领晋昌军节度使,以蜀王道隐代之为南京留守。”
良久,耶律贤那威严的声音在萧绰耳边响起,让萧绰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看了看韩匡嗣。
韩匡嗣沒想到可以死里逃生,是萧绰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出來,回想前尘往事,他因萧思温临危托女于韩德让一事,还故意推萧绰入宫为妃,千防万防,最终却让她救了自己一命。
想來是他自己老眼昏花,其儿徳让怎配得上这智勇双全的萧皇后呢…
韩匡嗣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老泪纵横,滴落在光亮的地砖上,他的声音抖颤着,“罪臣,谢皇后救命之恩,谢皇后…”
每一个臣子都惊异,韩匡嗣此举甚是不妥,他可以逃过一死,应感念圣上开恩,即使是因皇后劝阻,也不可直言,如此,将皇上的脸面搁置何处?
看來皇后却是不容小觑。
对此,耶律贤并沒有丝毫不悦,反而是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萧绰点头,垂下眼帘,像是翻山越岭终见曙光明亮一般,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好好地落地。
徳让哥哥,此番算是报你战场舍命相救之恩了,此后两不相欠,切莫纠缠了…
冬日悄然已至,瑞雪兆丰年,今冬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一些。
冬至之时,皇帝大赦天下,改元乾亨,故这个不寻常的冬末便是乾亨元年的开始。
雪花像是扯棉絮一般的扯不断扯不尽,崇德宫的宫门口,因为这些皇子公主而显得那样热闹。
耶律贤和萧绰在门口静静站立看着他们的孩子们,耶律贤还为萧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姐姐,你这几日还要去外祖母那里吗?”长寿女、观音女、延寿女三姐妹一同在庭院里堆着雪人,长寿女小脸红扑扑地,眨着漂亮的眼睛,笑着问观音女。
观音女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天青色的狐皮围脖,围在了雪人身上,眯着眼笑道,“自然是要给外祖母请安了,快到年下了嘛。”
“哦,也得继先舅舅吧,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着我们,舅舅还特意送了你手链,哥哥总是带着我去道隐皇爷爷府上听他讲经布道,可不比你们开心…”长寿女叽叽咕咕地说着,一遍递给小延寿女一个雪团玩。ww
观音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表情十分夸张,“呀…”紧张地搂过长寿女的肩膀,并悄声嘱咐道,“妹妹,不许告诉父皇母后,不然…”观音女手里举着一个雪团,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长寿女正不明所以,张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观音女,只见观音女“嘶…”了一声,转身抓起乐呵呵的延寿女,怒瞪着她。
原來是延寿女将长寿女给她的小雪团塞进了观音女的衣襟里,还傻呵呵地站在后面看笑话。(ww" target="_blank">ww
“延寿女,看姐姐我不修理你…”
萧绰先是一笑,接着盯着观音女,回想着方才长寿女说的话,还有观音女紧张的反应,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耶律贤。
“燕哥和继先…“
耶律贤温柔一笑,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揉了揉萧绰的发丝,“燕哥长大了,再过几年也该及笄,何况继先已然双十,文武双全,前几年家族中只有他们年岁相近些,难免会有些情分。儿孙自有儿孙福,亲上加亲也未必不可。”
萧绰偏头一点,撇了撇嘴,心里还是沒能接受,亲上加亲,真的是这样吗?
“这次打雪仗,七良也算进來,这样两方才算公平。”
不远处雪堆里一个幼稚却故作威严的男童声音吸引了萧绰和耶律贤的目光,是站在雪堆最高处的隆庆。
萧绰和耶律贤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孩子。
“隆绪哥哥,你和隆祐一队,我和七良一队,你我两方各占据一个最高点,谁先攻上对方的城堡,就算赢。”
六岁的隆庆叉着腰,站在雪堆上指挥着,可怜七良长这些孩子这么多岁还要陪着他们一起玩闹。
隆绪温温一笑,也沒有对小弟弟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只牵着小隆祐去了另一处雪堆,准备开始打仗。
萧绰低声嗤笑,正要笑隆庆那装作大人的傻样子,耳边却响起耶律贤的清朗笑声。
“隆庆吾儿,为战阵法,指挥有条不紊,此吾家生马驹也。”
萧绰看着耶律贤,目光含嗔,笑骂了他一句,“隆庆这么小,你这算是夸赞吗?”
耶律贤只是笑笑,不作回应,继续看着他们打雪仗。
萧绰向耶律贤温暖的怀里缩了缩身子,靠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儿女双全,心上人与她厮守,落雪盈盈,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有她欢喜的角落,这是她最为幸福的时刻。
曾经祈求时光停在某一瞬间,可若真的停滞了,哪來现在的欢乐?若继续走下去,不知会是什么…
每逢四季到來,身为契丹族的皇帝,都会出宫游猎,此乃传统。这一年萧绰却尤为舍不得耶律贤,极力劝阻,不让他去游猎。
这一日是白天,萧绰将孩子们哄去午睡后,与耶律贤在寝宫里躲寒。
“非去不可吗?就这一冬陪我,不可以吗?”萧绰不依不饶,趴在耶律贤的身上,死死地抱着他,好像她在接受随时会失去耶律贤的风险。
耶律贤笑了,索性好好躺下,摸了摸萧绰的发丝,温声问道,“燕燕,往年你都沒说什么,为何这一次如此计较?”
萧绰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响起,还略带些喑哑,“不知道,总觉得这个冬天,我们好像过得很温暖,不想和你再分别这几个月了,当皇后端庄久了,当母亲包容久了,看到你,才想任性一回…别走了,好吗…”
耶律贤的胸口,是萧绰的泪,透过骨肉,耶律贤的心口好像也有酸涩翻涌,如同万年沒有掀起过涟漪的水,一翻腾便是波涛汹涌。
她陪在他身边,已经十年。
为了他,萧绰几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初时的愿望,可耶律贤从不曾忘却,是自由。
因为他将萧绰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他心存愧疚,他总觉得是他,困住了她。
可是,他舍不得放开,舍不得…
耶律贤把萧绰拉到怀中,偏头看见萧绰哭泣的眼,脸上的泪珠。
他心疼地看着她,俯身吻去她的泪珠儿,吻了她的眼,最后溺在她红润的唇上。
这一个吻,如同一个引子,随后火热蔓延在两人的身躯,不知为何在这寒冷的冬,身体还会有在火上炙烤的感觉,他们身上的衣服很快就 ...
(被对方褪去。
抚摸着萧绰光滑的肌肤,耶律贤胸中仍是难以抑制的渴望,这是一具普通的身躯,可总能掀起耶律贤心中的涟漪。
在他的爱抚之下,萧绰半睁半闭着眼,朦胧之间,只能看得清楚耶律贤温柔的脸庞,而她沉溺于这样的温柔,已整整十载岁月。
此时萧绰已然忘情,完全忘记了之前是为了什么,忘记了她还要劝耶律贤不去游猎的事情。
帷帐悠悠摇晃,寝殿里的气息温热且含情。
两人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洗礼,而后沉沉睡去,再度醒來之时,这才是夜幕降临之时。
萧绰懊丧地盯着耶律贤,一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胸膛,“都是你,还是白天,就这么老不正经…”
耶律贤被萧绰弄得哭笑不得,什么叫老不正经?真的老吗…
萧绰的眼睛骨碌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妖媚多情的表情,她微微嘟起唇,眼波流转,食指轻轻柔柔划在耶律贤的胸口,一圈又一圈,发出娇柔甜腻的声音,“皇上…”
这无疑惹得耶律贤心痒难耐,可他再了解不过萧绰了,他一把抓住萧绰的手指,亦是投以一个温柔的眼神,“朕的皇后,要讨什么赏吗…”
萧绰又是娇嗔一笑,轻轻拍在耶律贤的手上,“皇上,臣妾陪您良宵不负,您可要许臣妾一个请求啊…”
“哦?”耶律贤亦是挑弄着萧绰,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把玩着。
“皇上是不是不会去游猎,日日与臣妾共度春宵了?”萧绰沒有忘记之前的事呢,她凑近耶律贤的耳边,吹去喷香的气息。
耶律贤偏头吻了吻萧绰的嘴唇,含情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娇媚的眼睛。
“皇后还是不必费心勾引朕了,朕可要做个明君呢!”
啪!
萧绰一巴掌重重拍在耶律贤的胸膛,气鼓鼓地盯着他,随后身子向下一滑,进了被窝里,且将被子不住地向一旁扯。
耶律贤笑着看孩子气的萧绰,也只好无奈一笑。
这游猎的规矩连萧绰都不能改变,那么其余人更是不可能了。
耶律贤将出发的日子定在第二日,萧绰往年都会与他告别,细细嘱咐,这一次她也赌气,一直躲在宫里不出來。
直到第二日,耶律贤又來到崇德宫时,萧绰先是惊讶,后又惊喜。
S15 除夕 艾西
( 她迎上去,沒有顾他身上寒冷之气,拥抱了他,“你肯听我的了?”
耶律贤推开她,不让身上的寒气侵染了她的身体,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去,而后无奈地一笑,冲萧绰摇摇头。ww
在游猎的前一夜,南院枢密使兼政事令郭袭上书劝谏,他倒不像是萧绰一般,撒娇威胁等招数齐齐用上,而是有理有据地劝诫耶律贤。
这郭袭却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的谏言是这样的:
“昔唐高祖好猎,苏世长言不满十旬未足为乐,高祖即日罢,史称其美。伏念圣祖创业艰难,修德布政,宵旰不懈。穆宗逞无厌之欲,不恤国事,天下愁怨。陛下继统、海内翕然望中兴之治。十馀年间,征伐未已,而寇贼未弭;年谷虽登,而疮痍未复。正宜戒惧修省,以怀永图。侧闻恣意游猎,甚於往日。万一有衔幍之变,搏噬之虞,悔将何及?况南有强敌伺隙而动,闻之得无生心乎?伏望陛下节从禽酣饮之乐,为生灵社稷计,则有无疆之休。”
他以唐高祖、辽穆宗相对比,婉言告诉耶律贤,游猎不利于国不利于民。
这让身为皇帝的耶律贤十分受用,便当即取消了此次游猎,并赐协赞功臣,拜武定军节度使。
萧绰坐在榻上,用手炉暖着手,嘟着嘴,“我好言相劝便是祸国媚主,人家引经据典就是为国为民,哼…”
耶律贤噗嗤一笑,想起那日萧绰的举动,寻常人一见,可不就是媚主祸国之举吗?
萧绰瞪大双眼,将手炉扔到一边,嘴角瘪了瘪,好像是要哭了似的,“你真的这样认为?”
耶律贤心中暗暗叫屈,他哪里这样说过。他拉过萧绰的手,为她呵着暖气,“如萧皇后这般为国为民的祸国红颜,再來十个八个我都巴不得呢…”
萧绰又想哭又憋不住笑,抬手打在了耶律贤的肩上,“你还想要十个八个…”
乾亨二年正月,除夕夜可是热闹非凡,尤其是在宫里。
夜色浓重,天空中闪烁着寒冷的星光,那几颗星子若隐若现。
干枯的树枝上,扑簌簌的落着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地上,被一阵寒风吹到了角落。
皇宫中布置得热闹喜庆,明红色的宫灯,照映在宫中人红扑扑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过年的喜色。
在契丹人的皇宫,分成了毡帐区和宫室区,每每举行盛大节日的庆会,他们都会在毡帐区。
耶律贤为王时就有一处专属的毡帐,他登基后,就命人将所有毡帐移到那个毡帐附近,以他的毡帐为中心,依次成环状分布。
这一年对于大辽而言,是有些坎坷的。战事不断,虽胜犹损。除夕之前,萧绰一再劝说耶律贤,这一年的除夕何不从简,就不要像往年那样铺张奢侈,兴师动众了。
耶律贤则为她穿戴好梅红色披风,牵着她的手,温温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颊,“除夕之夜庆团圆,我们的团圆年能有多少呢?”
萧绰的心咯噔一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嗔怪地瞥了耶律贤一眼,已经被耶律贤拉着向毡帐走去。
皇帝皇后驾临,所有人都早已在各自的毡帐外面等候迎接。
寒风扑簌,大家头顶上毡笠帽的毛皮都迎风而立,待耶律贤和萧绰笑着应礼让他们起來的时候,众人都笑着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暖气,双手交握放在袖筒里。
皇帝皇后的毡帐前,皇子公主们都红着脸站成一排,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个的雪人。
其他几个人堆得还像样,可唯有延寿女太小,只是两个小圆球摆在那里。
还有一个奇怪的,就是观音女身后有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观音女笑眯眯地望着萧绰和耶律贤,萧绰笑问,“燕哥,为什么你堆了两个雪人?”
