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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深海探秘 > 第二天柯勒给伦敦打了电话。

第二天柯勒给伦敦打了电话。

电话机中传来一个­操­英国口音的­妇­女的声音。

“这里是苏格兰场,有什么事吗?”

柯勒知道他拨错了,但是没敢挂断电话,和传说中的打击罪犯中心通话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不知所措,只是拿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声音,想象着一个戴着猎帽的男人边跑边喊:“抓杀人犯。”

“这里是苏格兰场,有人在听电话吗?”

柯勒终于说道:“我可能打错了电话。我想找国防部的罗伯特。考波克先生。”

“等一下,我给你转到考波克先生那里,”那个­妇­女说道。

柯勒等着考波克接电话。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英国口音的人说话。在大西洋彼岸的一个巨大办公室,屋里搁满了直到屋顶的灰­色­文件柜,窗上结满了霜雾,满头银发的考波克先生坐在潜艇历史资料中接了电话。柯勒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啊,新泽西的潜水员,”考波克说道,“我听说过你们,先生。我对你们的探险非常感兴趣。那艘潜艇太有意思了。”

考波克就一些细节问题详细询问了柯勒——潜水员们的研究、神秘潜艇、他们联系过的人,以及霍伦博格。柯勒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他很高兴地发现,考波克同他讲话的态度就像对他的同事一样,并没有把他当作在布鲁克林为肯德基换玻璃的工人。当考波克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结论时,柯勒说出了他们的判断:u857.

考波克认真听了他的介绍,然后认为他们判断沉船就是u857的证据很有说服力。他问柯勒是否需要他参考一下自己的记录和资料以便进一步证明这个结果。

柯勒毫不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可以!”然后他又说道:“先生,我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非常感谢。”

柯勒赶紧为肯德基换完了玻璃。他在卡车上给查特顿打了电话。

“约翰,我跟考波克通过电话了。他可能有七十五岁了,但是他头脑非常清楚。他在那个可怕的苏格兰场工作。”

“他说什么了?”查特顿问道,“你快急死我了——”

“我说了我们对u857的想法。他说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他很赞同我们的想法。他准备在他那边查证一下。”

“太­棒­了,”查特顿说道,“我们的探险简直太妙了。”

“是啊,”柯勒说道,“太妙了。”

在柯勒与考波克联系后不久,他们与德国的霍斯特。布雷多和查理。格鲁茨马彻取得了联系,并告诉他们关于对u857的推测。两名专家都翻阅了自己的记录,问了很多问题,然后对他们的看法表示赞同——神秘沉船可能就是u857.柯勒又拨通了苏格兰场的电话,询问考波克的进展情况。这次的通话很简单。考波克告诉柯勒他查阅了记录,进一步证明了他们的想法。像上次一样,他同意他们发现的即是u857.

1993年的前几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在斯科蒂餐厅中碰面。但是他们不再讨论沉船的身份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开始设想这艘潜艇是怎么沉没的。他们咨询了很多武器专家。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潜艇遭受了有巨大爆炸威力的武器的攻击,这种武器可能是鱼雷。

但是哪里来的鱼雷呢?如果是盟军潜艇发­射­的鱼雷,他们一定会有相关记录。如果是被另一艘德国潜艇误伤,那么也会有所记录。难道是潜艇内部的鱼雷自己爆炸后造成的?不可能,因为潜艇的伤势表明,攻击来自潜艇的外部。那么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他们曾在书上读到过这种可能­性­:鱼雷的转向系统发生故障,导致鱼雷在水中调转方向击中自己。这种鱼雷被称为“环行鱼雷”,好几艘潜艇都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设想一下,如果你是u857的艇长鲁道夫。普拉莫尔,”一天晚上在斯科蒂时柯勒对查特顿说道,“你好不容易穿过冰冷的海水和大批盟军飞机的追捕从挪威来到了美国。你刚刚在波士顿海岸死里逃生。现在你来到距离曼哈顿只有几英里的新泽西。你发现远处有一个目标。你命令所有的艇员进入战斗状态,然后爬上指挥塔,升起了攻击潜望镜。你锁定目标后,发出命令——‘发­射­鱼雷!’鱼雷呼啸着冲出鱼雷发­射­管。每个人都不敢出声,希望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从声纳室传来了报务员的声音:”环行鱼雷!我们遇到了环行鱼雷!我们的鱼雷正在向我们自己打来!‘普拉莫尔命令潜艇全速下沉,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但这就像是一场竞赛,是潜艇和它自己的鱼雷之间的竞赛。现在问题只有一个:潜艇是否能在鱼雷到达之前沉到海底?艇员们竭尽全力使潜艇下沉。他们有20秒?还是5秒?他们不知道。他们只能拼尽全力。太晚了。鱼雷击中了潜艇。七百磅的tnt一起爆炸了。真是他妈太晚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这起事件的报告,”查特顿接过来说道,“当时很可能是晚上,而且是在冬天。当鱼雷击中潜艇后,他们要袭击的艇上没有人听到爆炸声,因为爆炸发生在海底,而且即使他们听到了模糊的爆炸声,但那是他妈的战争时期——到处都传来模糊的爆炸声。潜艇沉没了,而且没人知道它沉在了那里。”

两人埋头吃了一会儿东西。

“想像一下报务员意识到鱼雷打回来那一刻的感受,”柯勒说道。

“想像一下他们面对的那种情况:或者你的生命在几秒钟内被剧烈的爆炸所结束,或者你可以逃过返回的鱼雷幸免于难,”查特顿说道,“没有中间道路可以选择。你知道不是这种情况,就是那种情况。”

第二天早晨,查特顿查阅了他从德国布雷多档案馆抄回来的潜艇艇员名单。记录的底部就是u857的艇员名单。名单中包括59名艇员的名字,比如戴恩斯特、考斯勒、罗夫格瑞和伍尔夫等等。有些艇员只有18岁或20岁。高级报务员是艾力克。科拉,于1917年3月14日出生。如果“环行鱼雷”击中了潜艇,那么他就是艇上第一个发现的人。柯勒在他的书里找到了25岁的艇长普拉莫尔的照片。在1993年潜水季节到来之前,查特顿和柯勒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们研究清楚潜艇最后一年的战争情况,他们研究的潜艇就是在这一年沉没的。

到1993年,柯勒收集的有关潜艇的书籍甚至可以与大学图书馆相媲美了。他将所有的书摊开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就像一个收集篮球明星卡片的孩子。他将书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借给查特顿,另一部分自己留下来看。这些书将潜艇最后一年的战事,以及在潜艇中阵亡的艇员的故事都展示在他们的面前。

查特顿和柯勒分别坐在家中的书桌前,开始从头阅读这些书籍。第一页:美国独立战争中潜艇的雏形。他们不耐烦地翻到了第二页:鱼雷是一名英国工程师于1866年发明的。他们又急躁地翻到第三页。他们急切地想知道,这艘潜艇上的艇员们身上发生的故事。他们跳过前面的章节,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几章。他们发现数百页的内容都充满血腥。

到二战结束时为止,五万五千名潜艇艇员中有三万多名阵亡——死亡率高达55%。潜艇部队在如此高的阵亡率下还继续坚持战斗,这在现代武装部队中是绝无仅有的。潜艇部队一直参加战斗。但更糟糕的是,战争末期是潜艇艇员阵亡率最高的时期。

1945年时,一艘接到命令的潜艇——比如u857——能够完成巡逻返回本土的机率仅为50%。据统计,在那个时期,一名艇员在战争中的生命只能维持60天。那些奉命在美国和加拿大海域巡逻的潜艇全都有去无回。两人阅读了大量战争书籍,但没有任何一部分像最后几页那样让他们感触良深。当查特顿和柯勒凝视着那些尸体的照片时,他们发现自己希望战争有个更好的结尾,他们的希望不是为了纳粹或德国,而是为了那一两个艇员,为了那些将靴子整齐地摆放在神秘潜艇里的年轻战士们。当他们无法面对战争后期这些艇员们的悲惨结局时,他们就会互致电话,决定以后再也不会翻开这样内容的书了,因为他们无法忍受他们了解的人有这样的结局。

