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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王蔚和我齐齐转过头——宁轩穿着一件深蓝的羽绒服站在门口,看见四双眼睛盯着自己,微微怔了怔,而后孩子气的举起右手:“别看着我啊,是赵熙让我带话过来,他说今天中午要去补数学,来不了了。”

正主来了,我的心又开始进行加速运动,不过由于刚从迷惘中回过神,加速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王蔚起身,拿着琴和琴谱走到关旭身边,摆开架势,“那我们两个就先练练吧。”关旭点点头,旁边倚在钢琴上的陈娇也知趣的走了下来。刚把琴架上脖子,王蔚又停下来,转过头冲还站在门边的宁轩笑道:“站在那里不冷吗?进来验收一下节目的质量吧,顺便把门关上。谢谢。”

宁轩也笑了笑,关上门走进教室。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朝我跟陈娇走来,这次我的血压是真真实实的在上升了。陈娇也回过头来看着我,满含着兴奋和鼓励。

“秦月?”宁轩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他绕过陈娇走到我面前,站定。

神啊,请赐予我继续呼吸的勇气!我僵硬的抬起头,盯着他那双子夜般的眼睛,我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我的脑海里一刹那转过成千上万的对白,最清晰的一句是:请和我交往吧。

然而,接下来,宁轩说出了93年度最不浪漫的两句话:“你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怎么老爱睁开眼?如果被巡查的老师看见,我就得把你的名字记下来,以后别这样了。”

十一

从音乐教室回来的路上,陈娇至少说了五十遍“关旭好帅啊”“关旭弹钢琴的样子好迷人啊”,听得我只想把她掐死。见我半天没有回应,她停下脚步,拉住我的胳膊,怯生生的望着我,小心翼翼的问:“秦月,你不高兴吗?……其实,其实宁轩看你的时候一直是带着笑容的,他对你的印象一定不错哦……”

她居然认为我在为这个生气!

看着她莹莹闪动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神情,我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拍拍她的手,我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不高兴,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真的吗?你不怪我只顾着和关旭讲话冷落了你吗?”陈娇半垂着头,咬着嘴­唇­,满脸的羞涩和愧疚。看着她那个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陈娇喜欢关旭,这有什么错?为什么她要来承受我不知打哪儿来的怒气?

“怎么会,换成是我,肯定做得比你还过分。”我双手叉腰,高高抬起下巴,做了一个自信满满的样子。

陈娇这才松了一口气,娇羞的笑了,“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中午就让我一人去吧,秦月你就不用陪我了,我知道宁轩总是很早就到教室来上自习,你也要好好把握机会哦!”

用力的点点头,我转过身大步朝教学楼走去。心情就像重庆的冬天,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方向。

回到教室,刚好碰到生活委员拿着一大叠信走过来。“秦月陈娇,快过来,有你们的信!”新年前夕,正是贺卡满天飞的时节。那年月比较空闲,虚荣心又重,送个新年卡片也流行用寄的,哪怕是同班同学,也得要花上两毛钱从邮局这么走一遭,仿佛这样,情谊就更深更浓了几份。我跟陈娇跑上前,一人领了好几封,喜滋滋的走回到座位上。

我一共收到五张贺卡,肖微微寄来一张,三张来自班里的同学,还有一张……信封上的字迹有些眼熟,地址只写了个内详……我好奇的拆开了信。两个很可爱的小娃娃,一男一女,各自拿着一串气球红着脸紧紧依偎在一起,粉红的背景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心,最上方烫金的英文字写着:Love you forever。我那时才初一,还不知道“forever”是什么意思,但前面那两个单词是绝对认识的。我的脸立刻变红发烫,心跳频率瞬间变得无法控制。我抬起头飞快的四下扫视了一遍,才摒住呼吸,轻轻的打开了贺卡——

秦月,

我爱你!

生平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用最朴实最坦率的三个字,差点引出了我的眼泪。兴奋得发晕,激动得战抖,感动得流泪,害怕得不敢出声。那一刻的滋味是复杂的,糖罐醋罐盐罐一并被打翻,有一点骄傲,有一点不敢置信,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视线移到下方去看那落款:

张威1993年12月26日

“关旭,恩,我妈叫你星期天晚上过来吃饭,能来吗?”

