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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1987年10月20日 星期一

凌晨 2点05分

他沉重地跨上摩托车,用钥匙打开点火开关时,仍然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他感到脸上一阵阵流过寒冷的感觉,就象被沉浸在冰河里一样。

此时此刻,他满心里都是装不下的仇恨。

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拂着黑暗中的树丛。

黑暗中耸立着的高楼上,只有三五盏灯还亮着,如同在暗处窥测的眼睛,默然凝视着脚下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沙传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让自己变得更麻木一些。

那个小小的安瓿瓶在妹妹的嘴里一声脆响碎裂开来,只一瞬间,她所有的美丽和青春,所有的呼吸和笑声都嘎然停止,都悄然凝固了。他在痛苦中感觉到一种惨忍的轻松和解脱。

他用了两个小时清理自己和妹妹的东西,把许多不愿让人看见的东西都烧掉了。他意外地从妹妹的抽屉里找到一大叠没有寄出去的信,都是写给他的。妹妹在信中把他当作倾注一片爱心的情人,用娟秀的笔迹写下一行行缠绵的少女的情意。沙传泰骇然长叹,把这些信和她的日记都烧了。临走之前,他写了一封短信放在自己的桌上,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想了想,一切能了的,都了了。

他脚下用力一踩,摩托车低沉地发动起来,发出金属般的脆音。他最后摸了摸腋下的手枪和腰间的匕首,松开离合器,象风一样冲进黑暗之中。

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通宵的电车驶过。他先到了解放广场,过路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眼中泛起一股杀气。他在心里想,时间还来得及,他要把这股恶气出透。他掉转车头向另一侧驶去。

他又来到白天曾经来过的那栋大楼的下面。他估计冯振德此时未必会在家,但他对此并不在意。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他­干­什么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外地体会到他已经有了某种权力。

他走进大楼里,一步三级地踏上楼梯。脚下的软底鞋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走到冯振德家的门外,象白天那样用硬塑料卡片拨开门锁,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他在卧室门口停下来,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和哼哼声。他推了一下门,门无声地开了。

他在墙上摸到了开关。电灯一亮,床上的情景展现在他的眼前,两个赤­祼­的男女正在蠕动着Zuo爱。明亮的灯光使他们象定住了一样停止了蠕动。

躺在下面的中年女人惊讶地欠起身来,惶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她头上的卷发象­鸡­窝一样乱成一团。

沙传泰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冯振德的老婆,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风­骚­的女人。

那女人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叫出来:“你是谁,你想­干­吗?你快给我出去!”从她身上爬下来的年青人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慌忙地往床里面爬去。

沙传泰把手伸进怀里,手掌的边缘在刀鞘上轻轻一磕,匕首从刀鞘里跳出来,落在他的掌中。

那女人一看见闪光的匕首,顿时瞪大了眼睛,她张大嘴想喊叫。

但沙传泰的动作更快,他一步跃过去,伸出左手抓住她的两腮,把她顶在床头上,右手狠狠地抡下去,匕首从她左侧的锁骨窝里扎下去,一直没入到刀柄。血立刻喷了出来,溅满他的手掌。女人全身抽搐着,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

那个年青人脸­色­苍白,因恐惧而扭曲,正颤抖着往床下爬。沙传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沿上,抡起手掌向他的后颈砍下去。只听他的颈椎骨一声脆响,小男人的头立刻垂落下去。两个眼球从他的眼窝里迸出来,被紫­色­的视神经牵着,在他的额头下面来回晃动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墙上的电子钟嘀哒嘀哒地响着。看着他们的身体实在叫人恶心,沙传泰拉起毛巾被盖在他们的身上。他在浴室里洗去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迹,向房间里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骑着摩托车重新回到大街上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有一种轻松的快感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麻石街。在浓密的树荫里,路灯成了散乱的烛光。冯振德的运输公司就象一只怪兽一样,蹲伏在树后面的黑暗之中。

沙传泰停下车,他把车推到一丛树篱的后面,然后向黑暗里走过去。

不用说,运输公司临街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铁栅栏门关得坚不可摧。他向两边看了看,楼下的窗户上都装了铁栏杆,看上去十分结实。他沿着墙边往前走,运输公司的隔壁是一家百货商店,两座建筑之间有一条两指宽的窄缝。墙的上面,是百货商店的用塑料板装饰的门脸,从下面可以看见里面支撑门脸的三角架。

他估量了一下高度,便把两手,掌心向外Сhā进墙缝里。墙缝里很粗糙,使他感到很得力。他把手向两边使劲,好象要把墙从中间扒开一样。然后他提起身体,用两脚支撑着保持平衡。他一点一点地攀上去,几秒钟之后,他爬到三角架的下面。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三角架,身体立刻腾空。三角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但他仍能感觉到三角架的坚固。

他迅速曲臂引体向上,抓住上面的三角架,然后再次曲臂引体向上,翻腕支撑,再一提腿,便整个地翻了上去。他在屋顶上揉了揉手,喘了一口气,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运输公司的里面是一个院子,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是一排车库样的房子,也可能是汽车修理间,门都很高大,大门上面有小门。两侧则是平房。他轻巧地跳进院子里,心里却很犹豫。院子里很安静,周围的房间里也没有灯光。江莲莲说姓李的那伙人每天晚上都在这里,难道今天晚上他们没来?

隐约之间,他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似乎就在附近。他走到车库的门口,听出来声音出自车库里。他轻轻地推开小门,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车库里很黑,他明白为什么外面听不到声音了,车库里还有一个小房间。此时从小屋的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和一阵阵噪杂的说话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快极轻的脚步声,他感到耳后有一股风向他袭来。他在一瞬间警觉起来,迅即把身体向后撞去,同时用手臂护住头的上方。

他一下子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正抡下来的手臂撞在沙传泰的头上,手里的铁棍落了空,脱手飞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沙传泰立刻转回身,象闪电一样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一样扼住那人的喉管,迸力一拧一拉,那人的喉管立刻被拉断了,身体也象一个小包袱一样顺着水泥地面滑过去,撞在大门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沙传泰飞快地向小屋冲过去。有人拉开小屋的门向外张望,沙传泰劈面一拳把他打了回去。屋里传来一阵椅子翻倒的声音,随后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沙传泰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出现在门口。

屋里约有五六个人,或坐或立,都愣住了。

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纸牌和一叠一叠的钱。他们显然正在赌博。

沙传泰跨进屋里,反手关上门,并在身后Сhā上Сhā销。这举动使屋里的人都不安和惶恐起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瘦瘦的李队长首先清醒过来。他的眼睛飞快地转着,试探着说:“沙队长,是您,真没想到。您,您请坐。”他漫无目标地指了指周围的椅子。他向桌上的钱看了看,又说:“我们这是小来来,小意思。您来了,这些钱我们都交公,我们都交给您了,您全拿走。”他把桌上钱往前推了推。

沙传泰仍是一言不发。他把手伸到衣服底下,他放弃了腋下的手枪,他觉得那不够快意。他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一看见刀,屋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来讹钱的,而是来要命的。

只有李队长明白这件事底下的原因,他知道这是冯振德把事做绝了的结果。他只是不明白,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小心地看看身边的人,尽量放缓了语气说:“沙队长,咱们都别把事做绝了,冯老板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去找他算账,和我们这些人没关系。”他看了沙传泰一眼,明白这些话都等于没说。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人说:“都别怕,他只有一个人。不好说,咱们就抄家伙,摆平他!”