各种记录表明,战争后期的潜艇艇员们不仅仅是支撑到了二战的最后一刻,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幸存下来,但他们还是英勇地战斗到最后。盟军曾预测这些即将战败的潜艇上可能会有叛变,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盟军还希望潜艇上的艇员能够投降,但这种情况同样没有发生过。1945年1月,即使在盟军对潜艇发动了不间断的打击后,丘吉尔还是呼吁军舰舰长们不要轻视德国潜艇在海上表现出的“超级进攻­精­神”。正是这种想法——战败的潜艇艇员追求的并不是苟且偷生——让查特顿和柯勒将书一直读了下去。

1940年10月是德国潜艇的颠峰时期,称为“美好时光”。德国潜艇击沉了六十六艘敌舰,自己只损失了一艘。1942年上半年,德军发动了对美国东部海岸美国军舰的突然袭击,称为“鼓点行动”,这次行动被视为德国潜艇战的又一次“美好时光”。这次行动中,德国潜艇就潜伏在美国海岸的附近,艇员们在甲板上就可以闻到森林的气味,看到汽车在公路上行驶,甚至可以听到美国广播电台播放的爵士乐。在“鼓点行动”开始的几周里,德国潜艇使用鱼雷对毫无防备的船只进行了一次大屠杀。尸体残肢、汽油、船骸让美国东部沿岸一片狼藉。五个月之后,德国潜艇仅以六艘潜艇的代价就击沉了美国海域的六百艘船只,这使美国海军遭受了史无前例的重创。潜艇返回德国时,德国港口彩旗飞扬、鲜花舞动,到处都是欢迎英雄归来的漂亮姑娘。丘吉尔曾写道:“战争时期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就是德国潜艇的威胁。”潜艇就像会隐身的大卫一样,时刻威胁着巨人歌利亚的安全。

但是美国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美国海军大量使用护航舰。这是一种古老的海军战术,使用军舰保护一队一起航行的船只。这样,当德国潜艇攻击盟军船只时,护航舰就会赶到现场,对潜艇进行追击。随着护航舰的增加,潜艇击沉盟军船只的期望变得非常渺茫。

来自美国各大实验室和大学的科学家最终参加了战争。他们提供的最有力的武器就是雷达。即使在黑夜或暴风雨中,装备了雷达的飞机和船只也可以探测到浮出水面距离很远的潜艇。长期以来,潜艇在水面作战时一直占有主动地位,因为它们在下沉的时候速度比飞机或船只航行的速度快得多。但现在,它们突然发现盟军飞机总是像会魔法一样突然出现在空中。起先德国潜艇部队的总指挥卡尔。邓尼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雷达的巨大威胁。他的潜艇不断被击沉。即使当德军完全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潜艇所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它们只能躲在水底,但这样虽然使它们避免被雷达探测到,同时也大大降低了它们追击甚至躲避敌人的速度。

水下的环境同样充满危险。如果盟军的船只怀疑附近有潜艇,它就会使用声纳——声波定位仪——进行探测。一旦声纳对潜艇的金属外壳有所反应,潜艇就逃脱不了死亡的厄运——在水下无法逃脱敌人的打击,而冒险浮出水面作战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潜艇主要依靠无线电与总部进行联系。盟军的智囊团抓住了潜艇的这个弱点。他们开发出一种无线电侦察系统,称作高频率侦察探测设备,使用这种设备的盟军船只可以轻易地探测出潜艇的位置。如果潜艇使用无线电——即使使用无线电汇报天气——它也等于是将自己的位置直接报告给了敌船。遇到这种情况,盟军会毫不迟疑地派遣舰队围捕暴露的潜艇。

但是盟军对德国潜艇最致命的打击来自对德军密码的破译。从战争之初,德军就使用了名为“爱尼格玛”的密码机将所有通讯内容加密。这是一种四四方方的打字机模样的设备,可以编辑出数百万种不同的密码。德国高层指挥人员坚信“爱尼格玛”是有史以来最安全的密码形式,是不可破译的。据盟军密码破译人员估计,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破译“爱尼格玛”密码的几率为150,000,000,000,000,000,000∶1.但是他们仍然打算试一试。波兰的密码分析学家对此进行了多年的研究,他们分析了缴获的“爱尼格玛”密码机和关键的密码文件。同时大量的密码员、数学家、埃及古物学家、科学家、字谜专家、语言学家和象棋大师花费了数月的时间研究“爱尼格玛”。盟军甚至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编程计算机从旁协助。在巨大的压力下,这些专家学者不断进行研究。几个月后,在秘密潜伏的情报人员的帮助下,他们终于破译了“爱尼格玛”密码——被视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情报成果之一。到1943年年底时,盟军已经开始利用破译的“爱尼格玛”信息指挥军舰伏击德国潜艇。邓尼茨一度怀疑“爱尼格玛”密码被破译了,但是很多德国专家向他保证“爱尼格玛”是不可破译的。盟军不断截获德国的通讯内容,而德国潜艇则持续被盟军伏击。

1943年春天,德国潜艇已经被盟军的各种技术所威胁,海中已经没有了安全的藏身之地。当年五月,41艘潜艇被盟军部队击沉,这就是著名的“黑­色­五月”,邓尼茨曾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即使在噩梦里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美好时光”变成了“悲惨时光”。战争初期海中的捕猎者现在变成了被猎杀的对象。

到1945年上半年,潜艇袭击敌船的机会大大减少,甚至连生还的机会也很渺茫。早期­精­选出来的优秀艇员已经几乎全部阵亡,取代他们的是一批年轻的艇员。盟军的炸弹摧毁了一座座德国城市。不久法国被盟军占领了,苏联军队也踏上了德国的领土。德国潜艇的一举一动都被周围的盟军监视着,艇员们即使返回德国也未必安全。因为他们的祖国也在沦陷。

查特顿和柯勒品味着潜艇战后期的故事。盟军的机动灵活和坚韧不拔在他们的心中燃起阵阵自豪,他们对美国发扬自由民主、对抗史无前例的恐怖威胁、锲而不舍地维护世界和平的行为感到骄傲。但是他们都无法消除脑海中对潜艇上阵亡的艇员们的关注。他们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妻子、同事或朋友。他们计划在斯科蒂再次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与之前完全不同。以前,查特顿和柯勒经常泛泛地谈论一些问题——研究、想法、策略——关于如何解开潜艇之谜的雄心壮志。但是这次,在潜艇战故事的感染下,他们开始思考一些细节问题,一些关于和他们交织在一起的潜艇艇员们的细节问题。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彼此:“是什么使这些人一直坚持不懈地战斗下去的?”在查特顿和柯勒看来,邓尼茨对潜艇艇员的描述部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将潜艇艇员们称为被命运绑在一起的团体——在这个团体中,每个成员都“互相依赖,彼此忠诚”。对查特顿和柯勒来说,这种兄弟情谊是人类最宝贵的情感。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感觉到这正是他们两人之间友情的写照。

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两人都意识到了,但都没有说出口。在他们看来,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认识自己。有些人认为自己正直、勇敢、公正,但是只有在面临真正的考验时,他才有资格得出这样的结论。这就是潜艇战中最让查特顿和柯勒感动的一点。尽管这些艇员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他们还是决定到海中迎接一切考验。当晚互道晚安后,两人都在想,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接受这样的考验。神秘潜艇已经让三个潜水员丧命了,查特顿和柯勒本可以全身而退,放弃对他们得出结论的印证工作——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潜艇的身份了。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不断地问自己:如果我退却了,我该如何回答那个问题?如果我不愿接受生活的考验,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错失的信息

1993年5月下旬,当布里勒的居民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潜水员们已经开始准备乘“探索者”号开始本季节的第一次出海。现在,查特顿和柯勒已经开始公开称神秘潜艇为u857了。很多人问他们,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潜艇的身份,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勘查这条危险的沉船。他们回答,只要他们没有从潜艇中找出明确的证据,这些还都只是猜测。他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们说,不能仅仅得出一个猜测。

1993年第一次潜艇之行定在5月31日,这一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查特顿和柯勒开车来到“探索者”号停靠的码头,他们的心里都感到无比的满足。查特顿在潜艇中有了众多重大的发现,而且到过了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他要将他的研究工作坚持下去,直到他得出的结论能够让世界上最伟大的潜艇专家都勿需置疑。

