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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杀禅 > 第一章 色即是空

第一章 色即是空

浑身乏力的张小棠软软俯伏在宰猪的木桌上。脸颊紧贴粗糙的桌面,嗅着木头散出那阵阵的生­肉­腥臭气味。

九岁的赤­祼­身躯雪白而瘦小,细­嫩­的股臀上遗留了一滩浓浊的Jing液。

屠户关阿金坐在椅子上喘息,那长满硬毛的肚皮在上下起伏。­棒­­棒­已经软了下来,却仍然饱胀。

张小棠脑海一片空白,眼睛茫然瞧着密闭房间里那点摇动的油灯火光。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强自撑起身体,离开了­肉­桌子。全身的骨头关节都发疼。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穿上。

关阿金把一块用草绳束着的猪­肉­,连同两个铜钱抛到桌子上。

“快滚。”

“娘,我回来了。”张小棠揭开门帘,拖着疲乏的脚步走进家门。“今天有­肉­吃。”

母亲仍然躺在屋里唯一的床上,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看她一眼,径自把猪­肉­,还有刚买回来那小包糙米放在炉灶旁,然后蹲下来扭折柴枝生火。

拌着猪­肉­的稀粥煮好了。张小棠瞧着嗅着,吞了一口唾液。他忍住立刻就把锅里的­肉­片捡进嘴巴的冲动。­肉­是给母亲吃的,吃­肉­,她的病才会好。

他走到床前。

“娘,起来。可以吃了。”他摇了摇盖在薄被下那瘦得像骷髅的身躯。

没有反应。

他摸摸母亲露出被外的手掌。

僵硬而冰冷。

他把手伸到母亲的口鼻前。

他继续就这样保持伸臂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至黄昏完结,屋子里一片黑暗。

直至锅里的猪­肉­稀粥彻底凉掉。

五天之后,在那宰猪的房间里,张小棠趁着完事后的喘息,把一柄挑骨头用的尖刀,狠狠捅进关阿金的咽喉,然后把猪­肉­铺子里的零碎银子全部拿走。

他躲了十二天,最后给两个男人找到了。

“小子,你有够狠的。”其中一个男人捏着他的颈项说。那只手掌很大,似乎一用力就能够把他的颈捏断。“你多大?”

“十三。”他撒了谎。

“要不要跟我们?”男人不怀好意地微笑。“保准你每天有饭吃。”

“好。”张小棠没有任何思索就回答。

“你姓什么?”

“姓张。”

“是‘弓长张’?”

这次他想了一阵子。

“不,是文章的‘章’。”

他就是这样跟了这两个男人走。

两天后,他烧了一张黄纸,喝了一口混着别人与自己鲜血的酒。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加入的是在东都九味坊崛起的一个小帮会,帮会的名字是“丰义隆”。

两名老仆人把那张锦织布盖掀开来,“丰义隆总行”的厅堂里顿时扬起一阵灰尘。

露出来的是一把交椅,梨木材料因为年月已久而变成了深沉的褐­色­。手把和椅背周围刻纹了各种象征祥瑞的异兽与符号浮雕,手工甚是粗糙俗气,跟庙宇里那些廉价的神鬼造像装饰无异,一看就知道椅子并不是什么高级货­色­。

自从韩亮因病瘫痪了之后,这张椅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坐。

老仆拿起­干­净簇新的布巾,慢慢地仔细抹拭椅子的每一寸,温柔得就像爷爷替刚洗完澡的孙儿抹身一样。

他们是“丰义隆”初代老板韩东开帮立道硕果仅存至今的两人,五十年来都只是低层的帮员,没有立过任何重大的功劳。维护打理九味坊这座总行,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荣耀。

直至确定椅子已经完全抹­干­净之后,他们方才不发一言地退开。

章帅朝着这交椅一步一步走近。厅里再无其他人,四周寂静得很,他每走一步,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点。

终于走到椅子跟前,章帅伸出手掌,轻轻触摸到交椅的把柄。

那一刻,他的呼吸屏住了。

章帅闭起眼睛,手掌继续轻柔地沿着把柄摸上去,那简直就像是爱抚。他的脸上现出兴奋的红晕,也露出难得一见的衷心笑容,呼吸亦变得急促。

章帅睁开眼睛,一直盯着椅子的座位,视线再也无法移开。手掌终于忍不住,紧紧握着那把手。

“这么多年了……”

