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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上咒

“如果他成了我的爹,我们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住吗?”

“小孩子别乱说话。”徐嫂轻声斥责。但她听到女儿这样问,很是欢喜……

房间外头一声巨响,吓得徐嫂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甜蜜的感觉刹那消散。

是外面正门被踢开的声音——徐嫂在十几天前开始,晚上就没有把门上闩,她暗地里希望,哪一夜大黑会摸进来……

小茉惊呼了一声,不知所措地抓着母亲的手臂。徐嫂安抚着她。

隔着房间的门帘,她看见外面的灯火。

她悄悄揭开一点儿门帘偷看。五、六个提着灯笼和棍子的男人闯了进来,顿时把屋里都挤满了。徐嫂认出为首的那个。青白的脸皮,鼻头上有三颗痣,是秦老爷的小儿子秦道好。徐嫂的脸变得更苍白了。

“出来吧!”秦道好隔着门帘呼喝。“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秦少爷……”徐嫂叮嘱女儿留在房间,然后才揭开门帘走出来。“这么晚了……什么事呢?吵着邻家不太好……”

其中两个秦少爷的帮闲进了厨房,如狼似虎地翻找,一找到可吃的东西就大口地尝。

“什么事?”秦道好冷笑。“当然是来收债啦!”

“不是说好收成之后吗?……”徐嫂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时候讨,是债主决定的吧?”一个帮闲嘻嘻笑着说。

“田里才刚下种,我拿什么……”

“没有粮,就用人来还啦……”秦道好不怀好意地微笑。“听说你有个女儿……”

徐嫂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几个月前,秦少爷手下的一个混混儿到了村子里来,碰巧给他遇上小茉,调戏了几句话。那时候徐嫂就担心得很,后来并没有事情发生,她也就渐渐淡忘了……

——想不到,还是躲不了……

“她还小……”徐嫂的表情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只是个孩子……”

“别担心,不过让她到我家里当个婢女而已。在我家保证好吃好睡,快高长大,哈哈!”几个帮闲也跟随秦少爷哄笑起来。

“不行……”徐嫂猛地摇头。“要婢女……就让我去……”

“不行呀!”小茉在房间里忍不住呼喊着要冲出来。徐嫂死命拦着房门,用门帘蒙着女儿。不能让这些禽兽看见小茉的样子,否则就完蛋了。

两名帮闲上前想把徐嫂拉走。可是下惯了田的徐嫂气力也不少,半步没有移动。两人扯着徐嫂的衣服,猛地一下就把上衣撕破了,两颗丰满的Ru房弹跳出来。六个男人瞪着那双­奶­子,眼睛里发出欲望的亮光。

“请住手。”

一把沙哑的声音在后面的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却看不见那说话者的脸。

因为他高大得被门遮掩了面目。

秦道好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高的男人,他的额上冒出冷汗。刚才因为天黑,他们进来时,压根儿没有留意到门外那堆像破布的东西。

——妈的,不是说这户的男人早死掉了吗?……

大黑低下头要进来,最接近门口那两个帮闲马上用棍子拦住他。可是甫一接触,两人便感觉脚底下像有浮沙,完全站不稳当。大黑轻轻松松就把两人排开,进到屋子里,站在秦道好跟前不够一条手臂的距离。秦道好感觉眼前突然一昏暗。

秦道好打量着一头乱发和胡须的大黑。左脸上那四道爪痕的确很吓人,可是眼睛里丝毫没有威胁之意。

“哪儿来的野汉子?”秦道好为了壮胆子,故意喊得很大声。“你知道我是谁?”

大黑摇摇头。

“这是籽镇秦老爷的公子!秦老爷呀!不晓得?”一个帮闲搭口说。

大黑又再摇头。

“我爹你也不晓得?”秦道好心中的怒气已盖过刚才的慌张。“你可知道,我爹在这方圆百里有多大头面?连州府里大名鼎鼎的戴先生,也是我爹的拜把子兄弟!戴先生啊!”

大黑第三次摇头。

秦道好感到有点滑稽,可是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戴聪呀!他在州府里谁人不识?是当今州府‘大树堂’分堂掌柜跟前的大红人呀!‘大树堂’你听过了吧?”