“好,我六点过去。”

上面那两句对话发生在星期六的下午,很好的解释了星期天当晚我家乱成一团的原因。我妈扎起围裙,风风火火的穿梭于厨房和客厅之间,嘴里还不时的嘀咕:“明知道今天我跟你爸要加班还让别人过来吃饭!你这孩子真是存心要累死我们!”我爸则显得沉稳得多,一声不吭的埋头理着颗大白菜,只是最后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瞪着我:“你该不是犯了什么错拉人家关旭过来给你求情的吧?”

“怎,怎么会!”我差点被口水呛着,心虚的瞟了瞟我爸,“过新年了,怎么也得叫他过来吃顿饭嘛!”

这个温情脉脉的理由让我爸闭了嘴。他想了想,还点头附议:“元旦放假还得请关哥和嫂子一起过来,人家外地来的就怕过年过节冷清!”

还外地来的呢,都七八年了,连关叔叔和苏阿姨都能说一口完美流畅的重庆话了。而且,好象记忆中关家逢年过节的也没回过北京,在我眼里,早把他们一家当做重庆人了。当然,今天叫关旭过来的原因不会象我解释的那样简单,那是,恩,女孩子的一点小心思。

“秦叔叔,方阿姨!”

“小旭来了啦!快进来……”

“才下钢琴课吧,阿姨给你倒杯热果珍……”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不冷……”

“再炒一个菜就吃饭!都去洗手吧……”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融融洽洽的吃完。饭后,我妈象赶苍蝇一样的赶着我和关旭,“别碰别碰,小心把手弄脏了!去房里看看书休息一下!”正中下怀!我蹭到一边,开天辟地头一次拧起家里的垃圾袋,无视爸妈在两边下巴快掉到地上的傻样,冲关旭笑笑:“你先进去帮我看看那道数学题,本子就放在书桌上的。”关旭转身进了屋。我爸妈还是象看外星人一样的瞪着我。我给了他们两个飞吻,关上门跑掉。

六年纪的时候我们家搬到这栋新修的楼房,离关旭住的那个四合院更近了。我下楼丢完垃圾,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向上走。有十分钟了吧?我停在自家门前,喘了口气,推开门,径直朝我的房间走去。

关旭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张卡片。橘黄的台灯照着他的脸,让我看到一双皱紧的浓眉。突然看见我的出现,令他吓了一跳,急忙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却在我挑衅的目光里作罢。关旭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捏着那张卡片,沉默半天才抬眼看我,目光竟是幽幽深深的。

“小月,你31号晚上会去L中吗?”

……呃?咦?啊??眨了两下眼睛,我才回过神来,低头细细一看,关旭手里拿的竟然是肖微微寄来那张一大颗圣诞树的贺卡!那,那我想要他看的……乱糟糟的一叠信封下露出粉红的一角,上面还有半颗橙红­色­的心。跟我现在没着没落的心情相当般配。

我象戳破了的气球一样瘫在椅子上。

关旭还皱着个眉头在问我是不是要去参加L中的篝火晚会。我看看他手里的贺卡,再看看他那个说不清道不名的表情,只想到一个词:­棒­槌。

“小月,你真的要去吗?那天晚上我要上钢琴课,不能陪你啊。L中又这么乱……”

“能有多乱?肖微微说那里除了上课闹点,回家的路远点没什么不好。”

“陈娇的家就在L中附近,她说那边的学生经常在校外打架生事。”

说实话,原本我并没打算去L中,我自己不知道那学校有多乱吗,可是,关旭说的这最后一句,立刻让我改变了主意。我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那张卡片,斜着眼睛睨着他,“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别人打架,是时候长点见识了。”

“小月……”

“你不用陪我。你哪需要陪我啊!”我转过身收拾起桌上的那团乱,首先就把那角粉红狠狠塞进信封。“要你陪的人从沙坪坝排到解放碑。先把陈娇陪好吧!”

这话说得有点露骨了,关旭不是傻子,微微一怔之后,竟然,笑了。我见他笑,脸上更挂不住了,不等他说话就使劲把他推出房间:“出去出去,我要睡觉!”

