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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沙传泰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方晴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几分钟之后,机器停了下来。小方走过去把纸带撕下来,一反一正地叠起来,递给沙传泰。沙传泰接过来就往外走。方睛喊了他一声:“沙队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沙传泰回过头来看着她。她确实很漂亮,胖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喜欢胖一点的姑娘,这使他在一闪之间想起了江莲莲。他走到方睛的面前,注意地看着她那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随后他俯下身来,一声不响地去吻她。他想吻她的额头,她却把嘴­唇­迎上来,一下子就搂住他的脖子。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嗨,我怎么觉得你就象一只狼一样。不过我喜欢你这样。”

有的时候,命运是那样奇特地用它自己的方式解释人生,让人们叹息自己的无奈。假如方睛能早一年或两年出现在沙传泰的面前,他可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命运。但一年或两年前,这种大型的计算机还没有配备到他们这个单位,使方睛没有了提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必然。

这就是命运,有的时候,科技的进步也决定着一些人的生命历程和结局呢。

上午 10点50分

“海爷,讲讲我爹吧,讲讲那个白金戒指的事。”

这个时候,她仍然俯卧在宽大的毛巾被上,脸侧放在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上。温暖的阳光热情洋溢地照耀着她光洁的身体,并镀上一层柔和的粉红­色­。她感觉到海浪在船底的涌动,海风穿过船舷的嘶声也隐约可闻。她感觉到内心的宽松与辽阔。

海爷背靠着船舷坐在她的身旁。他手里端着酒杯,眯着一双老眼望着远处暗绿­色­的海面上时隐时现的白­色­浪花,黑红苍老的脸犹如铜铸一般凝然不动。

“过去的事呀,嗨,真不想再去提了。”他扭回头向舱里喊:“明维,你去看看机器。”

曹明维给希姑做完了按摩,自己也出了一身汗,他回到舱里,真想躺下来休息一下。

玉珠跟着走进来,目光灼灼地站在他的面前,“嗨,好人儿,你什么时候给我也按摩一下,就象给她那样。”

曹明维笑着摇摇头。除了希姑以外,他讨厌别的女人。

玉珠虎起眼睛说:“你还是我孙子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叫起来,看老爷子不捶扁了你!”

曹明维越发觉得她可笑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么火辣的女人。他伸出手轻轻地卡住她的细腰,这使玉珠兴奋得睁大了眼睛。他的手向上滑到她的腋窝底下,似乎要把她托起来。这时他的食指和中指却突然一用力,扣住她肩后的经外|­茓­。她全身向前一挺,便软软地瘫了下去。明维顺势把她放在床上,转身拿了毛巾和脸盆,到后甲板去看机器了。

几分钟后,玉珠象猫一样溜到他的身旁,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狗蛋!我还以为你要­干­我呢。你是不敢还是你的###没吊用!”

曹明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回到前甲板时,海爷正如喝醉了一样,喃喃地叙述着几十年前的那件往事。玉珠悄悄地给海爷斟上酒,又拿了几瓶饮料上来,也坐在舱口听着。

……

林希湘的父亲叫林秋野,他从英国回来的时候刚刚二十岁出头。他是中途退学回来的。他父亲死了,他是独子,必须回来继承产业。林家的众多亲戚们对这份巨大的产业既眼红又忧虑,不知这位辍学而归的摩登少爷能否把这份产业维持下去。

但这位风流倜傥的摩登少爷却出人意外地­精­明­干­练。他在英国留学期间时常浏览《金融时报》和《企业家杂志》,而他的许多同学都出身于商贾之家,经营之道是他们经常议论的话题之一。当他高兴的时候,在股票或期货市场上做一点小小的投机买卖,则更是轻松自如,手到擒来。

林秋野回国之后,很快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是以房产做抵押,从银行里贷了一大笔款,把商业大道上的几间商场翻盖成全市最大的百货公司;二是委托上海大中会计师事务所全面清理和整饬资产和产业,大批裁减冗员,开源节流。几年后,林秋野成了全市巨富之一。到解放前夕,全市最大的企业有半数是林秋野的,他拥有的房产占全市的三成。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他出事是出在赌博上,时间是一九四六年。那一年,林秋野刚刚年过三十。

林秋野好赌,几千几万的输赢不过是平常的消遣,随手开一张支票就行了。赢来的钱也常常是存在赌场里,并不取回,留着下回作赌资。

那时,城里最大的赌场设在秀岚大酒店里。能进去的人多为商贾巨富,政要高官。赌场里的花样很多,而林秋野最喜欢的却是牌九。他觉得这种赌法简洁明了,快而优雅,很合他的脾气。他隔上三五天就要去赌上一回。

有一天,秀岚大酒店里来了一个上海佬,带着几名随从和两个女眷,据说是他的两个小妾。他在秀岚大酒店里包了一层楼,又在警察局里请了八个警察做保镖。他的随从们放出风声说,要把这个赌场里的赌客斩尽杀绝。

开始是几个一般的赌客和他小赌,不久,几个大老板也先后下场和他较量,结果却令人瞠目,所有的人均大败而归。有个小厂的老板,几天之内输光了全部家产,终于上吊自杀了。林秋野也先后去赌了几回,全输了。他倒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输赢乃是赌场上的常事,不足挂齿。及至后来听说这个上海佬曾夸口要在这里斩尽杀绝,心里便有了一些不服气。不料连下两场又输了,前后共输了数十万银元,这才使他发起狠来。但是,在接下来连续三天的豪赌中,他不仅输掉了银行里的全部存款,输掉了他引为自豪的七家大公司,还输掉了全部房产。在最后一天的赌博中,他把他最心爱的,也是最赚钱的大百货公司也输掉了。到这时为止,他差不多可以说已经输掉了他的全部家产。

林秋野回到家里时,已是面­色­青白,两眼充血,如同牢里放出来的一样眼凹腮陷,处于半疯之中了。在客厅里,跟了他父亲一辈子的老管家,为了劝他收收手已经跪了两天两夜。

此时他抱住正在喝酒的林秋野说:“少爷,你别再喝了,你就不去看夫人一眼吗?夫人昨天夜里昏过去了。”

林秋野哑着嗓子说:“我看她还有什么用,全输了,输得光光的,让我还有什么脸去看她!”

老管家说:“少爷,你好糊涂呀。先看看人,再想法子呀。少爷,你是输在诡计上你知道吗,你是上了那个人的当你知道吗?你该请个人才行,请个高手才行。可是现在全都晚了,你还能拿什么去翻本呀!”老管家的眼睛也红了,泪水顺着他多皱的脸流下来。

林秋野目光­阴­沉地盯着老管家,“你说请谁?”

老管家想了想说:“听说在这一行中,有个姓曹的人是把好手,别人都叫他海爷。”

海爷姓曹,但叫什么却无人知道了。他被人称作海爷,是因为他的酒量、力气和丰富的航海经验。他是那一带有名的船老大。海爷神通广大,并且胆大包天。他和海上的黑风帮以及城里的青红帮都有密切的联系。他最常­干­的买卖就是走私,从鸦片到军火,没有他不敢­干­的。曾经有一次,他把琼崖纵队的四名高级­干­部送到上海去开会。当然,琼崖纵队也为此付了一大笔钱。

海爷好女人,也好赌博。所不同的是,女人须臾不离左右,赌博却是偶尔为之。因为人们都知道他深谙此道,不敢和他赌罢了。所以,当林秋野由老管家陪着,来到他的船上请他代赌一回的时候,他一口就答应了。只见他黑红的脸上露出粗野的笑容,说:“不过我得先去看看。”

那天的下午­阴­暗而潮湿,丝一样的小雨从天上飘落下来,湿润了街道上的麻石,使碧绿的树叶清晰而明亮。林秋野奋力挺直腰背,以抵御心中的寒冷。他和老管家默默无声地站在岸上,看着脚下乌黑的海水翻腾起伏。

海爷从他的船舱里钻出来时,已换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的中式对襟褂,翻出雪白的袖口。如果不看他的眼睛,别人会以为他是一个到城里走亲戚的乡下人。他坐进林秋野的汽车里,直奔秀岚大酒店。

赌场设在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里,由于赌额巨大,其它的赌博都撤了,只留下上海佬的那桌牌九。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不少人围在桌旁观看。那个上海佬是个瘦瘦的年青人,细长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模样清秀而文雅。他叼着一支大雪茄,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十指灵活地在桌上洗牌码牌。两个挂着盒子枪的警察站在他的身后。

海爷站在人圈外面看了一个小时,随后无声地离开了赌场。他在坐车回去的路上说:“林老板,你输了多少我不管,不过你也看到了,他很狂,下的是五比一的注。我只为你赌一把,所以,该下多大的注你应该知道,请你在明天上午准备好赌本。咱们明天上午见。”他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停车,我在这里下。”

林秋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象是抓着他的财富。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海爷拨开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林老板,明天上午,请筹好款子,我包你赢。”他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走下长长的石阶,回到他的渔船上去了。