章帅无法自已,把心里的话都说出口。

“……终于能够坐上它。”

蒙真轻轻地把房门关上,然后用更轻柔的脚步走过房间。房里的桌子上只点了一盏小油灯,还加上一个米­色­纸罩,昏昏黄黄的灯光令房间显得很温暖,比黑暗更易令人入眠。

蒙真走得很小心,避免碰上房里的任何东西。他站立在床前。

被窝里的帖娃睡得很熟,鼻翼随着呼吸微微收放,雪白瘦削的脸颊现出红晕,长长而弯曲的睫毛不时颤动,就像小孩子。

——就像蒙真七岁时第一次看见的她。

他垂头凝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掌,轻贴在她的脸颊上,感受着她的温度。

帖娃醒了。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身体在被窝里耸动了一下。从那手掌的气味,她知道是自己的爱人。她也伸出手来,按在他的掌背上,令他的掌心更紧贴自己的脸。

“吵醒你了。”蒙真微笑着低声说。

“这么晚?没事吧?”

“没有。”蒙真的话中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了。”帖娃睁开眼,看见了蒙真那蓝­色­的眼睛与围着髯须的温柔笑容。

许多年了,蒙真从来没有如此满足。取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地位,也包括女人——那感觉是何等痛快。尤其是经过如此漫长的忍耐与等待……

帖娃身边发出了声响。是那个已经七岁的女孩,半睡半醒地翻了一下身子,睡相跟母亲几乎一样安静。

帖娃清楚看见,当蒙真的视线转移到女孩身上时,那笑容僵住了。

她放开蒙真的手掌,坐起了上半身,双手抱着女儿轻轻拍哄,有意无意间像是把蒙真挡在外头。

“你别担心。”蒙真收起笑容。“我早答应过,会好好待她。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不管她父亲是谁。”

“真的吗?”帖娃转回来,紧握着蒙真的手掌,灵动的大眼睛像是哀求。“你不要骗我。”

“从小时候开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蒙真感到自己跟帖娃之间像突然多了一层隔阂,可是他仍勉强挤出笑容。“相信我,以后一切都会很好。”

帖娃闭目点点头,投进了蒙真的怀抱。

蒙真轻抚着她微鬈的长发,他的蓝眼睛却仍然睁着,闪出坚定的亮光。

这么辛苦拿回来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放手。

骠骑矛五千零八十四

步战神威矛 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五

环首铁刀 一万零八百零七

朴刀 三千五百七十整

鬼头木镶铜盾 九千四百四十二

卸雨盾一万八千七百三十七

“小黄”把这本列满密密麻麻项目数字的簿册放回桌子上,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巨大的仓库里气势森然,四周堆放的全部是杀人与防止被杀的器具:成束的尖利矛枪与箭矢;还没有配鞘的砍刀堆在竹箩里,散放出慑人的寒光;战甲部件和盾牌分类排列在比棺材还要大的木箱中;三人合抱的攻门木桩横卧在地,前端镶着恶兽造型的钢铁突头;还有收卷起来的各种颜­色­号令战旗……

“小黄”扫视了四周一轮,神­色­十分满意。能够在短短数年间搜集足够的物资,生产出如此数量庞大的­精­良军械,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

他的打扮跟身在漂城时截然不同:一套手工­精­细的绣织华服;只有贵族才具资格顶戴的金丝冠;柔软的皮靴子;嵌了翠玉的腰带左侧,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黄金令牌,上面镂刻着已很少人看得懂的古文字。

“小黄”坐着默想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搁在案头角落的那个鹿皮信封,封口的火漆印早已撕破。

他其实并不姓“黄”,可是这封信确是给他的。

他的手指头在鹿皮上来回抚摸,脑海里再次出现于润生的样子。

仓库里传来带着响亮回音的脚步声。

“小黄”不用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能够不经通传就进来的,除了他以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伯父——也就是这仓库的主人;另一个是他弟弟。从那急密的足音,就知道来者是年轻的那一个。

“王兄,终于找到你了。”比“小黄”矮胖得多的弟弟笑着走到书桌跟前。衣冠的华丽程度不下于其兄长,腰间也佩着同样的令牌,那宽横的肩膀涨溢着一股不安分的能量。“这么夜了,还不休息?”

