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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侍者向远处招了招手,正在聊天的几个司机中,有一个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同伴,钻进自己的汽车。

在这时候,后走出来的克里斯蒂安超过了他们,径直走下台阶,向托马斯所坐的汽车走过去。他在楼上等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托马斯上了前排第一辆汽车。他的任务是和托马斯一起,在后面保护安东尼,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安东尼和康拉德走下台阶时,冯振德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他们恰好走成一排。他们准备上同一辆汽车。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走下台阶,向出租汽车走去。

二十九寸的大屏幕监视器很清楚,虽然里面的人很小,但王庭臣完全能分清谁是安东尼,谁是康拉德。他注意到两个在商亭前买东西的刑警正在回头张望,那模样就好象他们是地下党的高级领导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他想这两个蠢蛋实在太明显了,等任务一结束,他非得好好地教训这两个人不可。

有人碰了他一下,“老王,你看是不是都出来了?”

他说:“还没有,那一对上了年纪的人还没有出来。”

正说着,只见约瑟夫•墨利纳拉夫­妇­互相挽着胳膊,慢慢地踱出了饭店大门。但他们并没有下来,而是站在台阶的上面,笑容可掬地观赏着周围的风景。

他看着他们悠然自得地走下台阶,他想,他们计划得多好呀。他拿起话筒问:“各组都看见自己的目标了吗?”

扩音器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组看见了。”“二组看见了,汽车已经发动了。”“三组呢?”三组过了一会儿才有了声音,“我们有点疑问,我们的目标上了第一辆出租车,但现在车里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出租司机怎么了?”

王庭臣的头皮一阵发麻,老天,这恰恰是他没有多加考虑的问题,他们会不会把司机­干­掉了。老童说过,他们是黑手党,他们到这里来绝不会是来挣小钱的,何况本市最大的两个黑社会组织都掺进到这件事里来了。他知道有人被害,就一定是他的麻烦事。

他身边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他立刻就听出了是小杨的声音。他的头皮再一次发麻,并且引起全身的一阵颤抖,他瞪起眼睛问:“什么!她死了!你他妈的哭什么!是什么毒?”

这时,有人推着他喊:“老王,你快看,是沙队长,那不是沙队长吗!”

王庭臣猛地扭回头,慌乱之中,他只看见有人指点着一个刚从汽车里钻出来的人。他对着电话里面喊:“你留在那里,保护现场!”他扔下电话,紧盯着屏幕。

老天,他在心里叫道,那果真是沙传泰。

接下来,他从沙传泰的动作里看出来,他正在掏出手枪。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沙传泰,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杨怀轩吱吱叫着刹住摩托车,他摘下头盔猛地砸在仪表盘上。他把目光尽量往远处搜索,但没有看见希姑的汽车。

他明白,他肯定是追错了方向。他已经追了有十分钟了。他拚命思索着希姑可能会在什么地方和那几个外国人见面。这条路直通她以前的家,她曾在那里和冯振德见面。但显然今天的见面地点不在那里。那么会在哪儿呢?

他想着“公司”的几个秘密住所。会在其中的一个秘密住所里安排见面吗?看来不太可能。他自己也不会把见面安排在那里进行。这时,他想起了尚瑞安的“粤岚居”餐馆。他想相比之下,那里更合适一些,环境更自然一些。

他掉转摩托车,向另外一个方向急驶而去。

他明白,他已经损失了不少时间,他必须抄近路才行。他小心地估量着时间,估量希姑会选择哪一条路,此时会到什么地方。于是,他驱车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向前急驶。

几分钟之后,他上了另一条街,他更加快了速度,摩托车吼叫着向前猛冲。在闯红灯的时候,他高举起一只手,硬从急速的车流中横切过去,在路口造成一片混乱,喇叭声响成一片,许多汽车拥挤在一起。

猛然之间,他在车流中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汽车。他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希姑的汽车。他向汽车里挥挥手。蓝子介认出了他,摇下车窗。杨怀轩把那个小纸团扔进车里,向他们挥了挥拳头,便掉转车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了。

蓝子介从地上捡起纸团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出问题了。他展开纸团看了一眼,急忙递给希姑。希姑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说:“取消今天的安排。”她拍拍赵建的肩膀,“小赵,咱们回去吧。从白云饭店门前绕一下,看看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赵建点点头。他从前面的路口向东拐过去。

没过多久,白云饭店就出现在前面。赵建放慢了车速,希姑和蓝子介都看着窗外。

白云饭店门前看上去很平静,旅客三三两两地进出饭店,不时地有出租车驶进饭店前面的小广场。汽车快要过去的时候,猛然之间,他们听到二声枪响。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饭店门前已变得一片混乱了。有些人四处逃跑,而另有一些人则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冲到了广场上。眨眼之间,几辆亮着警灯的汽车鸣叫着出现在街道上。紧接着,从饭店门前那里又传来几声枪响。

赵建连想都没有多想,立刻加快了车速,从几辆汽车之间冲了过去,很快就开远了。

在这之前的时间里,沙传泰始终坐在汽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云饭店。当他看见冯振德从饭店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咬紧了牙关。

他扭回头时,正看见江莲莲不安地看着他。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别紧张,没有你的事。你在车里别动,我去一下就回来。”他推开车门,就象一个刚刚抵达目的地的旅客一样下了车,向饭店门前走去。

江莲莲真的不安起来。她明显地知道他要­干­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种感觉使她紧张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说不上为什么,她扭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好,随后她接通了点火开关。发动机微微地颤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响声。江莲莲踩着离合器的脚忍不住瑟瑟地抖了起来。

托马斯•德斯蒙德看了看表,又抬起头。这时他正好看见安东尼从饭店里走出来,他身边的侍者正向远处招手。他粗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想头儿总是那么准时,没法不叫人佩服。

他看了看左右,随后把目光移到后视镜上,他要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他立刻注意到,坐在后面的尼桑车里的那个男人正从车里走下来,并且不慌不忙地向饭店门前走过去。他想,这一对情人终于分开了。他没有太看重这个细节。接着,他听到那辆尼桑车也发动了起来,他再次向后视镜里看,他看出这辆车只是空转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紧接着,他看见了车里那个女人的紧张的脸。

他这时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他再次注意那个刚刚从自己的车旁走过的男人,他从他的步态上看出这是一个经过训练的警察。他努力在猜想这个警察正准备­干­什么。他的脑筋不是特别好使,为此他花费了大约两三秒钟的时间。他想起安东尼总是对他说:“汤姆,你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保镖,你要记住你有一个高贵的姓,德斯蒙德是欧洲贵族的姓氏,所以你要聪明一些,灵活一些,反应要快一些。宁可先发制人做过了头,也不要因为犹豫而受制于人。托马斯是时时都记着这个教导的。

托马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枪。这是一支装达姆弹的点二二口径的短筒枪,小而结实。在五公尺以内的距离里极其准确,每颗子弹都能在人体里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把手枪紧贴在体侧,跟着前面的男人往前走。但他却忽视了身后的那个女人。

江莲莲在紧张中看见从前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外国人,这本来就使她感到意外。接着,她看见了他贴在体侧的手枪,她顿时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女人,她此时此刻的反应要比托马斯快得多。她既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考虑,完全凭借着本能的驱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她也完全没有看见沙传泰在­干­什么。她只是看见那个外国人正举起手里的枪,向沙传泰瞄准。她只觉得腹部一阵猛烈的收缩,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喊叫。她的喊叫是这样的尖而长,以至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了极其短暂的片刻的停顿。

在这个时候,她的脚离开了离合器。尼桑车突然地向前滑去。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并转动方向盘,汽车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向托马斯的身后撞去。

那是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车顶上的出租车标志十分显眼。它平稳地滑行到饭店的前面,停在一条距台阶还有五公尺的白线后面。司机从里面打开车门。这一点和美国的习惯很不一样,在美国,司机们总是下车打开车门的。

安东尼这样想着,走下台阶,并向出租车走过去。他很想看看司机的相貌,但看不清。他不敢断定这就是安排好的那个司机。

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康拉德正向周围打量着。而走在他左边的冯振德则和他保持着两公尺的距离,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准备绕到出租车的另一面去上车。他感觉到冯振德突然放慢了脚步,随后他发现冯振德正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从侧面走过来的人。那人也正用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盯视着冯振德。

冯振德立刻就认出走过来的人是沙传泰,他从沙传泰的目光里看出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的是,沙传泰已经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小情人,也不知道他已经袭击了他的运输公司。他只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他有些恐惧地停下脚步。