其实他一进赌场就看出来了,上海佬的招数并不多,却玩得极­精­。手底下作弊,一是洗牌码牌,一是掷骰子。洗牌码牌作弊,一般人不敢。让对方或让旁人看出来,那是肯定要倒血霉的。象他这么大的注,有十条命也得死。他却码得叫人一丝也看不出来。掷骰子海爷估计他是十掷九准。海爷自己只有五六成的把握。凭这两招,上海佬每副牌里不是天牌就是地牌,赢牌是稳的。海爷只能在这上面动点子。

海爷回到船上后,连夜做了一张假牌。凭记忆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假牌,是他的绝招之一。

这天夜里,林秋野通宵未眠。他在银行里抵押他所剩下的全部家产,拿出了所有的珠宝古玩,连太太的陪嫁也全部押了出去。但这些仍然相距甚远。他又奔波了一夜,四处借款,仅从商会会长那里,就借了九十根金条。事后,商会会长吓了一跳,说如果知道他是用来做赌资,就连一根金条也不会借给他,

第二天上午,林秋野和海爷在酒店门口碰了面。由于赌资的数额太大,由酒店老板写了一张收据作筹码。

海爷晃晃悠悠地走到牌桌旁,站在几个人的身后观望,看上去就象一个走错了门的乡下人傻乎乎地看耍把戏。有人输光了钱,脸­色­惨白地从桌旁站起来。海爷便连声叫着“我来,我来,”推开前面的人走上去,一ρi股在牌桌旁坐了下来。

上海佬抬起眼睛打量这个新来的对手。隔着薄薄的镜片,那目光冷森森地由浅入深,想从这个粗黑的汉子身上剖解出路数和底蕴来。他淡淡地笑着说:“侬想必是带了些钞票来吧?”

海爷从口袋里掏出收据,双手捧了过去,“你瞅瞅这个,跟乡亲们凑了一点,来这里跟你先生玩一玩。”

上海佬接过来看了一眼,脸上便有了一些变化。站在他身旁的人则瞪大了眼睛。赌场里的气氛有了一些改变,在平静之中生出隐约的火辣。

上海佬双手抱了抱拳,说:“失敬了,不知老弟是怎么个玩法?”

“随你先生了,也不想多耽搁你先生的工夫,不管赢不赢,只玩一把,如何?”

“好,这样很痛快。输赢在天,死活也在天。输赢死活都要一个痛快。”

这时,海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秋野站在远处的窗户旁边,脸­色­青白,全身挺得笔直,便知道他此时心重似铁。心里倒很钦佩他这时候还能挺得住这股劲。

当下定了上海佬做庄,然后洗牌码牌。掷骰子的时候,上海佬轻蔑地看了海爷一眼,三个手指捏着骰子用力一拧,瞬间抛出。那骰子便在桌面上飞快地旋转起来,转眼停下,竟是两个六点。于是搬牌。上海佬拿了牌,不摸也不看,只是随意地往桌上一扣。海爷却不同,一手抓了牌,便在掌心里细细地摸索,随即哈哈地一笑,将其中的一张牌啪地一声扣在上海佬的面前。

上海佬便有点变脸,牌桌上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他问:“你这是……”

海爷露出了一脸的蠢相来,傻笑着说:“你先生摸摸看,没关系的,你先生摸摸看好了。”

上海佬虽有些狐疑,到底捡起那张牌来摸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模样。这竟然是一张天牌。他知道自己已到手了一张天牌,这张牌必是假牌无疑。但这话他却说不出来。周围的人很清楚地看见对方是直接把这张牌扣在自己面前的,并没有偷换的机会。而且──他向桌上扫了一眼──桌面上一张牌不多,也一张牌不少。若是把牌翻过来,旁人定会说是他作的鬼。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是必死无疑的了。他明白他是遇到对手了。他抬头看看对方,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出来,对方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今天不吐血是不行的了。

上海佬把那张牌轻轻地放在桌上,极快地换上一张笑脸,连声说:“是张好牌,是张好牌。”随后站起来,向海爷抱拳拱手,“是您赢了,小弟服输。没说的,没说的,账全付,绝不少您一分钱。”

这时候,海爷已不动声­色­地变成了另一个人,手中的一张牌被他的两个手指玩得飞转,目光里则藏着逼人的凶气。上海佬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再次抱起双拳,他转向众人说:“小弟实在是有眼无珠了,不知天高地厚。贵地真是高手如林,藏龙卧虎,这些日子实在有些不恭了,还要请各位见谅。小弟愿意办几桌酒向各位致歉,另外,各位的钱也全部奉还。”

赌场里顿时大哗。

林秋野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家产。

这件事哄动了全城。海爷的名声更大了。

事后,林秋野设家宴款待海爷时,要送他一份重礼作为报酬。在传说中,这份重礼仅金条就有一百根,总数约为林家的半壁家产。但海爷拒绝了,他说:“我要钱没用,我手里也存不住钱。不是赌掉就是贴给女人。你林老板是咱这地界的大人物,能看得起我这个渔花子,我就满意了。”

林秋野想了一下,也觉得送礼不够义气,不够豪爽,也难以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便起身从保险箱里拿出一枚戒指,他小心地把它放在海爷的手心里,认真地说:“这是一枚龙形白金戒指,算不上值多少钱,却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还是明朝的东西。这不是报酬,而是一句诺言。”林秋野合起海爷的手,让他握紧这个戒指,目光里含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请你一定要收下这个戒指,将来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后人或亲友,一旦需要帮助──任何帮助,我林家的任何人,只要见着这个戒指,一定会全力相助的。我林秋野这句话,永远有效!”

海爷说:“好,我收下。”

……

海爷低头看了看俯卧在身旁的希姑,阵阵海风吹拂着他苍白的头发。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无声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吗?这就是那枚戒指的来历。”

“你找我父亲帮过什么忙吗?”

“没有。那几年我也没遇到什么了不起的事。没几年就解放了,解放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父亲。我听说他在省里挂了一个什么闲职,工厂和公司都被合营了。我想这就更没有什么好求他的了。他还不如我自由呢。不过我一直保存着那枚戒指。说到底我这辈子做过几件比较得意的事,这就算是一件吧。哈,”他笑了一声,“我还真有些得意呢。”

“海爷,后来呢?”

“后来我把这个戒指给了人,那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算起来,也正是你父亲死的那一年。我要是知道你父亲已经死了,说什么我也不会把它给人了。

“那年头,可比现在糟糕。我还是­干­老行当,在海上运点私货。我也有一家子人要养活。只是后来这行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那年,北京来了一个什么大人物,说咱们这里比台湾还坏,是他妈的资本主义。到处抓人,你就是卖几个­鸡­蛋也要把你关起来。对我就更别说了,到处抓我。我开始在海上躲来躲去的,可没过多久,我的船被炮艇打坏了,只好躲进山里。但是藏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十几个警察和民兵押着我往回走。半路上在一个小村子里过夜,他们把我关在里屋,身上用绳子捆得跟粽子一样。他们都在外屋划拳喝酒,闹得天翻地复。

“我知道,他们想杀几个人吓吓老百姓。我要是被带回去,非给他们毙了不可。我不想死。那时候明维还小,我舍不得这个孙子。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脱身。

“警察在外屋喝酒的时候,那家的主人被他们吵得受不了,便躲到里屋来了。他问我犯了什么事,我就跟他说了几句。这么一说才知道,他也是咱们这里的人,后来才回的乡。他问我知不知道有个大老板叫林秋野,是个有名的大资本家,还提到当年赌博的那件事,说林老板送给我一个祖传的戒指。他说那个戒指还是乾隆爷赏给林家祖上的,十分值钱。

“老天,我这才想起那枚戒指来。当时我把戒指套在脚趾头上,上面裹了一层破布,弄得脏稀稀的,那些警察哪会注意我的脚趾头。我说我就是那个海爷。他不信。我说林老板送我的戒指就套在我的脚趾头上。我说你要是能救我一命,我就把这个戒指送给你。我说凭着这个戒指,林家的任何人都会报答你的,你提任何要求都行。那人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他脱下我的鞋,取下那个戒指,这才动了心。他说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戒指肯定是真的,看上去能值不少钱。那天夜里,他在村里放了一把火,趁乱的时候,解开了我的绳子。就这样,我才算逃出了一条活命。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知道你父亲已经死了,又去找过那个人,但一直没有找到,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我以为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戒指了,没想到它现在又冒了出来。”

希姑静静地听着,思绪也如船底的涌浪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起伏。父亲和家,在她的记忆里都已是生了锈的形象,就象出土多年的文物一样残缺不全,并落满了灰尘。或者就象一幅经过了雨淋日晒,走了形退了­色­的旧画,模糊而晦暗。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深切地感觉到,家──其实早已成为她深藏在心底的结,既依恋又不敢触摸,她多想有个家呀!而父亲,在她的脑海里也渐渐清晰了许多,但是仙凡路隔,她就是再缩小自己,也不可能缩避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从朦胧悲哀的记忆中摆脱出来。她慢慢地坐起来,遥望着远处的海面。她说:“海爷,那真是我父亲留下的戒指吗?”

“是的,它真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海爷说。

“我必须遵守父亲的诺言吗?”