隆绪抿了抿嘴,露出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而观音女眨巴着眼,搓着冰凉的双手,喏喏道,“那是妹妹淑哥…”
萧绰怔住了,脑海中蓦然浮现淑哥那张羞涩却笑容明媚的脸庞,她感觉双眼湿润,随后被这寒冷凝结成一层冰膜附着在眼睛上。
耶律贤看着观音女身后的小雪人,凝望了许久,唇边冰凉的笑容淡淡融化开來,他上前紧紧握着观音女的手,为她暖手,并且目光一扫她身边的皇子公主,好像有些语重心长地嘱咐着观音女。
“燕哥,你是个好姐姐,无论父皇母后在哪里,你都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你…”
耶律贤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他的眼帘缓缓垂下。
观音女抿唇,眼睛笑得弯弯如月牙,可是语气却是坚定真诚,“父皇放心,燕哥一定会是弟弟妹妹的好姐姐。”
耶律贤冰冻的心好像也和暖了不少,他笑着看观音女,目光又一扫毡帐边的其余人,最终锁定在萧继先身上。
耶律贤单手搂住观音女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笑着在观音女耳边说道,“继先的确是个好孩子,父皇希望燕哥幸福快乐一生。”
观音女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抬头看看耶律贤那慈爱的笑容,又瞧瞧不远处的萧继先,低下头抿嘴一笑,点点头。
耶律贤和萧绰率先走进毡帐,众人才跟着进去。
在耶律贤的毡帐中,基本上是皇亲国戚和名将重臣。
道隐,隆先,萧夫人为长,就在帝后的下方,依次便是耶律宛,萧继先。
萧双双和喜隐自请去大臣的毡帐中,萧绰也沒有阻拦。
另一侧是先是观音女为首的皇子公主,其次是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萧烟,韩德让和李芷岸。
韩德让和李芷岸本是不该坐在这里的,可是耶律贤执意要让他们在这里,想必是看重他们。
萧绰和耶律贤坐于上位,七良在耶律贤身边,乌朵娅在萧绰身边伺候。
來之前萧绰曾嘱咐乌朵娅,让她以皇后之妹的身份坐在耶律斜轸一列,乌朵娅不依,只是笑说不合规矩,就想在她身边伺候。
众人坐定,美酒佳肴一道一道传上,最后上來的是一盘饭团子,放在耶律贤的桌案上。
这饭团子是糯米饭和白羊髓相和而成的,每个毡帐都放四十九个,由毡帐中地位最高者向毡帐外扔出,若得偶数,则奏乐宴饮,若得奇数,则先让巫师歌舞‘惊鬼’,这个毡帐的人必须闷在毡帐里七日才得出去。
饭团端到耶律贤面前,毡帐的门帘也敞开,可以看到其余毡帐也都掀开了门帘等待着皇帝先扔。
耶律贤掂量起一个饭团,又环视了众人,笑看着耶律隆绪,他晃晃手中的团子,笑道,“隆绪,來替父皇扔。”
谁又敢拂皇帝的意呢?可是这不合情理,隆绪仅仅是个皇子,地位身份怎么能大得过皇帝?可沒人说什么。
萧绰扯了扯耶律贤的袖子,耶律贤深深望了她一眼,笑了笑,便又示意隆绪过去。
隆绪一脸镇定,有礼有节地 ...
(走上前去,作揖后,接过饭团,将它们向外扔去。
待隆绪扔罢,宫人们连忙去数。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这个毡帐里的人也都很紧张,这决定着他们是不是要在毡帐里闷上七天才出去。
延寿女什么都不懂,只是一脸兴奋地望着捡饭团的宫人,就想扑出毡帐去,和他们一块玩。
而长寿女一直握着隆祐的手,紧张地听着宫人们数,她可是记得去年就因为这扔饭团,他们兄弟姐妹被困在这毡帐中七日,哭着喊着也不让出去。
萧绰则苦笑着,低声和耶律贤说道,“若是奇数,看你怎么再出去忙活朝政?”
耶律贤则深情看着萧绰的眼眸,好像怎么看也不够似的,他喑哑着声音说道,“我们一家人在这毡帐里,过一辈子也好…”
李芷岸也一脸激动地听着宫人报数,韩德让则噙一口酒,淡然空远的眸子瞥向座上笑着的耶律贤和萧绰,双眼轻闭,饮下了满满一杯酒。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皇上,大皇子扔了四十一个!”宫人大声回报到。
长寿女好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似的,眼眶里立刻充盈了泪水,委屈的模样让人心疼,她无辜地看着隆绪。
隆绪皱起了眉头,慢吞吞回转身子,去面对大家。
观音女则走上前去,拍拍隆绪的肩膀,安慰道,“隆绪,沒事的,姐姐正想咱们一家好好住在这毡帐里呢。”
“是四十二个,是四十二个!”宫人一脸兴奋,刚从毡帐的边边上找到了一个,原來是漏数了这一个。
众人的脸上立马添了喜色。
原本沮丧的隆绪也开心地回身去看,那个宫人手中高举着第四十二个饭团。
长寿女破涕为笑,拍着巴掌欢呼着。
悠长的奏乐声响起,随着乐声响起,隆绪、观音女这些孩子都坐回了位子上。
耶律贤宣布宴饮开始。
一帐的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完全沒有平日里压抑的气氛。
大约酒足饭饱,油腻饱腹的吃食换上了点心。
S16 封王 艾西
( 耶律贤轻咳一声,很快掩饰,他转向隆绪,笑道,“隆绪,近日常读什么书?”
隆绪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回礼,恭敬道,“回父皇,隆绪读得是《贞观政要》。”
耶律贤瞅了一眼隆先,又问道,“你不是在与平王学习诗经吗?”
平王正喝着一口酒,一下子呛了出來,沒好气地瞅了瞅韩德让,轻哼一声。
韩德让只是笑笑摇着头。
隆绪有些犹豫,还是照实说了,“先前回到外祖母那里,偶遇韩大人,承蒙韩大人不弃儿资质平平,便教授了隆绪《贞观政要》,受益颇多。”
耶律贤笑着看向韩德让时,韩德让已经不疾不徐地起身,浅浅一笑,“是臣僭越,擅自教授大皇子汉人史书,可大皇子悟性极高,这也让臣震惊。”
耶律贤低下头笑了笑,摆摆手让两人都坐下。他唇边带笑,可语气十分郑重。
“皇子年岁已长,趁除夕欢庆之夜,朕决意多添喜事,封隆绪为梁王,隆庆为恒王,隆祐为郑王。”
萧绰看向耶律贤,目光中含有不解,疑惑,可耶律贤掩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握萧绰的手,萧绰只得抿起一抹笑容,向隆绪这三兄弟用眼神示意。
隆绪虽然沒怎么懂封王有什么好,他还是带着两个幼弟跪在耶律贤面前,跪拜大礼行毕,高声道,“谢父皇,愿父皇洪福齐天。”
延寿女不合时宜地拍着巴掌,咕咕囔囔地大叫,“哥哥,哥哥…”
众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延寿女,突然毡帐外传來一阵古怪的呼喊声。
观音女最是耐不住,她跑到毡帐门口,掀起门帘瞧了瞧,又兴奋转脸大叫,“是喜隐皇叔那个毡帐中在做惊鬼!快,我们去瞧瞧。”她对着那些弟弟妹妹扬了扬手臂。
隆绪看了看耶律贤和萧绰,耶律贤笑着点点头,他这才笑眯眯地领着弟弟们出去。
长寿女很是照顾着延寿女,她牵着延寿女去找哥哥们。
而最先呼喊的观音女却在门口扭扭捏捏,迟迟不出去,眼神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向萧继先。
萧继先已经二十,长相十分英俊,举止文雅,双眼炯炯有神。他也有些犹豫,眼眸之下一片黯淡。
萧绰笑着盯着萧继先,正想说什么,只听萧夫人笑道,“继先,你陪着大公主出去,瞧着点儿皇子公主们,别摔着了才好。”
萧继先眼底的灰暗立刻扫去,他素來听萧绰的话,他目光转向萧绰,只待萧绰笑着点点头后,他拱手一礼,便去找观音女。
观音女自是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地领着萧继先出门去了。
透过毡帐透明的小窗,大家都瞧得见外面。
巫师们摇着铃铛,手持弓箭,绕着喜隐所在的毡帐唱歌,怪声呼喊,毡帐里其他的人忙着往火塘里撒盐、拍地,里里外外响成一片,好生热闹。
而萧双双仍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观音女带着皇子公主來到巫师们跟前,也拿着几个铃铛,装模作样地晃荡。
其他帐子里年岁相近的臣子家的孩子们也都欢呼而出,和观音女他们闹作一团。
这些孩子手牵着手,围着火堆,唱着歌,跳着舞,开心地不得了。
毡帐之中,耶律贤目光深深,感慨一笑,他举杯,众人随着举杯。
“朕为帝十载,诸位与朕携手走过,在此谢过。无论今后尊朕哪一位皇子为帝,望众位以皇后为尊,多多扶持。”
萧绰十分讶异,感觉耶律贤说这一番话,如同交代后事,可她不能当面驳斥,看着耶律贤一口饮下,她像是喉中堵了什么似的,红着眼饮下手中的酒。
众人起身,拜道,“为皇上效劳,臣之所幸。”
宋辽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除夕一过,耶律贤不眠不休,连连召开紧急会议,与大臣们商量该如何是好,眼见着人瘦了一圈。
萧绰十分心疼,为了让耶律贤能多休息,她代替耶律贤去和朝臣们部署军事防备,回來后再和耶律贤细细描述,把一切决策说清楚,并说出了她自己的见解。
每每听了萧绰的汇报,耶律贤眼中的笑意,好像是释然了一样。
萧绰实则最害怕这种微笑,这不是以前那样,温柔的笑容,而是让她有种抓不住耶律贤的感觉,好像这笑容漂浮在空中,随时会和云朵一般飘走。
宋辽两国,边境之争最容易起,两方都在随时挑起事端,另一方便借着还恨报仇的由头又打了过來。
总之这样的战争,大大小小,持续了半年之久。
就在大辽外有威胁之时,内部又出了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喜隐仍是沒能安分守己,企图趁着这些纷乱的小战争,掩人耳目,纠集着一群不安分的党羽,还有一些宋的投降余孽,再行叛乱。
光是叛乱,耶律贤还暂且能够顾念兄弟之情,可喜隐这一次勾结了他国余孽一同叛国,这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耶律贤拿着地方上上报的奏疏时,双手颤抖,七良看着耶律贤这模样就心生畏惧,眼睁睁看着耶律贤又吐了一口血。
七良递过帕子,声音带着哭腔,“皇上,还不宣召太医來瞧吗?皇后知道了也会难过啊。”
耶律贤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无奈一长叹,“所以才不能让她知道…”
这一次耶律贤沒有像从前那样手软,他命人抓了喜隐,并用枷锁锁住了喜隐的手脚,囚禁在祖州。
萧绰听闻这个处罚决议,匆匆赶來永兴宫,踏进永兴宫的门,便远远看着耶律贤,沒有再挪动半步。
耶律贤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并且可以想见萧绰的來意,他慢慢写下几个字,放下笔,缓缓抬起头,对着萧绰淡淡一笑,轻声道,“喜隐罪过,与你二姐无关,不会牵累,你总放心了吧。”
萧绰身影摇晃了一下,耶律贤看向她时,是逆着光线,点点柔柔的金色光芒绕在萧绰的身边,而她一身浅玫色长裙,笼罩在光晕之中,影影绰绰。
耶律贤总是明白她在思考什么,在忧虑什么,总是在第一时刻为她周全,多年以來,都是如此。
萧绰在崇德宫里思考了几天,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以自己的名义,偷偷命人将喜隐秘密转送到上京的大牢,喜隐刚一到牢中的夜里,萧绰便带着乌朵娅一同到牢中去看他。
夜色凄迷,呼呼的风声像极了人死前挣扎的呜咽。
这已经不是萧绰第一次进牢狱了,回想起那一次,是去看将死的高勋和女里。
乌朵娅端着盘子,精致的盘子里放着一酒壶一酒杯,她一边走着,心中无限忐忑,“皇后姐姐,为什么非要趁夜出來看宋王?”
乌朵娅是害怕的,自从从且与宫中阿语的魔爪中解脱出來后,乌朵娅就格外怕黑,从不晚上出行,即便是睡 ...
(觉,也会让人点上明晃晃的灯。
萧绰并沒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唇角的一抹笑容,略微有些苦涩,有些冰冷。
牢狱的生活总是不如意的,喜隐在下狱之后,形容更加憔悴,看守他的官吏们更是借机撒气,手下的鞭子从不留情,故而他身上添了许多伤痕。
狱中的灯昏黄,夜里寒凉,让人冷得发颤。
萧绰提着一盏灯,款款走到喜隐的牢房前,举起宫灯,照亮憔悴不堪的喜隐。
喜隐一身囚服,身上附着沉重的枷锁,原本有神的眼睛也黯淡无光,见萧绰來了,他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皇后來了。”
萧绰知道此时的喜隐对自己并不能构成威胁,便让看守的官兵将牢门打开,并把其他人都屏退,牢中此时只有萧绰、乌朵娅、喜隐三人。
喜隐的目光虚浮飘然,最终盯着乌朵娅手中托着的酒壶,他凄然一笑,“皇后,这是奉了皇上的命,前來赐死喜隐吗?”
萧绰望着形容枯槁的喜隐,顿时心生怜悯,她淡淡道,“皇上并不知情。”
喜隐一怔,随即笑容更加妖冶,更加惨然,“皇后,毕竟是皇后,喜隐从不敢小瞧您。”
萧绰默默听着,而喜隐便如同回忆前尘往事一般,慢慢道來。
“你只身闯入我的府邸,要我娶你的姐姐之时,我便深觉,你并非庸人。你给我送來了一个痴情的宋王妃,今日又亲自送我上路,也算是圆满。”
“双双,她生來自命高贵,她瞧不起任何一个人,可她心中有我,全都是我…呵呵,皇后,看在喜隐将死,自此以后威胁不到您的份上,可否应允喜隐一件事?”
萧绰淡漠的双眸也浮上了一层水雾,她微微闭了闭眼,点点头。
喜隐看着萧绰,淡然笑道,“这一生,喜隐最难割舍的就是双双,若我死了,望皇后念在你们的姐妹之情,保双双安然一世。可以吗?”
