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周公孔掐指一算,答道:“已经一月有余。”
周惠王一拍案几,怒声道:“大胆齐侯,率诸侯拥留世子郑,是何居心?是何用意?这要将朕置于何地?”
周公孔从内心里是赞赏齐桓公的这次举动的,如若不然,世子郑早被废黜,周室定将大乱。他对周惠王的举动十分不满,本来顺理成章的事,他却非要倒行逆施,可敢怒而不敢言。他很清楚,周惠王老了,人老了特别固执,他定了的事想改变很难,便说道:“天子不必动怒。首止路途遥远,世子可能是耽搁在路上了。”
周惠王气得呼呼直喘,道:“齐侯小白依仗是东方大国,中原盟主,无法无天,公然忤逆朕意,可恶可恨!朕堂堂天子,岂能受一个诸侯的挟制!朕纵观天下诸侯,皆忠心效忠周室,就连过去一直不进贡的楚国,也派屈完大夫前来进贡。朕决定,王室从今以后,加强同楚国的联系,有事多与楚国商量。”
周公孔一听,大惊失色,心里话:周惠王是老糊涂了!他稳定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地说:“昔日天子继位,诸侯不朝,四海之内,不尊王室。齐侯继位后,先派使者朝奉进贡。之后,齐侯奉王之命,大和诸侯,尊王攘夷,才有今天之天下和顺,尊奉王室的大好局面。楚国居蛮荆之地,自恃天高地远,不朝不贡,僭号称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无齐侯之讨伐,则无今日楚子之朝贡。如今齐侯拥戴世子郑,也是为了王室安定。齐侯效忠王室,世人皆有评说。天子欲远齐而近楚,可要慎重行事,三思而……”
不等周公孔说定,周惠王拍案而起,道:“太宰不必多说了,齐侯若忠于王室,就不会公然违抗朕的旨意。朕意已定,太宰立即派人持朕之手书,去首止交给郑伯,让郑弃齐从楚,与楚修百年之好,同心协力,侍奉周室。”说罢,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吐出一口血来。
周公孔惊恐地看着周惠王,道:“天子龙体有恙,须好生休养,臣告退。”
5.郑文公不辞而别
郑文公接到周惠王的密旨,急忙拆开看起来。一连看了三遍,自言自语般小声念诵:“子郑结党营私,违背朕命,周室大业,不堪委任。朕之意在次子带也。爱卿若能背弃首止之盟,舍齐从楚,共辅子带,朕愿委国以听。”
郑文公喜上眉梢。原来这郑国论爵位在齐国之上,其先祖武庄,世为周王室卿士,领袖诸侯,后一度衰弱。郑文公即位后,虽怀满腔鸿鹄之志,无奈国力不张,军力不雄,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已屈尊于齐桓公。经过几年励精图治,国力大增,称霸之志复又萌生,但国力强盛非一朝一夕之功,比起齐国来尚不能相提并论。现在机会来了,齐桓公打着尊王的旗号,称霸天下,可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次,首止之盟就得罪了周天子,而且,齐桓公在世子郑面前出尽风头,凌驾在各路诸侯之上,他心中十分不满。你齐桓公再能,也不过是周王室的臣子,郑国只要靠上周惠王,那就不是打个旗号的问题了。他越想越得意,急忙召集大臣孙叔、申侯商议。孙叔、申侯急忙赶来,问道:“主公深夜宣臣,有何要事?”
郑文公把密旨递给二人,道:“二位爱卿先看看周天子给寡人的密信。”待二人看完,郑文公笑哈哈道:“天子对寡人如此器重信任,是郑国的福份。郑国以此为契机,可重新振兴,夺回领袖诸侯的地位。寡人召二位爱卿,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孙叔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主公,此事关系重大,须三思而后行。过去齐国为郑国多次排忧解难,如果弃齐从楚,从道义上说不过去,这是一;周天子已年老多病,世子郑继位只是个时间问题,且天下诸侯都拥戴世子郑,主公如果弃齐从楚,那就不仅得罪了齐侯及众诸侯,而且得罪了世子郑。如果郑一旦继承王位,那对郑国就十分不利了,这是二;其三,楚国乃虎狼之国,无信无义,与楚国为伍,极不可靠。”
郑文公不以为然地说:“寡人不愿屈尊于齐侯麾下,齐侯不过周王室的一路诸侯,而周天子天下只有一个,从霸哪赶上从王!再说,世子郑虽然得到各路诸侯的拥戴,可他终究不过是世子,而不是天子。何况,周天子决心要废黜他,要公子带接替王位,周天子虽然年老多病,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按照他的意志行事。寡人与世子郑又无深交,为何要违背王命呢!”