海爷停了一下,慢慢地说:“天下没有非遵守不可的诺言。时间久了,就是金口玉言,也总会变的。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然就没有什么遵守不遵守的事,别人也不会责怪你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不一定非遵守不可。但是,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诺言,所以,我是希望你遵守的。因为我还活着,当年救我的那个人可能也活着。我当时对他说过,我说这个诺言绝对可靠。另外,所有接触过这个戒指的人可能都活着呢,这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这么说吧,我可不希望我讲过的话是一句空话。”

“海爷,您说的对。”

她在心里想,不知赵建是否拿到那个戒指了。这个小伙子办事一向可靠,或许已经拿到了。

“海爷,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这个戒指。如果有人真的拿出这个戒指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助他,您看这样行吗?”

海爷笑了,“好孩子,你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

希姑也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离开铺在甲板上的毛巾被,跪坐在海爷的身旁,就象她小时候那样靠在他的身上。“好了,咱们不再说这个了,还是钓鱼吧。”她伸手去拉船舷上的鱼线。

海爷摸了摸她光滑的后背,眼睛里充满了慈爱,说:“孩子,我真想亲亲你的肩膀。”

希姑笑着抬起肩膀,海爷这句话里有一种别样的爱意,就象父爱一样抚慰着她的情感。

海爷俯下身子,在她的肩上吻了一下,说:“好女儿,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呀。”他看见希姑牵着鱼线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便拍拍她的肩膀说:“算了算了,就算我没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你看着鱼,我要到舱里休息一会儿了。玉珠你来,给我捶捶背。”他起身回到舱里。

甲板上只剩下希姑和曹明维。他走过来,捡起毛巾被披在她的身上,“你不能老晒太阳,晒多了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帮她在鱼钩上挂鱼饵。

被人爱真的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

海爷的爱是一种,那是父爱。郑光楠的爱又是一种,那是情人的爱。将来会怎么样她不敢深想,这也是她不敢回答海爷的原因。至于曹明维的这一种,她就说不清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也是一种深沉的,可信赖可依靠的爱。

她看着他那张年青的脸,看着他笨拙地往钩上挂鱼饵的样子,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想在他的脸上亲一下。

曹明维顿时涨红了脸,用力挣脱出来。

希姑大笑起来。“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好,我不喜欢。”曹明维把眼睛转向别处,脸上仍是一片通红。他真的不喜欢被她这样搂着。

希姑仍然笑着,“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好看吗?还是因为我比你大?”

曹明维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看着她时,仿佛已经成了她的长辈,“希姑,听我一句劝,赶快结婚吧。”

希姑顿时愣住了,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应该结婚了,真的,你应该结婚了。结婚对你有好处。”

希姑抬头看看天,说:“可是,你让我和谁去结婚呢。谁能象你一样对我一片真心?”

曹明维摇摇头,“你不能骗我。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一个人的,你是喜欢这个人的,非常的喜欢。我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你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好希姑,听我一句劝吧,你要是认为合适,也真的喜欢他,就和他结婚。”

希姑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一个家,一个心爱的人,她可能有吗?

她在明维的身边躺下,头枕在他的腿上,注视着他的目光里藏着的许多忧虑,“有你,有海爷喜欢我,这不就行了吗?”

明维抚摸她的脸,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说:“那是不一样的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黑域》第三章(14)

中午 12点整

王庭臣在敲门之前先整了一下衣服,他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判断,来开门的应该是一个女人,并且应该是一个­精­­干­麻利的女人。

就象要给他一个证实似的,门被­干­脆利落地打开来。出现在门里的是一个年青漂亮的高个女人,这又使他有些意外。

“你找谁?”她问。

王庭臣猜想,她一定是童处长的妻子了。年青漂亮的女人总是使他感到一种压力。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童处长的家吗?是他叫我来的。”

“哦,那么请进吧。不,我们这里不用换鞋。”她让开门口,请他进来。

童振远在厨房里喊,“是王庭臣吗?到这里来坐。”

王庭臣走进厨房,发现厨房­干­净而宽敞,就象漂亮的女主人一样令人振奋。

童振远从铺着白桌布的餐桌旁站起来,一边和他握手一边说:“瞧,我们正在吃饭。也来一起吃一点吧。”

王庭臣连忙摆手,“谢谢,我已经……”但他一看见桌上的几个­精­致菜肴,特别是旁边的那一瓶法国威士忌时,便忍不住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来吧,坐下,坐下。这是我妻子,宁佩云,刚从北京来。这是市局刑警队的王队长,给他再拿个酒杯来。我猜你没喝过这种酒。”

“是的,只是听说不错。”

“这是另外一种风格,跟国产的白酒是很不一样的,多喝几次就品尝出来了。”

宁佩云把一个高脚杯放在他的面前,斟满酒说:“先喝一口尝尝,别光听他说。”

酒有些辣,那口味确实有些不寻常,王庭臣宁可把它称作药味,不过其中也有点醇的感觉。他放下酒杯说:“不错,这酒确实很不错。”

童振远和宁佩云都笑了起来。

厨房里有一阵很安静,只有水壶在煤气灶上发出的轻微响声。宁佩云来回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不妨碍你们吗?”

“不不,”王庭臣急忙摇头。

童振远也笑了,“他和我一样,满脑子的情况,想不出什么别的来。没什么可保密的事,”他看着王庭臣,“你说说情况吧。有新情况吗?”

“是的,有一点。上午十一点,我们又发现一起凶杀案,地点在春坊路西里十二栋三零二号。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是早上七八点钟发生的事。至少死了两个人,但尸体全被移走了,去向不明。房间被人搜查过,好象是在找什么东西。”

童振远点点头,“还有什么?”

“户主叫何敏,是舞校的舞蹈教师,没有前科,各方面的反映也不错。奇怪的是另一点,昨天唐吉成死在于小蕙的家门口,而于小蕙和何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据说,昨天一天她们都在一起。我分析,于小蕙昨天夜里是在何敏家住的,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她没死。”童振远淡淡地说。他微微一笑,“你别奇怪,我还有别的渠道。还有一些人也在­干­这件事,只不过你和他们的重点不同。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在找一个东西。这两个人中,于小蕙是重点,所以才会先有昨天唐吉成的死,后有今天的凶杀案。如果他们找到了那个东西,就不会费心去移尸了。所以死的不会是于小蕙,而是何敏,可能还有别的人。这也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问题只有两个,如果死的是何敏,那么另一个是谁?第二,于小蕙在哪儿?找到她,就知道那些人在找什么了。”

王庭臣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也正在调查这个呢。”

童振远放下酒杯,胳膊交叉着支在桌子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王庭臣,“事实上,大部分情况我已经掌握了,只有一个问题不清楚,所以我没法决定下一步的行动。那些美国人的目的,我们已经知道了,是黄金。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已经弄到了足够的黄金。至于黄金怎么来的,藏在哪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把黄金弄出去。这件事又和于小蕙有什么关系。知道了这两点,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想找什么呢?”宁佩云忍不住开口问。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童处长,有这么一个人,也许……”他迟疑地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童振远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指的是希姑。”

王庭臣越发吃惊了,他不知道这个上任只有一年的刑侦处长究竟还知道一些什么。有关希姑的情况,他虽然早有耳闻,但都是道听途说,真正开始调查这个人的情况,不过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

“你对希姑这个人了解多少?”童振远问。

王庭臣在脑子里,把这些天了解到的,有关希姑的情况迅速过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那仍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形象。

“我知道的不多。这些年街上一直流传着一些有关七哥的故事,说他是个力大无穷的人,是个男人。一些在押犯受审时也说他们的头儿是七哥,但谁也没有见过。其实这是一个女人,被人称作希姑,因为发音相似而被称作七哥。”

童振远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她叫林希湘,她父亲解放前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大资本家,文革中被打死了。从档案里看,她有过一次前科,是流氓盗窃罪,判刑一年,缓刑一年。但在看守所里出了事。”王庭臣的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事?”

“在看守所里,她被十几个犯人轮­奸­了。”

宁佩云的脸­色­立刻变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老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王庭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那是一个看守搞的鬼,他想强占她,没占成,就把她……,他后来也被判了刑。”

宁佩云显然被这件事震动了,情绪十分激动,“你们这些人呀!”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叫人恶心!警察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童振远拍拍她的手背,“佩云,你冷静一点。”

王庭臣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就象他对此也负有责任似的深感惭愧。作为警察他最忌讳的就是在内部出现这种败类,这是警察们的通病,大家都忌讳这个。他知道有些极端的人甚至不惜利用手中的权力去掩盖。这很糟糕,非常糟糕,这只会更加败坏警察的荣誉,破坏警察的威慑力。但是警察手中的权力实在太容易滋养出这种败类了。

王庭臣好一会儿才从这种羞耻的心情中恢复过来。他看着宁佩云挺直的后背,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对此十分敏感。他看了童振远一眼,接着说:“这个林希湘出了看守所之后,身体状况很坏,在家里养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没再发现她­干­过什么事。那个时候我在另一个区的基层派出所,我没接触过这个案子。案卷中只有这么多。我猜想她从那个时候以后就非常谨慎,她把她的团伙组织得十分严密。我们后来发现,她把她住的那一带的居委会、街道办事处,甚至当地的派出所都给收买了。当然,她没有出面,是通过各种关系办的,牵头的是一个叫蓝子介的老头。他办得十分细致,找不到任何破绽。据说,林希湘和这个城市里的许多重要人物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童振远暗暗地点头,他知道这些传说绝不会是空|­茓­不风。那些和林希湘保持密切关系的人不仅职务高,而且分布面广。很难说在公安系统里就没有她的关系网。他想起昨天下午上课时,那个坐在最后面的不自然的脸,他的职务可不低。他不敢想象这个人会是林希湘的一个关系,但他确实为此感到忧虑。

宁佩云有些惊讶在看着王庭臣,“这么说,这个林希湘就是这个城市里黑社会组织的大老板?”