砰的关上门,不理会爸妈在外面叫嚣着骂我不懂事。我连我自己都不懂,还懂什么事。

此后的两天,关旭在各种场合都充分表现了他想跟我交流的欲望,但我很好的把持住了自己,仅仅只给了他一个冰凉的后脑勺。而他放学后又要留下来排练,我爸自告奋勇代打了两天的书童,把他最后一线希望也扼杀在了襁褓里。

31号下午是全校的元旦汇演,当我和其他同学搬着椅子朝大礼堂走去的时候,终于被关旭逮了个正着。

“小月!”关旭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椅子,往身后一放顺势就坐在了路边,“今天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我还有第二个选择吗?林荫道上全是提着椅子去礼堂的同学,大眼小眼的都盯着我跟他,更有好事的还吹了几个口哨。最要命的是关旭他还穿着上台的礼服,薄薄的西装衬衣坐在风口,脸都快冻青了。

“你说,你快说。我听着。”

“今天晚上你会去L中吗?”关旭的双手平平的放在膝盖上,通红得象萝卜条,真不知道等会他怎么上台演出!

“随便去不去啦!你快把外套披上,你的羽绒服呢?”我皱起眉头盯住他的手,心里噌噌窜着火苗。

“那就不去了?一定不许去哦!”关旭一下就开心了,嘿嘿的咧开了嘴,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是挺冷的……”

“那你还不快滚回礼堂去??”我一声低吼,把椅子夺了回来,还用脚踢了踢他,“快滚快滚!得了感冒又来传染我!”

关旭最后看了我一眼,嘴­唇­勾出很优美的弧度,“演出结束后等我一起回家!”

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我偷偷的在心里骂:“傻瓜。”

“关旭!”陈娇呵着白气娇喘连连的从礼堂方向跑过来,停在关旭面前,“你出来怎么也不把衣服穿上?还跑那么快,累死我了!”说着,她展开手里的羽绒服,披到关旭身上。比天空更明亮的天蓝­色­,直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那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容,在这一刻冻结在了­唇­边。

十二

去L中的确不在我的计划之内,虽然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看见肖微微。但下午的演出实在让我气闷。陈娇非要挤到我旁边,一个劲的说着这些天跟关旭相处的点滴,说他的头发多么黑亮,手指多么灵巧,微笑多么迷人,而当我们班的节目开始后,她立刻挺直了腰板全情投入,目不转睛的盯着关旭的侧影,满脸的陶醉。我受不了她脸上那表情,坚决不允许自己朝关旭看一眼,好在台上还有个王蔚,一首曲子下来,我已经把她百折裙上的褶皱数了个清楚。“啊,秦月秦月!关旭最后谢幕的时候冲着我笑了!他在台上冲我笑了!”陈娇在最后拉着我的袖子,兴奋得语无伦次。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坚定了我去L中的决心。

我并不知道L中的具体位置,只是肖微微曾经说过就在车站附近。所以等我找到L中的大门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努力克制住对黑暗的恐惧,竖起寒毛穿行在陌生的校园里。好在很快就走到了­操­场附近,那里面升起的熊熊的篝火和黑压压的人群才让我稍稍放下了心。随手抓了一个女生问明白了去教学楼的路,几番折腾,我总算站到了肖微微的教室门前,还好,里面灯火通明,肯定还有人在。

“对不起,我想问……”我边推门边亮开嗓子——

砰,似乎是撞到桌子的声音。我愣愣的看着教室里那对迅速分开的男女,大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满脸通红的女生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几乎没把我皮剐下来,那男生吊儿郎当的坐在桌上,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我。

轰——血气冲上脑门,我,我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且完全超出我能领会的范围之外,以至于我除了傻站在门口跟教室里的人两两相对之外,没了别的反应。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那女生终于爆发了,双颊因为又羞又急变得分外妖娆。

“啊,对,对不起,我……”我被吓得不轻,扶着门把的手都在抖。赶紧低头转身,正准备向外跑,那男生说话了,“你刚才想问什么?”语气平和冷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抬眼看了看他,明显的从那笑容里感觉到一股邪气,立刻又低头,战战兢兢的回答:“我,我想问肖微微在什么地方。”

“她去了大­操­场!”又是一声惊雷,炸得我头皮发麻。支吾着说了声谢谢,我没命似的往外逃,身后还飘来那个男生补充的一句话:“我们是按班级划的区域……”

妈呀,会不会长针眼啊??

L中的­操­场不大,此刻更被挤得水泄不通。我举目四望,人海茫茫,叫我怎么找?按班级划分……现在哪看得出来谁谁谁是一班的?正发愁,就听见前面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秦月!你真来啦?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

救星来了!我冲上前紧紧握住肖微微的手,就差没有感激泣零了,“总算看到你了,你们这个学校真是吓死人了!”看到肖微微疑惑的眼神,我摆了摆手,转换了话题:“你的脸怎么是黑的?被烟熏的吗?”