孙叔坚持己见,据理力争:“主公,在继承君位这件事上,应该长幼有序,这是纲常。如果不这样,势必要酿成大乱。周幽王、桓王、庄王都曾废长立幼,结果如何?人心不附,继位者都没有好下场。现在天子又要重蹈复辙,主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将来一定会悔之莫及!”
大夫申侯冷笑道:“孙叔之言,太危言耸听了吧!主公身为周王室诸侯,天子有令,怎么可以违抗呢!如果服从齐侯拥戴世子郑,就是背弃了天子。趁着现在还没有歃盟,主公应立即回郑国。主公一走,各路诸侯必起疑心,这首止之盟就办不成了。再说,世子郑有各路诸侯支持,可公子带在周王室还是很有力量,到底谁能继承王位,尚在不可知之数。依臣之见,主公不如先回郑国,静观其变,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孙叔忙道:“主公,申侯之言将给郑国带来灾难,还是……”
郑文公不等孙叔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好了!天命高悬,寡人岂敢违背!传寡人命令,立即打点行装,今晚子时离开首止,回国!”
6.首止会盟
郑文公不辞而别,激怒了齐桓公,他立即召来管仲研究对策。
齐桓公怒道:“这个郑伯,太不像话!再有三天就立盟,他却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信,说什么国中有急事,这里边有鬼!无义无信,竟然到如此地步!寡人之意,立即派王子成父追他回来,或者率七国诸侯讨伐郑国。”
管仲摇摇头,道:“不可,郑伯逃盟这里边大有文章,必定有人挑拨离间,破坏首止之盟。天子意欲废黜世子郑,而让公子带继王位,主公却率诸侯在首止结盟,拥戴世子郑,天子肯定大为光火。因此臣断定,郑伯逃盟,根子来自周天子。”
桓公道:“那会盟之事该如何办?”
管仲笑道:“首止之盟,是为了伸张正义,澄清天理,必然会深得人心,流芳百世。郑伯所为,不过螳臂挡车而已。主公可曾记得,昔日北杏之盟,曾有宋公御说逃盟,柯地之盟,也有曹沫嚣张之举,可结果如何呢?他们的行为反而帮了主公大忙,巩固了霸业。如今郑伯行不义,必自毙。主公不必为此区区小事而伤肝动火,更不必派兵去追,一切照常,三天后歃盟!”
三天后,首止会盟如期进行。
这天,天格外蓝,一阵阵初夏的温风,将台上树着的一杆杆大旗吹得哗哗啦啦作响。台下鼓乐齐鸣,奏着欢快、吉祥的乐曲。
齐桓公与世子郑并肩来到台下,其他六路诸侯紧随其后,检阅了整齐、威武的仪仗队和全副武装的卫戍将士,缓步登上高台。世子郑占据中位,各路诸侯呈八字分列两边,站在各自的大旗下面。管仲与各国大臣列队在诸侯后边。
隰朋司盟,只见他双手抬起,往下一压,鼓乐声立即停止。他手捧盟约,高声宣读道:“惠王二十四年五月,齐、宋、鲁、陈、卫、许、曹七国诸侯会于首止歃血会盟,世子郑到会,不参加歃血,以示诸侯不敢与世子并驾齐驱。盟词曰:‘凡我同盟,共翼王储,匡靖王室。有背盟者,天地不容,神明殛之!’”
诸侯一齐宣誓:“凡我同盟,共翼王储,匡靖王室。有背盟者,天地不容,神明殛之!”