王庭臣点点头,“几乎可以肯定是。”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不把她……”她做着抓的动作,却不愿意说出那个词。

“我们没有证据,直接的证据。”

宁佩云转向童振远,“是吗,一点证据也没有吗?”

童振远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冷漠的目光掩饰着这一刻的尴尬,他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无能为力。但他抵挡不住她那种纯洁无邪的目光,无可奈何地说:“确实没有证据。他们组织得十分严密,下面的违法行为很难查到上面的领导层,下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命令来自何处,掐断上下的联系是很容易的事。”他看着王庭臣,“那些美国人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他们住在旅馆里,每天不是游览就是购物,看上去都很正常。”

“对他们,我们同样没有证据,即使搞了窃听也没用。而对那个冯老板我们更是一无所知。但是,他们总是要行动的,他们到这里来不是来旅游购物的,他们要弄到手的是黄金。而且在这几部分人之间有一个联接点,就是那个于小蕙。由于某个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这个于小蕙成了这些人注意的焦点。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于小蕙,我们就能弄清其中的问题。最后,在他们行动的时候,抓住他们。这就是我的计划,你明白吗?”

王庭臣急忙坐直身体,“是的,我明白。”

童振远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好,让我们再来喝一杯。不,你别皱眉,多喝几杯你就会适应的。”

中午 13点15分

就是遭到雷击也不过如此,从余叶玲走进他的房间,康拉德•康根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曾经以为在昨天晚上的周末舞会上,他和余叶玲的相遇是前世的缘份,是他红运高照。但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不过是一次极其­精­妙的安排罢了。

今天早上安东尼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人的时候,他确实吃了一惊。他们昨天晚上就约好了,今天中午在他的房间里见面。

余叶玲走进门来,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俏丽的下巴微微扬起,直视着不到一尺远的康拉德。她微黑的脸上闪耀着艳丽的光泽和说不尽的风情。

康拉德发觉她在白天里更有一种完全不同的韵味。她穿着半旧的牛仔裤,那么妥贴地勾勒出她浑圆的臀部和两条长腿,一件肥肥大大、飘飘洒洒的白­色­丝绸衬衣掖在裤子里。一股火一样的气息迎面扑来,不可阻挡地撼动着他,他感到自己就要融化了。

他牵起她的手向后退去,无声地推上了门。

安东尼在吃饭的时候曾告诉他,一定要先谈正事。但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法先谈正事。他的呼吸已经很急促了。

他勉强笑了一下,随后脱下西装扔在沙发上,他把衬衣从裤子里扯出来,脱掉扔了,露出多毛的宽厚结实的胸脯。他走到余叶玲的面前,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余叶玲抓住他的手,摇了一下,“等一下,康迪,我也很着急。不过时间有的是,让我们先谈正事好不好?”

康拉德没有想到她也有正事要谈,但他顾不得这么许多了。他挣开她的手,象怕她会突然消失了似的搂住她,低沉地吼道:“让他妈的正事都见鬼去吧!”他摸索着去拉她裤子前面的拉链。他觉得她瘦瘦的又结实又柔软的身体贴在自己的怀里,真是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

余叶玲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说:“嗨,好康迪,现在真的不是你撒野劲的时候。告诉你,我的好人儿,我能对付你,想放倒我你还真得费不少劲儿呢,想试一下吗?”她说着,突然托着他的下巴用力一推,立刻从他的怀里脱出身来。

康拉德后退两步才站住脚,他仔细打量她侧身叉腰的样子,知道她说到做到。他吐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脚下,他说:“好,你等着,我去拿样东西来。”他从壁橱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小盒,他打开小盒给她看。小盒里面白­色­的丝绒底板上,镶嵌着二十颗红­色­的胶囊。

“这是什么?”她问。

“想试试吗?”他从中取出一颗送到她的鼻子底下,还没等她表示反对,便将胶囊轻轻捏碎,他说:“吸。”

余叶玲轻轻一吸,一点白­色­的粉沫飞进她的鼻孔里,一丝麻酥酥的感觉象鸟一样飞进她的身体里,肺叶猛地张开,更多的粉沫被吸进肺里。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顿时传遍她的全身,宛如升飞到温暖的空中,快乐就象风一样注满了她的心中。她半清醒半朦胧地问:“康迪,这是什么?”

康拉德并不回答,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卧室。她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脚底下轻飘飘的就象踩在云朵里。他一直把她领到床前,然后微笑着看着她的反映。

“这是什么?”她又问,声音已经柔软了许多。

“是可卡因,还要吗?”他又从盒子里取出一颗。

“不,不要了,这已经很够劲儿了。”

但康拉德又在她的鼻子底下捏碎了一颗,看着她又不由自主地把那些白­色­的粉沫吸进鼻子里。她扬起脸,胸脯也高高地挺起来,眼睛里显出兴奋的光彩。

康拉德轻轻地问:“美人,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想要了吗,你想和我一起上床乐一会儿吗?”

余叶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想,非常想。”

康拉德简短地说:“脱衣服,快点!”

余叶玲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她很快地脱下衬衣,解开腰带,把牛仔裤连同里面的­内­裤一同脱了下来。她挺直身体,期待地看着他。

康拉德捏开一颗胶囊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去吸。随后他把余叶玲拖起来扔到床上,两个人就象鱼一样在床上翻腾起来。

可卡因的作用已透入余叶玲的中枢神经,并且扩散到了全身,她从未象现在这样又饥又渴。她急不可耐地去体验那些强烈的刺激,体验那些一阵一阵涌来的Gao潮。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余叶玲感到自己就象一团掺多了水的泥一样全身瘫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康拉德摇晃着走进浴室,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他走出来,笑着对他说:“美人,起来吧,去洗一洗。”

她摇摇头,“不行,我一点也动不了了。”

康拉德向她伸出手,“别担心,这是暂时的,起来走一走,洗一洗就好了。来吧,我拉你一把。”

她挣扎着下了床,慢慢地走了几步之后,她确实感到自己的体力恢复了许多。她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开关,坐浴盆中间的小管里喷出一股水流,她用手试了试水温,转身坐了上去。热水在她的身体里冲洗着,使她感到非常舒服,­精­神和体力都逐渐恢复了。她看见康拉德站在浴室门口对她笑,便说:“你别看了。”

她走出浴室时,康拉德已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了。她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在他身旁坐下来,接过他已点燃的香烟吸了一口。她说:“给我那种胶囊,我要。”

“乐意奉送,”康拉德笑着说。他打开那个金属盒子给她看,里面还有十几颗胶囊。他合上盖子递给她。他说:“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好,我听着。”

康拉德脸上的温情已消失怠尽,目光尖锐地盯着她,“我的上司,福伦查先生,想见见你的林希湘。”

余叶玲顿时警惕起来,“谁?你们想见谁?”

康拉德哈哈地笑起来,“得了,我的美人,别跟我绕了。我们要见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希姑。我们很清楚你是希姑最信任的副手之一。怎么样,我说的对吗?”

余叶玲疑惑地看着他,“你们从哪里得到这些情况的。”她忽然醒悟过来,“我明白了,肯定是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告诉你们的。是不是?”

“我不否认。福伦查先生希望能尽快见到她,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她的帮助。”

“什么事情?”

他伸出一个手指,“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等见到希姑才能说。请你告诉她这一点。”

余叶玲想了一下,“好吧,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但是我不能保证她就会见你们。别指望我会去劝说她,这种事情她一向是自己作决定。”

“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有消息了你怎么通知我们呢?”