柯勒感到同样满足。两年前,他是沉船物品之王,也是“大西洋沉船潜水员”的创始人。他的生活中只有打捞沉船物品和寻衅滋事。但是当他了解了潜艇和它的艇员后,当他看着查特顿用全部潜水时间在水下录像以备研究之用后,当他着手纠正历史记录的研究之后,他的习­性­改变了,他感到自己不再仅仅是一名潜水员,还是一名探索者,他离童年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柯勒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在出海淡季,柯勒的“大西洋沉船潜水员”同伴们谴责他的不忠行为。“你和你的新伙伴一起潜水了,是吧?”柯勒春天和他们一起潜水时他们问道,“和那些在‘多利安’号安铁栅栏的家伙们一起潜水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质问确实让柯勒难受了一段时间。是这些朋友帮他接触到沉船潜水,是这些朋友指导他如何在海底世界存活下来。查特顿可以看出柯勒很介意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每当这时,他会对柯勒说:

“这个季节你的朋友们也打算出海,”查特顿对柯勒说,“他们准备到‘俄勒冈’号、到‘圣地亚哥’号。他们是不是还想从‘俄勒冈’号上再找到一个盘子?还是想再找一个和以前找到的一样的碗?这些都是垃圾,瑞奇。这样做是违背潜水­精­神的。你不会和他们一起去的。如果你去了,你就不能去潜艇潜水了。”

柯勒总是回答道:“你是对的,约翰。我想我已经变了。”

柯勒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变化。他在淡季时开始学习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注意到在使用这种气体后,查特顿和尤加的潜水变得安全有益了。他也看到劳斯父子由于偶然一次没有使用氦氮氧混合气而葬身海底。柯勒放弃了使用空气,这样他的潜水可以变得更安全。

他们到达布里勒停车场后,发现这里比平常空旷了许多,他们对此并没有感到吃惊。如果费德曼的死证明了勘查神秘潜艇是死亡之旅的话,劳斯父子的死则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看法。潜水界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登上潜艇,至少有一千种导致你死亡的可能­性­,即便沉船的深度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潜艇中摇摆的钢筋和纠缠的电线也会置你于死地。而且出海勘查潜艇的费用非常昂贵——租船费用就要150美元。但在那里几乎不可能找到有纪念意义的沉船物品。再说,曾经蜂拥而至的媒体也早已销声匿迹。有能力到这种深度潜水的潜水员们都希望能够有所收获,所以大部分人都拒绝参加勘查神秘潜艇。

登上“探索者”号后,潜水员们互相握手致意并交流各自在淡季时的收获。将近午夜时分,一个骷髅状的人影从“恐怖酒吧”向“探索者”号走了过来。船上的人盯着这个人影一言不发。这个人越来越近,脚在停车场的泥地上拖曳着向码头走来。“是比尔,”有人低声说道。

莱格的脸­色­焦黄,上面还布满了紫­色­的瘀伤。他的头发满是油渍, t恤衫也肮脏不堪。他的体重看上去只有120磅,腿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只有鼓起的肚子可以看出他的胃口还和以前一样好。他胳膊下面夹着从小就用的印第安牛仔睡袋,当年在他正值颠峰时期,到“安德拉。多利安”号打捞船钟时就是用的这个睡袋。

潜水员们赶紧从脸上挤出最好的笑容。“你好啊,比尔,”有人说道,“‘探索者’号非常漂亮,比尔,”又有人说道。当晚船离开码头后,船上的每个人都对查特顿和克伦威尔——这两个能­干­、镇定的船长——能够随船出海表示感谢。

“探索者”号向潜艇的方向驶去,潜水员们对他们的计划做最后一次温习。帕克和加托——可能是全国最好的沉船潜水搭档——打算到柴油发动机舱去。这个艇舱除了安放潜艇的巨大引擎外,还安放了仪表板、电报机和其他可能刻有潜艇编号的设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进过发动机舱,因为这个艇舱的门口被一大堆从潜艇上方窗口脱落的进气管道堵住了。帕克和加托准备将这些障碍物强行搬开。这要使用绳子和几个起重包,是一项十分危险的­操­作。但清除了发动机舱入口的通道还有另一个好处。他们可以有机会进入旁边的电动机舱。到目前为止,只剩这两个艇舱没有被潜水员们勘查过了。

查特顿的计划很简单。他还是到潜艇的前部——电报和声纳室、艇长室、军官住舱——那些他之前已经去过的地方进行勘查。他准备在那里静静地观察。

“我需要观察,”他在船上对尤加说道,“我要静静地对一大堆垃圾进行观察,然后才能慢慢辨别出里面是否有与众不同的东西。我要找出狼藉中的次序。我想,如果我立即开始挖掘,我只能看到我挖的那堆东西,但是如果我静静进行观察的话,我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柯勒也有相似的计划。他在淡季进行研究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潜艇艇员的照片,根据这些照片,他知道艇员们喜欢在打火机、怀表或帽子上刻上潜艇的标号或标志。他和查特顿一样,认为重要的东西肯定在潜艇的前部,因为前部是艇员们居住和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但与查特顿不同的是,他想直接进行挖掘。他希望用他的手代替他的眼睛在黑­色­的淤泥中搜寻。他打算找遍任何没有艇员尸骨的地方。

清晨的太阳就像个灿烂的闹钟。像上一个潜水季节一样,查特顿和柯勒一起下水。柯勒此次使用氦氮氧混合气,他曾认为这种气体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巫术。但随着他的下沉,他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到了100英尺的地方,柯勒开始检查他是否出现了氮醉的症状。查特顿注意到柯勒在自我检查。没有异常。到了200英尺的地方,柯勒停在锚绳附近向四周看去。如果使用空气,到了这个深度,他的视野会变得十分狭窄。“不可思议,”他想到,“这就像是厨房里的袖珍电视和电影院的大荧幕之间的区别一样。”他冲查特顿做了一个ok的手势,查特顿向他笑了笑。两人进入潜艇向船头蜿蜒行进。前部艇舱中布满了艇员的尸骨,视野在那里是至关重要的。

柯勒到达军士住舱,他知道这里就像一个坟场。查特顿停在了艇长室。他之前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是他相信他有机会在这里找到潜艇的航海日志。以前在更古老的沉船上也曾发现过清晰易辨的文字材料。航海日志将是最重要的发现:是记载潜艇任务、目标、希望、恐惧,甚至灭亡的第一手资料。如果航海日志还在的话,只有最镇定的眼神才能将它从垃圾中辨别出来。查特顿慢慢平静自己的心情。

起先,艇长室内的碎片就像查特顿想象的一样是一堆零乱的垃圾。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开始观察这些碎片。仍然是垃圾。几分钟过去了,他一直盯着眼前的碎片,终于他从这些混乱中找出了秩序。

“那个东西看上去不是碎片,”他从碎片中拉出一只完好无损的皮靴。

“那块金属看上去比其他的要平滑,”他想道,然后将手伸向另一堆碎片,他拽出了一枚信号弹。

“那个东西的棕­色­看上去不太自然,”他急忙将手伸向一堆碎木片中,他翻出了一个艇员的逃生设备——是艇员逃生用的呼吸和救生设备。

在短短二十分钟里,查特顿就找到了三件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他以前潜水时忽略了的。每件东西上都可能有可以辨识的标记,其中逃生设备上最有可能。在德国时,霍斯特。布雷多曾建议他们寻找这个设备——艇员们在潜艇沉没时用于逃生的小型气瓶和橡胶气管。查特顿在返回“探索者”号的时候,他对自己充满无比的自豪。他一直说不清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但是当他到了20英尺处,看到上方的潜水船时,他知道了原因。他此行剥去了沉船的伪装,在几乎无法辨别的船骸中找到了重要的物件,而当初莱格就是通过这样的行动奠定了自己在潜水界的传奇地位。能够取得像莱格一样的成就一直是查特顿的梦想。查特顿登上船后,莱格蹒跚着走过来检查他打捞上来的东西。查特顿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他搂着莱格,让他帮忙把潜水服脱掉。感觉真是太好了,查特顿想到,成为像莱格一样的潜水员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柯勒跟在查特顿后面返回船上。他除去气瓶,只找到了几只咖啡壶,于是他也冲到了更衣台旁和大家一起检查查特顿的战利品。他们将皮靴、信号弹和逃生设备浸到清水中涮洗。莱格先将皮靴拿了出来,用毛巾拭去上面的污垢。大家都围了上来,都想从靴子上找到名字、缩写或其他什么字迹。但靴子上空空如也——它的主人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字迹。