萧绰沒有看喜隐,闭着的双眼,却淌下清泪。
喜隐冲乌朵娅扬扬下巴,示意她过來。
乌朵娅來到喜隐身边,给他倒了一杯酒,送到他的唇边。
S17 红装 艾西
( 喜隐双眼不离萧绰的身,一直盯着她,就着乌朵娅的手,笑着喝下了这杯酒。
喜隐大笑,这笑声贯彻这清冷的牢狱。
“皇兄,我终究沒能斗得过你,我也自知斗不过你,你的皇后可抵千军万马啊!”
喜隐大声喊道,忽而笑着笑着,嘴角流出一丝殷红的血,他又道,“來世,喜隐一定堂堂正正和你争一回,定要夺下这江山…”
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潮湿阴冷的墙壁也染上了血光,缓缓地从墙上流了下來。
喜隐的目光越发涣散,身子逐渐软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那一双妖媚的眼睛仍然笑着。
萧绰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揩去了泪水,她转身,蹲在喜隐身旁,颤抖着手,将他睁着的笑眼合上。
“莫怪我,皇上一直为我考虑,沒有迁怒二姐姐,而你一再触犯盛怒,皇上狠不下心弑杀兄弟,我來下这个狠心,就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而皇上,永远是大辽的明君。”
萧绰起身,微微红胀的双眼,在临出牢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喜隐,轻声道,“喜隐,你放心地去吧,二姐姐,会安然一世,如你所愿。”
惶惶一生,无所谓起,无所谓终,喜隐这一生都葬送在争权夺利的不归之路上。
不以成败论英雄,只得求來生赢得身前生后美名。
第二日天明,喜隐暴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耶律贤只让七良打听了一下,崇德宫的动向,得知萧绰昨夜却是有出宫后,耶律贤便不再追问。
耶律贤唇角勾勒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似是有些欣慰,似是有些痛心。
萧绰一直让人盯着宋王府收到信儿的反应。
萧双双却沒有预想的那般疯狂暴怒,反而是是异常冷静,让人收了喜隐的尸体,便准备依照常理出殡下葬守孝。
这样平静的萧双双,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绰沒有头绪,想不出个所以然來,前线的战事便一股脑儿地涌了过來,令她无暇分神。
宋军一再侵扰,上一次的满城之战,还有这半年间的雁门之战大败,耶律贤心中愤慨难平,一心想要扳回败局,出这口恶气。
终于耶律贤再也按耐不住,准备有所行动。
十月初,皇帝下令,命巫师祭拜天地和兵神,祈愿出兵大捷。随后以青牛白马祭天地。
十天后,耶律贤发兵南侵,一举势不可挡。
耶律贤再度摆出那身银光闪亮的盔甲,恰好萧绰代替耶律贤处理了政务,回到永兴宫寝宫。
萧绰看着耶律贤清瘦的背影,仍是如松般挺立沒有丝毫动摇。
“贤宁。”萧绰走上前去,握了他的手。
萧绰满含凄色,心中颇多不解,她怔怔地看着耶律贤,“贤宁,你还是想要上战场吗?”
“燕燕,从來都是让你一人去面对战场,这一次你我并肩作战,你愿意吗?”
她向來是个顾念大局的人,因为耶律贤是掌控全局的皇帝,他不可以有任何意外,所以萧绰愿意替他上战场去接受残酷与鲜血的考验,为他的江山去厮杀。
这一次,他沒有给她一丝转圜的余地,沒有给她一丝劝诫的机会,只是这样坚持,这样执着。
萧绰蹙起的秀眉突然舒展开來,唇边化成绚烂如花的笑颜,她抚上他的眉间。
好,这一次就让我们并肩。
萧绰再一次将她的孩子们拜托给乌朵娅,在她临行前,乌朵娅支支吾吾地问道,“耶律休哥大人会随军出征吗?”
其实这个问題不用想也知道,这回连皇帝都出动了,耶律休哥作为大辽的名将,又怎么会缺席?
萧绰握了握她的手,随性一笑,“乌朵娅,你放心,大军得归,我便向休哥提这事,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准备做美新娘吧。”
两日后,耶律贤和萧绰率领大军抵达幽州,势不可挡。
继而用九天的时间,耶律贤部署人手,亲自率军包围瓦桥关。
这一趟出征大约用了一个月,约莫十一月初,宋军按捺不住了。
在瓦桥关内,宋军夜袭耶律贤驻扎的大营,根本沒能近皇帝皇后的身,便被辽节度使萧干、将军耶律赫德击退。
耶律贤是个军事谋略的才能之辈,他早就思及宋军可能会來偷袭,且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心思,必会打探好帝王营地在何处,所以辽军内部早就在各个营地周围部署好天罗地网,只待宋军前來,瓮中捉鳖。
萧绰就为着这事,还打趣耶律贤,“你从未行军打仗,却还有这等才能,真是小瞧了你。”
耶律贤沒怪她,只是笑一笑,淡淡地说道,“不知今后还有沒有这样的机会给我施展才能了…”
耶律贤近來的话总让萧绰有种涩涩的感觉,好像是咬了一口青涩的苹果,入喉酸涩却让人留恋不舍。
萧绰很快就避开了这些话題,不再提起。
耶律休哥率领另一支军队赶來与耶律贤汇合,两人商讨之下,决定主动出击。
耶律休哥首先率大军在瓦桥关东部作防御态势,随时待命。
耶律贤督战,掌控全局,也就是说,他不会出征杀敌。
萧绰前两次上战场的经历,全都是以男装示人,这一次她名正言顺地跟着耶律贤,所以换上了女装。
一身赤红色戎装,银白色盔甲显出了她窈窕的身躯,她的秀发以一根飘逸的银色丝带高高挽起,胯下的黑骏亦是英姿让人羡,那是战马中的佼佼者。
萧绰用惯了若风,这些年越发不爱她曾经的小白马小小了,于是小小便成了观音女的坐骑。
当萧绰嫣然一笑,出现在耶律贤的眼前,让耶律贤和耶律休哥眼前一亮,耶律贤诧异一笑,“你要上战?”
萧绰的唇角咧得更大,眼睛越发蜿蜒如月。她桀骜的眼神望着他们俩。笑得满面春风,“这一次名正言顺,让敌军瞧瞧我大辽皇后的神威,怎可错失良机?”
耶律休哥掩着唇轻咳两声,微微转了转身,瞅了耶律贤两眼。
萧绰一见耶律休哥如此,便蹙眉,道,“你放心,不需要你们來保护,我自己可以,我可是功夫见长。”
边说着,萧绰还抽下腰间的皮鞭,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还真有一扫千军的气势。
耶律贤无奈地一笑,看向耶律休哥,“那,这一次…”
萧绰正洋洋得意地耍着自己的绝活儿,耶律休哥的眉头紧皱,两眼盯着萧绰,直感觉到头皮发紧,他僵硬地点点头。
耶律贤这才放心,拍拍耶律休哥的肩膀,随后用无比怜爱的眼神看着萧绰,温柔地微笑。
瓦桥关内,宋军是以将领张师为首,死死守住瓦桥关。
张师不是个吃素的,他毫不示弱,眼见宋军即将败退,索性破釜沉舟,他一咬牙,狠狠心,领 ...
(着其余的宋军从关内突围而出,竟真教他们做到了。
此时耶律休哥率领大军成排山倒海的阵势向宋军袭來,将他们圈围起來,一灭其气焰。
“皇后,请您紧随末将。”耶律休哥流成河的沙场,眼睛闪着熊熊的火焰,冷着声音向身边的人说道。
萧绰不屑地一扬头,乌发和银带一同飘扬在黄沙狂风之中,她将手中的马缰绳又缠了一圈在手上,紧紧抓着,斜睨了耶律休哥一眼,轻哼了一声。
“本宫就在这里和你比,杀敌者众为胜,若你输了,要答应我一件事。”
耶律休哥被萧绰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他转头看她时,耳边已经是黑骏若风嘶鸣之声,还有飞尘掠过眼睛的刺痛感,而萧绰早就已经驱马而出。
刀光血影,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强者踩着弱者的尸体获胜,弱者的血便成了这片土地的祭奠。
沒人不害怕,沒人不想后退,退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碌碌无为一生也好,可是沒有人退一步。
偌大的疆场,只有一抹红色身影在翻飞闪动,不显俏丽可爱,反而和手中刀剑的寒光闪闪的色泽相映,成了这里最勾人心魄的颜色。
萧绰身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可那红衣似乎是喝人血的,在弥漫的黄尘之中因人血喷溅在其上而越显鲜妍明丽。
骤然之间,宋军之中大批精锐强将围绕在萧绰身边,将她团团围住。
萧绰吸取了以往两次的教训,便不再惧怕宋军如此围攻的阵势,她抽出皮鞭,在空中甩了几鞭,啪啪作响,鞭起喧嚣的尘土。
她手中长长的皮鞭甩向一个瘦弱宋军的头颅,用力一勾,便将那个士兵勾住,随即作为鞭子的长度,用尽周身气力,将那士兵的身躯甩向其他几个要进攻的士兵,将他们鞭甩至退了好几步远并摔倒在黄尘中。
围攻上來的十多个宋兵被萧绰甩得好远,最终那鞭子勾住的宋兵的头颅已经被勒断,血花飞溅了满场,他的身子和头彻底分离,被甩到了两个方向。
萧绰收鞭,面不改色地望着眼前惨状。
其余宋兵骇然,盯着黑骏上的红影,似这地狱中的嗜血修罗,不敢贸然再围攻她一个人。
S18 擒王
( 萧绰微微喘息着,凤眉轻挑一扫眼前按兵不动的兵士。ww
静待片刻,由远及近不断传來惨叫声,宋兵都慌张地回头望,只见一个黑影卷着狂沙,如旋风一般席卷而來,所过之处,皆是一道血红飞横在空中,甩落尘土中。
宋兵闻风丧胆,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做防御状,却始终敌不过那抹黑影的狠戾,只觉疾风呼呼而过,脑袋和身体便已分了家。
眼见着黑影逐渐向自己靠近,萧绰唇角挑起一个明丽笑容,勒马极速向那黑影奔去,且手中利剑刺破一个个喉咙,且每过一人,她都口中念着。
“一个…”
“两个…”
“三个…”
…
“十个…”
在第十个人死在她的剑下时,萧绰和黑影只差一步之遥,她昂首一笑,“休哥,是我赢了对吗?”
对面休哥奋力再斩一人于马下之后,回转凝眉注视萧绰,黑暗幽眸似一汪深泉。
那明艳的火红,她恣意洒脱的笑容,仿佛是耀眼的阳光,让耶律休哥挪不开眼。
“嘿!”萧绰重喝一声,与休哥的马侧身相近,向他的左后侧一剑刺去,彼时,一抛热血的温度溅在耶律休哥的后颈,他才恍然反应过來,略带惊讶地看着眼前姣好的面容。
萧绰噙起一抹绝艳的笑意,扬剑一指,声音爽快果决,“休哥,我助你一臂之力,之前的承诺你一定要记得!”
耶律休哥顺着她的剑尖看过去,隔过烽火狼烟,是宋军将领张师所在。
擒贼先擒王!
耶律休哥神色一凛,眼中闪过杀机,手中的长刀已经提在手边,他再度浅浅看了萧绰一眼,见她眼中满含得意笑意,顿时自信大增,驱马直奔那张师。
耶律休哥只一门心思向张师奔去,而萧绰则是为他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若远远看去,耶律休哥和萧绰所过之处,无不是在腥风血雨穿梭自如,似道路两旁不断盛开的嗜血毒花。
黑风在前,红影随后,在战场之上,如同两股势不可挡的浪潮,滚滚波涛向张师处去。ww
张师不畏他们二人來势汹汹,提刀上前应战,而宋军一波又一波挡在张师身前保护他,都被耶律休哥斩杀。
张师凛然,咬咬牙暗道,不愧是辽国战神!可,身后那女子是谁?
未及思考周全,耶律休哥的大刀已经劈头砍下,张师举刀以抵挡,拼劲全力,却抵不过耶律休哥的狠绝。
张师被压在马背上,已经不能再低,他青筋暴起,怒喝一声使劲一顶,便避开了耶律休哥的长刀,气喘吁吁地驱马向一侧挪动。
彼时已经无人敢近萧绰的身,萧绰勒马驻步,定神,注视着张师,扬起一抹挑衅的笑容,“张师,此刻投降,本宫还能让他饶你一命!”
张师心中一凛,看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女子,明明一副契丹人的装扮长相,还说得一口流利汉话,且自称本宫…
他的表情微微滞然,随即正色以待,手中大刀护在胸前,“我张师,宁葬身沙场,绝不降辽!”
萧绰美目闪过锐利锋芒,她轻笑一声,大喝道,“好个张师,可惜了!”她挑眉看向耶律休哥,用契丹语扬声喊道,“休哥,动手!”
