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晨鸟啁啾。
河面上厚重的黑色雾气逐渐透亮，越来越稀，越来越薄，最终尽皆散去。
这个时候，河滩上的厮杀也已接近尾声，师公因年迈、体力不支被杀，朝辉和春天变成了血人，摇摇欲坠。
官兵尚余下五人，也都东倒西歪。
刘勇举枪高声喊：“兄弟们，再加把劲哟，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如果不把这个小妞捉回去，怎么向将军大人交差？”
就在这时，一阵“咕咕咚咚”的水响声传来，回头一瞧，啊？打不死的小胖又从水里爬了上来！
众官兵一齐站住，刘勇又发话了：“兄弟们，周将军、马公子已经死了，咱们就是把这小妞带回去，也交不了差了，何况宋夏之战，咱啥时候赢过，还不是去送死！我看，大家散伙算了，隐名埋姓，或许还能终老在亲人身边。”
于是，余人皆奔散。
朝辉大叫：“小胖，别让他们走了，杀了他们！”
小胖脸色铁青，纵身去追，可没追出五步，“扑嗵”一声绊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原来你也是人呀，也有力气用尽的时候，哼哼，我还以为你有多狠呢！”刘勇握紧大枪，冷冷地说，“小子，纳命来吧，我要替周大哥报仇了！”
春天惊慌地扫了一眼场中形势，以剑柱地，勉强坐了起来，低声叫道：“刘将军且慢，谢谢您的不杀之恩，小女子有几句话要和您说！”
“对我？你有什么话说？快说！”刘勇神色不定的站住。
看着春天楚楚动人的眼睛和俏如西子的面容，刘勇心里开始犯嘀咕：“好美丽的姑娘啊，莫不是想让我饶了这两个男人而以身相许吧？”
“不会不会，她连马公子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我呢，还是杀了他们算了！”
“哎，那也说不准哦，马公子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仗着他老爹的权势，纯粹一个花架子而已！我刘勇就不同了，我武艺高强，相貌出众，又对她有恩……”
“她如今身受重伤，无家可归，除了求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是呀……”
看着春天极勉强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向他走来，刘勇不禁心花怒放，急忙丢下铁枪，叫道，“春天姑娘，你快坐下别动！”跑上前，伸手扶住她的左臂。
“春天姑娘，对不起，我是军人，今日之事也是情不得已呀！”
“我知道，这怨不得你！”
“谢谢，你刚才说有话要对我讲？你想说什么？”刘勇温柔地问。
春天靠着刘勇的肩，喘了几口气，突然大喝道：“叫你去死！”旋身抬剑，“哧”的一声，竟将刘勇咽喉刺穿！然后，还没来得及拔出剑来，就觉双腿一软，便晕倒在地。
刘勇瞪大了双眼，充满疑惑，看来他至死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都缓过劲来。
春天从刘勇脖中抽出剑，快步来到赵九州尸身跟前，缓缓跪下，放声恸哭，“爹！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小胖相劝，半晌方住。
朝辉心中有鬼，躲到一边，不敢过来。
“姐姐，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是把你爹和师公葬了吧，入土为安！”
春天含泪点了点头。
小胖和春天用刀掘地，朝辉也默默的过来帮忙，挖了三个大坑。
放下师公、大师傅和杨师叔的尸体，临封土的时候，春天又扑上来，拦住大哭：“爹，女儿不孝，都是我害了你呀，娘死的早，是你拉扯我长大，我却总是不听你的话，惹您生气，如今您又去了，叫我以后可怎么办呢！”哭着哭着，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小胖拉住她的手说：“姐姐，还有我呢，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你，这也是你爹临终的遗言。”
“我爹他怎么说？”
“他说要把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永远不分离。”
“爹，小胖！”春天又抱住小胖放声大哭，小胖也陪着落泪。
杨朝辉腾地站了起来，双拳握紧，怒目而视，恨得咬牙切齿，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悄悄地走到了小胖身后，举起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劈下。
……
天已完全大亮了。
为了消灭痕迹，免留后患，小胖、杨朝辉携手把马公子和众官兵的尸体抛下河，又把大船凿沉了。
山阳城是不能再回了，于是砍断周围的小树，做了一个木筏，准备渡河南下。
春天仍呆坐坟头。
小胖说：“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往哪儿走？天下虽大，可哪里是咱们的容身之所呢？”
“咱们去核桃园吧，那儿是我长大的地方，山区人少，官府不会找到我们的。”
“不行，我不同意，什么核桃园，穷山恶水的破地方。”
“那你想去哪儿？我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你就是回去向官府自首，我也绝不拦你！”小胖大怒。