接着,莱格将信号弹从桶中取出。当初艇员们感到心情沮丧时通常会用手枪向空中发­射­这种子弹。他轻轻地在上面擦拭,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一行德文像灯神一样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这些文字只记载了制造商的名字和子弹的规格。

现在只剩下逃生设备了。这个设备包括一件褐­色­的橡胶救生衣、一根黑­色­的皱巴巴的橡胶管、一个桔黄|­色­的橡胶咬嘴和一个热水瓶大小的氧气瓶,艇员们在紧急状况下可以使用这个气瓶进行呼吸。在三件打捞上来的物品中,这件的损坏程度最严重,大部分设备已经被海水腐蚀了,氧气瓶中间陷了下去。莱格擦拭着这个设备,淤泥渐渐脱落,上面什么字迹也没有。莱格接着擦拭。这次在咬嘴上发现了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

“上面有名字吗?”柯勒问道。

莱格又擦了擦。

“没有名字,”莱格最后说道,“看上去应该是其中一个艇员的东西。”

查特顿的希望飘出了“探索者”号的船舷,消失在上午的微风中。

“三件东西上什么都没有找到,”他说道,“这艘沉船真他妈顽固。”他将逃生设备放到冷柜里。“我还是要把它带回家去,弄­干­净,然后晾­干­,”他对尤加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救生衣­干­了以后可以在上面找到点什么东西。”

帕克和加托从水中爬上船梯,他们带来了好消息。堵在发动机舱入口处的进气管在淡季的时候已经被冬天的风暴卷走了。他们在里面发现了几件工具和设备,每件上面都可能刻有潜艇的编号。他们下次潜水时就有时间查看这些设备了。

“你们对发动机舱的勘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柯勒问道。

“没有进行多少,”帕克说道,“我们就进去了十英尺。剩下的地方没有什么障碍物,但还是无法进入电动机舱。但是我想我们进入的深度足以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了。”

“祝贺你们,”查特顿说道,“我想你们俩一定可以做到的。”

猛烈的海浪和过低的能见度使大部分潜水员放弃了他们的第二次潜水。莱格起锚后,很多潜水员都在想象下次他们再来时,帕克和加托将会从发动机舱中得到重大发现。起先查特顿一直参与讨论,他讲述了在芝加哥的u505相同的艇舱中看到的东西。但是当其他人继续热烈讨论时,查特顿一句话不说,静静地看着冷柜,想着里面的逃生设备。他想知道那件破损的设备里是否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潜艇中的一切都不像它们看上去那么简单。

查特顿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午夜了。他悄悄地解开装备,以免惊醒妻子。他取出逃生设备然后走到他的车库。车库里的架子上放着查特顿家里放不下的沉船物品,他的车库就像是一个见证他在海底勇敢行为的博物馆。他在一堆“多利安”号的碗、银器和瓷器旁找了个地方放下逃生装置。他估计晾­干­这个东西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查特顿回到屋里洗了脸,然后想道,“帕克和加托将会是证明沉船身份的人了。”

几天以后,查特顿来到车库检查逃生设备。走到门口时他惊呆了。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瓷片。碎片像霰弹一样嵌满了墙壁和天花板,一个厚重的木架也已经支离破碎。

“有人炸了我的车库,”查特顿大声喊道,“有人在这放了炸弹。”

查特顿气得头脑发晕。他找了一个扫把清扫地面。车库架子上的东西无一幸免。他在一堆碎片中发现一个银­色­的金属物体,他捡了起来,这是逃生设备的氧气瓶。但是它已经不再是密闭的圆形,已经变成了像剖开的牙膏管一样的扁平状。

“妈的,”查特顿骂道,“氧气瓶爆炸了。这个东西居然还能用。这个逃生设备炸了我的车库。”

查特顿凑近观察这个扁平的气瓶。爆炸除去了半个世纪来积在上面的污垢,如果不是爆炸,很难把这些污垢擦下去。查特顿将脸凑近,他看到上面印着一行数字:15.4.44.

查特顿立刻判断出这些数字的意义。他赶紧冲回家给柯勒打电话。

“瑞奇,伙计,那个氧气瓶炸了我的车库,”他说道。

“什么?”

“那个逃生设备。记得里面的那个氧气瓶吗?它还充着气。我把它放在车库里晾­干­,但是它爆炸了。我放在车库里的从‘多利安’号捞上来的东西全毁了。我的车库就像战场一样。但是听着:这个爆炸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氧气瓶上有一个日期——15.4.44——这是欧洲1944年4月15日的写法。这是测试流体压力的日期。这个日期表明这个气瓶是检验合格的。”

“这就是说,我们的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号以后出海的了,”柯勒说道。

“完全正确。”

“我马上过来。”

查特顿回到车库。他捡起扫把,但是无法接着扫地了。现在他意识到他在找到了这个逃生设备之后是多么走运。他带着这个东西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减压,在“探索者”号上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将它放在货车的油箱旁,然后又将它移到车库的架子上。在他等着柯勒到来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两个想法不断交错斗争。首先,他更加肯定这艘潜艇是u857,因为它是1945年1月出海的。其次,也许他们的行为太过分了——也许听起来很疯狂,可能是那些死去的艇员已经开始报复他们了。

在发现车库爆炸几个小时之后,查特顿给民间空中巡逻队的历史学家格里高里。韦登菲尔德少校打了电话,韦登菲尔德称他们1942年曾在新泽西海岸击沉了一艘潜艇。

“是这样,格里,”查特顿说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流体压力的检测日期,证明那艘潜艇是在1944年4月15日内以后出海的。这就排除了你们击沉这艘潜艇的可能­性­。非常抱歉。”

过了好一会儿,查特顿甚至可以听到韦登菲尔德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非常感谢你,约翰,”韦登菲尔德说道,“这就是说,你们还得继续研究那艘潜艇的身份。”

几天以后,查特顿听说他的朋友、“王牌艇长”卡尔。弗雷德里奇。莫坦去世了,享年87岁。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莫坦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但是查特顿知道莫坦的去世和他对韦登菲尔德的交代已经让他们的研究工作掀开了一个新篇章。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查特顿、柯勒和尤加都认为神秘潜艇不是u158(民间空中巡逻队击沉的潜艇)就是u851(莫坦的同事维恩加特纳指挥的潜艇)。虽然他们将这两个可能­性­一一否决了,但是他们已经把这两个人当作自己的朋友。

由于天气和“探索者”号生意安排的原因,他们再次出海前往潜艇已经是7月31日了,据上次出海已经两个多月了。船终于起航出海了,潜水员们坐在船上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次帕克和加托就会从发动机舱找出有力的证据了。

第二天一早,查特顿和柯勒下水后直奔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始终认为那里会有标着潜艇编号的物品。像以前一样,查特顿准备静静观察船内的碎片,在混乱的垃圾中寻找有用的东西。他在艇长室中发现一个双筒望远镜。

“我到过这儿很多次了,但是从没有发现这个望远镜,”查特顿想道,“我不能再错过了。”

查特顿将望远镜举到面前,有些光学器件已经不在了,上面长满了海藻。他将望远镜放进包里。如果这是艇长的望远镜,那么他的名字很可能就刻在这些海藻的下面。除了这个望远镜外,查特顿没有太多的收获了。在这期间,他一直在想,在他静静的观察下,找到一个望远镜是一件多么有诗意的事情。

柯勒继续在军士住舱中挖掘。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放着艇员靴子的橱柜和那些堆满艇员尸骨的地方。他在一个淤泥堆里看到一个像碗一样的东西,他拿到面前仔细观看。直到这时,柯勒才发现他捧在手里的是一个头骨。泥浆从头骨的眼窝和鼻腔中缓缓流出。如果是一年前,柯勒肯定会惊恐地将头骨扔回地上。但是今天,他却捧着头骨注视着他的眼窝。

“我会尽力找出你的名字的,”柯勒说道,“你的家人应当知道你在这里。”

离开沉船的时间到了,他将头骨轻轻放回去,让他面向舱门,让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同伴。

查特顿和柯勒开始在船上清理望远镜,但上面什么标志都没有。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帕克和加托从发动机舱中回来。一个小时后,两人登上了船梯。帕克的背包鼓鼓的,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餐盘大小的压力表——查特顿和柯勒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仪器上应该印有潜艇的编号。潜水员们凑近观看。压力表的铝制表面上刻着一个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还有一些说明­性­文字和数字。帕克擦拭着整个压力表,压力表几乎在他手中碎成齑粉。就像鱼雷舱的标签一样,这个仪器是德军在战争后期由于金属短缺而用廉价的金属边角料制成的。发现这一点就意味着一个严重的后果:发动机舱中的其他仪器——包括鉴别标签——都可能是由这种不可能经受海底环境侵蚀的劣质金属制成的。

凶猛的海浪使潜水员们不得不缩短自己第二次潜水的时间。当晚当“探索者”号在黑蓝­色­的大西洋海水中乘风破浪返回布里勒时,船上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在舵手室中,莱格自言自语道:“该死的潜艇……”查特顿在航海日志上简短地写道:“下一次该找哪里?”