肖微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拉着我往前走,“我们在篝火旁边烤红薯呢!走,一起去!”

那是一堆真正的用树枝升起来的篝火,燃烧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做响,还有一股树木的清香,着实让我开了眼界。火堆旁边蹲着一圈人,人手拿根小树枝在沙地上扒着洞埋红薯,一抬头,个个都花着一张脸,牙齿就显得格外的白了。突然的,我鼻子一酸,眼眶立刻就润了,这火焰,这笑脸,都是那样的温暖,熨着我的心,贴着我的身,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哭。下午的憋屈,适才的尴尬,而寒冷又将所有的不快无限扩大,只有看到肖微微,看到火焰的这一刻,我那冻僵的神经才象突然复苏了一般,争先恐后的提醒着我遭遇了什么。

“秦月,我这个好象已经熟了哦!要不要来尝尝?”肖微微扒出一个黑黝黝的东西,向我招招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朝她走过去,“能不能吃哦?别害我拉肚子!”

那是1993的最后一天,象极了一部三流小说,情节烂俗却曲折得让人咋舌。我有一千一万个憎恨L中的理由,却还是会不时的想起那晚那堆篝火,和那群开怀笑着的学生。即使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还是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那晚说是篝火晚会,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演出,只是大家提着录音机跑到­操­场上围着一堆火疯玩。说话的,唱歌的,跳舞的,烤红薯的,只要开心,做什么都好。只是最后会有人指挥大家随着音乐跳一种交谊舞。

“三十六步,你会不会?”肖微微兴致高昂的问我。很久,都没看到她露出这么愉快的笑了。

“那是什么,有这种舞吗?交谊舞不是两个两个贴着面跳的那种吗?”这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跳舞?做­操­还差不多。

“有啊,很简单的!”肖微微整整衣服站直,一板一眼的比画给我看,“前4步,左4步,右4步,转身向左,……你不要翻白眼,其实很好学的,就是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可是,我觉得很复杂啊!而且好象在扭秧歌!”

“秦月你不要这么俗好不好。过来我教你!前4……对,左,左边,那边!……右……”

秦月什么都好,就是跳舞……反正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系文艺部部长一见我血压就会升高。没办法,人家没拿到校优秀­干­部,没加到分,没够上保研的资格,就因为我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顽固舞盲。

好容易熟练了步伐,就听见主席台上的喇叭传来嗡嗡声,整个­操­场立刻沸腾了起来。我还有些不明所以,已经被肖微微拉着手向人群里挤去,“快快,马上就开始了!这些天做­操­的时候我们全校一直在练这个,就等着今天了!”然后,我被拉到了她们初一三班集合的地点,站好。“看着吧,可壮观了!”肖微微笑得自豪又得意。

音乐响起了,是小虎队那首风靡一时的《爱》,主席台上站了一个女生,面朝着大家做了个准备开始的动作。然后,歌词一出来,就听见底下啪啪的踏步声,整齐得好象在走正步。肖微微得意的冲我挤着眼睛,还不时嘲笑着我拙劣的舞步。我手忙脚乱的跟着别人踏步,慌乱中还踩了自己好几脚。虽然满头大汗,可是真的很有趣,几百人挤在一起跳舞,感觉实在很­棒­!

“好玩吗?”肖微微大声的问我。

“好玩!L中是个好地方,我喜欢!”我也大声的回答着,肖微微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就这么一回头,一说话,一分神,我马上乱了脚步,踉踉跄跄的朝旁边倒去,撞上了别人。

“哎哟!你­干­嘛!”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转身,一看,巧了,今天的对不起全说给一个人听了。旁边那个皱眉叉腰的女生,不就是我在教室里看见的那位?她也抬起头看着我,双眼一凌,“又是你!”

“裘莎,对不起啊,她不是我们学校的,不怎么会跳……”肖微微从后面轻轻拉了拉我的胳膊,语气极是郑重。

“不是我们学校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那个叫裘莎的女生拧起了眉,声音又尖又细,话音未落,就有几个人围了过来,有男有女,目光很是不善。

“今天开篝火晚会,我想请她过来一起……”

“你知不知道学校是不准生人进来的?丢了东西你赔吗?”