张师听不懂,可他可以感受到这语气之中浓浓的杀意,他的心口一阵阵紧缩,死死盯着耶律休哥。
可电光火石刹那间,张师并未看到耶律休哥有任何动作,就被眼前马蹄溅起的尘土迷了眼,当他再眨眼看清眼前时,耶律休哥那狠戾的眼睛已经近在眼前。
张师未及动手,只听得耳边飘來那一把含笑且惋惜的女声,“死在他手里也不算冤,我萧绰敬你是个好汉,留你全尸,你好好去吧…”
这声音渐渐淡出耳边,他的双眼低低看向自己的胸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染了战衣,染红了Сhā在心口的那把长刀,而长刀的刀把,紧握在耶律休哥的手中。
耶律休哥阵斩宋军将领张师,这场战役就在耶律休哥抽刀远去之时画上一个短暂的句点。
这场恶战结束的六天之后,两军迅速休整以待,耶律贤并未因在瓦桥关取胜而沾沾自喜。
宋军在易水南岸列阵,耶律贤打算一举将他们拿下,以完全的胜利來结束在这里的战争。
耶律贤思虑再三,他担心耶律休哥所率战队的马匹太过抢眼,容易被宋军围歼,故而将自己这一支队伍的白色马匹换给耶律休哥。
萧绰坐在在一旁指着地形图中易水那一处,毫不在意地说道,“就是这里,这一次我一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耶律贤蹙眉,轻咳一声,“你不用再去,有逊宁便可应付。”
萧绰惊得正要起身,耶律贤拿着披风披在她身上,两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坐好,萧绰却扭转身子,气鼓鼓的样子。
耶律休哥淡淡扯出一个笑容,低头不再看他们。
耶律休哥果然不负耶律贤的嘱托,他强硬渡河,大败宋军,一路追击,宋军抱头鼠窜,逃窜至莫州境内。
耶律休哥穷追不舍,好像攒着一口气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再也不给宋军翻身的机会。
这实则是耶律贤的授意,宋军连连挑衅发动战争,耶律贤恼怒,势要从这一战中讨回些脸面。
耶律休哥生擒多名宋军将领,且所过处尸横遍野,都是宋军的尸体铺出的血路,这一次宋军损失惨重,辽军大获全胜。
在耶律贤收到信儿后,他脸上绽放出数月以來未曾见过的释然一笑,他拊掌,搂过萧绰的肩膀,“皇后,我军得胜,你我二人需先行回朝了。”
萧绰的脸上,则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这几日她一直都是用这样哀怨的眼神看着耶律贤的。
“你…咳咳…咳…”耶律贤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猛然大声咳了起來,沒一会儿他的脸都涨红了。
萧绰大惊,忙拿过帕子递给耶律贤,她拍打着耶律贤的背,帮他顺气,一边慌张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耶律贤的咳嗽声掩在帕子里,由清咳转为闷声咳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这才将帕子拿掉,露出苍白的笑容,“沒事…”
萧绰心疼地看着耶律贤,想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耶律贤拍拍她的背,轻声嘱咐道,“你快去收拾收拾,该回宫了,毕竟回宫方便些。”
萧绰原本哀怨的情绪早就荡然无存,心中只惦记着耶律贤的咳嗽,她一想,的确回宫诊治起來要方便很多,于是说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收拾好,这就出发。”
耶律贤微微蹙起眉头,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留恋不舍的萧绰出了营帐,他猛一弯腰,这一次的咳嗽好像要将五脏六腑咳出來似的。
待气息渐渐平稳,他望着帕子上的血失了神。
回到上京已经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整个城池都白 ...
(雪皑皑,是个银装素裹的天地。
崇德宫依旧是暖烘烘的,沒有往日孩童的吵闹嬉戏声,这时候,所有孩子都在榻上听萧绰讲故事。
长寿女盘腿坐在榻上,两眼盯着萧绰,有害怕的神色,“那,母后你真的下得去手杀人吗…”
隆祐是个男孩子,自然不害怕,他只是笑着握紧长寿女的手。
萧绰抱着两岁的延寿女,笑得随性,“母后自然也怕,可若母后不杀敌军,那今日母后便不能安然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故事了,你希望是这样吗?”
长寿女紧锁眉头,狠狠摇着头,却又无奈地垂下。
隆祐点点头,好像经过一番深思,“万物轮回,有因有果,自有去处。”
长寿女和隆祐素來与道隐走得近,讲经说道,自然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萧绰越发不能明白她这两个孩子了,完全沒有帝王子女应有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倒仁义道法上了,想來这和道隐皇叔必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观音女却是十足兴奋,扯着萧绰的胳膊,“然后呢,母后杀了张师吗?”
萧绰点了点观音女的额头,这丫头最像自己的性子,这才有些满意且得意的笑了笑,“母后沒有杀他,”观音女的眼眸一暗,可萧绰又道,“母后让耶律休哥动手杀了他,也算全了他一片忠诚爱国之志。”
隆庆挑眉,仿佛不屑,“耶律休哥?他很厉害吗?”
萧绰微笑。
隆绪接着道,“耶律休哥是我大辽北院大王,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这一招用得妙,擒贼先擒王,长久的以战止战会让天下生灵涂炭,可这是以战止战的方法中最高境界,战争可以迅速结束。”
萧绰惊讶地看着隆绪,隆绪这才不过九岁,就懂得这么多大道理,难道这就是人家常说的帝王之才?
“隆绪,告诉母后,你是怎么知道耶律休哥这个人的?”
隆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是韩大人时常给我分析朝廷政局,我才知道他的。”
韩德让…
良久,萧绰沒有答话,陷入一阵沉思。
“母后,母后,你还沒有说完…”观音女使劲摇晃着萧绰的胳膊.
S19 于越 艾西
( 萧绰这才回神,却看见乌朵娅捧着一些新衣服走过來。ww
“公主,王爷,快去准备准备,不一会儿晚宴就要开始了。”乌朵娅笑着,指挥着那些拿着衣服的婢女,将公主皇子们领走去换新衣服。
经乌朵娅这么一说,萧绰这才想起來,今日是庆功宴,也是一场大宴,马虎不得,可自己什么都还沒准备。
乌朵娅将崭新的长裙往萧绰面前一捧,笑吟吟道,“姐姐,就知道你会忘。”
萧绰这才松了一口气,蓦然想起离宫前答应乌朵娅的事,萧绰将她手中的衣服拿过來随意一放,笑得神秘,“乌朵娅,姐姐要给你还愿了。”
这场庆功宴开始之时,让皇子公主们都坐上席了,耶律贤的意思是让这些必定继承江山的儿子们适应这个环境,萧绰也沒有反对。
丝竹声起,百转千回,悠悠回旋在侧。
萧绰看着温柔微笑地耶律贤,略有些担忧,便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你真的沒事吗?”
回宫之后,萧绰一刻也不停,立刻叫人來给耶律贤诊治,几个资历较老的太医都说,龙体无恙,调养即可。
萧绰不太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耶律贤端起一杯酒,抿唇低声笑道,“自然是无碍。”他不待萧绰作答,便将酒杯举高,向下面一众人等示意,“今日宴饮,既是庆功之宴,也是家宴,大家不要拘谨。”
随着耶律贤的举杯,每个人都笑着举起了酒杯,与他遥相呼应。
萧绰不动声色,细细地观察着每个人。
堂下坐着的隆先,岁月在他的脸上沒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依旧潇洒倜傥。道隐也如初见一般,仙风道骨,若他不在朝,必定是个得道的道士。
萧夫人从前就是坐在道隐后面的,可萧绰前几次出战之时,萧夫人便已经病重,终于在瓦桥关大战之时熬不住了。所以萧府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了,要说还剩下什么,就只有萧继先,和萧绰她们这三个貌合神离的姐妹了。
萧绰的心口好像有些扯痛。
耶律宛这个人,谨小慎微,从不曾有什么越距之举,却也沒有野心,成就不了大业,往日跟在喜隐身边,也沒见得学会了他一丝一毫的野心。
说起喜隐,今日萧双双却独自一人坐到了这里,双眼死死盯着萧绰。萧绰看向她的时候,心里突突地跳。
平时萧双双再恨她,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可这回竟有些视死如归的感觉。ww
想來自己杀了喜隐,也算是对不起萧双双,萧绰避开了萧双双的目光,抓起一杯水便喝了几口,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耶律斜轸和萧烟依旧谈笑风生,活得恣意,萧绰看到他们时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耶律休哥一个人坐在耶律斜轸身边,自斟自饮,显得落寞,更增添了几分英气。
在战场上,承他多次出手,才得以保全性命,可上一次,自己还救了他一回,也算相抵了吧。(ww" target="_blank">ww
想至此处,萧绰为自己的谋划洋洋得意,看着耶律休哥便抿起一个笑容,却不曾想耶律休哥此时抬眸,正对上自己的目光。
萧绰急忙偏转过头去。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好像能够猜透人的心思,却让人永远看不到他的底。
另一侧便是韩匡嗣这一家了。
韩匡嗣上一次受了萧绰的救命之恩,见萧绰看着他,他的眼底充满了感激,向萧绰微微点头致意,萧绰也回笑了一下。
继而是韩匡嗣的几个儿子,韩德源,韩德让,韩德凝。
韩德源性愚而贪,韩德凝谦逊廉谨,两人都在朝做了不大不小的官职,韩匡嗣还有两个儿子韩德威和韩德崇,沒什么大作为,所以沒有资格参加。
而韩德让…着实让萧绰有些…
此时李芷岸正在韩德让身侧,细心有礼地为他布菜,笑容温柔,真的是个绝佳的贤妻良母。
韩德让只是对她淡淡一笑,沒有吃她夹來的菜,只是慢悠悠地喝着酒,李芷岸也不挂怀,端庄地坐在他身旁。
萧绰垂下眼帘,暗暗叹气,想起当初韩德让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你说芷岸与我相配,我便娶她尊她为妻…”
这样强硬地将不爱李芷岸的韩德让,绑在李芷岸身边,究竟是对还是错?
萧绰的思绪被跪在堂下的耶律休哥拉扯回來。
耶律休哥直身下跪,好一派英气,颇有大将军得胜荣归之感。
耶律贤笑得开怀,他慢慢收回笑意,正色道,“这几次与宋对战,耶律休哥斩敌无数,生擒宋军将领,大挫宋军锐气,堪称我大辽战神。”
他看了一眼萧绰,笑意复又加深,“皇后多次代朕随军出征,立下不小的功劳,而休哥拼死保护皇后周全,朕心甚慰。”
这话提到了萧绰,不知情的大臣,当初只知萧绰随军出征,沒想到这一茬,不禁对萧绰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耶律休哥双拳一握,颔首低眉,高声回道,“皇后智勇双全,临危不惧,非臣能及。且保护皇上皇后的安全,臣万死不辞。”
耶律贤拍掌称道,“好,大辽有耶律休哥这等奇才,何惧宋朝來侵?朕今日特加封耶律休哥为我朝于越,望休哥百战百捷!”
耶律休哥重重拜倒,“谢皇上。”
加封于越,这可是大辽的无尚殊荣,这不是一般的官职,整个大辽的前后史册中,有于越称谓的,最多也就三个。
这让众臣都羡慕不已。
待耶律休哥受封退回座位上的同时,婢女们将皇子公主们都带离了席,紧接着萧绰便笑道,“于越大恩,本宫无以为谢,本宫为此精心挑选舞女,为于越今日之喜庆贺。”
耶律休哥遥遥看了一眼萧绰,她的笑容颇有深意,耶律休哥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仿佛之后便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耶律休哥也只能硬着头皮,拱手拜谢。
悠悠扬扬的乐声响起,丝丝缕缕如春日连绵细雨,如夏日柳枝纷飞,惯是搔动人心窝。
每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等着,要看看这皇后究竟选了何等货色给耶律休哥庆贺。
耶律休哥倒是沒有多少期盼的意思,自己喝着酒,眼睛不受控制地向殿上望去。
同样在饮酒自娱的韩德让注意到了耶律休哥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放下酒杯。
李芷岸见韩德让奇怪,便笑问道,“你在笑什么?”
韩德让摇摇头,笑着说道,“无事,在等着看舞呢。”
忽而帘帐被人掀起,有一股寒风灌入,大家都急着拉扯自己身上那件薄薄的外袍,沒有注意到有人进來。
萧绰笑着和耶律贤对视 ...
(了一眼,一扬下巴示意,耶律贤看清來人,便也会心一笑。
在这寒雪夜里,几名女子款款舞动而入,身上只着轻柔衫裙,显得妩媚妖娆,美丽动人。
而众粉裙女子簇拥的一位,是一个红衫女子,妆容清丽,与周围的妖艳女子同行,更显得楚楚可怜,清纯美丽。
她是乌朵娅。
就在此时,萧双双捂着肚子便从另一侧出了宫帐,萧烟看着萧双双奇怪,却也沒做声。
乌朵娅扭动着身子,目光澄澈,微笑着望着耶律休哥,可其实舞动的双手已经渗出汗液。
众人都叫绝,敢在这样的冬夜里穿着如此清透凉裙舞蹈,着实是皇后一番苦心!
粉裙女子们在中间舞着,勾人眼球,而独独乌朵娅一步一舞,到了耶律休哥面前,且围绕着他跳着舞。
萧烟掩着嘴偷笑,看了看一脸笑意的萧绰,便偷偷和耶律斜轸道,“我在小姑姑宫里见过那丫头,长得不错,原以为小姑丈会看上她,沒想到小姑姑竟是这个打算。”
耶律斜轸亦是笑道,“皇上怎会移情于他人?休哥功成名就,的确该成家了,可不知他那冷淡性子是否愿意…”
乐声渐歇渐止,其余舞女都纷纷退出宫帐,唯有乌朵娅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轻轻伏拜在耶律休哥面前。
“奴婢乌朵娅,见过于越。”
耶律休哥不为所动,萧绰已经从堂上走下來,到了耶律休哥面前。
耶律休哥起身,拱手让礼,萧绰笑着受了一礼,她看看乌朵娅,又看看休哥。
休哥有些不悦,他仍是要遵从萧绰的意思,对乌朵娅道,“起來吧。”
乌朵娅起身之时,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萧绰,萧绰缓缓漾开一个鼓励的微笑,对她点点头,乌朵娅深深呼气,这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于越,乌朵娅自知微贱,可仰慕于越已久,乌朵娅求嫁,敢问于越是否愿娶?”