“放心好了,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他们都站了起来,康拉德搂住她的腰,拍拍她的臀部,“希望还能见到你,我的美人。”

“会见到的。”她离开他的怀抱,整理着衣服说。

中午 14点20分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走出南园饭店的玻璃大门。

中午时分的阳光很强烈,他用手搭成凉蓬向四周张望着。这一随意的张望,使他把远近的人都收进眼里。在相片一样的视网膜上,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可靠,中国人长得实在太象了。这个时候,他只能依靠冯老板的安排了。

他不知道冯振德会把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但今天下午他必须见到黄金是极其重要的。

吃中午饭的时候,洛伊斯象个刚吃完饭的外国游客一样从露西的身旁走过,她把一个小纸条塞给露西。目前他和安东尼之间不能打电话,也不能见面,他是被掩护在南园饭店,并且承担着更为重要的任务。

回到房间里后,露西把纸条递给他。安东尼要他一旦把货物的情况弄清楚之后,要尽快设法通知他,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下一步行动。

克里斯蒂安这时看见了那辆红­色­的桑塔那出租车。他走过去的时候,看见车里的司机正在看报纸,搭在车外的手上有一个黑墨镜摇来摇去。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一声不响地戴上眼镜,立即发动汽车驶上大街。

克里斯蒂安小心地看着后面,但车辆很多,无法断定是否有人跟踪他们。司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把汽车拐进一条小街,并且连续地拐弯。克里斯蒂安向后看了一会儿,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汽车已近城郊,一片片的住宅小区正在建设之中。汽车拐上一条弯弯的上坡路,豁然开朗地驶上通向机场的高速公路。

高速路上的汽车更多。出租车加快了速度,但并不冒然超车。克里斯蒂安再次向后观察,看是否有突然超车的汽车。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驶了十几分钟。

这时,司机开口说话了,他说的是不太流利的英语。“喂,”他说,“前面有一个停车处,我要在那里停车。车一停你就下车,跳过隔离墩到那边的车道上去。那边也停着一辆车,冯老板在车上等你。你注意,前面就要到停车处了,你的动作要快。”

克里斯蒂安抓紧车门把手。他觉得汽车猛地一拐驶进停车处,尖叫着停下来。他没等车停稳便从车上跳下来,向公路中间狂奔。他跨跃隔离墩时,飞驰的汽车一辆接一辆从他的身后掠过,几乎擦着他的后背。对面的停车处也停着一辆车,是黑­色­的奥迪,车门开着。他冲过公路一下子就跳进汽车里。汽车吼叫一声便冲进车流里。

克里斯蒂安喘息稍定,这才看见坐在司机身旁的冯振德。他回头向他笑了笑,但没有说话。汽车此时正向回城的路上疾驶而去。克里斯蒂安微微一笑,这真是一个甩掉跟踪的好办法。

快进城的时候,奥迪车离开了高速公路。克里斯蒂安判断汽车正绕过城市向南走。之后,汽车进入了老城区,两侧多是低矮破旧的住房和商店。

汽车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街上停下来,司机一言不发地下了车。冯振德挪到司机的座位上继续往前开。十几分钟之后,汽车拐进一条寂静荒凉的小巷。

克里斯蒂安下了车,有些不安地打量着周围。这里很静,麻石铺的路面上滋生出一蔟蔟低矮的野草,两边苔痕斑驳的围墙里无人照管的曲柳、梧桐、木棉,肆意地遮蔽着天空,把周围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空气里。克里斯蒂安跟着冯振德往小巷的深处走去时,脊背上冷嗖嗖地渗出一层水一样的恐惧来。

小巷弯曲着,仿佛没有尽头,两侧也不见门窗。透过浓密的树丛,可以看见近在眼前的秀岚山。小巷逐渐上升。他们终于在一扇小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一条死巷,一道天然的石壁将小巷阻断了。

冯振德推开吱吱作响的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遍地是野草野树,偶尔透过浓荫的阳光,在草地上留下大小不一的光斑。他们沿着一条小路向院子的深处走去。

冯振德回头向克里斯蒂安盯了一眼,有些­阴­森地说:“你们要的货全在这里。”

克里斯蒂安没有回答,如果不是负有特殊使命,他宁可不到这里来。

在几株大树的后面,出现了一栋小房子。走近了他才看出来这是一栋草率建成的平房,并且年代久远。房顶上的红瓦几乎被枯朽的树叶遮蔽成黑灰­色­,墙外的沙浆已被苔藓和水垢浸染得斑驳陆离。一扇窗户外面的百叶窗半开半合,克里斯蒂安向窗户里面看了一眼,猛然看出那模糊的影子是一张老女人多皱枯焦的脸,稀疏的白发从两侧垂挂下来,污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吓得后退一步,几乎叫出声来。

冯振德向窗户里看了一眼,回头说:“你不必害怕,这个老太婆又聋又哑,是看房子的。她很可靠。别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其实她不是。她靠我养活,所以很听话。”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多少放下心来。“货全放在这所小房子里吗?”他问。

“是的。”冯振德并不急于进屋,他站在门口打量着周围。“这里曾经是一所很大的庄园,四十年代被一场大火烧光了。共产党来了之后,房子主人去了香港,只留下这个老太婆的儿子看管院子。这房子的主人是共产党的统战对象,统战对象你懂吗?就是共产党要拉拢的人。”克里斯蒂安急忙点点头。“所以,也就没人来动这块地产。老太婆的儿子死的时候,是我帮她处理的后事。以后的事就可想而知了。”他点点头说,“咱们进去吧。”

小房子里更加­阴­暗,墙壁已成了灰­色­,几件破旧的家俱摆在周围。木制的地板已成了黑­色­,中间铺着一块被烧掉一角的旧地毯,地毯已被磨得发亮了。老太婆坐在窗前的一把太师椅上,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污脏的茶杯和一碟已不太新鲜的切糕片,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在她对面无声地放着一段卡通片。

冯振德示意克里斯蒂安向后靠,他向老太婆作了一个手势。老太婆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摸索了一下。房子中间的地板突然陷了下去,出现一个两米见方的深井。克里斯蒂安伸头向里面看了一眼,井里黑漆漆的,只在深处才能看见一小片水的反光。他估计至少有十公尺深。

冯振德走到深井的边缘,沿着一道铁梯攀缘而下。在铁梯的旁边有一个仅一人宽的洞口。克里斯蒂安下到洞口的旁边,忍不住往脚底下看了一眼,这里距井底仍有七八公尺深,人若掉下去就休想再爬上来。这时,他头顶上的井盖吱吱响着升了上去,他突然被笼罩在黑暗之中,他恐惧地喊叫起来。他身旁的一盏小灯亮了,冯振德站在洞口里看着他,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克里斯蒂安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冯振德的帮助下跨进洞里。

这是一条极窄的小走廊,粗糙而简陋。冯振德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回头说:“这是我一个人修的,不好看,但很安全。我们进来的那个深井原来就是一个陷井,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他们经过一道向上的楼梯,冯振德指了指,“这是以前的出口。”他们在一扇铁门前停下来。“咱们到了。”他掏出钥匙打开铁门上的大锁,铁门被无声地推开,里面更加漆黑。他摸索着打开电灯。

地下室不算很大,灰­色­的墙上结着蛛网。墙根下放着一排大大小小被漆成绿­色­的厚木箱子。克里斯蒂安走进去,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霉味,他感到胸口的压抑。他走到一个木箱跟前,摸索着打开箱盖,里面一个个被绵纸包着的东西挤压在一起。他拣起一个纸包,立刻便感到其中的重量。他打开纸包,两眼顿时放出光来,这是一个仅有五公分高金佛像。他以他并不丰富的考古知识和工艺知识,仍能看出这个东西的珍贵价值。他把它小心地放在旁边的箱子上,又拿起一个细长的纸包。这是一个金钗,上面有­精­美的雕饰,一条­精­细的金链连着一个云形的金坠子。他又打开了几个纸包,其中有金碗、金笔架、金首饰,有各种金制的动物,其中一只金孔雀十分­精­致。克里斯蒂安终于住了手,他用力摇晃箱子,但箱子纹丝不动。他又看了看旁边的箱子,他的想象在浩瀚的夜空中无边无沿地飞旋,他被这批巨大的根本无法确定的财富所震撼。他慢慢地扭回头看了冯振德一眼,其实他根本没有看见他。他喃喃地问:“还有什么?”

冯振德无声地打开旁边的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一目了然,都是大大小小的金砖、金块和金条,没有用纸包。在另一个箱子里,一个又一个白布口袋挤在一起。冯振德用力提出一个口袋,打开来给他看。里面全是金砂,大大小小金砂,有的象黄豆,有的象芝麻,光滑、圆润,闪着迷人的光泽。他抓了一把金砂,让它们从指缝间漏下去,这种瞬间占有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克里斯蒂安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有烟吗,给我一支。这些金子……”他没有说下去,点燃烟使劲吸了一口,“冯先生,这些金子,你是怎么弄进来的?”

“就象蚂蚁啃骨头一样……”

“什么?”