“我要再弄一会儿呢。”“小黄”耸耸肩。“对了……那个送信来的人怎样了?”

“照你的吩咐。”弟弟抚摸着下巴的胡须。“已经洗过澡,也给了衣服让他换。那家伙真不得了,我看见他吃东西时的样子,比野狼还凶。还有……”

“什么?”

“……我送去服侍他的那个女人,给他弄死了……听守卫说,女人已经咽了气,他却还在……”弟弟露出恶心的表情。毕竟是贵族,说不出那个肮脏的字眼——尤其在尊敬的兄长面前。

“总之,好好接待他。”“小黄”的视线回到那个信封上。“假如他再要女人就给他,只是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情,也别告诉伯父。”

弟弟点点头。“竟然拥有这样子的部下……那个姓于的是个怎样的人?王兄似乎十分看重他啊……”

“他吗?”“小黄”微笑着,手指来回翻转把玩着那信封,回想起在漂城那段短短的交往。

“……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小黄”的眼睛亮起了特殊的光采。“要不是出身布衣,他今天很可能就是我最害怕的敌人。”

那个长方牌匾在巨大的火炉里已经烧了许久,下端六个字早已化为焦炭,只余被熏黑的“丰义”二字仍在烈火中可见。

火光反­射­在穆天养的眼睛里。他壮胖的身躯坐在大交椅上,两只有力的手掌,右边握着牛角造的葡萄酒杯,左边拥着一个丰胸、细腰、长腿、白肤的鬈发异族美女。看着那熊熊的火焰,他呷了一口酒,满意地微笑。

火炉的热力令大堂内的气氛更高涨。三十余人尽情地吃喝,有的围在一起用骰子斗酒。大部分都是穆天养的亲随部下,其余宾客则是邻近的匪帮和私枭头目。宴会的热闹气息,把初冬的风雪完全隔绝在这座曾经是“丰义隆牙州卫分行”的建筑物之外。

厅堂的角落堆放着二、三十件硕大的油布包裹,透出来自遥远地方的海盐气味。原本贴在货包上的“丰”字封条已经撕去,货物如今都成了穆天养的私人财产。

一个身材只及穆天养一半的中年男子走近过来,眼睛禁不住瞄向那异族美女半露在狐狸皮裘外的|­乳­沟,然后才收敛起表情。

“掌柜——不,帮主……”男子一时改不了多年的称呼,伸了伸舌头——幸好穆天养并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这批盐货虽然不少,可是脱手了之后……我们怎样找新的货源?”

牙州卫临近北面关外,在整个国家的私盐贩运网里位于最偏远的地点,附近亦无岩盐生产,十多年来都是依赖“丰义隆”从遥远的海盐产区输入——但正因为路途艰远之故,私盐的利钱也格外高。

穆天养又喝了一口酒。“哼,只要是有钱赚的地方,你怕没有人运货来吗?就是‘丰义隆’继续运盐过来也可以。只不过这儿分销散货,改由我们‘牙帮’承包而已。”

“帮主,你以为……京都那边的人……会这么容易妥协吗?……”

“‘丰义隆’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丰义隆’了。”穆天养咧开嘴巴,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他的左手兴奋地紧捏美女的丰臀。完全听不懂他们言语的美女强忍着痛楚,脸上泛出红晕。

“丰义隆”两大“守护神”:“大祭酒”容玉山与“二祭酒”庞文英,在不足三年内先后去世了——关于容玉山“病死”这消息,外地许多分行的头目都不相信;紧接着是韩老板逊位,由章帅接任;新上场的两名“祭酒”蒙真与茅公雷,虽说都是赫赫有名的“六杯祭酒”后人,属于嫡系人物,但过去十多年来从没听过这两人有什么功绩……

“丰义隆”如此庞大的黑道组织,只是依赖一种东西维系:“权威”。

“权威”是十分微妙的东西。说穿了,它不过是一种信念,或是一种恐惧。在最强烈的时候,它能够驱使服从者为了荣誉而牺牲­性­命;可是只要出现一丝裂缝,它可以瞬间于人们心中崩溃消失。

如今首都“丰义隆”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权力变化,“权威”也随之动摇。走黑道的男人本来就不是安分的家伙。尤其是­干­部级的人物,很清楚“丰义隆”的私盐网内流动着多么庞大的暴利。“权威”的绳索稍稍放松,贪婪与野心就如饥饿的野兽出笼了。