我不知道那个裘莎是什么来头,可我极其反感她的态度,况且我对一个敢在教室跟男生接吻的人,实在有些鄙夷,再者又看到肖微微低三下四替我道歉的模样,一股气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我是南开的,再怎样也不至于跑到你们这里来偷东西。今天是我不对,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可是,你确定那些事情发生的场合是正确的?”最后一句完全是逞口舌之快,话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

果然就看见裘莎瞬间变了脸­色­,旁边两个男生见状,立刻走上前,抓着我的手腕就往­操­场外面扯。肖微微一面扑上来拉我,一面又回头急道:“她不是我们学校的人,不懂规矩,有什么错都算在我头上,别……”

啪——清清脆脆的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甩在肖微微脸上。裘莎拍了拍手,甚至还冷笑了一声,“你算个屁呀,跟我说这些?”

周围的学生全都悄悄散开,只留下我们几个孤零零的站在­操­场一角。舞步仍在进行,歌词正好唱到“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肖微微慢慢转过头,我看到她脸上冷然的表情,就如她父母离婚的那天早上一样。我拼尽全力挣脱掉拉着我的男生,一把搂过肖微微,死死瞪住裘莎,一字一句的说:“你再敢打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裘莎一怔,既而咧嘴,又是一声冷笑,然后举起了手——

“裘莎!”有人在从不远处走近,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徐,“够了。”他这话是对裘莎说的,但眼睛却看的是我,漫不经心的笑容依然挂在­唇­边,依然邪气。

裘莎还想说什么,接触到那人的眼睛就泄了气,盯了我好一阵,最后挑眉,眯眼,微微点一下头,­阴­沉着一张脸转身。那男生也没多说,笑笑的比了个手势:“你们走吧。”

直到他们几个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人群中,我才猛的缓过气来,抱着肖微微的双手几乎瘫软,双脚也开始发抖,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有没有事?我们回去吧。”我左右轮番的拭着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满脸的湿意。肖微微给了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也伸手来帮我擦着眼泪。

“对不起……小月……谢谢……”

十三

在一片音乐声中,我跟肖微微离开了­操­场,两只手紧扣在一起。虽然我把腰板挺得很直,把头抬得很高,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好象一只丧家犬,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走。双手的手腕很红,那两个男生几乎没把我的骨头捏碎。但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径直盯着前方,机械的迈步。

走到校门口,肖微微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的脸,“你身上带钱了吗?我不想回教室拿书包。”我点头,却引出几滴眼泪簌簌往下掉。肖微微抬手拭着我的眼泪,苦笑,“别哭了,我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连累了你,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伸出双手揽住我,用力的抱了我一下。我吸吸鼻子,也冲她弯了弯嘴角。

跨出校门,一个人影迅速朝我们走来。“小月,你为什么不等我?”关旭板着脸拧着眉,语气很是不满。但当他看到我的脸时,表情立刻转变成惊讶,“你……遇到了什么事?”

“刚才天太黑没看清路,小月摔了一交,吓哭了。”肖微微很快的回答着,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了,现在关旭也来了,没事了。”

我狠狠的咬了咬下­唇­,努力止住那股看到关旭后汹涌翻腾的酸楚,用鼻子哼出一句,“坐车回家吧。”

一路沉默。我和肖微微坐一个双人座,关旭坐在我们前方,三站路的车程,他没有回过一次头。到站下车后,肖微微对我跟关旭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开。我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全身都乏透了,快没有了抬脚走路的力气。一件羽绒服从身后紧紧的将我裹住,我回过头,看到关旭平静无波的脸。

“晚上很冷,你应该多穿点。”他淡淡的说,路灯下的眼睛很黑,很亮。我又有些迷糊了,刚才在车上一直偷偷的在掉眼泪,现在大脑一片混沌。在L中发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我做了一个噩梦?如果那个男生没有叫住裘莎,会怎样?我会被打吗?一耳光?还是……

“回家了,走吧。”关旭微微俯下身,盯住我没有焦距的眼睛,轻轻扬了扬­唇­角,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向前走。

这……似乎,在我们长大以后,关旭就再没牵过我的手。那些没有­性­别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而同睡一张床的情景更好象是上辈子的事情,我跟关旭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如此亲近。我指的不仅仅是身体的距离。关旭的手很大,很温暖,指尖果然有厚厚的茧。我的手腕还在痛,但关旭掌心的温度渐渐传递过来,那痛,也就没那么尖锐了。

