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行,你替我叫小项过来……等等,”刚起身出去她又叫住我嘴角含笑,“没有别的事?”
知道她在暗示晚上一起吃晚饭,我不由暗暗叫苦,从技术层面上讲潜入总部仓库的难度比金致还高,需将身体状态调节至最佳并制定充分考虑各种情况的应急方案,这些准备工作至少要三四个小时,可是我也清楚让安妮不高兴的后果,毕竟我们有好几个星期都没在一起。
“如果你不觉得旅途疲劳,如果你不担心小痘痘,我想……”
安妮嫣然一笑:“又来了,曲曲折折,这是你邀请的一种方式?”
“不,我会根据你拒绝的理由找一家适合你的的餐馆,比如我们可以到口味清淡或是环境安静的……”
她笑眯眯道:“无须费心,还到城北大排档。”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今夜天公作美,厚沉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将月亮遮得严严密密没有一丝光亮。圣地德曼大厦所处的地段并非闹区,入夜后街上基本无人,暗淡的路灯下偶尔有一两辆车飞速掠过,转瞬便消失在马路尽头。
脱去风衣仍然一身黑衣,贴着树木从阴影处来到月星大厦,几个起伏晃过保安进入配电间,用工具轻轻卸下总闸门外层保护壳,然后点燃一支蜡烛放到火线与连线中间的位置,再打开后窗灵巧地翻身出去直奔对面总部,喝退伦敦后径直进入地下室配电室如法炮制。
总部仓库离大厦约四十米,四周水泥高墙密不透风,正前面两扇大门上方一左一右装着两只监控摄像头,任何人进去都得用员工签到卡刷卡确认身份,这是第一道关卡。磁卡通过身份识别进入电动门后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对面两扇大门分别通向一号仓库和二号仓库,大厅中央有个环形站台美其名曰“服务台”,三名威风凛凛的保安把守着至关重要的防线,出入仓库必须出示持有李斯特亲笔签字的证明,否则即使约翰和韦尔光临也没用。可保安无权打开仓库,仓库大门的正副钥匙分别掌握在仓储部经理和仓库主管手中,只有两人都到场同时Сhā入钥匙才能开锁。
听起来有些麻烦,如果一天提七八次货非把管钥匙的人跑断腿不可。但总部仓库的主要功能是保管重要、珍贵物品,没有考虑存放普通货物,出入频率不是很高。
我静静地潜伏在仓库右侧花坛下,掐着表计算停电时间。六分钟后蜡烛燃到尽头,架在它顶部的铜丝正好碰到火线和连线形成短路跳闸,整个月星大厦将一片黑暗。由于没有固定维修人员,按照平时约定会请总部电工过去查找原因,等电工过去约五分钟后总部大厦包括仓库也会陷入漆黑。我已事先剪断了几台发电机线路,无法立即实现后备供电,从电工赶回来到排除故障之间有十五分钟左右,这个空当仓库周围地带伸手不见五指,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初秋的风微微有些凉意,不紧不慢地吹得树木哗哗直响,万簌俱静中蓦地升起一丝警兆,好像当年参加野外生存训练时误踏对方陷阱的感觉。我不安地四下张望,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异常,只隐隐从紧闭的电动门内传来保安打哈欠和说话的声音。
会不会是对方设下的圈套?我心生疑忖,慢慢回想刚才的行动,每个步骤每个细节都进行得相当谨慎,按说不会留下破绽。即使征用仓库和调集发电机是故意下套,没有梁丘华提供的信息也不可能联想到这一步,也许我过于紧张。
看看表,此时月星应该已经跳闸了,还有几分钟这边也将出现意外。正准备将表调至倒计时状态,突然眼前一黑,整个院子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圣地德曼大厦的停电时间居然比预计的提前了三分多钟!