大黑这次默默闭目。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秦道好咧嘴大笑。“知道了吧?我不管你这臭要饭是谁,别恃着块头比别人大就乱来!我少了一根毛发,不只要你死得难看,这整条村子保证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我跟你走。”大黑说。

“什么?”秦道好愕然。

“你说要找人打工还债,我去。”

秦道好失笑。呸,没用的孬种,原来只有一个唬人的空壳。

村子里的人当然都早已被吵声惊醒了,可是没有人敢劝阻秦老爷的儿子,全部只是围在屋子外头看。

秦道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黑,刚才早说好是要拿人换债,怎么现在真有个人自愿来——虽然并不是他心目中想拿的那个人……他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借口讨徐嫂的女儿。

刚才被大黑推开的其中一个手下走过来,在秦少爷耳边悄悄说:“这野汉虽然看来没胆子,气力可真不小;要是真的惹怒他,在这里开打可不好玩。不如……”

秦道好盘算:先弄走这个男人,日后再来讨那闺女,总会找到借口,反正这对穷母女跑不到哪儿……

“好,你跟我走!”

徐嫂“哇”地哭了出来,再也顾不得所有人的眼光,扑前紧紧抱着大黑。

“不行!不行!”徐嫂一双泪眼仰看着大黑的脸,不住地摇头。

“不要啊!”小茉这时也从房间冲了出来,抱住大黑的腿。“叔叔别走!”

秦道好这时瞧见出落得如此美丽的小茉,有点后悔,可话已说了出口,只得恨恨地咬牙。

大黑轻轻把母女俩推开,然后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破斗篷,披在徐嫂赤­祼­的身上。

“别难过。”大黑趁着替徐嫂穿衣时,在她耳边轻声说。“他们一定会再来,你们明早就走,到州府去。带着我那些书,那儿有识货的,卖得好价钱,不要再回来。”

“快走!”秦道好和手下早已出了门外。余下两个帮闲催促着,一左一右夹着大黑。他们没有抓住他,他们知道抓不了。

“别担心。”大黑别过头之前又说。“小茉会嫁到好人家的。”

两母女呜咽哭着追出门外。

秦道好跟手下们都已上了马。他们用绳子在大黑双腕绕缠了几十个圈子,再牢牢缚了几次死结,然后才拿长索套上去,另一头则缚在其中一匹马的鞍上。

“我们可不会慢下来。”秦道好挥挥马鞭高声说。“跑不了,就给马儿拖回去,看你捱不捱得了。”

旁边马上的手下悄声问:“少爷,真的带回家去?”

秦道好­阴­沉地微笑:“呸,弄脏我家的地方,当然是拿去卖了……”

十二个马蹄与两条人腿展步,在月­色­下扬起沙尘。

徐嫂和小茉继续哭着追过去,一段路之后,终于再也追不着。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看见这个奇异的汉子。

次日她们依大黑所言,带着少许粮水跟那个书箧,离开村子往州府去。七天之后到了州府,徐嫂因为没有盘缠,纵使舍不得,也只好摆个地摊叫卖那些书。母女俩在街上捱了三天饿,一本书也没有卖出。最后一个商人偶然步过发现了这些书,问起它们的来历。一年后,小茉成了这个商人的继室……

给打得鼻青目肿的小毛子和哈哥,各躺在牢房的一角喘息。

从那个细小的铁格子窗户透­射­来一束阳光,无数的微尘在那光束里浮游。小毛子勉强睁开肿青的眼皮,瞧着那些缓缓在跳舞的尘埃。

——哈哈……我的命,也就像这里的一颗尘……

外面走廊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哈哥一听到,身体就缩成一团。他害怕另一轮的拷打。

“妈的……”小毛子无力地骂着。“有种的,快斩了我……别折磨好汉……”

牢房门锁打开的声音。

“滚出来吧!”其中一个差役把玩着手上的红漆棍子,讪笑着说。“是时候了,凑够数啦。”