“探索者”号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中又到潜艇去了四次。帕克和加托继续在发动机舱中开展他们的工作。他们收集了各种漂亮、有趣的东西:仪表板、塑料标签,甚至电报机,这些仪器上标有各种指令,比如“停止”、“全速前进”、“潜水”。但所有这些都是指示­性­词语,没有沉船身份的标志。两台柴油引擎之间的狭窄通道被一根巨大的钢管挡住了,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柯勒认为这个钢管是潜艇的逃生舱,逃生舱是一根垂直的钢管,里面有一个梯子,潜艇沉没时,艇员可以从这里逃出潜艇。现在,逃生舱卡在两个引擎之间,也封住了从地板到天花板的所有空间,这使他们根本无法进入发动机舱的内部,也无法进入临近的电动机舱。但它造成的损失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帕克和加托打捞上来的各种物品上没有鉴别潜艇的标志的话,那么这些技术艇舱中的其他物品也无法提供答案。

查特顿和柯勒始终坚持到潜艇的前部艇舱。他们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碗、杯子、鞋、仪表——但是所有的东西上都没有任何印记。查特顿从沉船内打捞出的两件东西吸引了所有潜水员的注意力。一件是在查特顿曾勘查过很多次的地方发现的一套外科医生的用具,这是一套不锈钢的医疗用具,还附有一份印在优质画布上的示意图——用清晰的红黑墨水印制而成。但是这些都没有显示任何与潜艇身份有关的信息。

“你们喜欢的话就把这些医疗用具拿去吧,”查特顿对其他人说道,“我只要这份示意图就行了。”

“天哪,约翰,这些医疗用具简直太漂亮了,是绝无仅有的东西,”一个潜水员说道,“你不能放弃它呀。”

“我只是想查出这艘潜艇的身份,”查特顿回答道,“这些用具又没有什么帮助,是你们的了。”

下次出海时,查特顿在艇长室找到一个航行表——潜艇上的­精­密计时器,这是他的另一项主要成果。就像外科医生的那套用具一样,他是在艇长室中一个反复查看过的地方找到这个航行表的。上船后,他希望在这个漂亮的东西上找到证明沉船身份的证据。但是除了鹰和纳粹曲十字的标志以外,什么都没有。查特顿准备将装着航行表的木盒扔到船外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柯勒从上面问道。

“盒子上什么都没有,”查特顿说道。

“这是个了不起的发现!你疯了吗?这是见证你潜水经历的纪念品!”

“这并不重要。”

“把表和盒子给我,”柯勒说道,“我认识一个会修复残损品的人。给我,我会让它把你的盒子装饰得更漂亮的。”

“随你便吧,瑞奇。”

“天哪,约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返回布里勒的当天晚上,查特顿告诉柯勒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潜水季节开始之初,他感到非常乐观,他肯定经过他的研究和准备加上他的能力——他的潜水技巧——他一定会查出潜艇的身份。而现在四个月过去了,他们进行了六次潜水,他发现自己被一些疯狂的想法所困扰。他第一次开始担心那些初次勘查的潜水员会拿着标有潜艇编号的标签爬上“探索者”号的船梯,成为偶然的、但是正式的潜艇身份鉴别者。

“我并不关心谁能获得那份荣誉,”他告诉柯勒,“但是这就意味着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

他担心他和柯勒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物件,而后来的潜水员却在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它们。

“看起来就像那些艇员们不断把一些物件放到我面前,”查特顿说道,“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他们就像在说‘嗨,我们把望远镜给他吧。这样他就会离开了’。”

柯勒放下啤酒。

“听着,约翰。我们可以做到的,”柯勒说道,“如果我们必须自己划着木船出海到这里来,我也会这样做的。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的。我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要继续­干­下去。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我们决不退缩。”

到了这时,查特顿才真正感觉到了柯勒对他这项工作的重要意义。他是一流的潜水员,是最好的潜水员之一,也是一个充满激|情和创造力的探索者。但在这些之后,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信心坚定的人。查特顿看着柯勒伸过来的手,他知道这才是最重要的,在一项共同的事业中,两人需要彼此理解,拥有坚定的信心才是最重要的。查特顿握住柯勒的手。

“我们决不退缩。”

秋天来了,查特顿和柯勒认为他们还可以安排一到两次到潜艇的勘查活动。但是,莱格的想法有些不同,他骨瘦如柴,已经不能再驾驶“探索者”号出海了。

他的生意开始下滑。当客户打电话租船时,莱格会说:“噢,这个要求非常好,但是听听这个怎么样:去死吧!我马上要死了!我才不管你脸上的灿烂笑容和你那该死的沉船呢!你想­干­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懂了吗?我马上要死了!再见!”出海季节将近结束时,查特顿痛苦地发现他的良师益友状况极糟。

10月的一天,莱格被他的女友送到医院,他的喉部不断滴血。多年的酗酒导致他患上了食道血管曲张,他喉部曲张的血管那天突然爆裂了。医生赶紧将他抬进急救室,缝合他的患处。在康复室中,医生告诉他:“如果你再晚来15分钟,你就会因为流血过多死亡。你不能再喝酒了,即使再喝一杯,我们下次也没办法救你了。”

他还没有出院,他的女友就和他分手了,她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毁了自己。几个星期以后,莱格出院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进了路边的一家酒馆。当天晚上,喝了一整瓶伏特加以后,他死于喉部出血。比尔。莱格,曾经最优秀的沉船潜水员,“安德鲁。多利安”号船钟的打捞者,死了,终年41岁。

东北部的潜水员们计划参加在宾夕法尼亚为莱格举行的葬礼。但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查特顿却不打算参加,柯勒无法理解他的这个决定。

“你为什么不打算参加莱格的葬礼?”柯勒问道。

“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根本不是比尔。莱格,”查特顿说道,“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杀了我的朋友。”

“你一定要去,”柯勒说道,“你要去跟你的朋友说再见。”

查特顿无法让自己参加莱格的葬礼。葬礼上,柯勒和其他护柩者一起为莱格抬棺。当他护送莱格到墓地时,他发现棺材简直太轻了。“里面就像没有人一样,”柯勒想到。这时他最希望的就是查特顿能够在他身边。

自从发现神秘潜艇以来已经度过了三个潜水季节。尽管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沉船就是u857,但是自1991年以后,查特顿和柯勒再也没有找到过更有力的证据。

到了冬天以后,查特顿发现他的婚姻出了状况。就在他研究潜艇的过程中,凯西成了世界一流的女子手枪­射­击手。彼此的日程安排让两人聚少离多,两人的兴趣爱好也南辕北辙。当凯西质疑丈夫对潜艇的过分热衷时,查特顿告诉她:“我正在接受生活的考验,我对潜艇所做的一切是我做人的原则。”