一时愣住不敢轻举妄动,搞不清楚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蜡烛燃烧时间是经过精确计算的,长的一根放在月星短的一根在这边,误差均不会超过十秒,除非我紧张之下把两根蜡烛拿错了,可我分明记得当时比较之后才放置的,不可能发生这等低级错误。
是按计划行事还是果断中止行动,我脑中剧烈斗争。无数案例表明凡是脱离控制发生意外的局面必定隐藏不可测风险,一个细微变化中往往蕴涵极其可怕的杀机。
“吱吱”,保安们手动打开了电动门,因为仓库是密封结构,全靠电脑控制调节空气对流和干湿度,停电后里面会很快缺氧。原计划是利用保安出来透气两眼抹黑之时迅速击倒他们,然后冲进去设法开锁。我查阅过原始记录,两个仓库大门采用的德国原装进口双保险机械锁,里面有十三粒弹子能有效防止被撬被盗,不过在基地训练时正好练习过这种类型的锁,保守估计三分钟内就能打开。
三个保安出来后嘟囔埋怨,还有人问同伴有没有打火机想抽根烟消乏。我蹲在花坛下犹豫不决手心都渗出了汗,拿不定主意是否冒险为之。
这时黑暗中传来短促的闷哼和摔倒声,我悚然一惊赶紧戴上夜视镜看去,却见三个保安如一摊烂泥瘫倒在地。谁抢在我前面捷足先登?来不及思考箭一般闯入电动门,一眼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大门前低头开锁。
该死的黑衣人,上次险些置我于死地,我热血沸腾拔刀蹑手蹑脚靠过去,还有两步之遥时他好像感觉有动静猛然回头,我举刀当胸便刺,他侧身闪过后连退几步通过夜视镜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我。
不能被他看破形迹!我继续上前展开暴风骤雨式的进攻,起初他左躲右闪好像力不能支,连连后退,过了会儿冷不防撩起一腿踢在我右臂上,饶是早有防备还是被震得生疼,身形微晃一下。他抓住机会连续飞铲、横扫、刺踹,让我持刀在手却发挥不出威力反而落了下风。
没刀打不过,有刀还是打不过,真是拳到用时方恨少,这时才后悔上警校时没有在散打训练中多下工夫。
战至酣处他突地高高跃起,在空中闪电般连踢十多脚,我忍着剧痛用手臂硬生生挡了下来,到最后两下实在吃不消双臂微分,被强行突破防线正正踢中胸口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完了!我想,这回输得心服口服,就算死在他手上也不冤。
谁知他没有靠过来,停在原地不动,而且头部轻扬好像犹豫着是否和我说话。
外面一声喊叫打破了沉静:“老王,老陈,你们都死到哪儿去了?快来搭个手让我爬上去检查线路!”紧接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到处晃动。
我和黑衣人同时一惊,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匆匆夺门而出。
“你是谁?哎……”
“扑通”,显然是黑衣人出手放倒了他,我不敢怠慢赶紧起身沿着预定撤退路线溜了出去。出了集团大门四下打量,大街上空无一人,黑衣人竟凭空消失了。
当我坐在床上一边心有余悸地往红肿的胳膊和胸间搽红花油,一边回放刚才艰苦被动的搏斗,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此黑衣人恐怕非彼黑衣人。
首先他的身手明显比上次的黑衣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那天我被偷袭的情况下尚且能勉强打成平手,今天则是持有武器尽占优势时被翻盘击倒。其次他的腿功固然厉害,却非跆拳道风格,倒有几分北方谭腿的影子,还有他对我并没有恶意,是因为我先出手才反击,而且没有致我于死地的举动。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他也打算非法闯入仓库并准备强行开锁,或许他与我的目的相同呢。
莫非除了我和李斯特黑白对垒,还存在着神秘的第三种势力?
想到这里又后悔自己太鲁莽太草率,至少等他打开仓库大门拿到货再动手也不迟啊,弄得两败俱伤大家都空手而归,那帮人受此惊吓肯定做足预防措施增加警戒力量,以后再也不会有今晚这么好的机会了。
唉,我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早上一上班安妮就被约翰叫到后面仓库,透过窗户我看到一行人在院子里指手画脚,十多个保安垂头丧气站在四周。两辆带封闭厢的货车停在电动门前,工人们忙着将货物搬上车,我戴上远视镜仔细看去,箱子上依稀标着“诺德哌”字样。
安妮回来后把我叫到办公室吩咐上午急购两套10KVUPS(稳压电源),安装到配电间以供突然停电后仓库照明需要,中午十二点前一定要配置到位。
“这么着急,仓库那边发生什么情况?”我试探道。
“夜里有盗贼破坏电路后试图强行入内,幸好没打开库房的保险锁,约翰要求装后备电源确保仓库照明和设备正常运转。”
“那点药品值得花大价钱保管吗?两套UPS十多万元呢。”
她瞟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把门锁上。”
以为她对我起了疑心要刨根追底,不由有些惶惑:“怎,怎么了?”
她走到我面前展颜一笑,亲昵地捏捏我的鼻子说:“昨晚表现不错,照这样发展下去过几天就能毕业了。”
我微微有些脸红,不明白她干吗在办公室提起昨晚接吻的事,都说西方女孩子公私分明,绝不会将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何况手边还有要办的急事,遂顺水推舟:“毕业后还能做哪些事?”