穆天养没有一点担心。以他所知,邻近也有三、四家分行的掌柜已经自立门户。他相信这股离心只会随着时间继续扩散。

穆天养不认为这算是“叛变”。“丰义隆”这只老虎病了,已经再吞不下这么大块肥­肉­,吃不完的­肉­当然会有野狼来分享。这是自然的规律。

“小张……”穆天养盯着那个中年男子——他的心腹部下张文远。“……你怕什么?大势都变了,只有傻子才会坐着不动,眼巴巴看着银子从手边溜走……胆子这么小,怎么当我的二把手啊?……”他用酒杯指向厅堂里的客人。“你看,麦老虎、刀疤、撒多尔这几个本地的强人都决定了跟我同坐一条船,京都的人能够怎么样……”

火炉的烈焰突然急激摇晃。

是因为大门打开卷进来的寒风。

整个大厅顿时沉默下来。

当先走进大门的是茅公雷。一头鬈发沾满了雪花,上身只穿着一件雪白的狼皮毛背心,袒露出壮硕如两块大石头的肩膀。左手揪着一个大麻布袋负在背后,微笑着大踏步走到厅心,那神态就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

在他身后跟着七、八名汉子,手里全部提着棍­棒­和尖刀。

穆天养整个人呆住了。怎么回事?行子外明明派了二、三十人守卫,还加上几个土匪头子带来的大帮手下……

“你不认得我吧?”茅公雷的笑容很亲和,但盯着穆天养的眼神就像野狼一样。

原来坐在饭桌前一个脸带刀疤的汉子站起来,先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仰头盯着茅公雷:“呸!谁认得你——”

茅公雷上半身几乎没有移动,左腿却已猛蹬在刀疤汉的小腹上。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个一向连“牙州卫分行”的人也惧怕三分的悍匪,瞬间就如泥人般无声崩倒。

张文远仔细打量茅公雷的样子,猜出了他的身分。

“……是……茅祭酒的儿子……”

“错了。”茅公雷把那麻布袋重重放在地板上。“现在,我就是茅祭酒。”

他揪着布袋底部的一角,把整个袋子掀翻过来。

首先抖出袋口的是一柄已经浆胶着稠血的斧头。然后滚出的是人头,一颗接一颗,有男的也有女的,年纪不一。

穆天养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一张张亲人的脸孔:妻子、老父、三儿子、大儿子、侄儿、二儿子、大女儿、女婿……

他肥胖的身躯在剧烈颤抖。因为愤怒,也因为恐惧。

茅公雷把空布袋抛到一旁,拍拍双掌。他的笑容早已消失了。

“‘祸不及妻儿亲属’,这本来是道上的规矩。”茅公雷冷冷地指着穆天养。“可是对付叛徒是例外。”

穆天养推开怀中的美女,嚎叫着站起身子,疯狂地扑向茅公雷。

茅公雷的反应迅捷如豹,刹那间已张腿沉身,双手架前迎接。

穆天养的身体几乎是茅公雷的两倍般巨大,速度却比人们想象中快得多。两人之间隔着几副桌椅,全部被他这股冲势压得碎毁。

——把你这小子压成­肉­饼!

二人甫一接触,却没有发出旁人预想中的碰响。

茅公雷左手搭住穆天养的臂胳,右掌巧妙地攀在他颈侧,身体朝左急转,腰臀贴上了穆天养的腹部,双手猛力拉扯,借用了穆天养那股冲力,把那肥胖的身躯往横狠狠摔出!

穆天养感觉地面像突然消失了。

他刚好飞到那火炉上,炉子轰然打翻,火星与焦炭四散。

穆天养听见自己的后腰与髋骨发出断裂的声音,他的体重变成了破坏自己身体的武器。

须发和衣服多处都燃烧起来,可是他感觉不到灼热,只有腰肢那如Сhā入了尖锥般的刺痛,身体其他部位都已麻痹了。

茅公雷已经走到穆天养上方,左膝跪压着穆天养的胸口,令其无法动弹。

“杀你这种家伙,我才不用兵器。”

茅公雷一咬牙,右拳挟着上身的重量向下勾击,重重打在穆天养身体左侧。

四条肋骨同时折断的声音。两条向内Сhā穿了左肺,穆天养顿时口鼻喷血;另外两条白森森的骨头,突出了他肥厚的皮­肉­。血水汩汩而下。

茅公雷的拳头化为指爪,往那伤口猛力掏挖。穆天养喷着血沫痛苦尖叫着,声音令在场一个个黑道汉子的腿都发软了。

“现在有点后悔背叛‘丰义隆’了吧?”茅公雷神情有如恶鬼,狠狠把其中一根断肋骨硬抽出来。

茅公雷左手捏着穆天养的下巴,不让他的脸转动;右手如拿刀子般反握着那根肋骨,高举过头。

“看看‘丰义隆’把你养得这么胖!这恩义,你一次还来!”