沙传泰冷酷的眼睛里闪着寒光。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两年多,他此时只想用一颗子弹了结这一切。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他不慌不忙地从腋下抽出手枪,并向冯振德瞄准。

这举动是如此公开,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他第一枪就­射­中了冯振德的胸口。冯振德刚刚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喊叫立刻嘎然而止,他的头低下去,双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向后退去。第二枪­射­中了他的头顶。血喷溅出来,就象在空中撒开一张红­色­的血雾。他仰头向后裁倒下去。

安东尼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是我吗?为什么?他勉强站立在原地,怒视着这个人。康拉德则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弯下腰,做出随时准备躲避的姿态。

但沙传泰并没有向这两个人多看一眼。相反,倒是并不在他的视野之内的克里斯蒂安却意外地送了命。他和康拉德一样都弯下了腰,随时准备躲避,所不同的是他不必要地喊叫了一声,这不过是出于一种想吓阻敌人的动物本能,但他的这种姿势再加上这一声几近疯狂的喊叫,使沙传泰误以为他要扑过来,掉转枪口向他­射­了一枪。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但从他一举枪开始,他就仿佛听到一阵尖锐剌耳的喊叫声。这喊叫声是那么严厉的一种警告,警告在他的周围有某种危险,他出于本能地低下头。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脑后传来一声吓人的枪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扭回头,他所看见的事情就象慢镜头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子的外国人,手里握着一支左轮手枪,向下移动着枪口向他瞄准。而江莲莲的尼桑车就象一台推土机一样无声无息地碾过来,撞在他的身上。那个外国人向前摔出去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口冒出一团火光,子弹在沙传泰的脚下炸出一个很深的坑。枪飞了出去,车轮蹦跳着碾过他的身体。

沙传泰完全出于本能,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汽车滑行到他的身边,车里的江莲莲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如同疯了一般。沙传泰拉开车门,猛地把她推到里面去,自己坐到方向盘后面。他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使劲向一侧打着方向盘。尼桑车喷着青烟,吼叫着急转弯,向大街上冲去。

王庭臣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这个他相处多年的同事,竟会连杀几人之后,驾车逃跑。他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来呢!他把他的整个计划完全破坏了!王庭臣愤怒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桌子上。

地下指挥中心的人都回头看着他。他向他们喊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看着我­干­什么!赶快通知各组,原计划取消!”他想,这是童处长一年的心血呀,全被这个沙传泰给破坏了。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他接着喊道:“命令三组赶快去追沙传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抓回来!命令一组和二组包围现场,把现场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所有的人!”他想了一下又说:“对外国人要客气一点。赶快,叫他们赶快行动,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刑警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把他的命令传达出去。

王庭臣重新在显示器前坐下来。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守候在附近的刑警跑到饭店门前。又有三四辆警车冲上小广场,警察们很快控制了小广场上所有的人。另有两辆警车沿着大街向东追去。他想了一下,又说:“通知各个路口注意一辆棕­色­的尼桑车,一发现立即报告。启动各路口的监视器,注意观察。通知交警大队,请他们和我们配合。通知医院尽快派救护车来。”他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继续说:“通知局长,今天的行动没有成功,请尽快到指挥中心来。通知省厅和市局外事办尽快派人来,负责处理那几个外国人。”他全身难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回头对一个中年人说:“老刘,这里你负责一下。”说完就冲出了指挥中心。

在公安局门外,停着一辆待命的警车。王庭臣跑出大门,跳上汽车说:“走,去白云饭店!”

警车发动起来,冲上大街。

飞机场里总是那么­骚­动不安,即使在陈处长的办公室里也是如此。门外总有一阵阵噪杂的声音传进来。

童振远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暴躁和不安。他知道他不能把这一点流露出来,他已经看出佩云脸上的歉意。她只是因为自尊才没有说出来。

他已经对着电话喊了好一会儿了,但那边一直没人接电话。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从话筒里听见那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他再次后悔自己今天到机场来送行。可是,他不来送行又怎么能行呢?嗨,说到底,他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老婆,用什么窃听器!

他用另一部电话往市局打,但都占着线,显然那边正是最忙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指挥中心的老刘。老刘简要地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童振远感到心里的火再次涌到头上,他万分恼火地一捶桌子。

宁佩云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童振远再次克制住自己,他拍拍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他对着电话说:“老刘,你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守着电话,不要离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老刘答应了。不一会儿,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过来。

街上的交通被沙传泰冲得大乱。

他冷冰冰地盯着前面,把油门踩到底,汽车象飞似的从来来往往的车辆中间冲过去。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撞在路边的树上。许多骑自行车的人纷纷跳下车逃到路边上。尼桑车的轮胎在柏油路上猛烈地磨擦着,发出嘶嘶的尖叫声。

沙传泰知道,大多数路口都有摄象机监视着。只要尼桑车一出现,警车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让尼桑车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钻来钻去。

从他一开始打定主意,破釜沉舟杀掉冯振德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死路。他也只打算求死了,所以他大开杀戒。但从他打定主意到现在,始终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他打算到什么时候止。

任何事情都有截止的时候,他迟早也要被截止。

他曾想在白云饭店门前截止,他可以扔掉枪,站在那里不动,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江莲莲的尖叫声以及那个在他背后开枪的人,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一步。他开车逃跑完全出于本能,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截止。

他扭头看看江莲莲,她刚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双手握在一起拚命地绞着,眼泪则象雨水一样挂在脸上。

这是他的另一个包袱。他截止的时候,也就是她的截止。她­干­嘛要掺到这件事里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变得恼怒起来。

他说:“你哭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叫你不要掺到这件事里来,你就是不听。你吓坏了是不是?害怕了?你后悔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已经成了我的包袱!我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一下你清楚了吧,你偏不离开。这下好了,你现在就象个臭狗屎一样粘在我的身上!”

江莲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传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几分钟之后,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汽车停下来。他回头说:“好了,你听我说,咱们的事结束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谢你。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你再跟着我就要倒霉了,那是死路。所以,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躲起来,或者回乡下去,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去吧,下车走吧。”

江莲莲似乎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说:“不,我不走。”

沙传泰提高了嗓门:“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倒霉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江莲莲吓得缩成一团,“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怎么不明白呢,咱们到此结束了,你他妈的想死呀!”

江莲莲慢慢地坐起来,她看上去好象清醒了一些,“你别傻了,我一下车就得进监狱。我不想进监狱,你也不要进监狱。人只要活着就不要进监狱,你明白吗?就是死也不能死在监狱里。”

她的话对沙传泰来说就象是当头一­棒­,许多有关监狱的记忆瞬间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她尖声喊道:“开车呀!快开车呀!逃呀,咱们逃得远远的,到哪儿都行,说不定咱们会逃出一条命来!”她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着,“走呀!快开车呀!”

沙传泰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实不想进监狱,他对那里实在太了解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了,远处传来警笛隐约的呼啸声。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了,他松开离合器,一踩油门,尼桑车猛地向前冲去。

他一出小巷,就看见一辆警车迎面驶来。他把油门踩到底,奋力把方向盘打到底,汽车在路中间急拐,车轮一碰上路边的台阶便腾空而起,车尾被甩到前面去。尼桑车掉转了车头,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喷着浓烟向另外一个方向冲去。

尼桑车的棕­色­车身立刻出现在地下指挥中心的监视屏幕上。指令迅速传递到遍布全市的警车里,所有的警车都掉转方向,向西驶去。

沙传泰发现自己已近市郊,并且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由南溪街继续向西,上西郊高速公路,从那里经飞机场向北,直奔山区。他别无选择,开车冲向南溪街。几分钟后,西郊高速公路的高架车道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陈处长走进来的时候,童振远急忙站起来迎上去,“怎么样,班机还能按时起飞吗?”

他摇摇头,“恐怕还不行,我听说是机械出了问题,正在抢修呢。调度室正在安排新的飞行计划。”

童振远点点头,心里非常犹豫。

宁佩云走过来,“振远,听我说,咱们退票吧。再等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她小声说,“我不该提出今天走。”

童振远急忙握住她的手,“别这么说,是我做的不对。我一直想请你原谅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那我们就回去吧。”宁佩云点点头。童振远高声对陈处长说:“老陈,我们回去了,请把机票给我们改到明天吧,今天实在是太不巧了。”

陈处长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机票的事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这时,放在桌上的电话筒里又传出来声音,“童处长,童处长。”童振远拿起电话问:“有什么情况?”