她突然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我胸口,笑眯眯道:“让你为所欲为。”
安妮的拳头非东方弱女子能比拟,这一下力道大而且后劲足,又正好打在夜里受伤的部位,我痛得差点没闭过气去,面色煞白,长长倒吸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她微笑道:“你很紧张?通常情况下女孩子更害怕……她们得考虑很多问题,还要防止受到伤害,我看不出你有担心的必要。”
“你……你会害怕吗?”我强忍剧痛几乎挣扎着说了一句。
“砰”,她猝然又是一拳打在刚才的部位,媚眼如丝道:“你敢试一试?”
谋杀亲夫啊!我捂着胸口痛不欲生:“哇——”
安妮诧异万分地晃晃手:“咦,我的力气很大吗?”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好久不见的公鸡,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面分公司审核三季度报表,他看看我们疑惑地说:“刚才岳宁惨叫了?”
安妮耸耸肩:“没有。”
“你的听觉有问题吧,上回也说听到惨叫,万一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安妮虐待下属呢。”我故作轻松。
他搔搔困惑道:“居然连续两次听错?真有点奇怪……对了,安妮,明天申请车子到省城去一趟,环保厅发公函要求我们过去谈一些情况,听约翰的口气问题比较严重。”
安妮点点头回到座位上记录,我趁机拉着公鸡出门问:“发生了什么事,环保厅为何要介入?”
他警觉地打量左右道:“说来话长,晚上一起喝酒时再聊。”
处理完几件急办的事我拿着两份传真到财务部,温晓璐正坐在电脑前手指纷飞地录数据,见我进去不露痕迹地笑了笑,随手在传真封面签上字。
“最近睡眠不太好?”我瞧她眼睛有些肿顺口说了一句。
她神情紧张地指指里间,意思是韦尔正在办公被他听到聊天不好。我做个鬼脸转身出去,经过韦尔办公室门口时有意无意朝里面瞥了一眼,那只锁着整个集团财务机密的保险柜倚墙而放,与他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财务部是总部核心部门,韦尔负责整个集团财务收支,四位外籍财务专家中两位是法国人,一位是多米尼加人,还有一位来自加蓬,他们分别负责结算、国际汇兑、资金计划和财务费用,温晓璐是记账综合,负责操作性的账务工作。她用的是一台商用PC机,主机锁在一个特制的柜子里,其他人人手一只超薄手提式电脑,上班时随身携带办理公务、存放各类数据资料,下班后则折叠到公文包里带回家,安全警戒无懈可乘。
所有账表票据都由温晓璐经手,她将处理过的凭证等锁进右侧抽屉,等到下午下班前连同章印、现金、密押、主机钥匙等重要物品锁进保险柜,保险柜钥匙与所有女人的习惯一样放在形影不离的小包内。
我很注意分寸和影响,只有核报费用和协调工作时略略停留会儿与温晓璐聊几句,其他诸如送文件、发办公用品、会签通知单等事务都是办完就走绝不耽搁,不让外人发觉我对财务部有特殊兴趣。
UPS技术人员抵达后我召集电工、保安全部到场协助安装,并守在一边全程陪同,等施工结束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回到办公室见小项不在,安妮正拿着文件夹在告示牌上写车辆使用情况。
“晚上用车到哪儿?”我站到她旁边问。
“还是上午的事,环保厅反馈的情况不容乐观,约翰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让我和几个部门经理去,马上出发在省城过一宿,明早上班时就约谈有关领导,这回好像蛮棘手……”
“关于环境污染?”
她脸一正,用文件夹敲敲我脆弱的手臂:“不要乱说,李斯特最忌讳员工谈论这件事。”
“咝”,我揉揉伤处后退一步。
她皱皱眉:“今天你好象变成纸糊的,全身上下都不经碰,稍微动一动就龇牙咧嘴,是不是又被黑社会揍了一顿?”