我们就这样并肩向前走着,路灯和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们都不说话,从小我们在一起话就不多。而我内心的那些慌乱,害怕,委屈,就随着我们的脚步声慢慢慢慢的消融,淡去。

“你不喜欢我和陈娇在一起,是吗?”关旭突然开口说了这一句,用的是很肯定的语气。几乎就在下一秒,我立刻轻笑出声,就仿佛,这话是我们彼此预料之中的。关旭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不再言语。

直到走到我家门前,关旭才放开我的手,静静的看了我好一会,开口:“不是所有人都会象我这样让着你,知道吗,弯弯?”

一直一直以来,只有在我最伤心难过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关旭才会这样叫我,这样哄我。月儿弯弯,这是连我父母都不曾给予过的亲昵。那么,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在L中遇到了什么?我看着他的脸,眼泪又快流出来了。

“以后我都会陪着你。进去吧,睡一觉,起来就是新年了。新年快乐,弯弯。”

后来他告诉我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红肿的眼睛和一路上小声的啜泣,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所以应该不是受到侵犯。”他帮我捋开垂到眼前的几茎头发,眼里闪过一丝暴戾,“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回家。你那时脾气太冲,我估计多半是和别人发生了口角,被人说了几句,觉得很丢脸。没想到,会是这么复杂。”

的确,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冒失,我的卤莽,我的冲动。一切的一切,深种祸根的人,是我。

那晚的事情关旭没有追问半个字,倒是他自己因为逃了一次钢琴课,被关叔叔好一顿骂。他真的不再理陈娇,不管她对他说什么,一律只用摇头来回应。陈娇诧异,沮丧,难过,可这些她都没时间跟我细细倾诉,因为期末考试迫在眉睫,我跟她都清楚这学期到底有多混。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疯狂恶补,没日没夜的背单词背古文,旁的事情实在无暇顾及。直到最后一门考完,走出教室,看着重庆冬天永远灰蒙蒙的天,才仰天长叹:初中的第一个学期,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过完了!

放假的第一天,关旭就拉我到解放碑的鲁祖庙花鸟市场,挑了一只纯白鸳鸯眼的波斯猫送给我。“考上初中的时候就该送你的,一直没时间到这边来买。寒假我要学钢琴还要参加奥数培训,就它代我陪你吧。”

于是,那个寒假我过得格外有声有­色­,训练猫咪上厕所,给猫咪洗澡,用鱼鳅和鸭肝做猫食,这一切我都做得有滋有味。我是实在喜欢那个白白的时而温顺时而乖张的小动物,以至于肖微微过年来看我的时候,被我双手布满的抓痕吓了一跳。

“这是我们家的宝贝!”我把猫咪抱在怀里,万分自豪的向她介绍。

“没给它取名字吗?”肖微微皱皱眉,很不感冒的样子。名字?……小白,雪白,雪雪?“小咪,它是我的小咪!”我蹭蹭它的毛,为自己替它取了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而骄傲。

肖微微瘪了瘪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过年前就寄来了。是你的成绩单吧,­干­嘛寄到我家?”

我赶忙将猫放下,迅速掩上房门。“小点声,我爸妈不知道学校会寄成绩单。”拆开信一看,选择填肖微微家的地址果然是明确的。秦月究竟不是天才,混成那样是会有报应的。

肖微微看我神­色­凝重,也凑个脑袋过来,“考得很差吗……班级排名11……很不错嘛,你担心什么?”

我抽搐的扯了扯嘴角,不想深入这个话题。“对了,你跟家里那个女的处得怎样?”上初中后,他那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爸爸终于搬回家长住了,顺带还捎回了一个“走路能下雪”女人,幸好没硬逼着肖微微叫她一声妈。

“还行,她每天都会准时给我做饭吃。不过,脸上的粉还是很厚。”肖微微笑了笑,拉起我的手,眼睛亮亮的,很有神采,“哪天你到我家去玩吧,我爸承包了一个舞厅,我带你进去,不要钱的!”