一字一字,铿锵有力,乌朵娅的声音越來越大,可这头却是越來越低。
她一说罢,帐中便有惊呼之声,仿佛都难以置信眼前此景。
萧绰分明看见耶律休哥的眉头越皱越紧,清朗的脸也显出不耐之色。
就在耶律休哥启齿要拒绝之时,萧绰按住他的手腕,轻笑,“诶?”这一声拖得长了些,可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耶律休哥望着萧绰,眼神中有复杂的情绪,如海浪翻涌不断。
S20 毒酒 艾西
( “休哥可记得,你输了,还欠萧绰一愿?”萧绰含笑的眼帘渐渐垂下,转向乌朵娅,便放开了休哥的手腕。
乌朵娅十分紧张,两只手的大拇指不住地打转,不敢抬头。
耶律休哥看了一眼乌朵娅,又对上萧绰的眼眸,目光深深如海,他低声道,“若这是皇后所愿,”他缓缓抬起双手,做拱手礼,脖颈有力地重重一沉,声音奇大,响彻宫帐,“臣愿娶,谢皇后赐婚。”
乌朵娅猛一抬头,满眼的惊喜,她原本沒想到会是这样的,沒想到美梦会成真。
萧绰的耳边如同蜂鸣,嗡嗡作响,只记得耶律休哥方才那般黑沉沉的眼神,还有那句低声的“若这是皇后所愿…”
她心中闷着一口气,那种愧疚和做错事后才來的幡然醒悟之感又浮上心头,她勉强一笑,向堂上走去。
宫帐中一声又一声的祝贺,将所有情绪都淹沒。
韩德让沒有起身,又端起一杯酒,看着耶律休哥,随后眼底尽是苦涩的笑意,他一饮而尽。
燕燕,你此生又负一人…
就在这混乱之时,萧双双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宫帐,萧烟正拍手叫好,却见这个行事诡异的萧双双又坐在这里,且一脸阴狠地抬头看高座之上的萧绰。
萧烟渐渐敛了笑容,琢磨着这个萧双双。
待高呼过后,竟是萧双双微笑,主动起身端酒,向耶律贤道,“皇上,请容许臣妾向于越举杯道贺,也算一全宋王府上下心意。”
耶律贤勾起一抹笑容,微微点头,算做应允。
众目睽睽,萧双双向耶律休哥和乌朵娅遥遥举杯,便有一个近侍上前为他们斟满酒。
乌朵娅知道萧双双绝非善类,可想必当众不敢耍什么花样,便应付着喝下了这杯酒。
萧双双还不作罢,又转向萧绰,端酒,昂首笑道,“皇后,自幼你我姐妹情深,流年已逝,为着你我还能同在一堂,姐姐敬你一杯。”
方才那个为耶律休哥和乌朵娅斟酒的近侍早就跑到萧绰身边,准备为她倒酒。
萧绰眼眶一红,心中感慨,这数十年岁月,她和萧双双就这样如同有深仇大恨一般不相往來,流年已过,如今也算是释怀了。她随手拿起空杯,伸到一旁。
近侍为萧绰斟满一杯酒,萧绰便端举到面前,“二姐姐,愿今后之日如幼年之时,望你珍重。ww”
萧双双微微一笑,眼睛不眨一下,盯着萧绰手中酒杯。
萧绰举杯仰首,嘴唇都碰到了酒杯。
“不要喝!”萧烟高声大叫,一跃而起,飞奔至堂上,耶律斜轸根本沒有反应过來,更拦不住她。
萧绰怔怔地看着奔跑过來的萧烟,连耶律贤都有些不明所以。
萧双双端着杯子的手却是一松,酒杯滚落到精致的地毯上,有几滴酒漫开在其上,她的双眸渐渐冷却,幽幽一笑。
萧烟夺下萧绰手中的酒杯,抬头瞪了一眼萧双双,便从头上拔下银簪,放在酒杯中。
银簪的尖儿霎时便成了灰黑色,萧烟将酒杯重重甩下堂去,指着萧双双大喝一声,“二姑姑,是你下毒!”
萧绰身子一僵,缓缓看向萧双双,两个眼睛无不在说,我不相信…可萧双双唇边那一抹冷笑却让萧绰无法不信。
“二姐姐,真的是你?真的非要杀了我,才能解你的心头恨吗…”
那个倒酒的近侍已经被萧烟扭送到一旁,让侍卫带走,她也退身,愤愤地看着萧双双。
萧双双缓缓走到中央,踩在绒绒的地毯之上,脚步无声,宫帐之内沉寂如死。
“呵呵…呵…”萧双双冷冷地笑着,慢慢抬手,指着萧绰,“萧绰,时至今日,你还叫我二姐姐?我不是你的二姐姐,我是你亲手杀死的那个宋王的王妃!”
萧双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笑容凄凄,且泪水连连。
萧绰亦是浑然不知地掉落下泪來,耶律贤望着萧双双,眼中杀机尽显。
“父亲母亲不喜欢我,他们只对你好,可他们都死了,可我沒有一点点快活的感觉,可我想着,我还有王爷,王爷他是真心对我好的,比你们都好,可你杀了他,你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就只剩我一个,我一个…”
萧绰看着一脸惨然的萧双双,顿时心疼,她哽咽道,“二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忘记了,你还有我?”
“你?”萧双双拉长了调子,又是一声冷笑,她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襟,“你是皇后,是我这一生再也超越不过的地位,我求仁不得仁,可你却拥有了一切,我恨啊…”
萧双双咬牙切齿,眼泪越发汹涌。
萧绰酸涩在喉,不能说话。
其余的人不敢随意Сhā手,这是国事,更是皇后的家事,只能冷眼瞧着。
一直沒有说话的耶律贤缓缓起身,抽了桌上的匕首,走下堂去。
萧双双自知活不了了,根本沒有畏惧之色,她冷笑,“臣妾何來殊荣,承蒙皇上亲自赐死…”
耶律贤阴沉着双眸,犹如乌云压抑着天空,即将迎來一场暴风雨,“皇后多次为你周全,不然你以为你怎能活到现在?朕知道,上一次喜隐的叛乱,是你挑起的,并非他所愿,可皇后要保你平安,喜隐唯有一死,而你,理应死不足惜。”
萧双双含泪的双眼睁大,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随即一片空白,只能看得见眼前有白芒闪现,又听见了萧绰的嘶喊声。
“不…”
耶律贤手中的匕首已经沒入萧双双的胸口,鲜血一点点流淌下來,染红了她所穿的黄色衫裙,她缓缓倒下。
萧绰踉踉跄跄地从堂上奔了下來,将萧双双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二姐姐,你别怕,我会救你的,”萧绰抬头,大声喊道,“快传太医,快…”
“燕燕…”萧双双的眼眸由涣散再转为清澈,恍惚之间萧绰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爱护自己且爱说爱笑的二姐姐。
“二姐姐…”萧绰的眼泪掉在萧双双的脸颊。
萧双双苍白着脸,笑开了颜,她哽咽着,“我知道,是你一直迁就我,否则…我死一千次都…不够…我太傻了,总要和自己的亲妹妹争,我这一生,到底是在争什么啊…”
萧绰将脸贴在萧双双的脸上,不停地流泪。
“起初,王爷是利用我,后來,他是真心的…他都能用性命來包容我的胡闹…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
萧双双大喘了一口气,淡淡笑着,抬手轻轻擦去了萧绰的泪水,“我终于解脱了,我去向父亲母亲认错,向喜隐认错…呵呵…燕燕…”
萧绰扶着萧双双的头,听着萧双双的气息越來越弱,声音也逐渐微小,她不住地小声哭喊着,“二姐姐…”
“燕燕,我不是个好姐姐,你和胡辇姐姐要安度此生,二姐姐…陪不了你了…”
...
( 萧双双的手重重一垂,双眼缓缓闭上,全无了气息。
萧绰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再动弹,她低头看了看萧双双的身上,全身是血,而自己的衣衫上也染上了许多血。
萧绰的情绪如同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心中的酸涩,这数十年來和萧双双的不解,全数化作眼泪,释放出來。
“二姐姐…你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你说…你还要唱牧歌…给我听…”
昔日年幼,萧双双很是疼爱萧绰,两人在萧府假山上相互偎依,萧双双还和萧绰说了许多知心话。
“你永远是我疼爱的妹妹,将來我们都会嫁个好人家。”
“我希望在后山的草原上,我和我的他,搭建一个我们自己的毡帐,那是我的家。我们整日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闻着青草香,我会有好大的羊群,做个牧民也沒什么不好…我会请燕燕和燕燕的心上人一起來我的毡帐做客……”
“二姐姐还会带着燕燕躺在柔软的小草上,像小时候一样数星星,听着风铃响,二姐姐还要唱牧歌给燕燕听…”
年少时的美梦,一过都成空。
萧双双说得极是,于她而言,死是解脱。
萧绰并沒有责怪耶律贤,她知道耶律贤的初衷与当初自己对喜隐一样。
他们都想放过喜隐和萧双双,可喜隐和萧双双两个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于是,萧绰为了耶律贤,动手除了喜隐,而耶律贤也为了萧绰,杀死了萧双双。
萧绰只是有些遗憾,曾经答应过喜隐,要让萧双双安然一世,如今却也是食言了。
这个年头一过,萧绰就发现耶律贤的身子越來越清瘦,竟然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直至有一天,萧绰向七良打问,并派人去查耶律贤的起居饮食,这才发现耶律贤在瞒着她服药。
萧绰眼含泪花地站在耶律贤面前,望着他这瘦弱的身躯,越发心酸,话都沒说,便哭了起來。
耶律贤心疼她,便将她拥入怀中,萧绰轻一下重一下地打着耶律贤的胸膛,耶律贤竟然闷咳了几声,吓得萧绰连忙住手,抚着他的心口,“怎么了,打疼了?”
耶律贤拉过萧绰,紧紧抱住她,“我知道你不舍得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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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绰的眼泪哗哗流着,“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一连三个问題,让耶律贤哑口无言,他放开萧绰,转头看看七良,七良缩了缩脖子,低下头。ww(ww" target="_blank">ww
耶律贤笑着看着她,“想什么呢,我沒什么大病,只是连日咳嗽得紧,让太医开了些治疗咳疾的药。你不信可以问七良。”
萧绰擦了眼泪,盯着七良,七良觉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道,“是这样的,皇上说的是真的。”
萧绰还是不能相信耶律贤,怒瞪着他,要去请太医都过來诊治。
耶律贤一把拦下她,讨好一笑,“不然这样,你來处理公文,我休息养病,你监督着我,如何?”
萧绰也不是第一次帮耶律贤处理朝政,听到这个自然不会有什么惊讶,她最担心的还是耶律贤的身体,“你沒骗我?”
耶律贤抿唇,立刻伸出手掌,做发誓状。
萧绰破涕为笑。
七良见这两个主子,贵为天子帝后,竟还如此,在感慨之余又有些感伤。
待萧绰走后,耶律贤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窗外,喃喃道,“燕燕,你要早早适应这一切才好…”
就在这一年,萧绰全权接管了朝政,除却耶律贤亲自上朝,其余都是萧绰在处置,且将这个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萧绰忙得头昏脑涨,可每一天都会过问耶律贤的起居,陪他呆上一阵子。
萧绰坐在崇德宫的秋千上,依旧是耶律贤为她推着秋千,两人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树叶声。
“燕燕,是不是太累了?”
萧绰对于这样的话十分警惕,她原本放松阖上的双眼睁开,连忙答道,“怎么会?沒有什么累的,只是繁琐而已。”
萧绰只想让耶律贤安心养病,其余的都不希望他忧心,况且她自信能为耶律贤撑起这个江山。
耶律贤轻笑,“这段时日,你太过忙碌,儿女的事,恐怕你是无暇顾及了。”
“哦?什么事?”
“燕哥长大了,继先也等不及了…”耶律贤无奈地笑笑。
经萧绰和耶律贤商量之下,决定将观音女嫁给萧继先。ww
乾亨三年,年仅十二岁的皇长女观音女被封为齐国公主,尚萧皇后之义弟萧继先。
观音女出嫁那天,宫中可是热闹喜庆。
观音女穿着华丽,一身喜服,在崇德宫拜别萧绰和耶律贤。观音女恭敬有礼,跪拜他们,敬上一杯酒,算做拜别。
耶律贤略略嘱咐了她几句,而萧绰就在一旁听他们讲,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一直笑着。
送走了观音女,萧绰总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些什么似的,她感慨道,“这女儿终究留不住啊…”
耶律贤笑着,拍拍她的手。
“母后,还有我啊…”长寿女走來,搂着萧绰的手臂,笑眯眯地说着。
“唔,姐姐不在,还有我呢。”这时候,延寿女也跌跌撞撞扑了过來,耶律贤将她抱在怀里。
萧绰笑了笑,沒有再哭。
每个人终究要去她该去的地方,怎么挽留都不可能。
宫中大喜过后,萧绰再度投身繁忙的政事之中,可总有些让她恼火烦心的事情发生。
远在西北的箫胡辇,竟然听信了那个马奴达兰玻的鬼话,想要和萧绰齐肩,所以妄图起兵造反,幸而被萧绰派去西北的密探发现,回來汇报。
这达兰玻自上一次被萧绰赐以杖刑驱逐之后,又几经周折找到了箫胡辇,并且对萧绰怀恨在心,所以出言怂恿。
萧绰并沒有隐瞒耶律贤,反而是直接拿到台面上來和他讲。
耶律贤撂开密奏,眼波含笑,“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吧?”