冯振德想起来,英语里的蚂蚁没有啃骨头的。“就象蚂蚁搬运食物一样,是一点一点带进来的。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地下室里藏着什么东西。”

“你很了不起。”

“过奖了。现在万事具备,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只有林希湘能帮我们走完这最后一步。”

“也许吧。我们会劝说她帮助我们的。我们走吧。”

冯振德拿起那个小佛像放在他的手里,“把这个带回去给福伦查先生看一看,让他对货物放心。”

克里斯蒂安在手里掂着那个沉甸甸的小佛像,它很有份量。他回头又向整个地下室里看了一眼,那些绿­色­的木箱子此时已有了某种沉重感,它们就象是镶嵌在这个地下室里的。他有一种感觉,好象这些金子是谁也拿不走的,无论有多么周密的计划也拿不走,它们就象在这里生了根一样。

他感到这种感觉很不吉祥。他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想摆脱这种感觉。

《黑域》第三章(15)

下午 14点55分

在“公司”总部里,杨怀轩坐在窗前的办公桌旁。他的心情很好。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射­到他的身上,在一间有空调的房间里,这是一种很舒服的享受。

他轻松愉快地翻看着“公司”下属的各个企业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的生产情况。楼下的服装厂还在紧张地工作着,持续不断的“轧轧”声透过地板传进来,他对这种声音已经习以为常了。

按照“公司”里的分工,他负责的都是“公司”里的合法企业。对这部分企业,希姑有过明确的指示,她不允许这些合法企业和涂和尚或余叶玲负责的非法行业发生联系,也不允许用非法手段进行经营。这些企业是“公司”保持稳定的基础,更是为了“公司”的安全。

“不要因小失大。”希姑曾这样警告杨怀轩。

杨怀轩也根本不想采取什么非法手段,或者进行什么非法经营。他很庆幸自己因此在心理上轻松了许多。在他领导的企业中,有三家服装厂、一家皮件厂、一家皮鞋厂、二家电子元件厂、一家电器开关厂、四家塑料厂、二家汽车修理厂、一家机械厂、二家家俱厂、一家印刷厂、六家旅馆、十五家餐厅、三家咖啡厅或者叫冷饮店、二家舞厅。这些企业大的三四百人,小的则只有一二十人。但经营的利润却相当可观。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经营方式与别人不一样。

“公司”的企业也生产一些出口产品,但他们不经过外贸部门。“公司”有几名推销员长年在国外奔波,他们的推销方式简单而灵活。有一次,一个推销员在意大利都灵的一间五金店里看见一种小型镇流器,他问商店的经理,这种镇流器的进货价是多少。经理告诉了他,他立刻说,他愿意以比这个价格低百分之八的价格供货。

商店经理笑着摇摇头,他说那不可能。

“请你放心,我保证以比这个低百分之八的价格供货。”年青的推销员十分认真地说。

“那么质量呢?”

“当然按你们的国家标准。”

经理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表示同意,“但我要先看一下样品再定货。”经理最后说。

推销员临走时买了一只柜台里的镇流器,他说:“这就是我的标准。”他离开后立刻把这个镇流器快递回国。两个月后,一个更­精­巧的镇流器放到了经理的面前。

第二天,经理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样品已经检验合格,接着又说:“但是,以后你供的每批货我都要检验的。”

推销员笑着说:“当然,这是应当的。”

在以后的几天里,推销员带着他的样品走遍了全市主要的五金商店,签定了一系列的供货合同。“公司”的经营策略是,以微利占领市场。

但也有大赚其利的时候。在一次企业联合业务会上,一个业务员提供了这样一个信息,上海的一家牙刷厂生产出一种质量很不错的牙刷,但市场滞销,每把售价一角仍然卖不出去。他说:“如果以八分钱一把买进来,能不能再以五角钱一把卖出去?”

没人对此发笑,发财的欲望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办法很快就有了,而且十分简单。

他们以七分钱一把的价格,收购了一百万把牙刷。之后,由“公司”的塑料厂生产出硬塑外壳,印刷厂印出图案­精­美的凹凸型的彩­色­封面,塑盒上烫金,每盒装两把不同颜­色­的牙刷,盒外贴不­干­胶标签,扎红丝带。最后,“公司”派出大批推销员把这些牙刷送进全国各大城市的大饭店、大百货公司、礼品商店和机场的免税商店。每对牙刷的售价是一元八角钱。当那家牙刷厂闻风而动时,“公司”已从这些牙刷上赚了一大笔钱。

杨怀轩极其谨慎地从事着这一切。不仅因为这大大小小数十家企业的经营活动吸引了他,还因为他知道自己肩负着更重大的责任,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将是致命的。

他目前正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几天之内,海爷的船将从香港运回一批高级衬衫布料。“公司”的三家服装厂将用这批布料生产高档衬衫。现在楼下的服装厂和另外两家小一点的服装厂正加紧结束上一批服装,同时开始为这批服装组织生产线、进配料、腾场地、下纸样和定工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操­心的是这批衬衫的商标。

他们通常都采用自己的商标,但对这批高档衬衫来说,必须使用更合适的商标。他当然可以冒用某一名牌商标,这可以使纯利润增加百分之二十以上。但这样做的风险也是很大的。他还可以仿制一种近似某一名牌的商标,这样做风险会小一些,但利润也会减少许多。这事实上是一个采用合法手段还是非法手段的问题,这种问题必须经过希姑的同意。他为此起草了一个简单的说明。

杨怀轩刚刚写好这个说明,就象安排好的一样,希姑象一股春风似的飘然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急忙起身迎接。

“嘿,三哥,你好吗?”希姑笑着打招呼。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白晰的皮肤下面透出鲜艳的粉红­色­,步伐轻快地走过来。

杨怀轩把一张皮软椅推到她的身后,等她坐下后,又递给她一支烟,并替她点上。他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她。

希姑注意到了,指指自己说:“看上去怎么样?”

“真不错,简直是光彩照人。没想到在海上转一圈会有这么大的好处。”

“不,主要是明维按摩的好。你在忙什么呢?”

“有一件小事。”他把刚刚写好的说明递给她。

希姑接过来看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她接过杨怀轩递过来的笔,毫不犹豫地勾掉了第二种方案。她说:“这是一次很快的行动,不等那些大衬衫厂反应过来就结束了。上午我已经和海爷说好了,他明天晚上出海,后天晚上回来,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销售也已经都安排好了。”

杨怀轩点点头,“我这里已经做好准备了。”

希姑想了想又说:“快到年底了,我们要在这批衬衫上尽快赚一笔钱,元旦前给每个职工发一个红包,数量定在一千到两千之间,你看着办吧。”

“一千五好吗?”他立刻说。

希姑笑了,“好,就定在一千五吧,你可真会折衷。”

这时,赵建和余叶玲推门走进来。希姑回头在他们的脸上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有问题了,是吗?小赵先说,你下午为什么没到海边去接我,倒派了别人去?”

赵建的脸上一片冰霜,声音里也藏着恼怒,“我去找那个戒指了。”

“怎么样?看样子你没找到,是吗?”

“是。我发现那个女人曾经把戒指藏在擦脸油瓶子里,但等我们赶到时才发现,那个戒指已经被人拿走了。我把人派出去查,但一直没查到有什么人去过那里。”

“是冯振德吗?”希姑问。

“还没有发现冯振德的人去过那里,不好说。”

希姑盯了他一眼,她转向余叶玲,“黑鱼,你呢?”

余叶玲走到杨怀轩的身后,倚在他身后的椅背上,这是她的习惯。她向赵建点点头,“我说的事不知是不是和小赵的事有关系。我刚才去了白云饭店,去见那个叫康拉德的美国人。”她一想起和康拉德在一起时的情景,心里便感到了一阵冲动,忍不住去摸口袋里的小盒子。“他让我传话给你,他说他的老板一定要见见你。时间和地点由咱们安排。”

希姑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们已经拿到了那个戒指?”

“我不敢肯定。刚才我就在想这件事,这个康拉德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要见你,不知是不是指这个。不过我猜想他们不会承认的,至少在见到你之前不会承认。”她把脖子扭了一下,笑着说,“那样的话,他们就可能见不到你了,我说的对吗?”

希姑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明白,如果那个戒指被那些美国人拿到手,那就太糟糕了。那些美国人一旦拿出那个戒把,她就只有答应帮忙了。这既是规矩,也关系到两个人的信誉问题。一个是父亲,他以林家的子子孙孙做出了那个承诺。另一个是海爷,海爷对他们林家两代有恩,这个面子她无论如何是要给的。但从她的心里,她非常不愿意帮助那些美国人。

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这三个人都在关切地看着她。她的心思一转,说到底,在她所­干­的事中又有多少事是自己愿意­干­的呢,人总是被环境所迫,谁也不能随心所欲呀。

她转向余叶玲,“好吧,我答应见他们。明天太紧张了,就先定在后天吧。具体的时间地点,等蓝伯回来再定。”

余叶玲点点头。

希姑转向赵建,“小赵,后天之前,你再给我好好找一找。”她挥了挥手,“好了,你们两个先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赵建和余叶玲都没有再说话,先后走出了办公室。

希姑刚进门时的快乐心情,此时早已荡然无存。她深陷在椅子里,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悄然无声的阳光照耀在她沉思的脸上。

杨怀轩注视着她,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矛盾。他始终认为这个女人是人类的一个奇迹,她的智谋和才能是许多男人所不及的。但她也和所有的人一样,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很清楚,在最根本的问题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帮不了她。这也是他的无可奈何,他为此也甚为可惜。

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听了一下,立刻用手捂住话筒,低声说:“希姑,是郑医生。”

希姑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郑光楠正站在城市另一头路边的电话亭里,把手里的名片翻来翻去。他不知道名片上这个叫杨怀轩的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和林希湘在一起。但他一个手势就平息了­鸡­粥店里的威胁,表明他有很大的权威。昨天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见到林希湘,使他感到非常非常的懊悔,他就象个无赖似的出现在她的门口。他已经年过半百了,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林希湘在牵着她的心。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正是杨怀轩。他说:“我姓郑。”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他想杨怀轩可能没有想起他是谁,他一时想不起该怎么介绍自己。但对方很快就打消了他的难题。“郑医生,你找我有事吗?”

对方知道他的职业,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向他作过自我介绍,但他此时已来不及多想了,“你现在正忙着吗?”他问。

“不,不忙,你有什么事吗?”