隰朋高喊:“献上牺牲——”
两名侍卫抬着一头雪白的羊登上台,置于诸侯面前,一侍卫手持尖刀,刺入羊脖腔,殷红的血落入敦中。
隰朋高喊:“请诸侯歃血——”
诸侯从齐桓公开始,依次歃血,神情是那么庄重,气氛是那么肃穆。
隰朋高喊:“拜见世子——”
齐桓公上前一步,向世子郑行叩头礼:“小白叩见世子!”
众诸侯也学齐桓公样子,一齐叩头:“叩见世子!”
世子郑感动得热泪盈眶,急忙一一扶起众诸侯。他紧握住齐桓公的手,哽咽道:“郑今日在此,见到了尧天舜日。齐侯与诸君的恩德,郑没齿不忘,请受郑一拜!”说罢,双膝就要下跪。
齐桓公急忙拉住世子郑道:“世子不可行此大礼。”
世子郑泪如雨下,无限感慨地说:“郑今日即踏上回归洛阳之路,不能叩首,就鞠个躬吧,各路诸侯受郑一拜。”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齐桓公道:“上有天日昭昭,下有诸侯拥戴,世子回到洛阳,可高枕无忧。”
世子郑道:“谢谢齐侯,谢谢各位君侯!”说罢,向台下走去,来到管仲跟前。管仲施礼道:“愿世子一路顺风。”
世子郑看着管仲道:“久闻齐国皆称相国为仲父,郑今日得见,相国真匡世之才。郑能有今日,与相国之谋息息相关。来日方长,容郑后谢。”世子郑与七路诸侯依次走下台来,登上了回归的华辇。
齐桓公拱手施礼:“世子保重。”
众诸侯齐拱手施礼:“世子一路平安!”
世子郑登临车上,洒泪拱手道别,千言万语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有热泪如泉喷涌。
7.齐桓公重托宋襄公
送走世子郑,各诸侯互相道别,各自取道回国。齐桓公将宋襄公召到馆舍,设宴相待,只有管仲作陪。
酒过三巡,宋襄公见齐桓公面有难色,似有事相求,便道:“侯伯有事吩咐寡人,尽说无妨,寡人定当尽力而为。”
齐桓公轻叹一声道:“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今日寡人为安定周室在首止会盟诸侯,拥戴世子郑,可明日有谁来安定齐国呢?”
宋襄公闻言一惊,道:“侯伯何出此言?”
管仲道:“宋公不知道,明日的齐国就如同今日的周王室一样。主公有六位亲生儿子,按长幼有序该定公子无亏为太子,可公子无亏不是治国之器。论人品、才能,比公子昭差得多。为此,主公一直未定太子之位。为了齐国长盛不衰,接替君位者必须是贤能之人,而不能用平庸之辈。因此,主公想选择诸侯中道德最高尚,最有才能的人以公子昭相托,如果日后齐国出现君位之争,由他来协助公子昭,以稳定齐国。
这位人选主公选定了宋公。”
宋襄公道:“承蒙侯伯过奖,寡人实不敢当,寡人才能平平,贤德不具。”
桓公紧握住宋襄公的手道:“宋公不必过谦。先君故世,宋公身为世子,应当接替君位,可宋公却让弟弟目夷登君位。目夷死活不肯,宋公才即位。这次首止之盟,宋公因父新丧穿着孝服赴会,足以证明宋公忠孝信义俱备,寡人甚为佩服。
齐国的这件大事,也是寡人的心事,今日拜托了。”
宋襄公真诚地说:“既然侯伯如此信任寡人,寡人决不辜负侯伯的重托。日后齐国不发生变故则罢,一旦有变,寡人定当全力以赴,辅佐公子昭。”
齐桓公笑道:“有宋公这句话,寡人放心啦!寡人与仲父都已老了,恐怕也没有几年的熬头啦。”
管仲道:“老臣向二位国君敬三爵酒。这一,庆贺首止会盟成功;这二,公子昭有了依托,解了主公一大难事;这三,为宋公明日返回宋国饯行!”
三人同时举爵,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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