电话里说:“我们刚刚发现,沙传泰开车上了西郊高速公路,正在往机场去,是往机场方向。他的速度很快,我们的人在后面追他,正在追他呢。”

“好了,我知道了。”他又把电话放在桌上,心里对这个情况仔细地琢磨着。

沙传泰有可能是想进山。他一进了山,逮捕他就要困难一些。前面就是河阳县,也许可以从那里抽出人来堵截他。他心里突然一震,觉得事情不好。他想起来,早上来的时候,到机场的这一段高速路正在整修,所有的车辆都必须经过一条临时便道到机场前面的广场,再从那里向北穿过高架桥,然后再从另一侧驶上高速公路。他想到机场前的广场上人多车多,商店和货摊一个挨着一个。而便道又很狭窄,一旦造成混乱,交通就可能堵塞。沙传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许他会……逃进机场?

老天!童振远想到这里,猛地跳起来,对陈处长说:“老陈,快叫你的人守住机场大门。那家伙弄不好会冲进机场大门的!”

陈处长绕到桌子地另一头,打开一个开关,对着一个话筒说:“小谢,赶快通知机场警卫,到机场大门口集中,并把大门关上,任何车辆都不准放进来!”

一分钟后,机场大厅里的广播响了,女播音员嗓音柔和地说:“机场的金同志和卫同志,听到广播后请尽快到机场大门来,有人找。金同志和卫同志,请尽快到机场大门来,有人找。”

这是一句暗语,是让机场警卫到大门口集中。

童振远坐在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感到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他估计,沙传泰是在上了高速公路后,路口的监视器才发现他的。这情况到了指挥中心后,还会有一个处理的过程,然后才会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他。这中间肯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他计算了一下,市区到机场只有二十多公里,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他估计,沙传泰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机场外面了,甚至可能已经进了机场。

他站起来说:”老陈,咱们赶快到指挥塔上去,那家伙可能已经到机场了。”他拉起妻子就往外走。

他们挤进电梯时,童振远问:“老陈,如果他进了机场会怎么样?”

陈处长摇摇头,“那可就太不好了,机场上每时每刻都有飞机在起飞,会出大问题的。”

三个人都有些急躁地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

正如童振远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刚刚进入指挥塔,外面就传来一片警车的呼啸声,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沙传泰远远的就看见了那块写着禁止通行的黄|­色­标牌,他曾想过是否冲过去。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他看出来那边确实是在修路。他飞快在扭转方向盘,拐下了一条便道。

机场就在眼前。他不想到机场,他只想找到一条路,让他继续往前开,直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为止。

但是广场上乱成了一片。这是他的汽车开得太快了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的后面响起了一片震动人心的警笛声。前面的汽车放慢速度,车里的人都回头张望。奔跑的行人向这边涌过来。还有一些避让他的行人和自行车摔倒在地上。

他在挤满车辆和行人的广场上兜了半圈,没有找到出口。这时他看见了机场的大门。两个穿制服的警卫正努力想把大门关上,远处还有更多的警卫向这边跑过来。沙传泰没有多想,他掉转车头向机场里冲去。

一个警卫拚命向他挥手,但他立刻就跳了开来。车身把一扇半关的门撞开,正在关门的警卫仰面摔倒在地上。转眼之间,尼桑车便冲上了宽阔的停机坪,向机场的深处冲去。

童振远在指挥塔上看见了那辆棕­色­的尼桑车。它看上去是那么小,就象一个棕­色­的小甲壳虫。它在宽阔无边的机场上慢慢地蠕动着,仿佛伸手就可以捕到。

在尼桑车的后面,出现了几辆闪着蓝灯的警车。

指挥塔上的值班员喊道:“老陈,我得叫他们停下来,这样子可不行!”他打开扩音机,大声说:“注意,所有的车辆都立刻停止!立刻停止!不要进入跑道,危险!尼桑车,尼桑车!立刻停下来!立刻停下来!”

所有的警车都在跑道旁边停下来,只有尼桑车还在向机场的深处驶去。

一个调度员喊了起来:“快看,三号跑道上正有一架波音机在起飞!”所有的人都向跑道的另一头看去。

尼桑车正行驶在二号跑道上,在它的前面横着的,就是三号跑道。在跑道的那一头很远的地方,一架波音七四七正在加速起飞。它看上去那么远,似乎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但指挥塔上的人都为此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沙传泰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根本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路,可以通向何方。他只是飞快地开着车,能多快就多快。他的思维都停留在开车上。

江莲莲象只猫似的偎在他的身旁,她看上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只是任凭命运把她带到任何地方。

沙传泰扭回头,发现后面的警车都停了下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前面没有路了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周围是这么空旷,一眼都看不到头。他隐约想起他三四岁的时候,在父母那张双人大床上翻跟头的情景。此时回想起来,那张床似乎和这个机场一样大。那个时候,他有多快乐呀。他有父母,有妹妹,他有那么多可以欢乐的事情。

江莲莲坐起身体,看着周围说:“看呀,这里多大呀!”

他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也和他一样。她也曾在父母的大床翻过跟头吗?他想起了母亲的催眠曲。母亲哄着他睡觉的时候,那么轻地哼着催眠曲。那风一样飘渺的催眠曲此时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真的困了,他真想就在这里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迷朦之中,他看见跑道的另一头有一架飞机。阳光照在水泥跑道上,波形气流跳跃着上升,仿佛把跑道和远处的飞机都浸泡在透明的水里。这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不出远处的飞机是停在那里,还是在缓慢地滑行。事实上,他根本没把那架飞机放在心上。他只觉得他的汽车如同快艇一样在宽阔的海面上掠过,无声的,微微起伏的,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这个时候,指挥塔里已经非常安静了。所有的人都如被定住了一样站立在窗前,眼看着波音七四七和那辆尼桑车都无声地向那个交叉点靠近。一个如同巨鹰,一个如同甲虫,都在悄然移动。

童振远再一次拿起话筒,有些绝望地喊着:“沙传泰!沙传泰!你停下来,赶快停下来!前面的飞机正在起飞,你危险!赶快停下来!”但毫无效果。他真想大喊一声,叫那架飞机停下来。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尽管他的飞行知识有限,他还是能从飞机已经微微抬起的前轮看出来,在这个时候,它既不可能加速,也不可能减速,它正鼓足了它的全部力气准备完成这最后的一跃,那是不顾一切的一跃。童振远不知道那架飞机上的驾驶员是否也看见了这辆尼桑车。

他放下话筒,和所有的人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波音飞机的前轮继续抬起,机尾喷出强大的气流。它几乎是和那辆尼桑车同时到达路口。指挥塔上的人在那一瞬之间,都清楚地看见飞机的前轮碰到尼桑车的一侧。尼桑车象一辆玩具车一样盘旋着腾空而起,在空中翻着跟头。随后无声无息地分解开来,并爆出青黑­色­的烟雾和火光。所有的部件,车头、车尾、轮胎、发动机、挡泥板,都裹着烟火四处分散开来,滚落在地上,燃烧起来。

波音飞机继续向前飞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它的后轮离开了地面,机尾喷出淡淡的青烟,向空中爬升而去。

 一名空管员首先清醒过来,他打开通话器喊道:“波音2080航班,你的情况怎么样,你的情况怎么样?请报告。”

扩音器里立刻传来驾驶员恼怒的声音:“他妈的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放进一辆汽车来!我好象撞上它了。我感觉到了震动。这个狗杂种是从哪儿来的!”

空管员问:“飞机正常吗?”

“现在看上去还可以,但我没有把握。是不是我的起落架碰上它了?”

“是的,是起落架。请不要收起落架,否则它可能放不下来了。请你保持现在的高度,不要再升了。航向保持东北,那边是平原,如果飞机有问题,你可以在平原上迫降。如果你认为没什么问题,请绕一圈回来,在四号跑道降落。”

“明白,”驾驶员回答,“我的周围怎么样?”

“你的上面有一架麦道机,我会叫它保持高度的。我也会把你周围的飞机叫开,请放心。还有问题吗?”

“没了。你们他妈的真……完毕!”