有人弯腰抄起凳子,有人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弹簧刀打开的咔咔声连连响起。他们从两边向沙传泰逼过来。

沙传泰猛地向前冲过去,瞬间把刀剌进一个人的身体。那人嚎叫着栽倒在地上。倾刻间,小小的房间里就发生了一场混战。沙传泰剌倒第二个人的时候,一张方凳猛地抡下来,砸在他的左肩上,他顿时感到左臂一阵麻木。有人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他疼得弯下腰去。另一个人趁机向他的右肋剌过来,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这一刀,迅速侧身躲闪,刀尖在他的身上划了一道口子。但这些攻击对他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几年严格的警校训练,使他能抗住一切摔打。他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响地追杀每一个人。有人被他剌中要害,有人被他踢断了脖子。在这过程之中,他只是尽量避开那个姓李的人,他要把他留在最后。

小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三百瓦的大灯泡在房顶上来回地晃着,发出惨白的光。

几具尸体歪斜地倒在地上,雪白的墙上溅满了血迹。

沙传泰从地上站起来,他也受了伤,脸上和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瘦瘦的李队长倒在房间的另一头。他被沙传泰拧断了一条胳膊,随后又被他重重的一脚踹在胸口上,他就象鸟一样飞到这个角落里。他有过短暂的昏迷,不久又在剧痛中苏醒过来。他看见沙传泰象一只猛兽似的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恐惧得使劲向墙角里缩。他断断续续地说:“求求你,别杀我,饶了我这一回吧。”

沙传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火苗象幽灵似的在他的手指间忽隐忽现。他问:“冯振德在哪儿?”

汗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剧疼不时象闪电一样掠过他的全身。李队长颤栗着说:“他,大概在家里。”

“我去过了,他不在。”

“那,我就不知道了。”

沙传泰揪住他的头发,在他的下巴底下打燃了打火机。火苗呼呼地窜上来,他下巴上的胡子立刻卷曲并发出咝咝的响声,皮肤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暗红­色­。他拚命地仰起头想躲开烧灼,他叫道:“别烧了,我说,我说!”

沙传泰熄灭了打火机。

李队长露出一脸绝望的神­色­,“我真的不知道呀。他,他是有一个窝,在那儿养了一个小老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呀,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沙传泰冷冷地盯着他,看出他确实没有撒谎。他又问:“他今天会去哪儿?今天上午。”

他瞄了一眼沙传泰手里的打火机,说:“他今天上午要去白云饭店,是真的,他要去见几个外国人。他们昨天才约好的。”

沙传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不是瞎编就能编出来的。难道会是安东尼•福伦查和约瑟夫•墨利纳拉那伙人吗?会有这么巧的事,冯振德会和王庭臣秘密调查的事有联系?他心里冒出一丝好奇来。

他问:“冯振德想­干­什么?说实话。”

李队长喘了一口气说:“是黄金,他们要走私黄金。”

沙传泰大吃一惊,他想起几天前对集装箱卡车的检查。难道所有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竟会是一件事?让他杀人,寻找戒指,冯振德,外国人,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黄金?他问:“多少?”

“好多,有好几千两上万两呢。”

“冯振德告诉你的?”

“不是。他谁也没告诉。这事是他一个人­干­的。但他瞒不过我,我发现他在做黄金走私生意。”他说到这里有些得意起来。

“黄金在哪儿?”

李队长咽了一口唾沫,瞬间的犹豫之后他放弃了隐瞒的念头,“我发现他在做黄金生意后,跟过他一次。他藏黄金的地方,在秀岚山后面,老祠堂巷,龙家老宅的地下室里。有一个老太婆守着。沙队长,我可以领你去找。好几千两呢,那得多少钱呀!”

沙传泰慢慢地站起来,他似有所思地看看周围。他重新弯下腰来逼视着脸­色­青白的李队长,“你说的是真吗?”

“是的,是的,真的有黄金。我决不敢骗你。”

沙传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抡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头象木球一样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竹梆一样的响声。接着又是更重的一拳。血从他的脑后和眼睛里流出来,并甩溅在身边的墙上。他象个沙袋似的栽倒在地上。

沙传泰吃力地直起腰,放松身体。他慢慢地走到屋角的水池边上,用手绢蘸着凉水擦洗身上的血迹。腰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被刀划开的伤口象小孩的嘴一样张开来。他撕开衬衣扎住伤口。他洗了脸,让自己更加清醒和冷静。他看见墙上挂的几件上衣,从中选了一件黑­色­的砂洗夹克穿在身上。

他想起了黄金。他不知道几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那应该是很多的了。秀岚山后,老祠堂巷,龙家老宅的地下室。他在屋里找到了半张纸,用圆珠笔很潦草地写下来:

┌──┐

│ │

│ 王队长: 黄金 │

│ │

│ 地点在秀岚山后,老祠堂巷, │

│ 龙家老宅的地下室。 │

│ │

│ 请原谅我做的事。 │

│ 沙 │

│ │

└──┘

他把纸条一折四,塞进裤子的后兜里,随后离开了小房间。

他刚走出门,就听见有人正在推开车库的大门。大门发出轰轰的响声,一片青白­色­的晨光象巨斧一样劈进黑暗的车库里。

那人放开喉咙喊:“嗨,哥几个赌钱不要命啦,到现在还没完呀!”说话的人突然变了声调,他回头叫道:“哎呀,这是怎么啦!老孙,你快来看呀!”

沙传泰眯起眼睛。

外面的天真的已经亮了,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外面的屋顶。

两个三十岁上下的人正呆立在车库门口,惊讶地看着脚下的尸体。血在死者的身下漫延出一片紫红­色­来。

他们同时抬起头,看见了满脸杀气的沙传泰。接着,他们透过他身后的小门,看见小屋里横斜的尸体。

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痴痴的看着沙传泰。他们看见沙传泰从衣服底下抽出匕首时,都恐惧地喊叫起来,转身向门外跑去。

在这样的时刻里,沙传泰来不及多想什么,他用力甩出手中的匕首。匕首象子弹一样飞出去,扎进一个人的后背。那人惨叫一声向前扑倒,顺着水泥地面向前滑去。

另一个人则张开双臂象疯了似的冲出公司的大门,一直跑到街上。他喊叫的声音因受到惊吓而变得尖厉觫人:“啊!──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呀!”