萧绰垂下眼帘,微一偏头,抿着唇。
耶律贤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笑容,“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吧,如今大权都在你手上。”
萧绰以手支着头,目光微微诧异。
耶律贤是了解萧绰的行事作风的,对待敌人可以狠心狠毒,可对待自己的血肉之亲,却是极为柔软的心肠。
萧思温被人杀害,萧夫人病故,萧双双也死了,如今萧家只剩下箫胡辇一个,是萧绰的血肉至亲,萧绰难以割舍这样的亲情。
马奴达兰玻妖言惑众,萧绰公然下令将他打死示众。而箫胡辇那里,萧绰则派去密探和她细细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密探代为传报了萧绰的心思,告诉了箫胡辇,“妹顾念姐妹之情,万望斟酌行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背弃姐妹亲情。”
不知箫胡辇听了萧绰的传话是相通了,还是因达兰玻的死而心灰意冷,西北并沒有行叛乱。
萧绰也很是无奈,如何才能在法理和人情两方周全?这是帝王最为难之处。
萧绰繁忙,耶律贤适彻底的清闲下來,而他时不时地还宣召大臣进宫來,尤其是以韩德让來的次数多。
“徳让,听隆绪说,你如今给他讲授的都是汉人帝王的谋略,你为何要教他这些?”
耶律贤和韩德让在宫中花园小酌,偶然提起。
韩德让颔首,笑道,“大皇子聪慧,一点就透,对于帝王之道,深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是臣所想不到的,若多加栽培,必会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耶律贤淡淡一笑,“有你教他,朕就放心了。徳让,你认为皇后如何?”
韩德让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说道,“皇后代皇上分忧,处政有方,颇得朝臣敬仰,是难得的贤后。”
“呵呵,你和朕说一句实话,朕不会怪罪你,”耶律贤噙起一抹淡若轻风的笑容,“你喜欢皇后,对吧?”
韩德让的笑容终于挂不住,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他昂首直视耶律贤,“是,原以为是青梅竹马之情意,却沒想到这情分在徳让心中存了这么些年。”
耶律贤了然,他摩挲着手掌,抿一抿嘴唇,目光看向遥远辽阔的天际,思绪拉扯到从前,“我与她第一次见面,那时她只有十三岁,可她在宫中冒冒失失地闯到了我的宫帐附近,她在芍药花跟前那副陶醉的样子,我至今刻在心里,好像这过去的一切,都是昨天发生过的一样…”
“后來时隔两年,我们在集市上又见到了,我用五彩丝线为她绑了一个合欢结,合欢永结…”
“她嫁入宫中,我们沒有见面…”
“……”
耶律贤说了很多细节,这些年來,有的沒的都会说,仿佛是在回忆,又好像是在完整地向韩德让汇报。
韩德让静静地听耶律贤的叙说,听着这些他 ...
(不曾参与过的她的生活。
原來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身在局外的人,生在她心外的人。
耶律贤笑笑,“不会嫌我啰嗦吧?”
韩德让苦涩一笑,“臣不敢。只是听了皇上说起这些,臣才知道,臣的爱慕和喜欢是多么微不足道。皇后选择您,是最正确不过了,臣不会妄想攀附,臣配不起皇后。”
耶律贤蓦然收起笑容,一张脸严肃认真,他望着韩德让,“若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会对皇后真心以待,朕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会维护皇后,你会忠心于她,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誉性命,是吗?”
韩德让一怔,缓缓抬眸,对上耶律贤那一双乌黑且认真的眼眸,他只坚定地答了一个字。
“是。”
耶律贤的笑容再度浮现在脸上,他起身,在准备回寝宫之前,饶有深意地拍了拍韩德让的肩膀,“别忘了朕今天对你说的话。”
韩德让望着耶律贤远去的身影,是那样的清癯,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他这时心中才起疑,却沒有道破。
萧绰听说了近一段时间,耶律贤常常召韩德让入宫,不由心生疑惑,去问了耶律贤。
耶律贤只是轻松一笑,“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也算做和大臣们联络联络感情。”
萧绰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想到几年前,他们因为韩德让而冷战许久,又徒增许多事端的事情,她就有些后怕。
可未等萧绰说个什么,耶律贤便邀着耶律斜轸、耶律休哥和韩德让一同去草原赛马。
碧空如洗,干净清透,朵朵白云漂浮流动,如同一首美丽的诗歌。
草原绿草如茵,微风轻吹,绿色草毯缓缓流动成河,洁白的毡房三五个置于一处,炊烟袅袅。
望着这样的美景,什么烦闷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耶律贤心中畅快,率先纵马驰骋,韩德让跟在身后,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在两侧紧随,算是赛马,算是保护。
四匹马儿逐渐停住脚步,他们都勒马慢悠悠地踱步。
耶律贤望着天空的雄鹰,释怀笑道,“有皇后把握大局,还有你们辅佐,若此刻尘归尘土归土,朕也不怕江山流落他人之手,就如同这草原上的雄鹰,远远归去!”
耶律斜轸素爱玩笑,可此时却笑不起來,他沉声道,“皇上,莫要忧心,您必定会万寿无疆,这江山在您的手中,才会兴盛。”
自耶律斜轸决定步入仕途,他唯一效忠的人就是耶律贤,他认定耶律贤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事实上他也证实了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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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贤毫不在意地一笑,“朕问你们,方才你我君臣四人所商讨的,日后大辽该如何走得更远之方略,还有你们各自的职责,你们可都真真正正地放在心上了?”
耶律休哥听到耶律贤这样的话,自然十分痛心,他不由道,“贤宁,你…”
“回答朕便可!”耶律贤打断道。ww
“臣等,铭记在心,不敢忘却。”三个人有些犹豫,却还是异口同声,说得断断续续。
他们掷地有声的声音夹杂在呼呼的风声之中,回荡在各自的心中。
耶律贤抿起一抹笑容,“记住你们所承诺的,朕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说罢,耶律贤便两腿一夹马肚,催马前行,跑得极快。
耶律休哥等人急忙追上,生怕有什么闪失。
这段时间,耶律贤不断给他们加官进爵,提拔他们的地位,尤其是韩德让,将他升为南院枢密使。
对于契丹人的提拔,朝臣们沒有什么可反对的,可对于诸如韩德让等汉臣的重用却遭一众的愤愤不平。
对于耶律贤一反常态的举动,耶律斜轸跟萧绰说了一说,经过耶律斜轸这么一点,萧绰突然也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你好好和皇上说说,看看究竟是怎么了,万不能再和皇上争吵了。”耶律斜轸在临出宫前还叮嘱着,生怕萧绰再和以前一样。
萧绰心烦意乱,直直抓了七良來问,打听到耶律贤此刻正在他的宫帐那里,她便急急忙忙带着怒火來到了宫帐。
可她看到眼前这情景,什么火气都沒有了。
细碎明媚的阳光,缓缓流淌倾泻,丝毫不吝惜这光热,静静照射在这里,与云朵、花儿、鸟儿、他…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交相辉映,一派暖意。
那芍药花儿一年盛放一次,每一次都倾尽了全部芳华,让它最美好的又一次生命绽放在这天地间。
深红浅紫的一片片花海,让她看花了眼。而那最为绚烂的色泽之外,有一白袍青衫,静静蹲踞在一旁,侍弄着花儿。
像是真实的,又像是回忆中,让萧绰弄不分明。
还是他,还是那样超凡脱俗的白色,还是记忆中那样,颜色淡淡,却久久萦绕在心头。
耶律贤周身笼罩在暖融融金灿灿的阳光下,清亮的白,绒边的金,如梦如幻。ww
萧绰一步一步走进他,脚步轻轻,沒有想要惊动他。
耶律贤的动作是那么细致,生怕伤了花花叶叶,让这美景留下了瑕疵。
他修长手指所触及的地方,花儿好像都会摇摇身子,抖落几个晶莹的水珠儿,舒展一下,瞬间增彩了不少。
指尖滑过,芍药绽放,天地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萧绰就站在他身后,不愿触碰这如同泡沫般的梦。
“你來了?”
耶律贤温润的嗓音在萧绰耳边响起。
萧绰一惊,却也缓缓绽开笑颜,“是啊,我脚步极轻,这你也听到了吗?”
耶律贤拍拍双手,起身站了起來,牵过她的手,向宫帐的门口走去,随后松开她,双手抱臂在胸前,斜倚在朱漆柱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萧绰,“我沒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能感觉到你在身边。”
恍然一梦,萧绰眼前的耶律贤竟和记忆中他们初见之时那个场景重叠起來,分不清过去和如今。
耶律贤看向芍药花,忽而语气沉重却故作轻快,“燕燕,你还记得芍药的别称吗?”
萧绰咽了咽,忍下酸涩,“将离。”
“是啊,将要离去,繁华归梦。芍药绝美,生命短暂,终是将离。”
萧绰摸着他突出的眉骨,两眼柔波注入耶律贤眼中,她笑靥如花,“如同初见时的你,这十几年,我们都沒有改变,好像就这样和你走完这一生。”
她沒有观察到,在她说一生这两个字时耶律贤的笑容如同冰山冷冻,又缓缓化成更广阔的水泊。
耶律贤淡淡微笑,“燕燕,你的一生,会无忧无愁,平安欢乐,子孙绕膝…”
萧绰投进他的怀抱,语气之中是淡淡的欣喜,“最后与你携手老去…”
耶律贤的笑容已经融化于无形,他的下巴抵在萧绰的头发上,失神喃喃道,“是啊,一同老去…”
炎炎盛夏,六月光景,蝉鸣聒噪。
萧绰将辽国大事全权委托给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和韩德让三人,不必回禀,任由他们处置便可。
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有些沉默,反而是一贯不轻易开口的韩德让问道,“皇上,究竟怎么了?”
萧绰平静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慢慢走到永兴宫宫殿的门口,他们三人随着萧绰的走动而转身。
烈日当空,萧绰迎着日光抬起头,微微眯眼,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只想陪伴在他身边,这样我才能很安心,很安心…”
略显昏暗的大殿,沉默,沉默…
耶律斜轸昂首,无奈地缓缓叹了一口气。
韩德让望着萧绰隐藏在阳光之下的背影微微晃神。
耶律休哥的目光深沉,他以同样平静的语调,拱手作拜,缓缓说道,“若这是皇后所愿,臣定不负圣望!”
韩德让微微错愕,随即拱手跟着他说道,“臣定不负圣望!”
耶律斜轸沒有说话,静静站着。
萧绰回眸,微微一笑,让他们的双眼都刺痛。
那种微笑,像是把生死看透,一种决绝,一种果断。
随后的日子里,萧绰和耶律贤整日形影不离,耶律贤离开一会儿,萧绰都会急忙去找他。
耶律贤无奈地一笑,为她擦去了眼泪,“越來越爱哭了,你现在也会偷懒了,不管朝政不管儿女,天天來纠缠我…”
萧绰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闭上眼,可眼泪却还是流下。
萧绰早就有怀疑,于是便传唤來所有太医,还有七良,并威胁他们,若是不说出耶律贤的病情,就杀了他们全家老小,实际上她已经把他们的家人都抓來,放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做选择。
这是萧绰的狠心吗?算是吧,可这更是萧绰对于耶律贤的爱,因为对他一个人的爱可以对所有人狠。
七良刚开始还有些为难,可太医们几乎将要年过七旬,最舍不得的就是儿孙,于是慌慌张张地就说了。
最后七良叹口气,跪伏在萧绰身边,“皇后,皇上连连咳血,他…他不让您知道,怕您担心。”
幸福的时日一天天的过去,萧绰时常望着耶律贤的睡脸,伸出手去,却好像什么都摸不到,仿佛两人之间渐渐隔了千山万水。
泪水流下,溅在了耶律贤的眼睫上,耶律贤的睫毛轻轻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笑容之中满含心疼,“又哭了,连延寿女都不哭了,你还闹着 ...
(要哭…”
萧绰伏在耶律贤的胸膛,听着他心跳声咚咚,有节奏且平缓。她莫名害怕,害怕这样的心跳突然停止,害怕时间会夺走他。
金秋九月,阳光已经不再刺眼,暖暖的像是一层绒毯,树叶儿都有些发黄,黄绿相间,黄红相配,是最美不过的。
宫中种下的芍药花全都萎谢,凋零,尘归尘土归土,可它们还有來年。
耶律贤在崇德宫的庭院中,活动了筋骨,望着天高云淡,感觉到凉风阵阵,心情大好。
萧绰急急从寝宫里走出來,手里拿着见青色外袍,“快穿上,入秋了天凉。”
耶律贤笑了,接过外袍,又递给一旁站着的婢女,惹得萧绰怒瞪着他,他两手抓住萧绰的肩膀,有些兴奋,“燕燕,我们來比试一下如何?”
萧绰的眉头皱得更深,耶律贤的身体已经不能做这些剧烈的运动了,谁知道会不会再度引起咳血?
可耶律贤已经命人拿來了两把剑,丢给萧绰一把,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炯炯,提剑以待,“來吧,拿出你在战场上的劲头,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已经拒绝不得,萧绰只能硬上。
宝剑在耶律贤手中犹如软蛇,他翻动的剑身旋转出花,向萧绰攻來。
萧绰连连退却,只是防守,沒有进攻,而且时时刻刻注意耶律贤有沒有受伤,有沒有不舒服,这样分心下來,一点抵御能力都沒有。
耶律贤蹙眉,用劲抵住她的剑,欺身到她面前,“难道是瞧不上我的剑术吗?”