“谢谢,祝你好运。”

童振远默默地搀扶着宁佩云离开了指挥塔。他看出她的脸­色­很不好,身体也在颤抖着。陈处长跟在他们的后面。在电梯里,佩云终于忍不住,扑在丈夫的怀里。

女人总归是女人,女人的心肠总是软的。她扑在丈夫的怀里无声地哭了,为了尼桑车上的那两个生命。

陈处长也有些不自然地揉着下巴,眼睛看着脚下。

电梯到了底层,他们一起走出来。童振远喊住陈处长,“老陈,今天的事也给你们带来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了。”

“算了,别提这个了。”陈处长说。

童振远从佩云的手提包里找到她的机票,递给他说:“请帮我把这张机票退了吧。明天走不走,再等我的电话吧。”

“行,没问题。”他说。

“谢谢你,老陈。有事咱们再联系。”

“不必谢。你们快回家吧。”

“好的。佩云,咱们走吧。”

他们挽着胳膊,离开了飞机场。

上午 10点05分

希姑一回到家里,余叶玲立刻从沙发里跳起来,惊疑地看着她,“怎么样,你没出事吧?”

希姑把外套和手提包扔在沙发上,“出了点事,是想不到的事。白云饭店那里发生了枪战。”

“你们见到三哥了吗?”

“见到了。他在路上追上了我们,多亏他及时通知了我们。我猜想我们的后面也有人跟着呢,你说呢蓝伯?”

蓝子介在沙发上坐下来,“这个我说不好。不过他们已经控制了白云饭店,知道那几个外国人要从那里出发,我想,他们肯定也知道我们要和那些外国人见面的事。至少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掺到这里面来了。就是说,我们已经引起重视了。”

希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一开始就不赞成这件事,现在我对这件事更反感了。蓝伯,这件事我们不再Сhā手了。那个冯振德完全是个祸根。今后我们决不再和他发生任何关系了。”

余叶玲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蓝伯,你快告诉我呀。”

蓝子介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估计是那几个外国人已经被警方逮捕了。希姑,我最好再去查一查,把这件事弄弄清楚。”

“好的,你去吧,早点回来。”

蓝子介走了之后,屋里只剩下希姑和余叶玲了。她们紧挨着坐在沙发上,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酒杯。周围很宁静,只有闹钟在嘀哒作响。在宁静的环境里,越发显出她们心里的不安。

希姑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余叶玲不客气地说:“咱们的事永远没头。”

“是的,永远没头。”希姑点点头,“每天都是这个事,那个事,总是心惊胆战的,整天都要提心吊胆的,不是吗?”她看着余叶玲勉强笑了一下,“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在一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清楚吗?有的时候出了一点事,心里也是又慌又怕的。但是,没有人能够安慰我们,也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我们得自己解决。”

“不会有人帮助我们的,你不要多想。”

“是的,不会有人的。不过,有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男人,帮我拿拿主意什么的。”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愁善感的,你一向都是很坚强的呀。”余叶玲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脸上泛出一丝冷笑来,“你要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他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就把什么都忘了。他们只有那么点目的,你要记住这一点。”

希姑搂住她的肩膀,微微地笑着,“咱们都在变,不过你变得太快了。我不知道你过几天会不会又变回去。”

余叶玲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说不清。可是你相信我一句话,男人都是一群臭男人,你不能依靠他们。真的,我不是要­干­涉你,你不能因为男人的原故改变自己。不要让男人影响你的决定。”她用力一摇头,“嗨,其实我怎么有资格教训你,你比我明白,也比我谨慎。但愿你比我强,能找到一个好男人。”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把脸埋在希姑的怀里。

中午 12点15分

这房间好象是一间会议室。雪白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连一张小画片也没有。中间是一张长条桌,油漆已经斑驳了,露出底下的木楂。

桌子的周围放着十几把折叠椅。窗外浓荫蔽日,也遮住了周围的环境。唯有窗外的蝉鸣,象启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冲进屋子里,把人的耳朵灌得满满的。

安东尼和康拉德被送进这个会议室里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在他们后面被送进来的是约瑟夫•墨利纳拉夫­妇­,最后进来的是莉莉•艾博特、洛伊斯•贝拉米和露西•瓦伦蒂。三个新来的女­性­似乎使房间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他们互相看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门开了,有人送进饭来。是西餐,一份一份的,用不锈钢餐盘盛放着。来送饭的是两个穿白上衣红裙子的女招待,看不出她们是属于哪个饭店的。她们把餐盘放在桌上就离开了,她们甚至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墨利纳拉夫人笑着说:“我们就象魔鬼一样可怕吗?”

大家都勉强笑了一下。

康拉德向大家点着头说:“咱们都在这里了,一个不少,能来的都来了。”他的意思是,克里斯蒂安和托马斯已经不可能来了。他的话使房间里生出一些肃杀之气。

墨利纳拉默默地站起来,把餐盘一一推到每个人的面前。他说:“我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吃饱肚子。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安东尼很赞成他的话,“约说的对,我们没有做任何不好的事,我们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美国游客。请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们吃饭吧。”

桌旁的人互相看着,拿起餐盘里的三明治慢慢地吃了起来。

墨利纳拉用餐巾仔细地擦着手指上的结婚钻戒,不急不慢地说:“我想你说得对,我们有非常好的安排,一切都会继续下去的,就象这个钻戒一样,越来越值钱,是吗?”

安东尼笑了起来,他明白墨利纳拉的意思。龙形戒指还在,这个戒指会帮他把行动继续下去的。

在桌子的另一边,露西•瓦伦蒂眼睛红红地把餐盘推到莉莉•艾博特的面前,“莉莉,你吃吧,我不想吃。”

“可是你一点也没吃呀。”莉莉惊讶地说。

“我吃不下,我心里不好受。”露西忍不住哭了起来,用手绢捂着脸,低声地抽泣起来。

大家都为露西难过。他们知道露西很爱克里斯蒂安,他们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了。克里斯蒂安死于非命,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安东尼站起来,隔着长条桌把手搭在露西的手上,“亲爱的露西,别难过。我们大家的心情都和你一们,都为克里斯蒂安难过。不要伤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

房间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没过多久,他们看见童振远和其它一些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来。

《黑域》第五章(23)

下午 14点40分

案情汇报会推迟了十分钟。

参加汇报会的­干­警早就到齐了,一排排的长条椅都坐满了人。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渐渐腾起的烟雾很快就象云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头顶上。

有人急急忙忙地在前面增加了桌子和椅子,几分钟后,省厅和市局的头头们都挤进了会议室。最后进来的是童振远和省安全局的一位瘦得象麻杆一样的副局长。市局的副局长坐在最边上,会议由他主持。

王庭臣首先汇报了整个案情和上午的行动情况。接下来,几个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开始汇报各处调查的情况。

“冯振德运输公司的凶杀案,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是沙传泰­干­的。现场有他的指纹、脚印、还有他留下的上衣,外面有他的摩托车。几个目击者也从照片上指认出他来。”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草绿­色­的警服紧紧地绷在他的身上。“他这么­干­的目的目前还不能最后确定,但他确实杀了七个人。还有,他离开现场的时候,穿的是别人的衣服。”他说完就坐了下来。

一个皮肤白晰的年青刑警站了起来,“我是负责调查沙传泰的妹妹的死因的。法医经目测,已初步确定她是死于氰化钾中毒。当然要确认,还得等解剖化验后才能确定。我要请示一件事。我们检查时发现,沙传泰在桌上留下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希望能好好地安葬他的妹妹。他提出要求说,请不要解剖了,说她是氰化钾中毒。”他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纸,有人替他传递到前面来。

他仍然站在那里,有些不安地看着周围的人,似乎在寻找着某种支持。“我还有一句话,”他说道,但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有把握了,“怎么说呢,这个沙传泰确实犯了罪,这是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不过作为一名刑警,我以前确实……确实挺佩服他的。在我们这一行里,他是把好手。再说他的妹妹,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非常漂亮,可惜下肢瘫痪了。那姑娘,是个好姑娘,我们好多人都是知道的,我们以前都常去他家,都见过的。我们……我们不希望把这个姑娘弄到手术台上去。这么说吧,她是个……她是个艺术品,是真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他犹豫着看了看周围,这才坐了下去。

会议室里很安静,暂时并没有人急着站起来发言。那些刑警们都无声地看着主席台上的厅长和局长们。

童振远说话了,“我看,是不是可以这样,我们尽可能不去动她。”