街上已经有了行人,晨练的,买菜的,上班的,他们都惊愕地回头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沙传泰紧跟着追了出来。他看到街上的情况,便知道再追已经毫无意义了。他停下来,然后向他停放摩托车的地方跑去。但他没跑几步不得不再次停下来。他看见在他的摩托车旁站着两个戴红袖标的联防队员和一名警察,他们正随着喊声向这边张望着,并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沙传泰。

他停下来向周围打量,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他发现人们都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两秒钟里,一辆停在路边的棕­色­的出租车突然起动,并且不顾一切地在路中间急转弯,掉头向他驶来。一个女人从车窗里伸出手向他挥舞,尖声叫着:“快呀!快上车!”

他看清楚了,那是江莲莲。

早晨 6点15分

她猛地从恶梦中醒过来。她掀开毛毯坐起来,身上已有了一层薄汗,头发一丝一缕地粘在头上。

她总是梦见黑暗的牢房。在黑暗中,十几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向她猛扑过来。她的脖子被人扼住,双手被分开在两边,冰凉的水泥地象刀一样剌进她的身体里。

在她梦中的记忆里,全部都是恐惧。她难以摆脱这些烙印在心里的恐惧,每次从恶梦中醒来,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熬忍着。

她把枕头抱在怀里,竭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和哀伤。在这个时候里,孤独就象潮水一样淹没了她。她真希望这个时候郑光楠会在她的身旁,搂住她,呵护她。

哦,有他在身旁该有多好。他的爱抚会温暖她,帮她摆脱恐惧。

她不知道她和郑光楠最后会怎么样。她对人生早已没有明确的把握了。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处在一个过程之中,这过程不知会在哪一天嘎然而止,那时她会剩下什么呢?

哦,是了,她怀孕了,她有了郑光楠的孩子。曹明维告诉了郑光楠。这是她唯一可以剩下的财富,一个孩子。有那么一天,她会在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是的,这也就够了,她会给他全部的爱的。林希湘轻轻地抚摸腹部,想感觉出什么异样来,但她一点也摸不出来。她想,等吧,也许再过一两个月就会有一些感觉了。她无法想象她挺着大肚子会是什么样。毫无疑问的是,她会感到很高兴的。

她感到好了许多。外面天已大亮,一线金­色­的阳光已透过窗帘缝照­射­到墙上。她想,今天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早些起吧。

她下床拉开窗帘,赤脚走进浴室洗嗽。

七点三十分,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的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嘴里叼着发卡说:“进来吧。”

门开了一条缝,伸进一个圆圆的脑袋。楼下­鸡­粥店的小来保鼓着胖乎乎的腮,笑嘻嘻地说:“希姑,你起床了吗?”

希姑嗤地一笑,“你瞎眼了,没看见吗。”

小来保笑着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篾编的食盒,“起来就好,吃早饭了。”他手脚麻利地把小圆桌上的花瓶移开,用带来的毛巾擦净桌子,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拿出来。

“今天吃什么?”希姑问。

“今早是­鸡­粥、小花卷、煎­鸡­蛋,还有几样酱菜。今早做了一笼水晶汤包,挺好的,一会儿你尝尝。”

希姑回头瞥了他一眼,说:“来保,今天有什么事吗?我看你好象和往常不一样。”

来保笑得脸都红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会儿跟你说,你先吃饭。”却又说:“是我爹的事。”

希姑“哦”了一声,点点头。她梳好头,洗了手,在桌旁坐下来吃饭。

来保推开门,对外面说:“你进来吧。”

一个女孩子静悄悄地走进来,她提着吸尘器、水桶和抹布。她笑着说:“希姑好。”希姑点点头。女孩子走进里屋,不一会儿,里屋传来吸尘器的嗡嗡声。

希姑问:“来保,蓝伯来了吗?”

“来了,来了有一会儿了。陪升老板在店里吃饭呢。”

希姑点点头,看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她觉得今天早上很好,她的心情完全扭转了。她看了一眼站在桌边看她吃饭的来保,问道:“你爹怎么了,他好吗?”

“他很好。他叫我谢谢你呢。他说你介绍的大夫特别好,看得好仔细,还给他安排了床位。他说郑大夫真是个好大夫,叫我一定谢谢你。我说谢有空口谢的吗?你猜我爹怎么着?”

“怎么着?”希姑问。

“我爹那个财迷你还不知道吗,他掏出一张‘兵’,叫我给你买样东西表示谢意,一张‘兵’呀!”来保夸张地说。

希姑哈地一声笑了起来,“好,好,一张‘兵’也是钱嘛,大不了你再多添一点就是了。”

来保张大嘴“哇”了一声,“我添一点算什么,添一千你也不希罕呀。再说,我送是我的,这张‘兵’是我爹的谢意,不是一回事,你说是不是?”

希姑越发笑了起来,“好,好,说的有道理,你就说你用这张‘兵’给我买了什么吧。”

来保笑得眼睛更加小了,脸也红了起来,“我给你买了这个,不知你是不是喜欢。”他变戏法似的从衣服底下掏出一个小纸筒,小心地打开来,里面竟是一支盛开的红玫瑰。

希姑觉得心里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她觉得今天早上就差一朵花了。她接过红玫瑰,看得出来这花挑得十分仔细,火一样红艳的花瓣,碧绿如洗的­嫩­叶,竟是一点瑕疵也没有,花枝的切口用绿­色­的塑料薄膜包裹了一小块含水的海绵。她点着头说:“很好,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我谢谢他的花,我很喜欢。”她把玫瑰花Сhā在胸前的扣眼里,起身去照镜子。她回头说:“来保,你把早饭收了吧,我不吃了。顺便请蓝伯和升老板上来。”

来保高兴得红光满面,收拾好碗筷就走了。

几分钟后,蓝子介陪着孔升祥走进来。升老板一进门就露出夸张的表情,拍着双手说:“哇,希姑你真是太美了。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呀!”

希姑淡淡地一笑,“是玫瑰。升老板,看样子咱们的生意很顺利,是吗?”

“是的,是的,我已经收到电报了,蓝伯也收到了。估计晚上就能运到。哇,真是太好了。”他兴奋地搓着双手。

希姑向蓝伯点点头,“蓝伯,那咱们就和升老板结账吧。”

蓝伯从皮包里取出两张转账支票说:“升老板,支票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张是香港汇丰银行的,四百一十万港币,这一张是工商银行的,一百三十万人民币,你的那一份都在里面了。”

升老板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他收好支票,立刻起身说:“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以后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随时给我打电话,好吗,再见。蓝伯,再见。”升老板殷勤地打着招呼,先离开了。

希姑让蓝伯在沙发上坐下来,她想了想问:“上午的见面地点弄好了吗?”

蓝伯点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小赵也布置好了警戒。”

“时间呢?”