但是查特顿和凯西都毫不怀疑他们的婚姻继续维持下去的可能­性­。他们彼此仍然深爱着对方,都希望给彼此留有足够的兴趣空间。但有时当查特顿坐在书桌旁发呆时,他会意识到他和凯西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这使他想起以前在海上捕扇贝的那些日子。当时,他们­操­纵挖掘机挖扇贝时,会有一阵­阴­影突然笼罩在他们上方,这时所有的人都会急切地寻找­阴­影的来源,因为这­阴­影通常都意味着要出现威胁船只安全的巨浪。现在,坐在家里,查特顿开始感到有种­阴­影也时时笼罩在他的上方。

在五英里以外柯勒的家里,巨浪已经来临了。在最近一年里他的妻子费莉西亚经常责备柯勒对家庭和孩子的照顾不够。她可以理解柯勒的工作——他玻璃公司的业务正在蒸蒸日上,他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但是她不能容忍柯勒对业余时间的处理。这一年来,柯勒几乎将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神秘潜艇上——去潜水、去研究、与查特顿会面,甚至跑到华盛顿。柯勒和费莉西亚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口角。费莉西亚告诉他:“如果你放弃潜水,我们的婚姻状况会有所改善的。”但柯勒无动于衷。1993年圣诞节,柯勒和费莉西亚分居了。费莉西亚带着孩子住到了长岛,而柯勒成了住在新泽西海岸的单身汉。但他坚持每个周末与孩子们会面。

开始的一两个月,柯勒感到他找回了久违的自由。他和年轻可爱的女孩子约会,在夜总会跳舞,毫无­干­扰地阅读潜艇书籍。但是他想念他的孩子们。周末的聚会是远远不够的。他想和费莉西亚重归于好,但是他相信费莉西亚肯定会要求他放弃潜水,这对他来说与放弃吃饭没有什么两样。1994年2月的东北风使新泽西海滩都上了冻。他终于意识到,一定要做些改变了,他不能继续容忍没有孩子们的生活。

2月底时,查特顿和柯勒收到了外交部的罗伯特。考波克的来信。查特顿穿着浴衣拿着一杯咖啡,开始阅读来信:

“u869……(原本是)驶往美国东部海岸(并且)在那里巡逻……在新泽西东南方向110英里的地方。”

查特顿呆住了,u869正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它应该是到直布罗陀巡逻的。

“u869……可能没有接到(新的)命令要求它到直布罗陀……”

查特顿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由于天气情况……很可能总部要求u869前往直布罗陀的(新)命令没有被潜艇接收到……”

现在查特顿的头已经开始眩晕了。

“因此,由于缺少u869接到总部发来前往直布罗陀的命令的有力证据(加上)在潜艇上找到了刀,同时沉船的位置与u869之前的巡逻区域相吻合,我认为,沉船是u869的可能­性­不容忽视。”

查特顿冲到电话旁,拨通了柯勒的电话。

“瑞奇,我刚刚收到了考波克的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给我们扔了一颗原子弹,你可能无法相信——”

“慢点说!”柯勒说道,“他在信上怎么说?”

“他说:u869,就是霍伦博格的潜艇,就是那艘所有的历史书都说沉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潜艇,一开始是在纽约巡逻的。确切的说不是在纽约,是在新泽西南部,就在我们发现的沉船地点!他还说,总部后来又下了命令,让他们到直布罗陀巡逻。但是,听着,瑞奇,我引用他的话‘u869可能没有接到要求它到直布罗陀的命令’。”

“但是怎么解释那些关于u869在直布罗陀沉没的报告呢?那些报告都是美国护卫舰提供的,”柯勒问道。

“我们也知道这些报告的­精­确程度不怎么样,不是吗?”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晕了。”

“瑞奇,你能在你的办公室和考波克举行一个电话会谈吗?我们必须让他解释一下,他到底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信息。”

“我马上拨电话,”柯勒说道。

不一会儿,苏格兰场的电话响了起来。考波克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和他们通话。他告诉他们他的信息来自于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的无线电通讯内容。截获的信息原件和由美国密码破译员翻译过来的文件都可以在华盛顿找到。

查特顿和柯勒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他们以前看到过那些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但是他们从没有想过他们的沉船与u869之间有什么联系,因为u869的沉没地点已经有历史定论,就在直布罗陀附近。他们咨询过的所有专家——包括考波特在内——也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我明天要到华盛顿去调查一下,”查特顿说道,“所有的来龙去脉都在那里。”

柯勒很想跟查特顿一起去华盛顿,但是他还要打理公司的业务,实在走不开。于是,查特顿和芭布。兰德一起去了,兰德一直参加勘查潜艇的行动,而且对潜艇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查特顿答应柯勒会将他们研究的进展情况及时告知他,他随身带了好几卷两角五分的硬币以便用来打电话。

查特顿和兰德首先来到国家档案局,他们找出了1944年12月8日——u869参战的日期——以后的第十潜艇舰队的情报总结。管理员拿出一大摞文件,上面盖着“超级”——“高度机密”——的标志。查特顿知道“超级”是什么意思,这是盟军截获并破译出的“爱尼格玛”密码文件。战后几十年里,很少有人知道盟军已经破译了“爱尼格玛”密码并一直在战争期间阅读德军的通讯内容,而现在查特顿和兰德也要阅读这些截获的文件了。

两人仔细查阅美国海军的情报总结。他们找到一份1945年1月3日的报告。海军情报部门截获了一份u869和德军总部的无线电通讯文件。破译后内容为:

“据估计一艘位于北大西洋中部的潜艇(u869)接到命令前往纽约东南部70英里的海域。”

查特顿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内容——这正是他们发现的沉船的位置。他接着向下看,在一份1945年1月17日的报告上,海军情报人员写道:

“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u869(纽恩博格)目前位于佛兰德斯民间空中巡逻队东南部180英里处的海域……据估计2月初潜艇可能抵达纽约海域。”

查特顿查看了潜艇艇员的名单。纽恩博格是u869的艇长。他继续向下看,心情异常激动。在1月25日的报告中,海军监听人员发现u869和总部之间的联系出现了问题:

“纽芬兰南部的一艘潜艇正在向纽约驶近,由于命令不明,还不能确定它的具体任务地点,但是德军总部希望它前往直布罗陀……(但是)根据收到的信号,u869似乎仍然继续向它之前的任务地点——纽约——前进。”

“真是难以置信,”查特顿对兰德说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找到沉船的地点。总部改变命令,让潜艇到直布罗陀去,但是看起来u869并没有收到那个命令,它继续向纽约驶去。”

“那么,现在,”兰德一边看着文件一边说道,“看看海军接下来说了些什么。”

“‘考尔’号准备在潜艇报告北大西洋天气时对它进行攻击。”

“‘考尔’号是反潜战舰队的一架战斗机,”查特顿说道,“海军知道了u869的确切目的地,他们准备在那里伏击。”

查特顿拿着他的硬币卷跑到投币电话旁,他给柯勒打了电话,将他的发现告诉了他。

“不可思议,”柯勒说道,“海军派出一个反潜舰队来阻击u869,但是他们没有成功,甚至根本没有看到它。在1945年,潜艇是根本无法摆脱反潜舰队的围捕的。这个纽恩博格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两人沉默了一阵。

“我们根本没有发现u857,”柯勒最后说道,“我们找到的是u869.”

“我们找到了u869,”查特顿说道,“它一直就是u869.”

但是如何解释两艘战舰“印第斯科里特”号和“福勒”号在直布罗陀附近击沉u869的报告呢?查特顿和兰德跑到海军历史中心要来了击沉u869的攻击报告。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了这段充满血腥的历史。

1945年2月28日,美国护航驱逐舰“福勒”号用声纳在直布罗陀西南部的拉巴特海域发现了一个不明物体。“福勒”号发­射­了十三颗深水炸弹,其中两颗发生爆炸,水面上浮起“不明物体”的碎片。“福勒”号又发­射­了一组深水炸弹,当烟雾消散后,艇员们想用毛巾在水面上捞取碎片,但是只有“一些混合着汽油的黑­色­泥块,没有发现任何碎片”。驱逐舰在这个海域继续寻找沉没的痕迹,但是没有找到。

几个小时之后,法国的巡逻艇“印第斯科里特”号也用声纳在同一海域发现了不明物体,根据声纳显示“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浮出水面后又立即沉了下去”。巡逻艇没有找到这个物体,也没有发现任何碎片。

海军情报部门认为攻击没有结果也没有发现有力的证据。他们将这次攻击定为“g”级——没有造成损伤。

但是在查阅过程中,查特顿发现战后的战事评审员很快将“g”级改成了“b”级——可能击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兰德问道。

“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查特顿说道,“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希望赶紧为失踪潜艇拼凑出失踪的原因。这些失踪的潜艇就包括u869.战事评审员们接触不到截获的无线电通讯文件——那些是高度机密文件——所以他们不知道u869驶往纽约。他们查阅了德军的记录,德军认为u869已经驶往直布罗陀了——他们认为潜艇接到了要求他们前往直布罗陀的指令。后来潜艇没有返回德国,德军认为它在直布罗陀附近失踪。战后的战事评审员们看到了‘福勒’号和‘印第斯科里特’号在直布罗陀附近的攻击报告后,他们认为攻击的目标就是u869,于是将‘g’级改成了‘b’级,就这样u869的下落就清楚了。”

查特顿又跑到投币电话旁。他告诉柯勒历史记录是错误的。

“我们找到了u869,”柯勒说道,“我们找到了霍伦博格,是不是?”