坐在中间的长着满头白发的老厅长点了点头,底下立刻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那位年青的刑警又站了起来,“报告,还有一件事,小杨,就是杨和平,我想可能受剌激了。因为那个姑娘的死。是他第一个发现那个姑娘死亡的。他的­精­神有点不太正常了。他总是念道那个姑娘,嘴里总是说,你怎么不等着我来呢,你怎么不等着我来呢。他可能……”

童振远向他招招手,“好了,你坐下吧,这件事我们知道了,我们会处理的。”

另一名刑警有些迟疑地站起来,“我可以汇报吗?”童振远向他点点头。“我这里汇集了几个案子,经初步调查,都与沙传泰有关。一个是货栈北街218号的张富。为了沙传泰在北郊监狱殴打犯人的事,今天早上我们去调查的时候,发现他被人杀死,尸体被人装在一个破木箱里。今天中午十一点多钟,我们接到报告,有人反映离沙传泰家不远的一个垃圾箱里有异味。开始我们没太注意,我们觉得垃圾箱嘛,总是有点味的。后来我们想到那里离沙传泰家那么近,未免太巧了,就派人去看。结果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年轻人,脖子被拧断了。这是第二件。第三件是冯振德的老婆,初步确定是昨天夜里被杀死的。人死在床上,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从现场看,他们在死之前肯定没有­干­好事,都赤条条的,下身的分泌物很多。”

有人低声地笑了起来。坐在门口的王庭臣站起来一瞪眼睛,笑声立刻消失了。

“我说完了。”那个刑警急忙坐了下来。

童振远转向王庭臣,“你有补充的吗?”

王庭臣站起来说:“有一些。”他的脸­色­很不好,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坐在前面的局长和厅长们。“我和沙传泰的接触比较多,以前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他有点封闭。从去年开始,我对他有了一点看法,但不明显。他的工作很出­色­,破案率高。只是最近几天才对他的情况做了一点调查,我和省厅的童处长谈过一点。我初步调查了沙传泰最近几年的工作情况,我觉得他在一些案件上有高抬贵手的嫌疑。而他抬手的几个案子都和冯振德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初步判断是,他在给冯振德帮忙。联系他在北郊监狱殴打郭金林的事,特别是最近他杀的几个人,估计他是和冯振德闹翻了,或者被冯振德逼急了,所以要杀冯振德。冯振德除了运输公司之外,还有一家旅游公司。经调查,旅游公司除了有一些偷税漏税的问题外,还没有发现别的问题。但运输公司里的问题就很大了,里面的人很复杂。目前发现有各种嫌疑的人已经有十几个人,其中还有通缉犯,目前我们正在调查。”他看了看童振远,“主要的问题就是这些。”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皮肤黑黑的刑警走进来。他向着王庭臣说:“老王,你完了吗?”

“完了,你说吧。”他坐了下来。

刚进来的人就站在门口说:“我是负责处理机场上沙传泰的尸体的,那边工作还没有完,我先汇报已经掌握的。是这样,和沙传泰在一起的女人,现在查明是一个叫江莲莲的女人。她没有工作,实际上是个暗娼。给她拉皮条的是一个叫张富的人。听说这个人已经被沙传泰杀了,是吗?”有人向他点点头。“知道了。对沙传泰我们没有什么补充的。但是我们从他身上找到一个纸条,可能很重要,可惜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技术室的人刚刚把烧剩下的纸片做了固定处理。这个纸条是写给王队长的,上面提到了黄金。下面大概是地址,可惜已经看不出来了。”

童振远一听提到了黄金,立刻说:“请你把纸条传递到前面来。”

那人把一个硬纸板交给前面的人,它很快被传递到会议室的前面。厅长和局长们先后看了,他们都没有说什么。

纸板最后被传到童振远的手里。他立刻看出来,这纸条虽然重要,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很明显,这张纸条曾被一折成四,所以四个角和中间部分被烧掉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已经没有了。残缺的部分被用胶水小心地粘在纸板上,并被蒙了一层透明薄膜。

从署名和字迹上看,这纸条无疑是沙传泰留下来的。他也许想以此将功折罪,他在最后说:“请原谅我!”也许就是这个意思。最上面的两个字无疑是“黄金”,尽管“黄”已经被烧掉了一部分。“黄金”二字下面可以肯定是地址了,是“秀岚山”附近的某某“巷”。童振远虽然对这个城市并不熟悉,但他知道秀岚山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周围的小巷多如牛毛。最后的什么“室里”就很难说了。是指什么“室”呢?某个办公室里?某个储藏室里?某个更衣室里?还是某个地下室里?能用上“室”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想,似乎地下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秀岚山那一带由于地势高,也由于过去那一带有钱的人多,所以地下室也很多,甚至不怎么富裕的人家也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室。过去日本人侵略的时候,许多有钱的人都修建地下室用以储藏财产。再就是文革时期提倡深挖洞,广积粮,这个城市新挖的防空洞、地下室也多集中在秀岚山这一带。童振远不由皱起了眉毛。

他把这个硬纸板递给身边的副局长陈正中。他注意到陈正中的脸­色­时,心里不由微微地一动。他想起上个星期六,他在这个会议室里讲课时,曾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疑心太重,但这个细微之处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印象。他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陈正中的举动。

陈正中看过之后,把这个硬纸板递给站在门口的王庭臣看,不久,他漫不经心地把纸板从王庭臣的手里收回来,很随便地把纸板夹在面前的文件夹里。童振远感到自己的疑心更重了一点。他想,走着瞧吧,他要看看到底会出什么事。

这时,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刑警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他说:“我和小杜,今天上午负责跟踪林希湘。我们是从她的家门口开始跟踪的。开始时,一切顺利。我们很谨慎,我敢肯定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但是到后来,我们发现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追上了目标。这个人戴着头盔,车开得很快,我们没有看清他。我猜想这个人给林希湘发出了警告。因为这个人追上目标后很快就离开了,而目标也很快改变的方向,绕了一圈后就回去了。在整个过程中,只有这个骑摩托车的人接近过目标,除了这个人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给目标发出信号了。”他坐下之后,立刻又站了起来,“还有一点,目标回去的时候,是绕道从白云饭店门前走的,正赶上沙传泰这个时候开枪,再也没有这么巧的了。不知这个是不是能说明一点问题。另外……”他有些不太敢说下去,求援似的看着周围的人。

童振远说:“还有什么?有话尽管说。”

这个刑警有些不安地把手里的笔记本卷成了一个筒,他说:“可能是我多疑。我只是在想,今天的这个行动是严格保密的,许多人是到了现场才知道是什么任务的。那个林希湘是要去见那几个外国人的,但她却绕了一圈就回去了。很可能是那个骑摩托车的人给她报了警。是不是这个骑摩托车的人报的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她报警的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有这个行动的。”他不停地看着身边的人,也看着前面头头们的表情。但头头们的表情都很沉着,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接着说:“我要说的是,这个消息,肯定是从我们这里发出去的!我的话完了。”他一ρi股坐下来,用手抹着脸上的汗。

会议室里一片沉静。人们小心地互相看着。

省厅厅长打破了沉静,“如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总会查清的。但不要因此而神经过敏。”他看了看附近的人问:“外事处有人来吗?”

“来了。”有人应道。说话的是外事处副处长,他坐在角落里,正小心地擦着他的金边眼镜。

“那几个外国人怎么样了?你说一下。”

外事处副处长戴上眼镜,坐直身体说:“我们已经和那几个美国人谈过了。开始他们还在表示抗议,后来就不再提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掌握什么特别过硬的可以证明他们犯罪的证据,所以我们对他们还是比较客气的。对他们初步的处理意见是,限他们在四十八小时内离境。理由是,污辱中国­妇­女,非法炒卖外汇,还有私带枪支入境。这些,他们都同意了。别的就没有什么了。”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本。

童振远心里的疑惑就象雾一样笼罩了上来。他们就这样走了吗?真的有这么简单吗?为什么?他们在中国花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就这么心平气和的离开了吗?有什么问题他没有想到吗?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下午 16点40分

正如那句俗话说的一样,祸不单行。蓝子介回来的时候,给希姑和余叶玲带来了新的坏消息。

他进门的时候显得十分紧张和不安,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着一层虚汗。他坐下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不好了,海爷出事了。”

希姑和余叶玲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

蓝子介看着她们摇摇头,“刚才,我去查问白云饭店里的事,顺便问了一下海爷的事,这才知道的。是昨天夜里出的事,实际上是今天早上,大概四点多钟的时候,天还没亮,海爷的船就被巡逻艇堵住了。”

希姑眯了一下眼睛,“是巡逻艇?”