“定在九点半。另外,那个安东尼坚持要冯振德也参加,他们要一块来。”

希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安东尼的­奸­诈和狡猾。隐隐的,她感到这件事有些麻烦,她有些后悔同意这次见面了。她想,只能到时候再说了。她问:

“你去吗?”

蓝伯笑了一下,“去,需要的时候我可以挡一下他们。”

希姑点点头,“好,就这么定了。”

早晨 6点25分

童振远脸上涂满了肥皂沫,他举着剃须刀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几天冒出来的疑点,不安的感觉时时在心里翻腾。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但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厨房里传来碗碟轻脆的叮当声,佩云正在那里做早饭。他觉得昨天使用窃听器的事,是他这一生中最他妈愚蠢的事了。昨天夜里,他们之间第一次产生了隔阂,没有互相触摸和拥抱。早上起来的时候,彼此间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猛地甩了一下剃须刀,向镜子里看了一眼,只见下巴上冒出了红­色­的血丝。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把湿毛巾捂在脸上。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童振远不时偷偷地察看她的脸­色­。他很想找个机会扭转这个局面,更不想让她带着这些不愉快离开他,那会让他很不舒服的。但是佩云始终低着头吃饭,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佩云很快就吃完了饭。她把碗放在桌边下面,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拨到碗里。童振远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把手搭在佩云的手上。佩云抬起头看着他。

他说:“嗨,先别走,我想和你说句话。”

“什么?”她冷冷地问。

他说话的时候很不自然,“你知道,有时候我确实有点那个,那很不好。昨天的事我确实很后悔,别生我的气,好吗?”

佩云不轻不重地把手抽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干­巴巴的,“你不必道歉,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童振远明白,情况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仍然在生他的气。他勉强笑了一下,“好,过去了就好。哦,这个,我还有一句话。跟你说吧,我有一种感觉,这个,我的感觉一向挺准。我觉得今天的班机很可能会晚点,很可能。我可是吃过这个苦头,坐在又热又闷的候机室里等着飞机起飞,实在是无聊透顶,那是最难受的事,简直是……”

佩云不动声­色­地打断他的话,“更难受的我也受过了,我不在乎。”

“我是想说,明天的飞机肯定会准时的,这一点我敢肯定,不用等着起飞。”

“我喜欢等。”佩云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

童振远的心里就象噎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难受。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点点头,“那好,就这样吧。”他费力地从桌旁站起来,转身走进书房。

宁佩云又怨恨又后悔地看着他的背影。

童振远进了书房,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了要掉泪的感觉,他真的很难过。他只是竭力地克制着,他转身从书桌上拿起电话。

早上 6点55分

王庭臣已经不仅仅是感到惊奇了。他的在公安局里磨练了许多年的神经,此时已紧得发出嗡嗡的响声。

“你昨天一下午都没找到?”

杨和平拘束不安地站在他的面前。地下指挥中心的气氛使他感到十分紧张。他猜得出此时正有一个重大的行动要开始,一些人来来回回的奔跑着,电话铃一阵一阵地响着,所有的监视器都打开了,监管员们低声交换着情况。但是他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就象个外人一样傻站在整个行动的外面。

“沙队长这两天没和我在一起。昨天下午他根本就没来上班,往他家里打电话,他妹妹说他不在家。”他想了想又说:“我还往北郊监狱打了电话,他也不在那里。”

王庭臣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他说不上这个小伙子是聪明还是有点傻。在这样的时候,沙传泰唯独不会在北郊监狱。他预感到某种不在他的掌握中情况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情况。沙传泰说他正在调查一个案子。他预感到沙传泰正在调查的这个案子,会象一辆突然出现在岔路口的汽车一样,撞进今天的行动里。

昨天下午,郭金林在公安医院里醒过来。她的胳膊已经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她身体内部的创伤十分严重。他看得出来她连呼吸都很困难。她说沙传泰只是为了问一个名字,这个人叫冯振德。王庭臣听到这个名字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急于想找到沙传泰,但杨和平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他。

有人在外面敲玻璃,做手势叫他出来接电话。王庭臣走出小玻璃房间,在大厅中间的长条桌上捡起听筒。来电话的是童振远。

“你那儿怎么样?”童振远在电话里问。

“人已经都安排好了。主要力量在白云饭店,南园饭店放了一组人。在路上放了三组,负责传递。我布置了,绝对不许跟丢了。我在这里负责白云饭店的情况,我正盯着呢。”他抬头看了一眼小房间里的大屏幕监视器。

童振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好,希望今天别出什么事。我马上去机场,去送人。你听着,一旦发生意外情况,立刻打电话给我。电话打到机场陈处长那里,他会找到我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是,我记住了。”王庭臣犹豫再三,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不是他所能承担的,说:“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汇报。沙传泰不见了。从昨天下午起,一直没有找到他。我原来准备叫他带二组的,现在只好换别人了。我现在知道的是,他也在找冯振德。”

童振远的口气立刻就变了,“你简直是糊涂!你是怎么管人的。赶快去找!找到为止。找到了也要给我打电话。”

“是。”

童振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林希湘那里有人负责吗?”

“有,两辆车,四个人。都是好手。我这里也有专人监控。”

“好,那就先这样吧。”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王庭臣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这个一向果断的童处长今天是怎么了。这些事都是昨天晚上反复研究过的,他好象是为打电话而打电话。他看了看周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在进行着,至少目前一切都很顺利。这时他看见一直站在身旁的杨和平,他说:“你接着去找,凡是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再找一遍,实在不行就到他家里去等他,一有情况就给我打电话。快去吧。”

杨和平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了。

上午 7点15分

这个时候,余叶玲在痛苦中悠悠醒来。

黄|­色­的灯光象匕首一样直剌进他的脑子里,让她痛苦不堪。她觉得自己就象浸在火海里一样,每一寸肌肤都在被烧灼着。下身的灼疼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一张模糊的脸在她眼前晃动着。几秒钟之后她才看出来,是黄立德俯身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他端着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这时她才感到口渴难耐,嘴­唇­象枯树枝一样结了许多硬皮。她喝了一口水,感到好了一些。

黄立德小心地问:“你怎么样,感到好一些吗?”