杨朝辉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春天幽幽道：“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谢谢你小胖！我爹既然把我托付给了你，今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咱们还是先过河再说吧。”
一听这话，冷眼旁观的朝辉又上了劲儿，“过河可以，但是不去核桃园！”
“不想去就滚！要不是你爹投敌报信，大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你还有脸和小胖吵，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春天发疯般地吼叫。
朝辉从来没有见过春天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赶忙把头低下，心里却长叹一声，握紧钢刀，直想抹脖子死了算了，可又转念一想，“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不能就这样输给小胖这个狗杂种，我要杀了他，把春天夺回来！我要打拼事业，建立功名！”
春天叩别父亲，在小胖的搀扶下上了木筏，啜泣着一步三回头。
杨朝辉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跟了上来。
乘筏离岸不久，三人都没有力气划动了，只好任水漂流。
春天从包袱里掏出干粮，分给小胖，小胖又分了一份给杨朝辉。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木筏才到中游，三人又累又困，小胖睡着了，春天也哭累了，正低头打盹。
杨朝辉趁春天不备，悄悄地解下一根衣带，打成活结，一头系住小胖脖子，一头系住手腕，突然双手一掀一推，竟将小胖掀入河中，然后迅速低头装睡。
春天觉得木筏晃动，又听到水响，忙睁眼抬头，发现不见了小胖，大惊，赶紧推醒朝辉，问“哎，小胖呢，小胖哪儿去了？”
朝辉故作惊讶，说道：“我不知道呀，我睡着了，他会不会是下河抓鱼去了？”
“不可能！他不会游泳，怎么会下河抓鱼呢？”
“哎呀，都怪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他！他太累了，会不会睡梦中翻身，掉下河了？”
“那可怎么办呢？”春天急得又要哭了。
“你别慌，我这就下河去找他，要是找不到他，我就死，要是我死了，希望师妹你能原谅我，再叫我一声师兄！”说罢纵身跃入河中，激起一片浪花翻腾！
“师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们两个都回来！”
茫茫河面，浪花朵朵。
水雾渺渺，一望无际。
哪里还会有小胖的踪迹？
半个时辰后，杨朝辉空手而返。
春天又开始大哭，嗓子哑了，只见落泪，却听不见声音。
朝辉手足无措，想劝，却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春天哑着嗓子仰天叹道：“小胖，是我害了你呀，我说过今后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永不分离的，我现在就来陪你！”
说罢，就要往河里跳。
朝辉大惊，急忙过来抱住：“师妹，小胖兄弟吉人天相，他落水的地方还不到中游，水比较浅，我相信他定能逃出生天，你可不能轻生啊。”
……
话说小胖迷迷糊糊中被杨朝辉推下河，呛了几口水，这才清醒过来，手脚乱蹬，刚刚浮到水面，不料想那捆在脖子上的绳套却勒紧了，一口气接不上来，径向水底沉去。
好不容易扯断绳套，背上的包裹和剑却又被水草缠住，越挣越紧，无法摆脱。又喝了几口水，小胖两眼翻白，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眼看着就要淹死河底了。
就在这万分危机的关头，忽然，河底污泥翻腾，水草乱颤，泥砂中浮出一张巨大的蟹背来，足有一间屋顶那么大，要是把整个身子都钻出地面，还不知会有多么惊人！
巨蟹伸出锋利的螯，喀嚓一下子，就将小胖身后的包裹带剪断，又在他身下轻轻一托，然后又迅速钻入河底不见了。
……
稀里糊涂地浮上水面，望着头顶好像变明亮了的天空，看着荡漾的水面，小胖迷瞪了好半天，这才意识到是被人推下河的。
“会是谁呢，肯定不会是姐姐，那就一定是杨朝辉！”
“可恶，等再碰面时，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小胖愤愤不平地想，但更多的还是为逃出生天而庆幸。
但是很快，他又开始感到遗憾，一是为春天担心，二是弄丢了包裹和剑，那包裹里装着春天送他的太极剑谱。
“姐姐，对不起，我把你的剑谱弄丢了，以后还怎么练剑呢，怎么保护你呢。”
顺水漂流，却不知漂往何处，小胖向着岸边奋力挣扎，可是越挣扎反而离岸边越远了。
起风了，黄河无风三尺浪，有风浪更大，河水开始翻腾咆哮。
小胖第一次感到了水的力量和水的可怕。
水带给他的再也不是平时那种清凉适意的感觉了：看似柔弱，其实却力大无穷，澎湃不绝，摸似无骨，却能乱石穿孔，无坚不摧。
小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与河水较劲儿，到最后弄得浑身骨架像是要散了似的，疼彻肺腑，加上腹中饥饿，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好在他是稻草人化身，身子轻，又被树枝架住，才不致于淹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