“你昨天说过,有事可以找你。”

“当然,有事你尽管说,我会尽力的。”

郑光楠有些不安地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杨先生,我很想见见林希湘,有一些事我想好好和她谈一谈,但是我今天上午没有找到她,她不在家。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也不知道还能到哪里找她。我想你一定对她比较熟悉,你知道我能在哪儿找到她吗?”

“郑医生,据我所知,她今天到海上去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很忙,她今天到海上是去放松一下。”杨怀轩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希姑的表情,“不过,我想她今天也许会到我这里来的,你有什么话,或许我能转告她。”

希姑轻轻地点点头。

“我想见见她,”郑光楠继续说,“我有话要对他说,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你能转告她,请她在家里等我吗?”

杨怀轩看着希姑,“这么说,你想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去找她,是吗?”

希姑轻声说:“明天中午。”她看上去也有些紧张。

杨怀轩点点头,“郑医生,今天晚上可能不行了,要开会。不过我想明天中午希姑没什么事,她会在家……”

郑光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等等,杨先生,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希姑?”

“是呀,是说希姑,”杨怀轩猛地闭上嘴,他意识到说漏嘴了。他看到希姑的脸­色­也变了。

郑光楠大声地说:“你是说希姑,是七哥,是那个七哥吗?”

杨怀轩急忙解释:“你别误会,他们不是……”但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郑光楠靠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他觉得全身无力,双腿重得抬不起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他以前的种种疑问,现在都能得到解释了。他难以想象的是,他如此深爱的一个女人,竟会是传说中的黑社会老大,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下来。

杨怀轩也慢慢地放下电话,十分抱歉地看着希姑,“他问,希姑是不是就是七哥。请原谅,我疏忽了。”

“哦,天呐!”希姑难受地叫了一声。她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被刀一丝一丝划伤的感觉,说不出,道不出,却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生活中差不多唯一的一线温暖和柔情,眼看着就要随风而去了。到这个时候,她才那么深切地感觉到她是多么需要这一片温暖和柔情。她这才想起来,她从未告诉郑光楠她还有一个常常被人称作希姑的名字。

她看到杨怀轩关切的目光,低声说:“这不怪你。”但她心里却快要忍不住了。她勉强说:“三哥,你忙吧。”她起身走出杨怀轩的办公室。她想独自呆一会儿。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让软弱的身体深陷在沙发里,愁闷就象山一样压下来。她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出来和别人讨论,唯独这件事不能。她是希姑呀,她无人可以诉说心事。于是痛苦再上心头,十几年来独熬长夜的孤独感就象潮水一样扑身袭来。过去的痛苦太多太重,压得她心冷似铁。郑光楠是唯一能融化她的人。然而她今后还能见到他吗?除了郑光楠,今后还会有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感到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拿起电话,她需要和人说一说这件事。接电话的是曹明维,她说:“我是希姑呀,”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希姑,你怎么了?我是明维,你怎么了,快说话呀。”

“明维,我可能把他丢了,我可能把他丢失了,他可能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他会恨我,会说我欺骗了他,他可能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你说我可怎么办,他不会再爱我了。我是个什么人,我是个坏人,我是个坏女人。我骗他,我瞒着他,我总觉得我能瞒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施舍乞丐,我给行人让路,我说这里的风景多么美,我说医生治病救人有多么好,我说我从小就想当医生。可是我都­干­了一些什么,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什么坏事都­干­呀!”

“希姑,希姑,”曹明维一声一声地叫着她,想打断她的话。

希姑抽泣着,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瞒不过去了,我好傻,我还以为能瞒他一辈子呢。这下好了,他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明维,我心里好难受呀,我他妈的前辈子都­干­什么了呀!”

“希姑,你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

她终于累了,嗓子也一阵阵地疼,她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渐渐地冷静下来了,只是嗓子里还不时地抽泣着。

“好希姑,”曹明维柔声说,“你终于发作出来了,我知道你迟早要发作出来的。我知道你的生活,我知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你的心情,你迟早要发作的,你不可能永远压制自己,那是谁也受不了的。希姑,我是敬爱你的人,我是你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我说的对吗?”

“是,你说的对,否则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我刚才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我很可笑,是吗?”

“不,正好相反。这才是完整的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是呀,”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感到心里舒服了许多。

“希姑,你真的非常喜欢他,是吗?”

“是的。”

“他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是吗?”

“是的,三哥无意说出我是希姑,他听出来了,就把电话放下了。”

“希姑,他是真的那么爱你吗,就象你爱他一样?”

“是的,”她想了一下又说:“至少以前是的,现在我没把握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是的。”

“我明白了。现在告诉我,他是谁?”

希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嗨,我也该早点告诉你。他叫郑光楠,是附属医院的医生。”

“郑光楠?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只是没有说过话。我听说过,他是个好医生。”

“我也知道呀,”希姑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们约好明天中午见面的,我担心他可能不会来了。”

“希姑,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的。你明天中午一定在家等着,让我想想办法。别再难过了,现在听我一句话,躺下来,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好吗?”

“好,我听你的。”她放下电话,在沙发上躺下来。她想,等明天中午再说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下午 16点35分

沙传泰把打印纸铺在面前的长茶几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开列出全市一百一十七个叫冯振德的人。

小会客室里很安静。这是警察们平时接待来客的地方,也是中午休息的时候,警察们打牌、下棋、聊天和打闹一锅粥的地方。到了星期天,当整个大楼里都没有几个人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最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打印纸足有两公尺长,从茶几上一直拖到地上。他对着这个名单,已经整整研究了两个小时。

他想,冯振德应该是个中年人,为了加快速度,他不能把这个年龄段放得太宽。他选择的是三十五至五十五之间的人。但即使这样,名单上仍有五十八人之多。接下来,他又勾掉了两个女人。他没想到女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实在太男­性­化了。随后他又勾掉了六个残疾人。道理是很明显的,假如这个冯振德是个瘸子或者只有一只眼,那么别人就会叫他冯瘸子或者冯瞎子,而不会只叫他冯老板了。

现在名单上还有五十个人,这仍然是个不小的数字。他把这些人的职务浏览了一下,心里稍作判断之后,又勾掉了一个副教授、两名小学教师、一名常驻深圳的采购员、三个市政府的­干­部和一名厂长。他凭直觉,感到这些人不会是他的目标。但是剩下的仍有四十二个人。他把这些人的简要情况反复研究,最后他凭着感觉把这四十二个人分成四组,他觉得第一组中的人是最有可能的。他把这组人的名字和基本情况抄在笔记本上。他想,如果他的判断准确,那个­阴­险狡诈的冯老板是应该在这组人中间的。

沙传泰把笔记本放进口袋里的时候,隐约感到一丝寒意就如锥子一般从心里刺出来。他抬起眼睛看着对面惨白的墙,寂静和孤独就象风一样在他身边波动着。他­阴­冷地想,冯振德,我会找到你的,咱们走着瞧吧。

他骑着摩托车冲上大街,阳光从他身上象水一样流过,他的心依然象堡垒一样寒冷,一样充满杀气。

他找到的第一个冯振德是一个做服装生意的,有一间很兴隆的店铺。他有前科,因为盗窃。但沙传泰很快就了解到,他外出采购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他把这个人从笔记本上划掉了。

第二个冯振德同样简单,这个建筑公司的架子工,正在家里养伤。他从三层楼上摔下来,双腿骨折,至今还不能下床行走。

正如中国人常常喜欢说的那样,事不过三。他没想到第三个人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冯振德。

开始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从资料上看,那人经营着一家旅游公司和一个运输公司,没有前科,也没有其它不良记录。他首先找到了他的运输公司,看上去他的运输生意也不是特别红火。门前很脏也很乱,几个旧轮胎堆在门口。墙根下扔着几件早已被雨水锈蚀了的汽车配件。一辆半旧的卡车停在路边,一个工人蹲在地上修补轮胎。他走过去问:“是运输公司的车吗?”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沙传泰向大门里面扫了一眼问:“联系运输的事找谁?”

那人向门里扬扬下巴,“去里面,找李队长。”

沙传泰走进公司的办公室,一个黑瘦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双­阴­沉尖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沙传泰。

“你就是李队长?”沙传泰问。

“是,你­干­吗?”

“你们的头儿在吗?”

“你找冯老板?”