余叶玲心里的火气升了上来。她没想到她会被弄成这样。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事归根到底不能怪他,这他妈的是我自作自受,她在心里这样想。

“早饭你想吃点什么吗?”黄立德又小心地问。

她摇摇头。黄立德转身拉开了窗帘,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许多。晃然之间,委曲和难受又象潮水一样涌上心来。她一时说不清这委曲来于何处,她只是对她的整个生活失去了信心,她有一种飘浮在海上的感觉。

黄立德从窗边走回来,她急忙把脸扭向一旁。她想了想,掀开身上的毛巾被准备下床。

他说:“你再躺一会儿吧。你要什么我去拿,你的脸­色­不太好。”

她推开他,“我去洗澡。”她不想在黄立德面前显出自己的颓废模样。她抓起睡衣裹在身上,尽量象平时的样子走进浴室。她反Сhā上浴室的门,打开热水。第一股热水冲到身上时,她禁不住一阵颤抖。她靠在水池的边上,任热水在身上冲着。热水浸透了头发,沿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在她的身上汇成小溪,一股股地流下去。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时才意识到泪水也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洗完澡走出浴室。热水使她的脸­色­好了许多,也使她恢复了平静。

黄立德小心地看着她,轻声说:“吃早饭吧。”

余叶玲随着他走进厨房,在餐桌旁坐下来。黄立德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有牛­奶­和煎得两面焦黄的馒头片,有手指粗细的­嫩­黄瓜,还有果酱、囟牛­肉­和煎­鸡­蛋。她想,他早上一定出去过了。她端起牛­奶­慢慢地喝着,感到闭合的肠胃被温热的牛­奶­充盈着、抚慰着、滋润着。

黄立德拿起一块馒头片慢慢地咬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他有些做作地说:“昨天晚上,嘿,真是够劲。”

这恰恰是余叶玲最不愿意提的事。

他接着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我说,你是从哪儿弄来的那种药,哪天咱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余叶玲抬起头,冷冰冰地盯着他,轻声地问:“昨天晚上是你给我擦洗的吗?”

黄立德露出高兴的样子,“是,是我,我想让你舒服一些。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这样你能好好地睡一觉。”

余叶玲看着他那粗鄙庸俗和萎琐的脸,心里涌出一阵说不出的厌恶来。她从来就看不起他,但第一次对他有了垃圾般的厌恶。她想不出自己这两年怎么会和这个垃圾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和他同床共枕,和他亲吻拥抱,和他滋意Zuo爱,口舌肌肤相亲。他这个样子多恶心人呀。她需要他,是因为他有那么粗那么长的男­性­器官,是需要他满足她的­性­欲。可是她怎么就没有感觉出这一切的恶心来。想到这些,她就有了一种被人捂住口鼻喘不上气来的难受感。她闭上眼睛让这一阵难受过去。

黄立德碰了碰她的胳膊,说:“你怎么了,饭不好吃吗?”

她睁开眼,摇摇头。她问:“你还做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什么?我就是给你擦洗了一下,没­干­别的。怎么了?”

“我没说这个,我是指别的,不好的事,你不该­干­的事。”她的目光变得冰冷而猜疑,直盯着他的眼睛。

黄立德变得不安起来,但能看出来他在强作镇静。“没有,别的我什么也没有­干­,就是早上出去买了一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是真的。”

但余叶玲感觉到,事情完全不止这些,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不过她也想不出他还能­干­些什么,说真的她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至少他绝不敢出卖她。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吃什么了。她站起来,“没有就好。你自己吃吧。我要出去一下,中午可能不回来了。”她转身向卧室走去时,从门口的镜子里看见黄立德正惶恐不安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但她仍然想不出他还能­干­出什么有危险的事来。她想,他未必真有那个胆子。

《黑域》第五章(21)

上午 7点40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

汽车开得很快,也很平稳。迎面而来的汽车呼啸而过,路边高大的建筑在早上金­色­的阳光下熠熠闪耀。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但童振远的心情却不象天气这么好,他对他和佩云间的关系忧心忡忡。他向身边斜了一眼,她此时就坐在他的身旁。她还是那么漂亮,长长的黑发束在头顶,显得高贵而华丽。墨绿­色­的丝绸长裙在风中微微地飘动着。他真想象往常一样把胳膊搭在她的腿上,那会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但现在显然不行,佩云的手提包就象一座大坝一样放在他们的中间。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汽车到了机场大门口时,陈处长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等着他们。他和童振远和宁佩云握手时,嘲讽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

他笑着说:“夫人怎么说走就走呀,再住两天多好。”

宁佩云回答:“我只偷了四天的空儿,再不回去就要被头头骂了。”

陈处长不依不饶地接着说:“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说,可以待五六天呢,怎么变成只有四天了?”

“是吗?”她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的,只有四天。”

“哎呀,可惜了,可惜了,才在一起呆了四天,实在是太少了。”陈处长装模作样地啧着嘴,“这下,咱们老童的心肝肠子不知道又要牵挂到什么时候了。”

佩云飞快地向童振远瞟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童振远则强作镇静地向四周张望着。

陈处长从口袋里掏出机票递到佩云的手里,“这是你的机票,九点三十分起飞。那么,咱们走吧,我领你们到贵宾候机室去等着,那里的条件好一点。你们嘛,”他看了看手表,“你们在一起还可以待上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贵宾候机室里很凉爽,也没什么人。陈处长领他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后,就笑着离开了。

有一阵他们都没有说话。童振远打破沉默首先说:“好了,就别再记着那件事了。”

她摇摇头,“我没记着那件事,我只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恢复一下,好吗?”

“好的,”童振远点点头。

宁佩云起身到免税柜台去买东西,童振远拿了一份报纸慢慢地看着。仅仅过了几分钟,陈处长匆匆地走回来,他说:“老童,你的电话。”

他的声音不高,远处的宁佩云却象感觉到了一样立刻扭回头来。童振远向她招招手,跟着陈处长一起走了。

他们走进陈处长的办公室。童振远从桌上拿起电话,他立刻听出是王庭臣的声音。

“是童处长吗?”他在电话里问,听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是我,出什么事了?”他看了妻子一眼,又看看陈处长。

“刚才接到西区分局的报告,西区麻石街发生一起特大杀人案。现场有七人被杀,全部死亡。凶手在逃。”

“死者都是什么人?”

“都是一家个体运输公司的职工。有一点我很担心,这家公司的经理是冯振德。”王庭臣在这个名字上加重了语气。

童振远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在他们掌握的人中有一个叫冯老板的人。库伯给他听的录音里,康拉德•康德提到过一个姓冯的人,在他妻子安装的窃听器里,余叶玲也提到一个姓冯的人。很难说这些仅仅是一个巧合,他们更应该是一个人才对。

“还有什么?”他感觉到王庭臣还有话要说。

王庭臣迟疑了一下,说:“西区分局的人在出事现场的附近发现一辆警用摩托,我核对了一下号码,车是沙传泰的。”

“那么沙传泰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从昨天下午起我就在找他,但一直没有找到。我已经派人到他家去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前天,沙传泰曾到北郊监狱,私自审问一个犯人,还把这个犯人打成重伤,他追问的人就叫冯振德。”他停了一下,“我很担心,不知道沙传泰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多派几个人去找他,立刻找到他!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对了,通知总机,留一条专线给我,派一个人守着电话,有情况随时告诉我,好吗。”

“好的,我这就去办。”

童振远放下电话,脸­色­已经全变了。他说:“老陈,我不去候机室了,就在你这里等着了。”