“是的。”

“不是已经做好安排了吗?这里面有问题吗?不守信用可不好。”她皱着眉说。

蓝伯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所以我随后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那个人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他暗示的意思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们是在半夜三点多钟接到命令的,是紧急命令。命令中明确指明了海域、时间、地点和船的数量。他说无论是他,还是巡逻艇那边的人都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出海。”

“结果怎么样?”希姑简洁地问。

“那两条船慢,当时就被扣住了。海爷的船快,也幸亏他船上的雷达先发现了情况,才没有被堵住。不过,船上的货,大部分都扔了。”蓝伯痛惜得直摇头,“几百万呀,就这样扔了。咱们一下子再也拿不出这几百万了。”

希姑的目光象冰一样盯在蓝伯的脸上,嘴角扯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

余叶玲把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么说,在我们中间有人点水?”

蓝伯点点头,“看来是的。我们能查出来。”

希姑低声说:“把他查出来,你和小赵一起查,尽快把他处理掉。要­干­脆一点!”

“好的。”他站起来,“我这就去查。”

“等一下,蓝伯。”希姑让他坐下来,想了一下问:“这批货的交货期是多久?”

“一个月,最多展期三天。”

“十天之内,我们能挤出这笔钱吗?”

蓝伯痛惜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凑个一两百万或许还可以,但那远远不够。而且,这样一来,我们自己也周转不开了。工厂里的工人,还有手下的弟兄们,都靠这个钱养家呢。”

希姑又问:“从其它地方还能筹到这笔钱吗?”

蓝伯再次摇摇头,“那也不过是几十万的事,最多不过一百万,还是不够。”

余叶玲走过来说:“叫他妈的罗汉山宽限几个月,或者­干­脆叫他再贷几百万出来。”

希姑瞪她一眼,“这是生意,要按规矩办,不能把事做绝。再说,宽限还款,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这笔服装生意我们一定要做成,否则今年冬天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蓝伯,你看罗汉山还能再贷几百万出来吗?”

蓝伯说:“我看不太可能。他的那点家底我们都知道。这次贷款他对我们收了一点高利,这我们知道。他手头即使有港币,也不会有多少了。短时间内,他也筹不出几百万来。而且,”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老账不了,不做新账,这是他们的规矩。”

希姑低声骂了一句,在屋里来回地走着。接着,她又想起了白云饭店的事,她问:“上午的事你查了吗?”

“查过了。警方完全知道我们要和那几个外国人见面的事。他们在白云饭店门外布置了人,准备从那里控制我们。要紧的是,他们还知道我们要从那里去看货,他们要从那里跟着我们,连人带货一起抓。”

希姑点点头,“饭店门前打枪是怎么回事?”

“准确情况现在还不知道。听说是一个姓沙的警察­干­的。有人说他是和单位里的头头闹别扭,有人说是为他妹妹的工作的事,反正说他是想弄出点国际影响来,所以专杀外国人。不过,我觉得和咱们的事还是有点联系的。他开枪打死的人里就有冯振德,这不是有点太巧了吗?”

希姑惊讶地问:“他打死了冯振德?”

“是的。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希姑越发感觉到这其中的危险和复杂。说到底,她那么谨慎,不也差一点就掉进圈套里了吗?只差一点呀!

下午 17点20分

汇报会结束的时候,厅长把童振远叫到自己的面前。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半秃的头顶在灯光下闪着油润的光泽。“明天上午,厅里开会。”他半垂着眼睛说,“你早点来,有些事我要和你谈谈。”

童振远明白自己要挨骂了。厅长总的来说是个老好人,但骂人的时候除外。案子搁浅了,并且死了那么多人,他知道自己这个跟头可栽得不轻。

他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省厅值班员用电话告诉他,乔治•伯拉尼根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并且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见到他。童振远点了一下头,这又是一件麻烦事。他知道他们今天非要较量一场不可了。

童振远开车先去了白云饭店。他没有下车,他知道他在那里没有什么可­干­的。从车窗里看出去,饭店门前的小广场仍被一条绳子拦着,许多人站在绳子外面看着。警察正在劝说围观的人离开。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几滩血迹和用粉笔画的白线。

他离开白云饭店后,拐弯去了公安医院。在医院门口等着他的王庭臣领着他直接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冰冷而­阴­气森森,耀眼的灯光照在雪白的墙上,仿佛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结了一层霜。在中间的解剖台上,放着沙传泰妹妹的尸体。有人替他揭开尸体上的白布,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反对解剖她。她实在是个十分美丽的姑娘,美极了。她安祥平静地合着眼,嘴边还含着一丝微笑,整洁的衣服那么合体地裹着她的身体。童振远感到自己有一阵阵的恍惚和虚幻,心里竭力克制着她还活着的念头,仿佛她随时都会睁开眼坐起来一样。

王庭臣站在他的身旁小声地说:“我认识她有好几年了,你没法想象她活着的时候有多漂亮。她受伤残废之后,队里的小伙子一说到她就叹气。她真不该死,沙传泰简直是昏了头,他太不相信别人了。他只要多少相信别人一点,他就不会陷在那个泥坑里,也就不会害死他的妹妹。这个家伙真是该死!”

气恼和痛苦使他的脸­色­都白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走过来,小声说:“童处长,按规定,尸体到了我们这里,都应该除去衣服检查。不过,我知道有不少人反对这么做。他们很喜欢这个姑娘。说实话,我也喜欢她。她是个艺术品,真的,她就是个艺术品。我都不敢碰她。”他把手很深地Сhā在口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童振远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惋惜,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就这样保存吧,保存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法医点点头,无声地离开了。

童振远穿过长长的寂静无声的走廊,离开公安医院。他的心情寂廖而潮湿,象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沉重。一个曾经很优秀的警察,他的思想竟会如此狭隘而自负。天下怎么会有战胜不了的罪犯!他就这样断送了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妹妹。那姑娘真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呀!

他开车回到省公安厅。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乔治•伯拉尼根双臂支在膝盖上,象一头猎犬一样坐在沙发里。他抬起头,眼睛蓝莹莹地闪着光,盯着刚走进门来的童振远。

童振远挥挥手,陪着乔治坐在沙发里的外事警官悄悄地起身离开了,无声地关上房门。

“好了!”乔治突然放开声音说,“现在就我们俩了,你现在和我说说清楚了。你没有告诉我今天上午的行动,为什么!”他胀红了脸,厉声喊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封锁消息?故意避开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处长先生,我请你作出明确的解释。否则我会把这个问题拿到你们的部长先生面前!是你们请我们来的,是你们请求我们来协助的!我们来了,我们最大限度地帮助了你们。而你们,却背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请你做出解释!”

童振远没有说话。他揭开乔治面前的茶杯看了看,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乔治已经愤怒到连一口茶也不肯喝了。他把凉茶倒出去一些,添了开水,重新放在他的面前。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目光集中在乔治的脸上,“我一直在想,我怎么对你说这件事。”

“你尽管开诚布公地说。”

“我想你也知道,库伯先生从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不信任我们。他认为在我们中间有内­奸­。这种怀疑我也有,所以我必须十分小心。但是现在,我对你们也有了同样的怀疑。我认为在你们三人中间,就有一个内­奸­!”

乔治瞪大了眼睛,又愤怒又惊疑地看着他,“你是说在我们三人中间?”

“是的,在你们三人中间。”

“你有什么证据!”

“你一定还记得窃听的事。库伯先生认为是我们的人把消息泄露给安东尼的。”

“不是吗?”

“不是。在我们这方面,知道窃听的,只有我的刑警队长,两个从北京请来的技术员,再有就是我的妻子了。首先那两个技术员可以排除在外。我把他们从机场接来,就直接交给库伯先生了。安装结束后,又是我把他们送上飞机的。这中间他们不可能和外人接触。墨利纳拉向安东尼发出警报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飞机上。排除了这两个人之后,我甚至怀疑到我的刑警队长和我的妻子。我不得不设法证明他们,我采取的方法是你想不到的。事实证明,他们也没有问题。”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们出的问题?”

“我当然不能随便怀疑。伯拉尼根先生,你从你的住地向外面打过电话吗?”

“是的,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

“那么库伯和鲍厄斯呢?”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打过。”

童振远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电信处给我提供的数字是,八次。”他注意到伯拉尼根脸上的变化,补充说:“当然我不知道通话的内容,遗憾的是,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电话。但是,除你之外,还有人从那里向外打电话。”

伯拉尼根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其它的证据?”