另外两名差役进内,猛抓着小毛子和哈哥的头发,把他们拉出牢房。两人本来就只剩下仅能站立的力气,完全无法反抗,像两只羔羊般,被差役连拉带推走过那条­阴­暗的走廊,到了外面一个大石室。

那儿也有三、四名差役,正围着今天的第三个死囚。那赤­祼­着上半身的囚徒已经给粗绳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可是,他跪着几乎也有四周站着的人一般高。

看见那同囚,小毛子像突然忘却了此刻­肉­体的痛楚和即将降临的命运,猛然失笑了,那笑声在石室里回荡。

跪着的大黑静静地瞧着小毛子,没有任何表情。他倒是没有给拷打,大概没有反抗过。

“哈哈……是你?……哈哈……”小毛子无法停止地继续大笑。

“­干­你娘,吵什么?”一名差役狠狠掴了小毛子两巴掌,他才止住了笑。

“啊?原来认识的?真的是同犯吗?”其他差役哄笑起来。“你们是不是结拜过,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小毛子和哈哥给按跪在地上,也如大黑般开始被绑缚。差役早就替他们预备了连着细绳的木牌,各在两人颈项挂上“贼毛某”和“贼哈某”的牌子。

“你呢?”差役拿着第三个木牌,另一手提着毛笔,朝大黑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什么没有名字?”那名差役怪叫。可是不知怎的,他跟同僚都不大想惹这个奇怪的汉子。他想了想,就胡乱在牌子上写下“贼胡某”,也挂到大黑的颈项上。

哈哥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以哀求的声音问:“哥儿们……之前不是应该……有一顿好的吃吗?……”

“要吃,做了鬼之后,再回来跟我们讨吧!”又是另一轮讪笑。

大黑仍然瞧着小毛子。目中竟有怜悯之­色­,仿佛他自己是个旁观者。

“那次我说过了,你快要死了。”他说着时,朝小毛子牵起嘴角,那是一种无奈的微笑。

“对啊……”小毛子不屑地回答。“也许你是神仙呢……我记得你还说,在我死时会遇上一个男人……什么头上有镰刀的。他呢?在哪儿?”

“就在这里。”

这时石室的前门打开来。一个­精­赤着粗壮上身、只在颈项围着一条布巾的大汉走进来。差役都跟他打招呼,唤他“孙二”。

孙二那张冷冷的脸带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皮肤泛着青白­色­。他打量着三个死囚,伸手拧拧他们头脸,就像在市肆挑选待宰的猪。

孙二捏捏大黑肩颈的骨头。“这个比较难,好硬。”他心里决定这是第一个,在刀子最锋利的时候。另外两个可能因此要受点苦了。

他又捏住大黑那把又长又厚的头发。“这可不行。碍着刀子。”

差役也拈着那把头发估量着。一般都是把头发盘在头顶打个结。可这一把实在太浓太厚了,结起来可费工夫。“剃光他。”

差役先拿来一把大剪刀,把大黑后面的头发都剪短;然后用剃刀在大黑的头皮顶上粗暴地刮——当然不会刮得多仔细,大黑的头皮出现一道接一道的血痕,可是他没有动一动眉毛。

“啊……这是什么?……”剃头的差役这时指着大黑那原本被长发掩盖的额头。

额头中央有一颗黑­色­的东西。坚硬而且暗哑,不像是痣。四周有­肉­芽包围着,形状像把镰刀。

小毛子也看见了。他瞪着眼看了一会儿,再次无法控制地大笑。这次连差役的巴掌也止不了这笑声。小毛子双颊变得更肿大。他一边流着痛楚的眼泪,一边继续放肆地笑着。

猛烈的太阳,照­射­在大黑那个血疤淋漓的光头上。

籽镇的衙门连囚车也没有,差役只是把三名死囚双腿间的绳索放长了,然后像赶猪般把他们驱过镇里最大的街道。

街道就叫大街,没有其他名字,已经是籽镇最繁盛的地方,然而还是破屋处处。仅有的商业就是几家吃店和一些卖粮油用品的小铺,主要是做外来旅人的生意,几乎全属于秦老爷和本地另外两名土豪所有。