沙传泰的心里微微一颤,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兴奋。他垂下眼睛藏起目光,哑声说:“是的,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李队长的眼睛上下移动着,说:“他不在。你贵姓,有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可以转告。”

沙传泰决定试一试,他说:“我姓沙,沙传泰。”他立刻看出那人惊愕的眼神。他明白,他终于找到了。他慢慢地聚起眼睛里的凶光盯着又黑又瘦的李队长,“请你转告他,我要找他。”

半个小时之后,他从当地的派出所里找到了冯振德的一张半身照片。两年来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把他逼上绝境的人。

他决定守在运输公司门口,他相信冯振德是会在这里露面的。他的目的早已铁定:冯振德必须死。

他在运输公司斜对面的树荫底下坐下来,打开报纸,很慢地看着。他把冯振德的照片藏在手心里。

在他的身后,是一栋红­色­的旧楼房。在二楼的一个窗口里,头发蓬松的江莲莲百无聊赖地向窗外的街景扫了一眼,转身离开了。但紧接着她又冲到窗口,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地看着坐在树荫底下的沙传泰。

将近六点半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日产车在运输公司的门前停下来。开车的人跳下车走进公司。沙传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冯振德。随后他向车里盯了一眼,他的眼力很好,尽管距离很远,他仍然看出车后坐着一个外国人。这个情况一下子就把他心里的许多疑问勾了出来。

他早已确认,冯振德正在­干­一件大事,并且显然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他相信,两年前冯振德不惜代价要把他这个警察拉下水,可能就是这件大事的一部分。一年前,为了一枚戒指不惜杀人,可能也是这件大事的一部分。对这个戒指,他原来并没有过多的想法,但前天夜里,冯振德在电话里非同一般地对他说,这个戒指被一个叫于小蕙的臭女人偷走了,是从一个外国人那里。又是一个外国人,现在车里就坐着一个外国人。他不明白的是,冯振德为什么要把这个戒指送给外国人。也不明白冯振德为什么急着催他找回那个戒指。那戒指并不算值钱。那么,冯振德究竟想­干­什么呢?

沙传泰来不及多想,他看见冯振德匆匆走出运输公司,钻进汽车,急忙开车走了。沙传泰从树后面跳出来,跑到墙角后面推出自己的摩托车,远远地跟在日产车的后面。

日产车在城里兜来兜去,最后在南园饭店门前停下来。他看见那个外国人下车进了饭店,日产车立刻就开走了。

沙传泰只犹豫了两秒钟,便决定暂时放弃冯振德,他知道冯振德跑不出自己的手心。他要去查一查那个外国人。

他走进南园饭店。前厅里的客人不多,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仿佛是从旋转变幻的喷泉里飞扬出来的。

站在总服务台里的是一个年青人,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走到柜台前的沙传泰。他低头看了看沙传泰递过来的证件,依然不动声­色­地问:“您有什么事?”

沙传泰收起证件,“我想问一下,刚才进来的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他从哪来,是­干­什么的?就是两分钟前刚进来的那个人,穿蓝­色­运动衫,米­色­裤子,黄头发。”

年青人想了一下,“知道了,是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先生。”他打开登记本又看了一眼,“他从美国芝加哥来,和他的妻子一起,是来旅游的。住9022号房间。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沙传泰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谢谢,这就足够了。”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柜台。

他走出南园饭店,跨上摩托车时,一种难言的痛苦逐渐清晰地浮上他的心头,就象锯一样来回拉动着。

在这几天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排斥在某个机密之外。凭着警察的敏感,他察觉到王庭臣正从事着某个秘密的调查,并且组成了一个小组。

有一次,他走进办公室里,王庭臣和几个可以称得上骨­干­的警察坐在屋里。他们都是这一行里老手,机敏而善变。他进去之后谈话并没有中断,但他却能感觉到他们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昨天晚上,他意外地发现,王庭臣的秘密调查活动是受省厅刑侦处长童振远的指挥。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王庭臣正拿起电话。他走出门没有立刻走,听到长短不齐的拨号声。

他在警校里曾专门研究过这种拨号声。事后他查了一下,那是童振远的电话号码。

种种迹象告诉他,王庭臣的小组调查的是有关外国人的案子。他一时还不敢想象,王庭臣调查的外国人和自己现在注意的外国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他骑上摩托驶上大街的时候,在心里暗想,他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了。

晚上 19点25分

风从窗外飘进来,裹携着清凉湿润的夜气,飘飘渺渺地拂去她身上的燠热。传静斜倚在轮椅里,手里托着半碗温热的菠菜­鸡­蛋汤,一点一点地喝着。

白天终于过去。这是她许许多多难熬的白天和黑夜中的又一个白天。时间对她来说,真是太长太长了。

晚饭又是她一个人吃的,小半碗饭是勉强吃下去的。哥哥不在的时候,吃饭也是她一天中无聊透顶的事。她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了,她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今天晚上是她每隔几天就要企盼的时刻。

她转动着轮椅,把碗筷送到水池里,倒上洗洁净开始洗碗。随后她从绳子上抽下一条毛巾,铺在膝盖上,把洗净的碗筷放在膝上,转动着轮椅到碗橱跟前,拉开门,一手托着碗筷,一手撑着扶手,慢慢地挺起身体,小心地把碗筷送进橱子里。她坐下来,松了一口气。她在心里想,迟早有一天我的胳膊会比腿还粗的。

她洗了一条抹布,慢慢地擦拭着桌椅。她象往常一样仔细地擦着桌上、窗台上的每一个小瓶子、小罐子和小摆设,擦着桌面和椅腿。她抓着扶手俯下身去的时候,几乎要摔下去。哥哥不让她再这么擦了,他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把头摔破的。但她始终没有停过,每天两次的清扫擦洗,使她觉得日子过得更轻松一些。

做好了卫生,仔细地洗了手。然后把自己挪到衣橱跟前,把哥哥和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

今晚她要洗澡。她每隔三天洗一次澡,哥哥给她洗。

每一次洗澡都是她的节日,她从中感受并享受幸福。这幸福就是一双男人的手能细致地触摸她的每一寸肌肤。

每一次她都是在床上先脱了衣服,用一条大毛巾盖着自己。哥哥放好水之后,就过来把她抱到浴室里。浴盆上架着一条小木板,他小心地让她坐在木板上,抽去毛巾,问她水温怎么样。她说正好。然后他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抽出木板,把她慢慢放进水里。他要让她泡一会儿,出出汗。这个时候,她的全部智力就是用许多这样那样的话留住他,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水很清澈,她的身体在水中波动着清晰可见。这个时候,哥哥总是侧身坐在浴盆的边上,眼睛看着她的脸,或者抬头看着墙上的什么地方。在这样的情景里,传静总是很愉快,喜悦就象温暖的水一样托浮着她。

几分钟之后,哥哥把她从水里抱起来,让她在木板上坐好,她则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用双手在她的身上涂抹浴液。他的手很大,也很用力。她的身体在他的手底下摇来晃去,软得就象面条一样。他的手从她的后背移到胸前,他的手从她半圆形的Ru房上划过。她看见自己粉红­色­的小|­乳­头象花蕾一样在洁白的泡沫中挺立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把哥哥想象成自己的情人,自己的丈夫,她真希望他能抱抱自己,亲她,抚摸她,而不仅仅是洗澡。

传静准备好衣服,抬头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她想,今天晚上的洗澡也许又要拖到很晚了。

晚上 21点10分

沙传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些心神不定。他小心地锁上了门,并拉上了窗帘。走廊里很安静,整个大楼里都很安静,但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定。

王庭臣的办公桌就在他的对面,此时就象个地堡似的和他对峙着。

他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串万能钥匙,他把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到王庭臣的桌前。

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拨开了抽屉锁。他轻轻地拉开抽屉,小心地看着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翻着。在一个大活页夹子的下面,他找到一份薄薄的卷宗。他打开卷宗,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份名单,全是外国人。他在名单的倒数第二行,看到了克里斯蒂安•马恰达这个名字。他明白,这和他在南园饭店里打听到的那个名字决不会是巧合,而是在无意中接触到了一件明显属于高度机密的案件。他也确实被排除在这个案件之外了。

沙传泰感到一阵晃惚,他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掌握了自己多少情况。但几年来他确实给那个王八蛋冯振德做了不少事呢,其中的每一件都足够给他判刑了。他感到心里升起阵阵寒气。他不是为自己担心,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妹妹。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妹妹会怎样生活下去。他不敢往下想了。

他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把这个名单抄下来。他暂时还不知道要这个名单会有什么用,但随时抄下有用的资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翻开名单,下面是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他翻看了几页笔记之后,不由睁大了眼睛:黄金,他们都是为了黄金。他想起几天前在海关的那次检查。毫无疑问,这是一批很大的黄金,并且已经惊动了国际刑警。

沙传泰把卷宗放回到抽屉里。从内心里,他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利用最后的这点时间找到冯振德。但这件事似乎和冯振德也有一些联系,克里斯蒂安不会是凑巧搭了他的车的。他觉得他也应该把这件事查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他重新回到南园饭店,询问克里斯蒂安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露西•瓦伦蒂。

随后他用电话查问了市内最大的几家饭店,结果发现,名单上其余的人都住在白云饭店。他想起冯振德要他找的那个叫于小蕙的女人和被她拿走的戒指,一切都构成了一个隐约的框架,在这框架的中间就是一批数量不详的黄金。目前他还不能从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走出白云饭店时,夜已经很深了,他看了看表,时间已是十一点半多了。猛然之间,他的脑子里象被电击了一样,迸发出串串火星。这是对某种危险和担忧的预警。

预警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他猛地想起了妹妹。是妹妹吗?她会有危险吗?他想起冯振德的多次威胁。那杂种真有可能下毒手的。他骑上摩托车的时候,心里更加不安了。他加大了油门,冲过空旷无人的大街。

到了家门口,他熄了发动机,周围一片寂静,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地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他不敢相信那是幻觉,他甩开大步向楼梯上冲去。

《黑域》第四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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