我苦着脸说:“没什么,晚上回家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连续滚了七八级台阶,幸好没伤着脸。”
她哈哈笑起来,边用文件夹拍打我的头边说:“脑袋瓜肯定没摔坏,上午还惦记着毕业后的事呢,哈哈……”
这时温晓璐捧着一叠报表进来,见我们嘻嘻哈哈的样子不由怔了怔,然后视而不见地把东西往我桌上一扔便出去了。安妮不以为意,等温晓璐离开一会儿后才说:“关于污染的话题等我回来再慢慢告诉你,在此之前不要和其他同事谈论,切记。”
“遵命。”
她蓦地伸手握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捏,然后咯咯笑道:“加深一下印象,不然不听话。”
“啊——”我再度发出一声惨叫,哭笑不得看她出门而去。
下班后和公鸡步行到附近小酒馆,半途遇到赫连冲便招呼着一起去,点了几个菜喝起来。我与公鸡心有默契地不提白天的事,赫连冲则反复盘问安妮和我的关系。
“安妮这朵野花小岳够不着。”
公鸡语气肯定地说。
“为什么?”赫连冲问。
公鸡得意地说:“你们两个小年轻不知道吧,约翰一直打她的主意,虽然韦尔对安妮有知遇之恩,但没有约翰推动根本不可能坐到行政部经理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他们俩平时格格不入,可在安妮问题上却高度一致,李斯特也只好默许了。”
原来还有这段内幕,我嘴里酸甜苦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赫连冲胡乱猜道:“说不定两个家伙都从她身上尝到甜头了,不然谁肯出这么大力气?还是有权实惠啊。”
“错也,”公鸡拿筷子点点他说,“正因为没有得手才会热心帮忙,得不到的东西是最好的,再说安妮也不是傻乎乎容易上当的主儿,这口糖天天看着可以,想吃到嘴里——难呐。”
我被他们说得忽喜忽忧无所适从,转念想起那天她在办公室表白的心迹,又似乎有了几分底气,端起酒盅道:“别光谈女人,喝酒,吃菜。”
接着将话题转到昨夜仓库的事儿,他们异口同声认为那些贼太蠢笨,想强行突破又不准备好盗窃工具,费尽心事破坏电路后却仅仅打昏了几个保安空手而回,真是一百个傻子不一样。我心里暗暗滴血表面强作笑脸附和他们讽刺自己,别提有多难受。
酒至半酣赫连冲接了个电话,随即抱歉说有点急事遂匆匆离去。
公鸡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些人啊一看就值得相信,比如你,还有人一看就让人起戒心,比如他,我也和他喝了两三次酒,从来只是空聊不敢深谈。”
“赫连冲为人还不错,就是鬼了点,”我说,“说说污染的事吧,好像闹得挺大,下班时安妮他们开车过去了。”
他压低声音道:“有人写内参直接送到上面,昨天中南市几套班子都跑到省城说明情况,依我看此事不比寻常,恐怕纸包不住火。”
“问题出在哪儿?”
“金致厂,李斯特的心肝宝贝,他直接分管不容任何人Сhā手,是圣地德曼集团的独立王国,我印象中所有审计项目和财务检查都不包括它在内,几年来总部很少有人能踏入金致半步,而且……”他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失踪的马骏也对它特别感兴趣。”
“同样是制药厂,为什么三家中唯独金致的污染最严重?”
“不知道,有关它的生产经营数据和财务数据是单独核算,从大账中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去年为净化污水高价从德国进口了三套设备用于处理工业废水,其中有一台装在金致厂,这笔账有据可查。”
经他一说我糊涂了:“既然有污水处理设备为什么还造成严重污染,没有人问起过这件事吗?”
“金致是总部的禁区,谁会在李斯特面前自讨没趣?不过马俊倒是假传圣旨进去过一回,那次集团高层都到吉隆坡述职,正赶上全市组织创建卫生文明城市活动,他拿着政府的文件成立了卫生检查小组,跑到金致厂内细细查看了一遍,可能就因为那件事让李斯特心里堵了根刺。”
“他看了以后说过什么没有?”
他摇摇头,富有深意地笑笑:“为什么感觉你和马骏差不多呢,因为你们提问的方式和语气几乎是……呵呵,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我缓缓地说:“也许我们性格和兴趣都比较相近吧。”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希望你万事唯谨慎,不能走马骏的老路。”
我感激地替他满上酒,两人举杯相顾而饮,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致污染的事不要对别人说起,不管外面传得多厉害你不要吐一个字。”他叮嘱道,与安妮的口吻一样。
“当然……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搞审计工作好几年了,有个账号是否熟悉?”
他端着酒杯停在唇边:“你说。”
“798876.”
他的表情凝固了,像看外星人似的盯了我半天,低沉地说:“从哪儿搞到手的?”
“一个偶然机会。”
“真是歪打正着,此乃专门用于洗钱的账号,整个集团包括我在内只有五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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