大群衣不蔽体的露宿者,有老人也有小孩,或坐或躺在吃店旁边的暗巷里,等待偶尔从店内泼出街的残羹剩吃,还有可以乞讨的外来人。

小毛子和哈哥低着头,因为身体被绑缚,加上多次的殴打,脚步走得蹒跚。只有大黑仍然挺直高大的身子走着,半点儿不像带罪的犯人,安然迎接两旁投来的目光。

走在行刑队伍最前头的是孙二。他手里提着一柄沉重的双手砍刀,刀鞘用厚厚的牛皮缝制。他今天清早就起床,花了许久把刀锋仔细打磨好。他对自己这份工作十分骄傲——在籽镇衙门跟那三个土豪的府第以外,他是这儿少数能够靠双手养妻活儿的人。

跟随在行刑队伍后的人群开始增加。

几乎每张脸都泛着没有光泽的蜡黄,脸颊深深凹陷,每条腿走路时都拖着沉重的步伐。若非大白天,外人看见会以为是一群准备迎接新同伴的怨鬼。

终于到达大街中央一片铺着沙石的空地。籽镇没有正式的刑场,所有镇内的集会仪式都是在这儿进行。空地的东角有一根旗杆,是整个镇最高的人造物,此刻杆子并没有挂上任何旗号。

镇知事和手下的文武佐员,早在空地的一座简陋帐篷底下等候。知事那身光鲜整洁的官服,跟四周枯黄的街景与人群形成强烈的对比。

就在行刑队到达时,空地上突然开始刮起几阵罡风。众人都不以为意。在这种关西高原的地方,这是常有的事情。

知事用宽袍掩着脸,以免沙尘刮进眼睛。“快点完事,好回去。”他催促说。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若不是州府那边摊派下来,要每镇在这个月内杀几个流贼,他才懒得理会——籽镇的衙门只有一队五人的巡捕,好不容易才抓到那对小毛贼。为了凑够交付的人头,他还得自掏腰包跟秦公子买那汉子。知事心里已经在盘算,明天又要立个什么名目向镇民收钱,好填补这笔支出。

在空地四周围观的镇民已经有一、二百人。即将看见杀人的场面,可他们也不是特别兴奋。饿着肚子看戏,总是聊胜于无。他们也都知道,衙门抓得了的,也不会是横行高原的那­干­马贼。

不过,那个面目身姿皆异于常人的汉子,倒真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绝对不是本地人。不知打哪儿来,千里迢迢死在这种穷地方,也可真冤枉……

差役把三人硬生生按倒跪在地上。小毛子和哈哥的膝头碰上灼热的沙石,吃痛呻吟起来。差役从后面把他们腿上的绳子收紧,再把全身的绳结检查一次,这才退开。

孙二拔刀出鞘。几乎有一掌宽的刀刃反­射­着猛烈阳光,令人无法直视。他把刀背搁在肩上,张开腿站在大黑旁边,那形貌有如贴在庙宇门口的守护天神。

看见刀光,人群的情绪也不觉高涨起来。

“啊……”排在大黑旁边的小毛子仍在呻吟。他很渴。可是他知道在这种时刻,已经连一碗水都不可奢望。

“……奉州府命,镇衙门日内拿得以下一­干­马贼,皆犯有杀人越货、­奸­­淫­­妇­女之罪……”知事仍然用衣袖遮着眼睛,嘴巴熟练地念着。

“我想起来了……”小毛子别过头瞧着大黑。“你又说,只要我愿意一生都不再作贼,就可以活下去……”

“是的。”大黑点点头,脸上毫无恐惧之­色­。连在旁看的孙二也感到有些讶异。

“……经本官审问,各判斩首之刑……”知事继续念着。

哈哥垂头闭目,全身剧烈颤抖,口中又再吟着当天向土地神祈求的祷文。

“好……”小毛子竟然露出笑容。“假如你现在可以解开这身绳子站起来,旁边这哥儿又砍不死你的话……我这生再也不作贼!”