萧绰一怔,眼底那一抹柔软结冰,化成刚毅,如利剑一般锋利,她霍然用力,将力气传到剑身,推开了耶律贤的欺压,以身带剑,旋转成一尾跃出大海的游鱼,向耶律贤刺去。
耶律贤微微勾起唇角,一跃而起,一手握剑柄,一手捏剑尖,竖直起來,两手向中间微微合,剑身弯曲出一个弧度,正好对上萧绰强势而袭的剑尖。
剑身抵住剑尖,剑尖沒有进攻的余地,眨眼之间,剑身恢复直挺,剑尖前驱,带着萧绰也踉跄向前挪了一步,而剑身再度曲起,力道极大,耶律贤双脚脚尖点地,不住推动着剑身向前逼去。
萧绰连连后退,右脚后撤一步,这才抵住了耶律贤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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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贤迅速撤后几步,将剑握在手中,让萧绰有微微喘息的机会,可就在一刹那,后退的耶律贤又猛攻上前,他手中的剑,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萧绰还沒喘气,正想扬剑以对,可手中的剑已经让耶律贤挑掉。
耶律贤的剑直直刺过來,到了萧绰眼前,萧绰双眼沒有眨动,只见剑并沒有停止原有的速度,只是从她的肩头上方刺去,而耶律贤就势上前,另一手搂住她的腰,连连旋转了几圈才停下。
耶律贤一脸快意的笑容,为着这场势均力敌的比试而开颜,“燕燕,好身手。”
在他怀里的萧绰一勾唇角,神色之中分明是有惋惜之意,黯淡的双眼泛上莹莹的光泽。
她这才知道,耶律贤的功夫有多好,她的功夫是后來练的,上了战场还能应付自如。她知道耶律休哥的身手了得,可如今一看,耶律贤的身手与耶律休哥不分上下,甚至还可能略胜一筹。
可是,为什么…
耶律贤放开了萧绰,兴致勃勃的挥舞着剑,并沒有注意到伤感的萧绰,“燕燕,我决定去游猎。”
不知是不是这一次比试让耶律贤感觉到精神大好,竟让他突发奇想,拖着带病的身子去打猎。
萧绰眨眨眼,不让眼泪流下來,她坚决的说道,“不行。”
耶律贤有些诧异,她从來沒有这样和自己说过话,“为什么?一年四时皇帝游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ww" target="_blank">ww ”
萧绰的语气软了下來,“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耶律贤这才好笑地看着她,搂过她的肩膀,头依靠在她的头上,“沒事的,不会有事的…”
萧绰软磨硬泡,可耶律贤竟然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不肯改变初衷,萧绰只得妥协一步,“那我要和你一同前去。”
“燕燕,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在宫里,那上京城岂不是要大乱?听我说,我会平安回來,回到你身边。”
萧绰再拗不过耶律贤,只好任由他去,毕竟这些年他从未有这样坚持要做的事情。
这一次游猎,依旧是朝臣随同皇帝一起,萧绰不放心,让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都随驾保护,而韩德让的身手不如他们,便留下來帮萧绰处理这些时日积压的政事,并为隆绪讲习功课。ww
临行前,萧绰对着耶律贤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差池。
旌旗猎猎,众臣都在等候。
耶律贤的金边乌黑披风翻飞抖动,他搂抱住流泪的萧绰,不顾众人的目光,他低声呢喃在她耳边,“相信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萧绰泣涕涟涟,泪眼望了望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他们二人都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便都偏转向另一侧。
萧绰的极力挽留,终究沒能留住去意坚决的耶律贤。
游猎的队伍出发,马蹄声隆隆震地,萧绰的心在那一声又一声中被震碎。
萧绰这几日都沒有心思顾全朝政,都等着韩德让入宫來为她整理好奏章,等她批复即可。而她总在等着传信儿的人來向她汇报游猎的情况。
耶律贤这一次去的是云州,这几日先在祥古山狩猎。
乌朵娅在耶律休哥封为于越之时,便已经明媒正娶入了耶律休哥的府邸,此刻耶律休哥陪同圣驾,乌朵娅便又回到宫中來伺候萧绰。
“乌朵娅,你既已经嫁给耶律休哥,且我早就将你认作义妹,你不再是宫里的婢女了。”萧绰看到乌朵娅的到來,十分惊喜,又见乌朵娅端茶倒水,这才说着。
乌朵娅的容颜依旧美丽,长发高高挽成髻,多添了几分美韵。她短过茶水,坐在另一侧,莞尔一笑,“皇后姐姐,乌朵娅能为您倒茶,是我的福气。”
萧绰仅仅微笑,不再答话,头慢慢垂下,全然是失落之色。
乌朵娅一扫书案上散乱的奏章文书,看着失魂落魄的萧绰,“韩大人也该入宫來帮您了,您先休息一下吧。”
日日忧心的萧绰,的确憔悴不少,这时候正是午后,她疲惫地点点头,便回到寝宫里小睡,乌朵娅就守在崇德宫里,为她整理奏章。
正是一天之中最为炎热的时段,萧绰睡梦之中大汗淋漓,烦闷不已。
萧绰的耳边有嗡嗡吵闹声,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总是听见“皇上…”“皇上…”。
她在梦中看见了耶律贤,耶律贤苍白的一张脸,仍然带着温柔的微笑,耶律贤向她伸出手,可却是在一点点地后退模糊,最终归于一个光点,消失不见。(ww" target="_blank">ww
萧绰惊慌失措,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她挣扎着醒來,才明白不过是梦一场,而她一模脸颊,腮边却挂着未干的泪水,她的心一扯一扯地疼痛。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不住地喊着,“乌朵娅,乌朵娅!”
乌朵娅应声前來,扶住了重心不稳的萧绰,急忙道,“乌朵娅在这儿。”
萧绰抓住她的手腕,目光中满含急切,“有沒有皇上的消息?怎么样了?”
乌朵娅目光一黯,眼帘低垂,“韩大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让他告诉您吧。”
看着乌朵娅这样,萧绰更是焦心,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她披上一件外袍,往正殿走去,匆匆吩咐道,“让他进來。”
韩德让的脸色也不大好,他进來之后也沒有请安行礼,只是干站着。
萧绰沒有管这些个俗礼,她站在离韩德让约摸四五步远,她神色慌张,“韩大人,皇上,怎么样?”
韩德让缓缓抬起手,微拱了拱,艰难而缓慢地说道,“皇上,在祥古山狩猎,突然病倒,浑身抽搐不止,现下已经到焦山行宫中请太医诊治了…”
轰的一声,萧绰的脑子好像是炸开了一样,她愣愣地站着,两眼放空。
乌朵娅一直扶着她,很是忧心地嘱咐道,“皇后姐姐,皇上只是病了,沒有什么,您放宽心,很快就会好的。”
韩德让直视着萧绰,他这才知道了萧绰这些年对耶律贤的用情之深,自知远比不上,可是心中还是有如细细密密的针尖在扎着。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突然之间,萧绰好像是回神了一样,可她的双眼并沒有往日的灵气,像是一汪不能流动的死水。
萧绰将外袍穿好,就慌张向外跑,韩德让拦腰将她抱住,大声在她耳边喝道,“你疯了吗?”
萧绰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不断在韩德让的怀抱中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胳膊,她近乎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不能沒有他,不能啊…”
韩德让的目光一下子 ...
(变冷,他不再用力,慢慢松开她,扶着她的肩,四目相对,他缓缓道,“燕燕,我带你去找他。”
说罢韩德让拉起萧绰就往外走,而在出门之前,萧绰又回头望了一眼,乌朵娅对她高声承诺道,“皇后姐姐,你放心走,我会照顾好公主皇子们,我在这里等着你和皇上回來。”
萧绰的笑容已经不能再苦涩难看了,她点点头,与韩德让一同离去。
他们挑出了宫中最快的四匹马,他们各骑一匹,并让另外两个骑兵各牵一匹。
四个人一同出发,在途中,韩德让和萧绰的马跑得精疲力竭,两腿先前一屈倒下时,再换乘另外一匹,那两个骑兵就可以返回上京了。
他们昼夜不停歇,马不停蹄地,这才在第三日黄昏赶到焦山行宫。
萧绰一下马,便冲向行宫,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一直在耶律贤的寝宫外守候,见萧绰过來,一身尘土,衣发不整,正想和她说些什么,可萧绰视他们如空气一般,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寝宫。
尾随的韩德让也是一身疲惫,他也不由分说地随着萧绰进去了。
偌大的锦绣床榻,更显得耶律贤的身躯瘦削干枯,他微微合着眼睛,可以看得出他的颧骨突出,脸上几乎沒有什么肉,可仍是那样的清秀。
萧绰慢慢走向耶律贤,握住他的手,她才发现他的手好像一把干枯的骨头,她的声音抖颤,“贤宁,我來了,我來找你了,你还在睡着吗…”
泪花溅在耶律贤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双眼缓缓睁开,脸上逐渐荡起涟漪,浅浅微笑,他抬手摸了摸萧绰的脸,轻声道,“我就在等你,我知道你怎么也会來见我…”
萧绰泪水四溢,她胡乱擦了一把脸,微笑着将耶律贤扶起來,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紧紧握着他的手。
萧绰将她的脸颊贴在耶律贤的发丝上,泪水顺着腮落到了他的头发,她闭了闭眼,“你不是说,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吗?走之前还说好的,你想食言吗?”
她的口气并沒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撒娇的感觉,说得轻描淡写。
耶律贤呵呵一笑,下陷的眼窝,两眼无力地睁着。
“你我因芍药结缘,便该知道如今的结果,将离,呵,总归是要分别的,燕燕,莫怕…”
萧绰一直摇着头,流着泪,痛苦地说道,“你不是说过,虽是将离,可永不分离吗…”
耶律贤无奈一笑,望着前面一直站着的韩德让,他唤了一声,“徳让…”
S24 失踪 艾西
( 韩德让一直看着痛苦不堪的萧绰,唇角无意间上扬,却是万般苦涩,他低垂着头,却听见耶律贤在叫他,便走上前去,半跪在耶律贤面前,“皇上。”
耶律贤苦涩一笑,“你起來吧。”
待韩德让抬头,耶律贤沒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似有难言之隐,饱含愧疚、信任、坚定之意。
片刻,耶律贤抓住韩德让的手,咳了几声后,这才嘱托道,“莫忘记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他的目光再度闪现光芒,并释怀一笑,松开他的手,“全都交给你了…”
韩德让看着耶律贤,莫名有种敬重之感,他拱手拜倒,沉声道,“臣定不负所托。”便退后两步。
耶律贤大口大口喘着气,硬是直着身子坐了起來,和萧绰面对面,他拱着身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握着萧绰的手,眼中含有愧疚之意,“燕燕,你父亲,你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萧绰泣不成声,“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怪你…”
萧绰怎么可能猜不到萧思温的死是耶律贤默许的呢?她还记得女里死前对她说的话,可是她已经放下了,她只希望这时候,耶律贤能好起來。
耶律贤苦涩一笑,缓缓道,“燕燕,接下來都要依靠你撑着了…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
萧绰连连摇着头,泣不成声。
“在上碧落下黄泉的路上我会种满你爱的芍药,待你功成之时,再來与我相见…”
话音刚落,耶律贤的身子开始抽搐,眼神涣散,似是神志不清。
萧绰从未见过他这样,她抱着耶律贤,不让他再抽搐,并大声尖叫哭喊着,“快來人…快來人救救他…”
这声音将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都招了进來,两人慌张跑來却看到这样的场景。
耶律贤的身体不再抽搐,却是猛烈一抖,吐出血來,血溅满了萧绰的衣服,有一些还溅到了她的脸上,萧绰的眼中全是惊痛。
耶律贤的双眼中有萧绰的倒影,两眼渐渐清澈,恍然之间,萧绰看见了耶律贤在对她微笑,浅浅的微笑,好像是初见那样,什么都沒发生过。
“砰”的一声,耶律贤向前栽去,倒在萧绰的怀里。
这声音极大,撞到了萧绰的肩骨,可萧绰却全然感觉不到痛,她睁大双眼,泪水汩汩涌出,她缓缓抬起双手,慢慢拥住了她怀中僵硬的躯体。
她先是呜咽着,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低声呢喃着,“你做什么,又想撇下我不管吗?这一次是两年还是三年…”
“啊…”
萧绰哭得撕心裂肺,直至昏厥。
耶律贤撒手离去,可他早有准备,安排好了身后之事。
遗诏中写明了,让梁王耶律隆绪即位,由皇后萧绰辅佐,所以大辽上下不至于混乱。
《辽史》记载:九月庚子,幸云州。甲辰,猎于祥古山,帝不豫。壬子,次焦山,崩於行在。年三十五,在位十三年。遗诏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统和元年正月壬戌,上尊孝成皇帝,庙号景宗。重熙二十一年,加孝成康靖皇帝。
回到上京皇宫之中,萧绰精神萎靡,一切都交由耶律斜轸等人先打理。
她一身素服,一个人坐在崇德宫的秋千上,哭到酸痛的双眼已经干涩,再流不出來泪水,她望着天空,缓缓闭上。
心里如此空虚,好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肉,可这痛楚难以言说。
忽然,萧绰感觉到身子轻飘飘的,这才觉出是坐在秋千之上,晃晃悠悠地荡了起來,她惊喜地睁开眼,回头看去,“贤宁…”
可惊喜过后,便是更大的失望,她看见的是目光深深的韩德让,她的失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双腿一弯,将荡在空中的秋千的力道减小,回到了平地上。
她背对着韩德让,坐在秋千上,冷冷地不说话。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面对?皇上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将离不相离,他并沒有离开你,可你,还有许多责任,大皇子你不要管了吗?皇上辛苦经营的江山你要拱手送人吗?你还配做他的皇后吗?”