“还有一件事,这是在无意中留下的疑点。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换情况的时候,我曾向你们通报了安东尼等人的名单。那天我在念这个名单的时候,忽然觉得无须再往下念了,其它人并不重要。我因此没有继续往下介绍。事实上只有一个人我没有介绍。他的名字正好在下一页上,而他又恰好独自住在南园饭店,他叫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奇怪的是,在以后的两三天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不动了,只有这个马恰达在外面跑来跑去。伯拉尼根先生,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也许是巧合。”

“也许。但巧合是不会很多的,而且电话的事,说不上是巧合。我再说一遍,我并不是怀疑你,或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事。”

伯拉尼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你说的有道理。在我们这一行里,这是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是,库伯先生在刑警总部服务了二十多年,是通过无数次考验的。鲍厄斯则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特意向我们推荐的人,被认为是芝加哥最优秀的警长之一。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那么你怀疑的是我吗?”

“不,我不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不过是采取一切办法避免泄密。”

伯拉尼根盯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太理想,是吗?”

童振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是的,不太理想。这次行动仍旧泄了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伯拉尼根停顿了一下,小声说:“这么说,现在你不仅怀疑你们中间有问题,同时也仍然怀疑我们中间也有问题?”

童振远点点头。

伯拉尼根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看来目前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证明我们的清白。”

“我们都有麻烦。”

“是的,都有麻烦。不过我会想办法证明的。我也会写个报告给总部,汇报这个问题。”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知我是否也能看到这个报告。”

“你会看到这个报告的。”伯拉尼根站了起来,“看来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干­的了,告辞了。”他和童振远握了一下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晚上 21点15分

余叶玲离开希姑的家时,脑袋里象有一只陀螺在飞快地旋转着,咝咝地磨擦着她的神经。晚饭时多喝了几杯酒,眩晕感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晚饭时下了一阵细雨,将将浸湿了路面。夜风从路面上吹过来,湿润凉爽的感觉象水一样从身上流过。她喜欢夜晚,在夜里她有一种安全的感觉。她真的有些累了,她希望赶快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一觉。

往前走了几步远,她看见赵建和两个年轻人站在­阴­影里。她知道他是在布置警戒。出了今天的事之后,很难说警察们还会采取什么行动,也不知道他们掌握了一些什么。再加上海爷的船也出了事,这一切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压力。

在下午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希姑和蓝伯,再加上余叶玲,紧急磋商,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希姑首先通知涂和尚停止一切活动,让姑娘们都放假。保护费暂时不收了。通知伙计以上的骨­干­离开市区,小经理们停止联系。一切都以安全为重。他们只向杨怀轩作了简单的情况介绍,他所管辖的企业都是合法的,可以继续营业。但杨怀轩还是提出了海爷丢失的布料问题,他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公司的损失就太大了。希姑和蓝伯都很为难,他们只能答应尽快想办法解决。

余叶玲回头望了一眼,希姑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灯。她知道,希姑要为这个问题大大地伤一回脑筋了。

余叶玲向赵建挥挥手,继续往前走。出了巷口,她乘出租车直接回到家里。她看到窗口里还黑着灯,就知道黄立德还没有回来。她想他还是不在家的好,目前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这个男人。

楼里很黑,不知是没开灯还是灯泡坏了。她摸着黑往楼上走。不知何处的房间里传来电视机和孩子的喊叫声,那声音就象来自地下一般。脚下的皮鞋发出轻脆的响声。

她到了家门口,在手提包里摸钥匙的时候,倏然感到耳后一阵凉风袭来。还没等她做出反映,便被一个强壮的人搂住了肩膀,那人的手极有分寸地轻放在她的嘴上,以防备她突如其来的喊叫。

余叶玲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首先想到的是警察,在这里逮捕她也许是他们今天行动的一部分。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意识到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个人,这不可能是警察。警察到了这个时候早已蜂拥而上,并打开电灯了。

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出声,余小姐。”他说的是英语,极其流利纯正的英语,声音低而有力。“现在请你拿出钥匙,打开门,咱们进去说话。”他后面的声音变得轻而柔和。

余叶玲放弃了挣扎和反抗的打算。她知道,在这个城市的黑道里,没有人能讲这么流利的英语。她从手提包里找出了钥匙,摸索着打开了房门。身后的人拥着她走进屋里,随手关上门,并且上了锁。余叶玲感到,剩下的问题只能是智力而不是体力所能解决的了。

那人松开手之后,余叶玲摸索着打开了电灯。她看见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很高,宽肩细腰的外国人。他有一头棕­色­的头发,短而整齐地梳向一边。绿­色­的眼睛莹莹地闪着光,如果不是他的气势有些逼人的话,在灯光底下倒象一池碧水那样可爱。他的鼻子高而挺,傲慢的下巴象船头一样向上挺着,嘴角微微翘着,流露出似冷非冷的微笑。她在心下承认,这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外国人。但是,她在心里想,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那人在桌旁坐下来,“余小姐,我让你吃惊了吧?”

余叶玲后退两步,她想起来了,蓝子介曾经给她看过几张照片,是快照,其中就有这张脸。她轻声说:“鲍厄斯,对吗?威廉•鲍厄斯。”

那人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眼睛里的光就象结冰了一样。

余叶玲继续说:“芝加哥警察局的鲍厄斯警长,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鲍厄斯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余叶玲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心里便轻松了许多。往常的尖刻就象水中的木头一样浮了出来,她笑着说:“在这个城市里就是钻进一只耗子,我们也会知道的。”

鲍厄斯慢慢地缓和下来,也许他明白,不缓和是不行的。他看了看窗户和周围的墙壁,“在这里说话安全吗?”

“当然。有什么事请你痛快说。我想你在这里并没有逮捕权和审判权,你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吗?”

他盯着她点点头,“好吧,我想我也许应当直截了当一些才好。”他的目光有些尖锐了,“我要见你们的林希湘。”

“你要见谁?”余叶玲惊讶地问。

“林希湘。”鲍厄斯仔细地拚着英语发音,他对念中国人的名字没有把握。但他看出来,这位余小姐肯定已经听出来了。

她的眼睛一阵一阵地闪着光,判断和思考在她的脑子里象电一样飞快地运行。“你找她?你找她有什么事?”她开始镇静下来,“有什么事你可以先跟我说。”

“是为了一笔生意,非常重要地生意。”鲍厄斯压低了声音,眼睛几乎不眨地盯在余叶玲的脸上,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来给她加深印象。他接下来的话确确实实使她吃了一惊。他接着说:“这件生意原本是应该由安东尼•福伦查先生在今天上午跟她谈的,但计划被打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余叶玲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是她绝没有想到的事。这么一个­精­­干­潇洒,威武挺拔的警长,竟会是个黑手党。她猛地大笑起来,“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鲍厄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我没有开玩笑。我今晚就是奉他的命令到这里来的。”

“他怎么不来?”

“他目前的行动不太自由,出了今天早上的事,我想你应该是理解的他的处境的。”

“不,我没法相信你。”余叶玲笑着直摇头。

鲍厄斯点点头,“是的,这很正常。你可以看看这个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康拉德我想你应该认识。他对我说,你非常喜欢这个东西。”他手里拿的是一个装可卡因胶囊的小金属盒子。他把这个盒子向余叶玲晃了一晃,“余小姐,康拉德告诉我,说你是一个非常美丽,又非常­性­感的姑娘。我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错。”他起身挪到她的身旁,象进门之前那样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他笑着说:“也许我们两个可以试一试。”

余叶玲冷冷地盯着他,“你别看错了人,想放倒我你还得多费点事才行。”

“康拉德告诉我,你是个很够劲的小美人。”他搂紧她,另一只手则Сhā进她的衣服里。

余叶玲的脸­色­由白转青。他嘴里的一股洋酒味飘进她的鼻子里,使她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她猛地挣开他的搂抱,瞪起黑森森的眼睛厉声说:“滚你妈的蛋!瞎了眼的杂种,你要再碰我,我就宰了你个狗杂种!”