孙二听见了,瞪大着眼睛。

“真的吗?”大黑问时的表情非常认真。

“真的。”小毛子的脸容却像在说一个恶俗的笑话。

“……现经本官验明正身……”知事接过文佐递来的行刑令牌。“立斩胡某、毛某、哈某三贼……”他已准备把令牌丢出去。

这时大黑的肩颈关节突然活动起来,本宽横的双肩往下沉到不可能的位置,胸肋的骨头奇诡地往内收缩,整个上半身像骤然变小了一圈。他抖动扭转几下,那原本紧勒在身上的绳索立时往下褪。

知事、差役和围观的群众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小毛子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孙二呆立原地。

手臂上的绳结也松脱后,大黑的肩关节回复原位。他又伸手扒去腿上的绳索,然后站了起来。

知事猛地丢出令牌,口中猛喊:“快斩!快斩!”

孙二双手提起砍刀,大大吸了一口气,也不管大黑的颈项已经高过自己的头颅,手臂拉弓正想砍出去。

大黑的眼睛直视着他。

风又再刮起来。

这一刹那,孙二从那双深深的眼瞳里,看见了一股超越凡人的力量。他明白了一件事。

——这不是一个我杀得死的男人……

他的砍刀软软垂下来。

“你们全部上!”知事惶然向众差役下命令,可是他的声音被猛风盖过了。

阳光骤然消失。

众人仰首。这才看见,一大片乌云掩蔽了太阳。

首先是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点降下,瞬间就变成一阵雨幕。

人群欢呼着摊开­干­瘦的手掌,迎接那期待已久的甘霖。有的开始奔跑往空地中央,簇拥向大黑。

原本还想向大黑围攻的差役们,看见了这一幕,开始慌乱地向后退却。

涌到刑场里的人越来越多。连没有来看行刑的人,也开始从大街两头涌现。

知事手里还紧握着监斩的令牌,仍然想呼唤部下控制这场面。这时才发现身边的部下不知何时全部逃光了。

下一刻,他被人群吞噬。

黄昏时,大黑仍然盘膝坐在空地中央。雨早已停了。

遥望大街远方的天空,有两处冒起了焚烧的黑烟,是衙门和秦老爷府宅的所在。

仍站在大黑身边的是小毛子、哈哥和孙二,还有几个镇民。他们瞧着大黑的眼神,就如瞻仰庙堂里的神像。

“我们……”小毛子望向衙门那边的焦烟。“……不如明天一起逃吧。”

“为什么要逃?”大黑的表情依旧沉静。

“­干­下这样的事……州府那边的兵马早晚要来。”

“我们能逃,镇里的人可逃不了啊!”

“可是……官军一来,我们就死定了。”哈哥仍然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声音还带着颤抖。

“世上没有必然的事情。”大黑站起来说。“只有因和果。还有人的意志。”

小毛子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他没有再嘲笑。“你是从哪儿听来这些话的?”

“你忘了吗?”大黑朝他微笑。“那些书啊,我从里面读懂的。”

“那么以后我们要怎么办?”小毛子沉默了一轮又问。

大黑蹲下身子,抓了一把沙,让沙在指缝之间溜走。

“已经十年了……”

他再次站起来,伸手指往东面的远方。

“十年前在那儿,我亲眼看见了:在最高的城楼上,换了另一面旗帜。”他的声音有如梦话。“可是十年了,我去过许多地方,发现天下根本没有任何改变。我看见许多人像这里的人般捱饿。我最爱的亲人就是活生生饿死的,我最害怕看见饥饿……”

他的眼睛似乎超越了遥远的空间,再次看见他手指瞄准的那个地方。

“我明白了。饥饿是不会消失的,直至那儿的主人换了另一种人。”

“哪种人?”小毛子问。

“穷人,像你们。”

籽镇的暴民占领了全镇的第三天,大黑亲手造了一面旗帜。

镇里没有染料。于是他用了三种东西来染­色­:青草的汁液、泥土、牲口的鲜血。

当天,这面绿、黄、红的三­色­旗帜,高悬在空地旁那支旗杆上,乘着高原的风飘扬。

镰首的旅程,经过十年后终于完结。

接着的,是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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