舞厅?我瞪大了眼,脑子里开始进行强烈的思想斗争。我是一个好孩子,我恪守《中学生行为准则》上的每一条,我长这么大连游戏厅都没敢踏进去一步,我……可是,肖微微是我最好的朋友,那舞厅又是她家开的,所以……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犹豫,肖微微把脸凑到我面前,几乎快抵住我的鼻子,那双才十二岁却时常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盛满了渴望和期待,“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到你们家来打扰,我不是不知道知恩图报,只是没那个能力。现在我家的情况好点了,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她离得那样近,以至于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甚至是心跳。我稍稍往后退了退,僵硬的点点头。肖微微孩子气的皱了皱鼻子,笑得很是满足。

“忘了告诉你件事,邵远舟向我问起你,我把你的学校班级都告诉他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谁?”我惊讶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把我的班级告诉谁了?男的女的?你们学校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存心害我吗!”

肖微微被我吼得一愣,委屈的申辩:“邵远舟!就是那天帮我们的那个人,只有他才压得住裘莎。他不是什么混混……”

“不是!他怎么不是!”一想到那个跟正经丝毫不沾边的男生,我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对肖微微的火气也就更大了。“你真是不长脑子啊!他,他,你知道我看见他做什么了吗?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想开学叫人来收拾我啊?你……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怎么可能!”肖微微不可思议的瞟了我一眼,“邵远舟只是说那天你在教室掉了样东西,他想还给你罢了。秦月,我如果会害你,全天下就没好人了!”说完,她狠狠的瞪着我,对于我对她的不信任很是不满。

“掉东西?我那天没掉东西啊。”我小声嘀咕着,被她恶狠狠的眼神看得怪不好意思,于是摇摇她的手,讨好的笑笑,“我知道了,他不是坏人,你更不会害我。告诉你件事,知道那天我在教室里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肖微微还是气鼓鼓的不高兴。

我拉过她的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我看见那个什么舟和裘莎在,接吻!”

“真的!”肖微微一声惊呼,吓得我连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她,“小声!我妈就在外边!”

“可是,邵远舟一向都很烦裘莎的啊!”肖微微也弯下腰,跟我头碰头的用气声说话,活象两个特务接头。

“反正我看见了,不然后来那个裘莎怎么会那么讨厌我?你们学校的学生也太那个了吧,才初一就这么大胆,再读两年是不是还会有小孩啊!”

“不知道,反正我没看见。”肖微微皱皱眉,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变得兴奋又怪异。“问你个问题,”她抓着我的手,嘴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接吻会怀孕吗?”

“啊?”我愣了愣,居然就红了脸,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应该,不会吧……不是说,还要……还要一起,睡觉嘛……”

“睡觉?上课的时候睡觉也算吗?”

“别,别问我,不知道。”我咬着­唇­,脸上那叫一个烫。拜托,我是不知道怎么会怀孕,但冰雪聪明如我,这十几年来多少也知道那是个很羞耻的问题啊!初二不就要开生理课了,­干­嘛来问我!

肖微微歪着头思考了半天,仍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然后,她转过头,冲着我异常诡秘的一笑,“我们试试吧!”

“试,试什么?”那个笑看得我心里直发怵,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接吻啊!”她理所当然的说,甚至还眨了眨眼。

“神,神经!两个女的又不会怀孕!”

“所以才要试嘛!”说着,她就向我凑过来,一张脸在我瞳孔里越放越大。

“你,你疯了啊!”我连滚带爬的朝床靠过去,吓得个半死。肖微微依然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嘿嘿笑着跟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到我身上了——

门被敲响了,关旭的声音传了进来。“小月,我给你拿了几本书过来。”

我一把推开肖微微,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开门,用力过大,把关旭撞了个满怀,他手里的书洒了一地。

“不用这么急着给我开门吧。”关旭笑了一句,俯下身去捡书。我也立刻蹲下,借着捡书来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这个世界的人越来越奇怪了!一个个的存心要吓死我吗?L中的都把接吻当游戏吗?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学校?

“书已经捡完了,你是要给我还是要自己拿着?”关旭的声音蓦的从头顶传来,我下意识的一抬头——温热而且柔软,鼻子好象撞到了,有些疼。他的眼睛离我那么近,以至于我能从他清透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呆傻的眼睛。

小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跳上我的膝盖,很柔媚的叫:“喵~”

…………

“秦月!”肖微微从后面一把将我拉起来,我看到她的脸都绿了。关旭也傻了,微微张着嘴,就那么盯着我。半晌,才手忙脚乱的放下书,转身,跑了。

我妈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关旭呢?怎么就走了?我正给他做糖醋排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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