韩德让疾言厉色,他就这样背对着萧绰说完了这番话。
萧绰的眼睛再度涌上酸楚,可是干涩到疼痛,她微微闭上了眼。
耶律贤说过的,“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想起來就让她心痛。
萧绰双手紧紧抓着花藤,喑哑着嗓子,“我怎么能撑得下去…”
韩德让走到她身前,半蹲下去,两眼坚定地看着她,“你可以的,有我在…”
有我在…
有我在…
萧绰第一次上战场回來,因为手刃许多人而害怕,而耶律贤那三个字“有我在”,便像是个魔咒一样,让她安心,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稳。
往日她坐在秋千上,耶律贤常常这样蹲踞在她的面前,和她嬉笑。
好像有什么东西让萧绰回想起了耶律贤的声音,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耶律贤。
萧绰向韩德让的脸庞伸出手去,可失神的双眼在对上韩德让的一双眸子之时,手立刻缩了回來。
这不是耶律贤,这世上,已经沒有耶律贤了…
萧绰目光一暗,她低了低头,“我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的确是,韩德让自陪同萧绰去焦山行宫直到今日耶律贤下葬,他就沒有回过韩府,一直陪在宫中,生怕萧绰有什么闪失。
韩德让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
一出宫门,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白绸,皇帝驾崩,举国同哀,国丧期间,沒有什么喜庆的颜色。
回到了韩府,牌匾上也挂了白绸,韩德让的心情十分沉重,连脚步也慢了下來。
平素当韩德让一回來,李芷岸就会出來迎接,从沒有落下过一次,可今日却不曾见到她出來。
韩德让被宫中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竟也沒有注意到这事,直到管家匆匆來禀,“大人,夫人失踪了,已经四天都沒见过她回來,派出去寻找的人也都沒有发现夫人的踪迹,这下,该如何是好啊?”
韩德让一凛,脑海中全都是李芷岸微笑的容颜,他心中微微一计算,四天前,正是耶律贤驾崩的那一天,她失踪了四天。
细细回想,李芷岸并沒有什么异样,在韩德让进宫前,她还为韩德让做了一桌好菜,陪着他吃完了饭。
“入宫事务繁杂,皇后又担心着皇上的事情,想必你要忙个不歇了,现在多吃一些,才有精神。”李芷岸为韩德让盛着汤,一边细心嘱咐道。
韩德让对李芷岸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大口吃着饭菜,李芷岸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多久,李芷岸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缓缓开口,“徳让,你是不是,对燕燕还放不下,所以这样劳心劳神地帮她? ...
(”
韩德让一怔,看了看李芷岸,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这才浅笑,“你多想了,他们是皇上皇后,我是臣子,为他们效力不是应当的吗?”
李芷岸的笑容这才展开,“那你早些回來,我今日去酒楼里查账,等你回來,我带些招牌菜让你尝尝。”
韩德让欣然答应着,“好,你去忙吧。”
浅笑嫣然的李芷岸,温柔贤淑的李芷岸,落落大方的李芷岸。
韩德让发疯似的跑到福缘酒楼,抓着端盘子的小二就问道,“小姐有沒有來过?”
小二见韩德让这样子,有些害怕,“小姐…四天前一直在酒楼里查账,这…这几日不曾來过。”小二还指了指李芷岸查账的柜台。
韩德让走到柜台处,翻看着李芷岸亲笔写下的账目,还有一些闲画的字和图。
有一张纸上写着,“徳让,韩德让,芷岸,李芷岸。”她横着写两个字,竖着写三个字,就这两个名字,占满了一整张纸。
还有另一张纸上写着一些食谱,都是前几日韩德让在入宫前吃到的。
韩德让将这些纸张收好,颤抖着拿在手里,失魂落魄地出门去。
大街上并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因着国丧,不仅仅是各处挂白,且要安静庄肃,不许任何人扰了大行皇帝的归去。
韩德让落寞的走在街上,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便抓着他们问有沒有见过李芷岸的行迹,行人都当韩德让是个疯子,啐了一口便离去了。
从沒有想过李芷岸会消失不见,韩德让以为她会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即使沒有他的爱,李芷岸都会默默守下去。
即使沒有爱情,可他们之前早就有了不可拆分的亲情,他不曾想过那样温柔细腻贴心的李芷岸,会有离他而去的一天。
可李芷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沒有出现过。
韩德让环顾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有一种窒息的痛苦,这痛苦,不亚于失去耶律贤的萧绰,他拱起手掌,放在唇边,大声呼喊着,
“芷岸!芷岸!李芷岸!你在哪!”
街上仍然是空荡荡的,沒有人回应他,只有渐渐弱去的回声。
韩德让望着天空中飘散的李芷岸写满字的纸,无望又孤独。
他这才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S25 试探 艾西
( 李芷岸失踪得蹊跷,可谁的失踪能大得过耶律贤的事呢?韩家人沒有上报。ww
李芷岸的父亲因此和韩家翻了脸,一直认为是韩德让对李芷岸做出了什么事,誓死和韩家不相往來。
观音女担心萧绰,一听说这事,便和萧继先匆匆进了宫,忍住失去父皇的痛,她先安慰了萧绰,并对萧绰说道,“母后,你这样,父皇可以安心吗?隆绪怎么办?沒有您主持,皇位就这样空悬着吗?”
萧绰倚靠在床头,眼神空洞,此时却眨了一眨。
萧继先亦是叹了口气,“姐姐,你还是继先敬佩的姐姐吗?大宋还在虎视眈眈,你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拼力打下的江山毁于你手吗?”
萧绰不再无动于衷,她的眼睛里再度泛起光泽。
此时,隆绪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走了进來,他们齐齐跪倒在地,都瘪着嘴,有些哽咽,却喊的大声,“母后,请节哀…”
隆绪跪着上前,泪眼汪汪却是坚定无比,他握着萧绰的手,“母后,请您振作,放心的将大辽交在隆绪的手上,隆绪知道您会一直陪在身边,看着大辽兴盛壮大!”
大辽的兴盛,隆绪的帝位,我尽数托付于你…
大辽的兴盛…
萧绰的泪水盈盈一落,吸了吸鼻子,她紧紧握住隆绪的手,“好,母后相信你,母后会陪着你,让你父皇走得安心…”
萧绰手捧遗诏,在她的主持之下,耶律隆绪顺利即位。
看着十二岁的隆绪,身着龙袍,萧绰不禁回想起耶律贤力排众议,不顾众臣恶意反对,向大家宣布,“…今后大辽皇储,立嫡立长,以期江山永固…”
他的声音犹然在耳边,他的决定在今天也得到了应证,他离开了,又好像从未离开过。
乾亨四年十月,耶律隆绪临朝,萧绰辅政。群臣上尊号曰昭圣皇帝,尊皇后为皇太后,这一年大赦天下。
新帝登基,萧绰首先就下了些官员升迁的命令。
以南院大王勃古哲总领山西诸州事,北院大王、于越休哥为南面行军都统,奚王和朔奴副之,同政事门下平章事萧道宁领本部军驻南京。
不仅仅是让耶律休哥身兼数个要职,更要拉拢其他人的心。ww
萧绰现在不敢轻易相信他人,耶律贤在,她好像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树,做什么事情都敢放手一搏,可是如今却怕了起來。
她怕自己担不起这重任,她怕做不到耶律贤的嘱托。
第二日临朝之时,隆绪坐于皇位之上,萧绰垂帘听政。
待众臣汇报完毕,等候萧绰发话时,萧绰不语先泣,泪水连连。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对视一眼,觉得摸不着头脑,往日的萧绰即使再过伤心,也不会在众人面前示弱,今日是怎么了?
萧绰擦去泪水,隔着珠帘,她一扫群臣,略有些哽咽,“大行皇帝将这偌大的江山交到本宫手中,终日惶惶不安,恐有违胜意。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
自耶律贤一死,契丹旧部蠢蠢欲动,想要恢复原先的八部轮流坐庄,一同治理天下。而边境上的大宋也耐不住性子,想要夺下大辽这个沒有国主支撑的地盘。
萧绰的忧虑就在此处,她不知朝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向着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知有多少人赤诚忠心,故意示弱,好看清人心。
韩德让盯着萧绰,即使是隔着一道帘帐,他也能猜得出几分萧绰的心思,故而率先跪下,高声称道,“臣愿尽忠,誓死相随。”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应声跪倒,二人齐齐喊道,“但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众臣见到耶律贤死前的顾命大臣都齐齐效忠,便多的是阿谀之势,都跪倒高呼,“臣愿效忠新帝,誓死追从。”
听着这山呼之声,萧绰平静地抬起脸,擦去脸上的泪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殿外的天空。
贤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隆绪年幼,依旧需要教习的师傅,他幼时便跟着韩德让学习过一些诗书,所以他钦点韩德让來教自己。
韩德让在教习之余,与萧绰商讨了许多治国之策,并且一应得到萧绰的赞许。
让所提的,都是一些利国利民的事,诸如,凡是结案发落而有冤枉者,可以到御史台上诉;把契丹人和汉人纠纷时重责汉人改为同罪同罚。
萧绰微微抿起嘴唇,“你日日在宫中,芷岸姐姐不是要担心了吗?”
提起李芷岸,韩德让已经寻找了月余,可沒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有些伤感地低头,可看着终日憔悴下去的萧绰,他好像不想告诉她,李芷岸失踪一事,他看着她的眼睛,“燕燕,你相信人的灵魂会附到另一具躯体上吗?”
萧绰很是疑惑,可是见韩德让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多添愧色和疼惜,她便偏转过头去。
“韩德让!注意你的身份,你沒有资格和哀家这么说话!”萧绰的声音尖锐,不给韩德让留一丝情面。
韩德让并未吓退,他走到萧绰面前,右手悬在空中,突然张开,一个有些旧的平安符就半吊在空中。
萧绰有些发愣,这个平安符上赫然绣着燕字,是当日她将耶律贤带回皇宫,却又担心他而送给他的,这十几年來,都不曾在耶律贤手上看见过这东西,怎么会在韩德让手上?
“你,你是怎么得來的这平安符?”萧绰的嘴唇有些发颤,死死盯住韩德让的眼睛。
韩德让深情地望着她的双眼,“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你相信我吗?”
萧绰怔住,那个漆黑的夜,她送给耶律贤平安符,耶律贤便这样疼惜地对她说这句话,“燕燕,我不信命,可我信你。你相信我吗?”
“我命有你,我逃不掉的…”韩德让继续说着。
他的手抚上萧绰的脸颊,萧绰已经泪流满面,萧绰的手即将触摸到韩德让的面庞,却悬在空中,“贤宁,真的是你?为什么却是韩德让的面孔?”
韩德让苦涩一笑,眼底晦暗不明,“是巫医救了我,而我只能以他人的面目存活于世,徳让和芷岸已经云游山野去了,从此我就是他,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萧绰的手垂下,趴在他的怀中哭泣,“贤宁,我不知道失去你这么痛啊…我怕我一个人支撑不下去,我怕完成不了你的愿望,我好累…”
韩德让轻轻拍了拍萧绰的背,心中有万般愧疚,“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萧绰的抽泣声渐止,她一直盯着韩德让,慢慢笑开颜,这是她这段时间以來第一个笑容,她拿过平安符,摸着上面的纹路,不禁问道,“这个燕字,我绣的不好,当时有一根紫色丝线多了出來,那是你后來将它修整好了拆掉的吧?”
韩德让一怔,沒想过她会这么问,他微微一笑,“是啊,是我拆掉的…”
...
( 萧绰笑看着韩德让,良久,再次紧紧拥抱住了他。
韩德让的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可是他只是想让萧绰振作并且开心起來。
他从始至终都对不起李芷岸,不爱她却让她等候了这十多年,最后连她去了哪里都找不到。
他心中也深觉对不起萧绰,耶律贤曾经给他讲过了许许多多有关于他们相处之事,而他却拿來哄骗萧绰。
可是,情不自禁,韩德让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萧绰。
第二日,韩德让再进宫之时,萧绰笑颜相待,将小皇帝隆绪和韩德让叫到同一席上,她郑重其事地当着隆绪的面,对韩德让说道,“吾尝许嫁子,愿谐旧好,则幼主当国,亦汝子也。”
韩德让颇为震惊,他沒想到萧绰会这样对待自己,竟然重提旧日婚约,并让他将隆绪示为自己的亲子。
萧绰语重心长地对隆绪说道,“隆绪,你自幼便在韩大人处学习,而你的皇位也是他和耶律斜轸、耶律休哥等人力保的,你要真心待他,甚至以父礼事之都不为过。母后的话,你懂了吗?”
隆绪沒有丝毫反抗,他也郑重地向韩德让拜了一拜,“韩大人,多谢您为朕所做之举,朕定不负母后所愿,不负韩大人的栽培,愿做明君。”
韩德让恭敬回礼,“皇上、皇太后言重了,为人臣子,尽忠效命,臣愿做贤臣。”
他再度抬头时,见萧绰对他温柔一笑,他心中的愧疚感又添了几分。
道隐年岁已大,这几年疾病绕身,近日更是情况恶化,长寿女和隆祐日日在跟前伺候,而从蜀王府传到宫中的信儿,说是道隐已经快不行了,萧绰这才亲自到了蜀王府去探看。
王府上下都是汤药味,他的病床前,长寿女和隆祐在跟前,隆祐端着汤药,长寿女一勺一勺的给他喂。
萧绰看着道隐清癯的脸,不由想到耶律贤临死前的面容,鼻子一酸,“皇叔,萧绰前來探望您了。”
隆祐和长寿女连忙躲开,长寿女眼眶中的泪花打转,“母后,皇爷爷他病得厉害,怎么才能让他好…”
萧绰到道隐的病床前,道隐宽慰一笑,真真如同道家一般,他的眼神中沒有一丝留恋,反而是一份坦然,“皇太后,本王何等荣幸,能让皇子公主侍奉在侧,让您來送本王走…”
将离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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