“可以,这没有问题。”

陈处长拿起一个电话听了一下,说:“有个坏消息,这次航班可能要推迟。”

“推迟到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知道。”

童振远皱着眉,“真是活见鬼了。”

一直没说话的宁佩云这时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轻声说: “要么,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上飞机就行了。”

童振远看着她,他没想到转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他摇摇头,“没那么严重,都是安排好了的工作。”他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上午 7点50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使沙传泰完全来不及多想。

那辆车并没有停下来,仍在很快地向前滑行,只是从里面打开了车门。江莲莲急速地向他招着手。

他忍着肋下的伤疼,急跑了几步,抓住车门跳进车内。

这是一辆日本尼桑,棕­色­,豪华型。发动机马力大,如果道路平坦空旷的话,起动后三十秒钟之内就可以加速到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

汽车加快了速度。江莲莲把着方向盘,向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沙传泰在座位上坐好,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她一边开着车,一边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到这里来的,昨天你向我打听这里的情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光想着你了。天快亮了的时候我呆不住了,我想我也许能帮你,就起来了。这是小毛她男人的车。我跟他借了车就到这里来等你。我到大门口去看过,门锁着,但我知道你准在里面。是吧,你果然在里面。”

“你不该掺到这件事里来。”沙传泰有些忧郁地看着她。说真的,她说这些话的模样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笑了笑,“不,我愿意掺和进来,”她笑着看他一眼又说:“我真的愿意。对了,你去哪儿?”

沙传泰看看前面,说:“这一带的人少,你下车吧。你别掺进来,这样对你没好处。我很感激你来接我,停车吧。”说着,他把脚伸过去踩刹车,但被江莲莲用膝盖挡住。他伸手去接方向盘,她却固执地把着方向盘不放。

汽车在公路上左右扭摆起来,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后面响起猛烈的笛声。

沙传泰喊道:“你不要这么固执!你掺在这件事里一点好处也没有!”

江莲莲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沙传泰伸过来的胳膊上。那是一把很大的折叠式水果刀,刀口很锋利。

“你不要和我抢!”她尖声地喊叫起来,“你放开手,听见没有,你放开手!”她的脸变得苍白而古怪,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我不下车,你别想让我下车!”

沙传泰松开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慢慢地握住她拿着刀的手,把刀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合上刀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都看着车的前面。

沙传泰终于说:“咱们去白云饭店。”

江莲莲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你要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能做一点就行。”

沙传泰转向她,“我知道。我是怕连累了你。”

“我不怕,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哭了,好吗。”

“我没哭,我就是有点忍不住。”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有些难为情地说:“好人儿,你摸摸我,摸我一下。”

沙传泰侧过身来,把手放在她的腿上,轻轻地划动着。她向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全身都松驰了。她喃喃地说:

“好人儿,你和谁都不一样。小毛说她一直都怕你,她说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她笑了一下,“我也怕你,但和她不一样。我愿意怕你,我愿意让你弄我。我觉得你可靠,我相信你。实说吧,我接触过的男人很多,但让我心甘情愿的,只有你一个。所以,别赶我走。无论你去哪儿,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愿意跟着你,是死是活都跟着你。”

沙传泰收回手,“莲莲,你跟着我可能要受罪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她回头直视着沙传泰。

前面就要到白云饭店了,江莲莲放慢了车速。沙传泰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看上去这里很平静,一切都那么正常,他想这本该如此。门前的小广场上的人不多,两排出租汽车整齐地停在广场上,几个司机靠在汽车上闲聊,一些旅客在饭店门前进进出出。再往旁边一点,是一个漆成蓝­色­地冷饮车,车上支着蓝白相间的布凉蓬。

沙传泰的目光凝视了片刻,他记得卖冷饮的应该是个老太婆,但现在却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旁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姑娘。他又向在周围散步的人注视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有某种危险存在着。他想了一下自己所要­干­的事情,便把这些危险置之脑后了。他所要­干­的事非常简单,他只想找到冯振德,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就不在乎了。他知道没人能阻拦他。

他指了指前面,“莲莲,把车停在第二排出租车的边上。对,就是这边的尾巴上。”

江莲莲平稳地把车停下来。这里的视野很开阔,无论是进出饭店或是从街道上来往,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他说,“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他露面。”

江莲莲平静地看着他,“我陪着你等。对了,你饿了吗?后面的座位上有包子,早上才买的,可能有点凉了,不过这里有开水,我给你倒一杯。”

沙传泰向后面看了一眼,他真的有点饿了。他从后座上的塑料袋里拿出包子咬了一口。他说:“你想得真周到。”

江莲莲笑着往暖瓶盖里倒了一点开水递给他。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分,他想,很好,一切都很好。

上午 7点55分

当沙传泰跳上向前急速滑行的尼桑车离开麻石街的时候,安东尼•福伦查正走出他的1502号房间,乘电梯下楼。和他在一起的是康拉德•康根。他们一起走进楼下的餐厅里。

早上的餐厅里,就餐的人不算很多,大多数的餐桌都空着。他们向餐厅里打量了一下,约瑟夫•墨利纳拉和他的妻子坐在临窗的餐桌旁正在用餐,他们只用目光打了一下招呼。

从餐厅一开门,约瑟夫就坐在这里了,他小心地观察着窗外,看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他们将从这里出发去见面。按照计划,他要在安东尼后面离开餐厅,坐另外一辆出租车跟着他们。

安东尼也看见了托马斯•德斯蒙德。这个身材魁梧,长得象拳击运动员一样的人独自坐在靠门口的座位上,他的面前只放着一大杯啤酒。

安东尼和康拉德往餐厅里面走去时,看见了他们正要找的人──冯振德。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地吃着一份简单的早餐。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如此平常的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到饭店里来的,约瑟夫没有通知他,但他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安东尼的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的。他想,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他们在一张空桌旁坐下来。服务小姐走过来,他要了咖啡、煎­鸡­蛋和三明治。康拉德则多要了一杯雪利酒。他说,今天早上值得喝这么一杯。

安东尼喝了一口刚刚送来的热咖啡,问道:“康迪,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早餐吗?”康拉德问。

“我是问感觉怎么样,对周围的感觉。”

康拉德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有点紧张,我想是自然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你呢?”

安东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一点,气氛有点紧张,可能有情况。但愿这是我的过虑,不过我的嗅觉总是很灵敏的。我们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至少我认为没有。我们不过是一些游客,我们不过是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逛一逛。即使我们出现在某一个人的家里,和某一个人见面,这也算不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说,“我们是在促进中美之间的友谊呢。”

安东尼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手表说:“咱们也许可以开始了吧。现在是八点五分,开始吧。”他抬头向坐在门口的托马斯看了一眼,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托马斯看见了。他喝掉杯里最后一口酒,然后起身走出了餐厅。他走得不快不慢,就象一个刚刚吃饱了的游客一样走出去。

在饭店门口,门卫走过来问:“先生,你要车吗?”