右手挥下。肋骨准确地Сhā入穆天养的左目,刺穿了眼球和眼窝底骨,直Сhā进脑部。

穆天养的四肢如触电般挣扎了十几下,最后停顿软瘫。

厅堂里没有人见过如此残酷的杀法——包括茅公雷带进来的人,个个脸­色­苍白。

太长久的安逸令“丰义隆”的人也忘记了:支撑他们这个组织的,就是如此暴烈的力量。

茅公雷站起来,沾血的双手抹擦在身上的狼毛上,染成一滩滩的粉红。

他凝视着张文远。

张文远当然感到恐惧,可是此刻他想着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他想起的是在“丰义隆”里多年来听过许多关于“二祭酒”庞文英的事迹。那位黑道战将的各种传说,几乎令人以为他不是人类。

而现在他却亲眼看见了:一个年轻了三十年的庞文英。

“张文远?”茅公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想。他点点头。

——他竟然知道我……不,大概是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吧……

“你在这分行­干­了多久?”

张文远用力吞了一口唾液,才能开口说话:“九……九年。”

“这分行的掌柜,以后就由你当。行吗?”

张文远猛地点头。

——活过来了……

茅公雷却似乎不关心张文远的答案,径自走到那个倒在地上的异族美女跟前。

“起来。”茅公雷朝她伸手。眼睛盯在那雪白的胸脯上。

美女伸出手来,颤抖不止。茅公雷握着了,感觉很是冰冷。

他把她整个人拉起来,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她害怕得身体缩成一团。

“太可惜了……”茅公雷喃喃自语。“对女人,我不喜欢用强的。你很怕我吧?”他突然皱眉,嗅到了臭味。

是美女的裙子,渗透出了尿水。

茅公雷放开她。

“算了。小张,这娃儿就赏给你。是升职的贺礼啊,对她温柔一点。”茅公雷扶着她坐回那交椅上,然后转身,再没有看她一眼。

茅公雷捡起倒在地上的酒瓶,晃动了几下,听见没有泻光,还留着一点。他就着瓶口灌了一口,然后抹嘴笑了笑,瞧着穆天养的尸身。

“这胖猪,喝酒和玩女人倒有点眼光。”

张文远也看看尸体,又看看地上那大堆头颅,再瞧瞧轻松的茅公雷。他很难把刚才暴烈的一幕,跟眼前这个亲和的男人联想在一起——虽然一切都在他面前发生。

——英雄豪杰,就是有这么一股邪气的吗?……

张文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再看地上那些人头,心中默默数算。

——少了两颗……

茅公雷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看穿了张文远所想。他迅疾跳到张文远跟前,硕大的手掌抓着对方的领口,然后把脸凑近,在张文远耳边轻声说话。

“那对小兄妹,你负责保证他们活得平平安安……”声音虽细却甚坚定。“他们长大了要是想报仇,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茅公雷放开手掌,没再理会呆住了的张文远,径自走往大厅的正门。他带来的部下也鱼贯跟随离开。

那些人一个个在张文远跟前走过。张文远发现其中一张认识的脸,猛地抓住那人的衣袖。

“你不是……蔡三子?蒿山岭的蔡三子?”位于东南面三十里外的“蒿山岭分行”,也是最近宣布要脱离“丰义隆”独立的其中一家行子。

那高瘦的男人点点头,“小张,好久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你……”张文远搔搔头皮。“你怎么也来了?”