鲍厄斯愣住了,片刻才说:“对不起,余小姐,我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证明……”

“闭嘴!”余叶玲喝道。她怒不可遏,脑子里的血管崩崩地跳着,这个洋鬼子粗野无礼的搂抱,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讨厌。但她心里明白,他确实和康拉德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丘之貉,她想起她和康拉德在一起时的情景来。想起这些她已经没有几天前的那些快感了。

她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她把烟盒扔在鲍厄斯的面前。他摇了摇头谢绝了。她回头说:“你说的那个生意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今天上午约见你们,就是为了告诉你们的福伦查先生,”她一字一顿地瞪着他说:“这件事我们不想搅和进去!”

鲍厄斯变得严肃起来,“这不可能,有一个叫冯振德的人说,你们一定会……”

“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已经死了!”余叶玲向他喊道。

鲍厄斯镇静地看着她,眼光已柔和了许多,他微微笑着说:“他是死了。”他耸耸肩,“这不是挺好吗?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危险少了,好处却增多了,不是吗?”

余叶玲张了一下嘴,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基本上是个现实主义者,利益二字是她最主要的行为准则之一。眼下的情况几乎和昨天晚上她的想法一致。冯振德的死,给这件被希姑否定了的事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这是她今天一天里没有多去想的事。这难道不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吗?

鲍厄斯立刻看出她心里的变化,并抓住了这个机会,“余小姐,请你再仔细看看,我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呢。”

他张开他宽大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有一个亮晶晶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神密的光泽。

余叶玲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戒指,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它。它果真是白金的,一条盘绕起来的龙,在张开的龙口里,镶着一颗红­色­的钻石。它­精­细而不华丽,在细如发丝般的纹饰之上,闪着因年代久远而柔和致密的光泽。

这个时候,鲍厄斯不失时机地对她说:“余小姐,你必须带我去见你的林希湘。”

这似乎已是不容置疑的事了。

晚上 23点15分

疲倦到这个时候就已经不是体力上的了。夜象水一样顺着微动的窗帘流进来,在林希湘有些麻木的皮肤上留下凉­阴­­阴­的感觉。她的心里则象蓄水池一样冷而沉重。

她对窗外的夜­色­里有看不见的眼睛而感到不安,也说不清在过去的日子里,有多少双这样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她。她拿不准海爷的失事是否也和这些看不见的监视有某种联系,但几百万港币的损失,让她更多了一层新的压力。她很清楚,在今后的几天里,她和公司里的几个大经理不得不对公司的安全进行全面的检查。公司绝对不能出事,这是十几年来她心里永远摆脱不掉的­阴­影。

她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里没放糖,苦得嘴里发麻。

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套,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她下楼出了门。她的汽车停在墙边的­阴­影里,赵建吸着烟,站在汽车的旁边。他无声地打开车门,让林希湘坐进去,关上门,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汽车静悄悄地开出了巷口。

赵建开车避开灯光明亮的大街,在僻静的小街小巷里钻来钻去。他不时地回头张望,看后面是否有人跟踪。林希湘倚在后座的角落里,继续考虑今天的事。

汽车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关了大灯,放慢了车速,悄悄地向前驶去。几分钟后,在车前小灯的亮光里出现一个穿着风衣的人。赵建继续减慢车速,并关掉小灯。在黑暗中,车外的人飞快地拉开车门钻进来,在希姑的身旁坐下来。汽车继续向前开了一段路,在一堵高墙下停下来。

“希姑吗?”那人轻声问。

希姑应了一声。车里很黑,她从声音里听出对方是谁。

“谢谢你上午的警告。”她轻声说。

“没什么,差点来不及通知你们。童振远把手直接Сhā到刑警队里,有些事到事后才通知局里。上午没出问题吧?”

“没有。但海上出了问题,我们损失了不少钱。”

那人摸索着,触到了希姑的胳膊。他把一盘磁带放进希姑的手里,“你们内部有人告密。这是那个人电话录音,我费了点事才复制下来。你拿回去听一下,也许能查出这个人来。”

“好,很好。”希姑把磁带放进口袋里,“对冯振德这个人你们还查到什么没有?”

“还是上回告诉你的那些,没什么新的东西。”

“他真的有黄金吗?”

“有。看来他确实有。”

“真的?有线索吗?”

“线索有一点,但我估计没什么用处了。沙传泰死前留下一张纸条,写下了藏黄金的地点。但这张纸被烧得差不多了。我这里有个复印件,这东西正好从我手里过,我就复印了一份。”那人把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送到希姑手里,“你们试试吧,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很好,谢谢你了。”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那人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你们别把我抖落出来就行了。”

希姑在黑暗中盯着那人的影子,声音低了许多,“不会。”二十一年前,一群造反的人冲进她的家,打死了她的父亲。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当年的带头人之一。那一段历史已被他小心地掩盖起来,并且讳莫如深。知道这段历史的,只有林希湘。

“顺便说一下,”希姑尽量使自己显得温和一些,不记前仇。那些事,已被她深藏在心底里,“你的两个孩子在外面都很好。我们有一个人刚从法国回来,向我提到过他们。他按月在他们的户头上存钱。他们写信告诉你了吗?”

“是的,告诉我了。我很感谢。我迟早也要出去的,到时候,请你帮我一下。”

“这没有问题。”

“现在,我得先把我老婆弄出去。我正在办这件事。”

“有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好,我会的。我知道你们说话算数。好了,我该下车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得小心一点才行,童振远对我好象有点疑心,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动过他的保险箱了。”

汽车悄悄地停下来。周围很黑,那人悄悄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建踩了一下油门,汽车悄然地向前滑去。

晚上 23点45分

房间小而昏暗,一盏低瓦数没有灯罩的灯,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威廉•鲍厄斯越发感到不安了。他被带到这个小房间里,已有半个小时了,但那个叫林希湘的女人仍然没有出现。

他不知道这个小房间是在什么地方,他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他环顾四周,小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零乱不堪的单人床之外,就是门后的几只木箱子了。此时,正有两个年青人坐在木箱子上,一声不响地吸着烟,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他。

他口­干­舌燥,身上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往外排汗,使他感到粘唧唧的十分难受。他很紧张,尽管他­干­了多年的警察,但在这种异国环境里,仍使他不安。刚进来的时候,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杯茶。那杯子看上去很脏,他迟疑再三,终于抗不住­干­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在余叶玲家里,那枚白金戒指发挥了作用。她咬着嘴­唇­盯了他许久,才同意带他来见林希湘。

她进到里屋打了一个电话,随后领着他离开了房间。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半明半暗的街上,中间保持着十几公尺的距离,就象两个互不相­干­的行人。

在街口的拐角处,他看见余叶玲停下来。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余叶玲迅速钻进汽车。那出租车向前滑行了一下,便停在他的面前。他本想上后座,但有人从里面推开了前门,余叶玲在里面说:“快上来!”

他弯下腰,吃力地钻进车里。借着外面的灯光,他看见车里连余叶玲在内,共有三个人。坐在余叶玲身边的那个人按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回头看。汽车立刻向前开去。

车开了几分钟之后,余叶玲轻声说:“威利,恐怕要难为你一下了。”

他扭回头,只见她身旁的那个人正拿起一条黑布带子。他立刻明白了。他接过黑布带子蒙在眼睛上,那人在后面系住布带的两端。接着,那人的双手顺着他的肩膀向胸前摸了下来。那人显然是个老手,动作简洁而彻底。威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十几年前,从他当上警察后,这是第一次被人搜查。

十几年前,是老福伦查先生让他报名­干­警察的。是老福伦查先生供他这个在街上浪荡惹事生非的穷小子上了学,参加了空手道训练。他一直想为老福伦查先生做些什么。但老福伦查先生从未让他­干­过什么非法的事,直到让他当上警察。他说:“比尔,你在那里面可以帮我­干­许多事的。”

一个月前,老福伦查先生秘密召见了他,对他说:“比尔,我需要你到中国去,去给托尼帮个忙。”

他说:“我很愿意去,但是我怎么去呢?一个警长是不能随便到中国去的。”

老福伦查先生笑了,“这个我会安排的。”

结果是,芝加哥警察局应国际刑警组织之邀,派遣本局最有能力的警长去中国协助工作。

一切都在按着老福伦查先生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威廉•鲍厄斯渐渐安静下来,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他在心里思考着他将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有轻微的汽车声。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两个年青人的表情,他们一听到这汽车声,就互相看了一眼。这给他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车轮沙沙地碾过路面,停下来,他听到车门的开关声,有人从门外走过,皮鞋咯咯地轻响着,走上楼梯了。门外有极低的说话声。

他低头看看表,时间已是凌晨零点二十五分了。

《黑域》第六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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