他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不,我自己会找的。”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

他向门口的出租车扫了一眼,挑选了一辆位于第一排末尾的蓝­色­的奔驰车。他觉得那辆车的位置非常好,他漫不经心地向这辆车走过去。

司机正坐在车里看着一本杂志,他看到走到跟前的这个大胡子外国人,便问:“先生,要车吗?”

大胡子点点头,伸手拉开车门坐进来。

“你去哪儿?”司机放下杂志问。

“去海边,可以游泳的海边。不过要等一会儿,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一会儿就出来。”

“那么,现在就要计费了,行吗?”司机很­精­明地说。

“当然,请吧。一刻钟多少钱,由你说了算。”

司机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个场面,坐在地下指挥中心的王庭臣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人是安东尼的保镖,他立刻指定专人注意这个人,并且交待了注意事项。因为这些,他们对几分钟之后出现的一辆棕­色­的尼桑车都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托马斯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那是一种细而长加工­精­细的雪茄。他抽出一支递给司机,“请抽一支。”

司机被这种特别的烟吸引了,高兴地接过来。托马斯替他点上火,并且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这时,雪茄从司机的手里掉了下来,头也慢慢地垂到了胸前。托马斯及时地扶住了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烟,拧熄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后,便让司机慢慢地倒下来,让他倒在自己的脚下。他自己则移坐到司机的位子上。他掏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检查了一下汽车的状态。

这几乎还是一辆新车,公里数不高,油箱是满的。他确信,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辆刚到的棕­色­的尼桑车。

尼桑车停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车上的人没有下来,这一点特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开车的是一下女人,胖乎乎的很妩媚,这让他觉得很有趣。再有一点是,女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他看见他正在大口地吃着东西。很明显他不是乘客。那么他们是一对情人喽,他很浪漫地这样猜测着。于是,他就再没有向他们多看一眼。

不用说,这就是沙传泰和江莲莲。

上午 8点05分

希姑在窗前整整坐了半个小时。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总要静静地坐一会儿。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由青灰而浅蓝,直至如水洗的一样透明湛蓝。她始终在考虑着今天上午的这次会面。

她很清楚,人在江湖,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已的。她很不愿意接受今天的这个现实,她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更不喜欢张扬。但她也不能让冯振德这个小人给她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端来。她首先想的是如何摆脱这种不利的局面,其次便是设想退路了,退路是她每次行动前都要先考虑好的。

她看了一下表,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起身去开门,门开了之后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认出眼前的人竟是余叶玲。

“老天,”她惊讶地说,“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余叶玲露出疲倦的笑容,“我猜你就会这么问的。”她走进门,在沙发上坐下来,“希姑,我看上去是不是象一个鬼一样,青面獠牙的。你想不到是不是?”

希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出了什么事?”

“我给弄伤了,被黄立德那个王八蛋,我差不多是被他强Jian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她讲了那些可卡因胶囊,讲了黄立德野兽般的疯狂,“这回我真的被他弄伤了,真他妈的!”

希姑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说你该清醒清醒了。我从来没有深问过你,我总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别人对你的私事多嘴。但你这次确实太出格了。你竟然玩起毒品来了!”

希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在吸毒!你开始学着吸毒了!你想给我们大家惹麻烦是不是!”

“希姑,别说了,我自己也很后悔。”

“就为了床上的那点快乐?你怎么就不好好的对待自己,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你简直是……不害臊!”

余叶玲低着头,默默地摇着头。

“我和蓝伯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要黄立德那种人?那家伙根本就是一个痞子。”

“嗨,别提了。”她摇着头说,“我那个时候很傻,整天都无聊透了,只有床上的事才吸引我,要求也特别强烈。离开和尚之后,总是满足不了。我又不愿意回头去找那个混帐东西,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黄立德的。”

希姑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竟然渐渐地红了。

余叶玲自己也感觉到了,她用手捂着脸,很突然地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他那个东西……”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用手捂着眼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那个东西那么长,那么大。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愿望总是特别强,一天没有人陪着我就受不了。就是这样我还是感到不满足。我在这件事够随便的了,但我不能对那些人说我还没过瘾呢,我怕他们拿我一手。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就象一个……表子,只是没跟他们要钱罢了。其实我自己想想,我真的不是个烂货。我看着象,其实我不是,我自己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有几个,和尚就是一个。有一阵,我还真想给他当老婆呢。可他那人也是个没人­性­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希姑有些怆然地看着她。她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还是第一次把自己最隐秘的事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起来她们是多么不一样呀。她以前对这些事厌恶透顶,她的这些就象被封在笼子里一样。有了郑光楠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变了过来。她也在惦念着他。被他抱着,被他抚摸,被他扑倒在床上,竟也是很愉快的。她忍不住就要想,我惦念他,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不是的。她觉得自己和余叶玲还是有些区别的,郑光楠带给她的还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叶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水还挂在她的脸上,“我现在对这件事真是厌恶透了。过去的那些男人,所有的那些男人,真是丑恶极了,下流极了。他们把那东西塞进你的身体,真是要多肮脏就有多肮脏,对以前的事我简直没法想象。我再也不想和男人­干­那种事了,我讨厌他们。”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痉挛地绞在一起。

“你不是随便说说的吧?”希姑问。

“不是!”余叶玲激动得叫了起来,“以后谁再敢碰我,我就宰了他!”

希姑明白了,她们都滑入了另一个极端。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也拿不准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确实希望在今后的什么时候,她也会遇上一个象郑光楠一样的好人,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但愿能够这样,她这样想。

她轻轻地搂住余叶玲的肩,让她平静下来,“好了,别哭了,把你的眼泪擦一擦。我只是要警告你一句,以后绝对不准再吸毒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对你自己绝对没有一点好处,对咱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余叶玲终于平静下来,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她说:“我要喝一点有劲的,你要吗?”

“不了,我一会儿要出去。”

正在这时,蓝伯敲门走进来。他和余叶玲打了一个招呼,对希姑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好,咱们走。”她回头对余叶玲说:“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我回来,咱们再把这件事定一下。”她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胳膊上,和蓝伯一起走了。

余叶玲端着酒杯,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楼下,希姑的车停在门口。她和蓝伯出来,先后上了车。汽车无声地向前滑行而去。她趴在阳台上,看着汽车远去。

这个时候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小街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桑塔那悄悄地驶出了街口。

大约三四分钟后,一阵猛烈的摩托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见杨怀轩骑着摩托车飞似地冲过来。一阵猛烈的刹车声,杨怀轩象疯了似的冲进楼下的门里,摩托车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对面的­鸡­粥店里跑出一个伙计,扶起摩托车。

余叶玲还是第一次看见杨怀轩如此紧张,她意识到准是发生什么严重问题了。她回到屋里时,杨怀轩已满头大汗地冲进屋里。

他问:“希姑呢,走了吗?”