“霍伦博格一直就在那里,”查特顿说道,“想想,瑞奇。如果u869和总部之间的通讯出现了问题,霍伦博格就是负责这件事的人,他是高级报务员。听着,瑞奇,我的硬币已经用完了。但是我告诉你:霍伦博格肯定一直在那里解决他们的通讯问题。”

无人生还

德国,不来梅,戴斯奇马格造船厂1944年1月

新的一年来到了。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当英国的炸弹给柏林带来的伤痕还宛然如新时,数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德国年轻人来到位于海港城市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造船厂,他们要在这里接受海军训练。很多人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衣箱,可能还有他们宝贵的照片或护身符。这其中大概有50多个人被通知要成为一艘潜艇的艇员,潜艇的名字暂定为w1077.几天以后,潜艇被正式命名为u869.

他们中只有少数几个人有在潜艇上服役的经验。其他人有的是自愿到潜艇服役,有的则是由于掌握某种技术被选到潜艇上服役的。他们是一个年轻的群体——平均年龄只有21岁,还包括22个十几岁的少年,其中一个只有17岁——他们和1939年时的潜艇艇员大不相同了,当时的潜艇成员是从­精­英中的­精­英里挑选出来的。

赫伯特。古斯奇伍斯基是派往u869的艇员中比较有经验的一个,他现年22岁,是一名无线电报务员,也是一名参加过三次潜艇巡逻的老兵,他的三次巡逻都是跟随u602进行的。古斯奇伍斯基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非常幸运。就在u602开始新一次巡逻之前,他被调离了原来的岗位。由于潜艇艇员伤亡惨重,无线电话务员变得非常短缺,他需要到其他更需要他的潜艇上工作。古斯奇伍斯基伤心欲绝——u602上的艇员们都像他的兄弟一样,u602是他的潜艇也是他的家。u602驶向地中海,但它再也没有回来。

当晚到达不来梅后,古斯奇伍斯基正在整理行李,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古斯奇伍斯基问道。

“我也是潜艇艇员,”门外的人回答道。

古斯奇伍斯基开了门。一个长着棕­色­卷发、黑­色­大眼睛的英俊男子站在门口。他问古斯奇伍斯基他是否可以进去,他做了自我介绍。他叫马丁。霍伦博格,是派到u869上的高级报务员。他告诉古斯奇伍斯基他期待着能够和他一起工作。

古斯奇伍斯基握着霍伦博格的手,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曾期望自己是船上职位最高的无线电报务员。但是霍伦博格的职位比他高,他是高级报务员,或者说是报务员的头。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然后互致晚安。“至少,”古斯奇伍斯基一边关门一边想道,“这个家伙看起来很聪明,很能­干­,也很友好。至少霍伦博格看起来像个绅士。”

还要过好几天,全体艇员才能正式集合。在这期间包括古斯奇伍斯基和霍伦博格在内的几名被派到u869上的艇员乘电车来到戴斯奇马格造船厂希望能够看一眼他们的潜艇。进了造船厂后,他们看到海里冒着柴油燃烧后释放出的浓烟,地面上到处弥漫着海战的味道。他们问起了u869,一个卫兵把他们带到了码头边。

潜艇静静地停在那里,它看上去­精­­干­、神秘。雪茄一样的艇身只有船头和船尾的部分沉入海中,看起来像一弯出现在海上的眉毛。它全身上下都喷成灰­色­,这种颜­色­在拂晓和傍晚时分、天空由明转暗或由暗转明时最难发现,同时这种时候也是潜艇威胁力最大的时候。u869的指挥塔上贴着奥运五环的标志,这表示潜艇的艇长是从1936年海军班中毕业的军官,那年恰逢举行柏林奥运会。古斯奇伍斯基敬畏地看着眼前的潜艇,无论从哪方面看——武器、规模、设计——它都比他之前服役的vii型潜艇要先进得多。“简直没法比,”他想道,“这是艘了不起的潜艇。它和其他的潜艇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u869的艇员们和其他受训人员一起在造船厂参加了集体培训。到潜艇正式服役之前他们都没有机会见到潜艇的三名高级军官——艇长、大副和轮机长。他们一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来领导他们和他们的潜艇。

潜艇的正式服役仪式定在1944年1月26日。当天,那些派往潜艇服役的艇员们穿着正式的海军制服列队来到潜艇停靠的码头。这是他们作为一个整体的第一次统一行动。一名军官负责点名,他逐一点到艇员们的名字:“布里休斯、达格、戴特梅耶、迪埃茨……”每个艇员都答“到”。在这期间艇员们都向旁边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黑发、宽肩、高大英俊的军官,一双清澈的黑眼睛一直关注着整个点名的过程。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的艇长——他们从他的形体上可以看出高贵的气质,从他缓慢的呼吸中可以听出坚定的信心,从他棱角分明的日尔曼人的脸孔上可以看出无比的力量。这些人是在一个潜艇英雄辈出的国家中长大的,他们熟知一名英雄身上所展现出来的特质。而他们眼前这个26岁的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正是这样一个英雄。

艇员们登上潜艇,三人一排站在艇尾的甲板上。他们双手放在腿侧,立正站好。艇长纽恩博格俯视着他的艇员,俯视着大海,俯视着整个德国。现在,艇员们已经听说了,这是纽恩博格第一次指挥潜艇。有些艇员低声说道,艇长以前是德国空军的战斗机飞行员,然后自愿到潜艇服役。纽恩博格开始在栏杆后面向全体艇员讲话。他使用标准的德语,语言­精­炼;他使用军官特有的语调,用词­精­确。他只讲了几句话,都是正式的用语,没有搀杂任何感情。但是就是这仅有的几句话给古斯奇伍斯基这些艇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人非常勇敢,非常有能力。你必须服从这个声音,你必须服从这个人。”

讲完话后,纽恩博格下令发动潜艇的引擎。当旗帜升到杆顶后,纽恩博格向旗帜行礼,但他没有行纳粹礼,而是行了传统的军礼。

“潜艇正式开始服役了,”纽恩博格宣布道。

仅此而已。没有人向对u602的艇长一样向纽恩博格献上一个潜艇模型,也没有军乐队演奏音乐表示庆祝。艇员们就这样离开潜艇返回岸上。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已经跟以前不同了,”古斯奇伍斯基想道。

当晚,u869上的艇员和军官们在不来梅的一家小餐馆内共进了庆祝晚餐。和纽恩博格坐在一起的是大副——21岁的西埃德弗里德。布兰和轮机长——30岁的鲁德威格。凯斯勒。古斯奇伍斯基审视着屋里的食物和设施,在心里感慨德国发生的变化。两年前,他参加了u602的服役晚餐。那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宴会,他们吃着丰盛的烤猪­肉­、馅饼,喝着葡萄酒。然后特地为艇员们——军官和现役的士兵——在汉堡著名的圣保利红灯区开了一个庆祝聚会。艇员们坐在特别为他们预留的座位上观赏音乐剧,整个城市灯火通明,为他们饯行。但今晚,没有人为他们准备宴会,他们在简单的餐桌上喝着啤酒,吃鲱鱼和煮土豆。艇员们的话也很少。