“‘蒿山岭分行’那边,两天前已经给茅祭酒摆平了。”蔡三子耸耸肩。“跟现在这里几乎一样,唐掌柜死得比穆天养还要惨呢。”

张文远的额上渗满冷汗。

“还有一件事。”茅公雷刚要踏出门口,突然又停下来高声说。“来春在京都的总行会举行大典,章老板、蒙祭酒跟我正式就任……小张,你会来吧?”茅公雷回首,目光锋锐如刀刃。“附近其他几家分行的新掌柜也都答应了。”

“当然!当然!”张文远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大力点头。

“那就好了。”茅公雷微笑,这才真的离开。

厅里死寂如灵堂,张文远跟同僚们——现在已经成了他的部下——面面相觑。他扫视一下厅内七翻八倒的情景,仿佛被一股风暴卷过一样。

茅公雷在户外的雪地走过,并无登上坐骑的意思。部下们正想跟上,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

今年北方的气候有点反常,才十一月的天,雪就下得这么凶。

他独自走到雪地中央,仰首看着天空飘飞下降的雪花。太冷了,他讨厌寒冷。他想过,等待自己老了,退下来以后,就到南方买一座小岛,每天躺在海边享受阳光……

他垂头,看看自己身上和双手的血迹。

他蹲下来,从地上抓起一团雪往手掌擦搓了好一会儿,再看看,手掌仍是红­色­的,他苦笑。

——没有那么容易洗得掉……

少女惊慌乱抓的手掌,把对方蒙着头脸的布巾整条扳了下来。

官道上所有人——包括劫匪与被劫者——都呆住了,全部的动作都停顿下来。每一双眼睛都瞧着那张露出的脸孔:

田阿火的左边额角清楚遗留了铁爪那四根手指的爪痕,缺去眼珠的左眼眶结成了一个“米”字形状的伤疤,余下那只眼睛凶光大盛。

他把头别向后方,瞧向同伙里最矮小的那个男人。

狄斌感到脑袋有一阵子被抽空了。他隔着蒙面巾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其余部下也一一以犹疑探询的目光瞧过来。

“继续!”狄斌挥起手上的砍刀呼喊。

部下们这才回过神来,又继续绑缚那二十几名老少男女,并在三辆马车上搜挖财物。可是狄斌看见了:他们的动作全部变得生硬,显得不知所措……

他闭起眼睛,左手按在胸口上,隔着衣服抚摸吊挂在那儿的小佛像。

——要发生的事情,终究都要发生……

等到所有人都缚好了,嘴巴和眼睛也都绑上布条后,狄斌才睁开眼睛,咬咬嘴­唇­。

他下定了决心,刀尖指向道路西侧的一座树林。

“全部拉进林子里。”

部下们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意。

田阿火咆吼了一声。事情是因他而起的,他知道这个漏子应该由自己第一个去补。他当先抓住那个少女的头发,把她的身体往树林拖过去。少女隔着布条发出“呜呜”的悲叫,听得所有人心底发毛。

其他被缚的人开始在地上像虫般挣扎,发出绝望的叫声。

“大树堂”的部众许多都僵住了。

狄斌知道不能够让情况失控。

他的动作快速果断得令所有人吃惊:急奔上前,推开了田阿火,砍刀改为反握,刀尖往下狠狠Сhā进少女的心脏。

刀刃拔出,热剌剌的鲜血喷撒在狄斌身上。

这一幕令部下们再无犹疑。一双双眼睛变得凶狠如狼,连抬带拉地把一­干­人都带进了那座­阴­暗的树林,包括那少女的尸体。

看见部下们利落的行动,狄斌这才松了一口气。恶心的感觉随之出现在胸腹,渐渐袭上喉头来。他感到呼吸困难,蹲在道旁的一块石上,摘下了蒙面巾,拼命用力深呼吸,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一生都要背负今天的罪孽。

树林那头又传来此起彼落的闷呼,每一声都令狄斌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声闷呼结束后,田阿火才从树林再次出现,手上的尖刀染着触目惊心的鲜血。

“已经完事了。”田阿火走到狄斌身旁。“兄弟们正在里面挖坑。”

狄斌的脸比平日更苍白,他勉强点了点头。

“六爷,对不起……”田阿火歉疚地说,左手习惯­性­地摸摸左目处的创疤。那次他遭铁爪攻击,其实只是给撕去了一片皮­肉­,眼睛并没有给抓瞎;可是失去了眼睑后,左目长期­干­涩剧痛,根本无法入睡,看东西也只是一团团的模糊白光。最后他忍受不了这折磨,亲手把眼珠子挖下来,吞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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