“三哥,出什么事了。”她的脸­色­也变白了。

“我刚刚收到一个急件,她今天见面的事已经走漏了,警察都出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给她。

余叶玲展开纸条,顿时吃了一惊。纸条上写的是:“别去见美国人,白云已被监控。”底下的署名是两个边在一起的圆圈,看上去就象商品上常见的双环商标。

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但知道他在市公安局里担任重要职务。只有希姑和蓝伯和这个人保持联系。希姑今天正是要去见那几个美国人呀,这么说,警察已经设好了埋伏!她抬起头,万分恐惧地看着杨怀轩。

“她在哪儿见面?”他问。

“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到五分钟的样子。”

“往哪个方向?快说!”

“往西,出了街口往南。”

杨怀轩二话没说,转身冲了出去。余叶玲跑上阳台,她看见那个伙计还扶着摩托站在那里。杨怀轩冲出门,跨上摩托,脚下一踩,摩托车吼叫着冲了出去,象一股风一样消失在街口。

上午 8点25分

杨和平很焦虑。他觉得连找个人这样的小事都完不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十分委曲地想,人家当然不会把重要一点的任务交给你了,你连个人也找不到嘛。

他很年青,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很清秀,文文静静的就象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眼睛里还时时流露出天真幻想的­色­彩。他到刑警队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他很喜欢这个工作。他觉得这个工作确实很累人,可也够剌激。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上上下下吱嘎乱响的自行车,奉王队长之命去找沙传泰。今天早上他已经找过了许多地方,凡是沙队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是谁也没有看见沙队长。他把去沙队长的家放在最后,他觉得沙队长绝不会听见电话铃响不接的。

他按地址找到沙队长住的那栋楼,把自行车靠在楼外的墙上。自行车没有锁,因为这辆车根本就不会有人要。他登上楼梯,一直走到沙队长的家门口。

他细心地核对了门上的号码之后,才举手敲门。他敲得很轻,他认为敲门过重是不礼貌的表现。但没有人来开门,屋里也没有动静。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用了一点力,也不过是用了点力而已。他拿不准的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离开还是在这里等下去。他还有一点疑惑,至少他的妹妹总该在家呀。

从对面的门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你找谁?”她问。

“大妈,我找沙传泰,公安局的沙副队长。您看见他们出去了吗?”

“没见他们出去,不过他妹妹应该在家呀,你再用点力。也许她是睡着了。”

杨和平更加用力地敲起门来。

又有几个人聚集过来,包括邻居家里的两个小孩子。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拍拍小杨的肩,“我说,小伙子,你是哪儿的?”

小杨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沙队长的同事,找他有事。”

胖中年人点点头,他看着周围的人说:“我看这事有点不对头,阿静是应该在家的,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起来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看应该想办法把门弄开,看一看。”

小杨看了一下门锁。锁是斯德牌的,上下装了两把,装的方式很特殊,他知道这是撬不开的。他又看了一下门缝,门关得十分严密。他想这锁是带保险的,用塑料片恐怕也没有用。他回头说:“这种锁弄不开,除非把门劈开。谁有斧子?”

胖中年人说:“小伙子,劈门就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从上面的摇头窗进去。摇头窗总比门好修一些。”

杨和平想,只好这么办了。有人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上去弄来弄去,最后不得不打碎玻璃,并把摇头窗卸了下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从那个小窗口里钻了进去。

他跳到地上,回头看了一下锁,知道这锁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的。他慢慢地向里面走。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房间里很静,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左边是厨房,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旁边还有一扇门,他推开门,立刻看出这是沙传泰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

里面一点,是另一个房间。他推开门,在那一瞬之间,他感到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一个姑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起初他以为姑娘睡着了,但他一跨进房间就明白,她已经死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就仿佛一步步走进水里一样,全身渐渐冰凉,血液仿佛都不流了,嗓子里也象堵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他小心地碰了碰姑娘的手,姑娘的手已经冰凉了。他确信姑娘确实死了。

这情景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姑娘多漂亮呀!她多美呀,她看上去多么温柔呀。他凝视着床上的姑娘,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不能动了。

杨和平是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年青人。在他这个年龄上,正是年青人充满了玫瑰­色­幻想的时候。他爱美,尤爱美丽的女­性­。他认为她们是天地间的­精­华雨露所凝,饱含着世间的一切幸福和美好。他早就听说沙队长有一个美极了的妹妹,只可惜两腿残废了。他从未目睹过芳颜,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登门的借口。

此时此刻,他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那么平静的躺着。没有呼吸,没有生命,没有爱。她怎么会死呢?她多美呀,美仑美奂,如同玉琢出来的一般。他想我怎么现在才来呀,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来挽救她!

这个时候,杨和平痛苦得心如刀绞。他咀咒天地实在不公,直到此刻才让他踏进这个门。如果早一天来,他肯定会让她活下来的,他会呵护她,疼爱她,让她幸福,让她快乐。瘫痪怎么会成为他们中间的障碍呢。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不断地流下脸颊,他转身走到门外。

胖中年人一直站在门外的椅子上,不停地喊叫着。他喊道:“小伙子,她怎么了?”

杨和平哭着说:“她死了,她死了!你还问什么呀,她已经死了呀!”

胖中年人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慢慢地爬下椅子,嘴里低低地嘟囔着:“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死了呢。”

杨和平进了沙传泰的房间,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他对着电话喊:“队长,队长,她死了,她死了呀……”

《黑域》第五章(22)

上午 8点30分──10点15分

在这一段时间里,事态的发展完全失去了控制,其结果,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面带微笑走进白云饭店的楼下餐厅。他环顾餐厅,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冯振德。他想,很好,全都到齐了,可以行动了。

他径直走到安东尼的桌旁,坐下说:“我接到电话了。”

安东尼点点头,“好,他说什么?”

“他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说完他就挂断了。”

“很好,”安东尼指了指康拉德,“快点吃。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克里斯蒂安又问:“他也是咱们的人吗?他也是个美国人,他怎么会知道情况有没有异常呢?”

安东尼笑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保证这次行动的安全了。你们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咱们走吧。”他放下餐巾站起来,离开了餐桌。

康拉德紧跟在他的后面向门口走去。克里斯蒂###用点香烟的机会拖延了一会儿,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在餐厅的角落里,冯振德一边用眼角注视着安东尼等人的去向,一边仔细地和小姐结帐。他把帐单塞进口袋里,也向门口走去。

安东尼走出饭店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好,门前的广场上停着两排出租汽车,一些行人在不远的街道上匆匆地走过。他虽然感到紧张,但一时还找不到什么不正常的迹象来。

守在门前的侍者走过来问:“先生,您要用车吗?”

他说:“是的,请帮我叫一辆。”他想,既然是随便叫一辆车就行,那么他倒真想看看他们能把这件事安排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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