但是古斯奇伍斯基还是很兴奋,他的弟弟威利特地到不来梅来看他。那天傍晚,古斯奇伍斯基请求厨师能够为威利准备一份食物,他可以付钱给他。厨师答应了,然后威利就和哥哥一起参加了艇员们的聚会。纽恩博格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两兄弟走来。

“这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纽恩博格问道。

“他是我的弟弟,长官,”古斯奇伍斯基回答道,“他特地从波鸿来看望我。”

“他不是潜艇艇员,所以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纽恩博格说道。他转向威利:“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先生。你可以拿着你的食物到这家宾馆的其他餐厅去吃。10点钟以后,你哥哥会过去看你。现在就走。”

古斯奇伍斯基呆住了。他敬佩那些恪守军队条例的艇长,但他还是祈祷u869由一个富有人情味的人来领导。他看着弟弟拿着盘子走出了餐厅,他想纽恩博格的­性­格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u869正式开始服役后,艇员们开始到潜艇上接受培训。当艇员们在潜艇的三个甲板舱门间穿行时,他们感到自己就像进入了高科技的仙境。潜艇中布满了各种仪器、仪表、刻度盘、管道和电线。潜艇内部充满了新刷的油漆和汽油的味道,这些都让艇员们燃起了无比的希望。艇员们注意到艇表上显示的是标准的柏林时间,而且以后无论潜艇到世界的哪个地方巡逻,这个时间将会始终保持不变。潜艇的墙上没有悬挂任何照片——无论是希特勒还是邓尼茨。

接下来的几天里,艇员们在潜艇上熟悉潜艇的规章制度。在潜艇上,士兵不需要向军官敬礼,军官们直呼每个人的名字。在几天的时间里,尽管潜艇还没有出海执行任务,艇员们彼此之间已经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正像邓尼茨以前写道的一样“潜艇上的艇员是一个被命运绑在一起的群体”。

从一开始,艇员们就在研究纽恩博格。无论执行什么样的任务,他总是时刻表现得冷静而克制,时刻严守军队的纪律。艇员们吃饭的时候希望能够听到他和别人开玩笑,但是他们只听到他与布兰特和凯斯勒进行严肃的交谈,而且使用的全是标准的德语。他从不用俚语来称呼潜艇上的设备,而且从不说脏话。即使德军战事不妙的消息传到了不来梅,纽恩博格也从不表现出恐惧和迟疑。相反,他强调的是职责,即使在他没有强调职责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也完全遵从职责的要求。尽管现役的海军军官都必须放弃任何一个政党的党员身份——其中包括纳粹党——艇员们发现纽恩博格对自己要求非常严厉,他们认为他肯定支持国社党,但是没有人怀疑他的责任感。在他带着他们进行训练的几个星期中,他们就感觉到这个人是宁死也不会违抗命令的。

尽管艇员们对纽恩博格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但是他们对他之前的生活一无所知。他以前是海军的飞行员——他只告诉他们这一点——他最近才转到潜艇服役。有些艇员猜测可能纽恩博格参加潜艇部队是为了获得骑士十字勋章——那个挂在脖子上的玩意儿,但纽恩博格从没有谈论过他的动机。一天有人曾在岸上见到他的妻子,她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对他个人生活的好奇丝毫没有减少艇员们对他们艇长的信心。但是如果说早期训练中u869上存在什么谜团的话,那么这个谜团就是这个即将领导他们的人的个人生活。

海尔姆斯。纽恩博格的家在史特拉斯堡,19岁的时候,他决定参加海军。这个决定让认识他的人都感到很意外。他年纪轻轻,但是表现出在小提琴和讽刺漫画绘画方面的独有天赋。他通过了德国大学入学资格考试,这是接受高等教育必须通过的考核。他的家人以为他可以在艺术方面有所发展,这同样也是海尔姆斯自己的愿望,即使是参加海军之后他也不打算放弃这个想法。他知道如果服几年兵役的话,退伍时军队会支付给他一笔钱,而这笔钱就可以用来继续他的高等教育,但他从未想过要参加潜艇部队。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和他的哥哥弗雷德海尔姆曾讨论过潜艇,但是他们都没有表现出对潜艇的敬畏。“登上潜艇要付出重大的代价,”他们提醒着彼此,“在潜艇上牺牲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于是海尔姆斯成了1936年海军班的一名学员(学生班级是按照入学时间命名的,而不是毕业时间)。他在很多科目上都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尤其是机械和英语两门课程。上学期间,他还组织了一支乐队,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为他们的班级谱写了一首班歌,为此海军元帅艾奇。雷德给他颁发了特别奖励。毕业后,他参加了海军航空兵的飞行员培训。1940年他成了一名飞行员,负责在英格兰附近的北海上空侦查巡逻。一次执行任务时,他甚至将心爱的德国牧羊犬带到了驾驶舱内。在接下来的三年中,他一直执行飞行任务,他还培训其他的驾驶员,他的表现非常出­色­。但是即便海尔姆斯的军事生涯看上去与国社党的理念非常一致,但是他的内心却对此颇有不满。

海尔姆斯不敢公开表示对纳粹帝国的不满——说这种话的军官可以被判死刑——但是他与弗雷德海尔姆谈话时可不会顾忌这些。弗雷德海尔姆是陆军装甲兵部队的一名坦克手。海尔姆斯来看他时,对他说,纳粹的统治会将德国带上毁灭之路。弗雷德海尔姆听到这话后满脸惊恐。

“你疯了吗,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他问海尔姆斯,“旁边的人会听到的,你说的话是很危险的!”

但海尔姆斯不断向他说这种话。一次,在刚和一名驻纽伦堡的纳粹军官谈话后,海尔姆斯告诉弗雷德海尔姆这个人的反犹太信仰“骇人听闻”并且“令人作呕”。弗雷德海尔姆赶紧求他弟弟保持沉默。

“隔墙有耳,海尔姆斯!”弗雷德海尔姆警告他,“周围的人都在听着呢。求求你了,别乱说话。这些话会让你送命的。”

1941年,海尔姆斯和21岁的厄娜。玛斯结了婚。厄娜是一个酿酒厂厂主的女儿,她聪明、漂亮、活泼,也非常反感军国主义。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在家的时候,海尔姆斯收集美国爵士乐的唱片,这在当时是纳粹禁止的音乐形式,他还收听敌国“英国广播公司”电台的战事报道——这是当时的另一个禁忌。

“我们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失败了,”他告诉厄娜。

他一有时间就去看弗雷德海尔姆。他继续谈他的想法:“战争结束后,我就脱掉这身衣服。”他指着军装告诉哥哥。

1943年,纽恩博格和其他军官面临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们可以继续留在海军航空兵部队,也可以参加潜艇部队。那些留在空军的军官要立即参加战斗,而那些转到潜艇部队的军官还要接受一年多的培训才能参战。当时纽恩博格已经有了一个两岁的儿子和一个一岁的女儿,虽然他知道上潜艇后安全毫无保障,但他还是选择转到潜艇部队。

纽恩博格在接下来的21个月中一直在接受潜艇训练。他利用假期带着两岁的儿子朱根乘帆船,又将一岁的女儿朱塔抱在膝头玩耍。在u869正式服役之前,他去找了弗雷德海尔姆。这次,他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纳粹的事情。他只是看着哥哥的眼睛,然后对他说:“我回不来了。”

理论培训结束以后,潜艇装满食物和给养于1944年1月底离开不来梅驶往波罗地海进行为期几个月的海上训练。至此以后,潜艇将不会再有基地了。所有的命令都直接下达到潜艇上,他们只能在波罗地海的各个港口稍作停留。

当时,关于“黑­色­五月”的传言——盟军在1943年击沉了44艘潜艇——已经传到了士兵们的耳朵里。码头工人们悄悄数着那些再也没有从巡逻中返回的潜艇。盟军的技术优势已经传遍了整个海军军营。虽然很少有人谈论,但是u869的艇员们可以肯定潜艇艇员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u869的水上训练包括测试潜艇的水下噪音、检修潜望镜以及检测防空高­射­炮。(由于u869上没有安装对抗敌舰的甲板炮,因此它保留了防空武器)。他们进行了“翻滚训练”,一种连续转弯和下沉的复杂练习。这个练习让艇员们无比厌倦——但也很好地掌握了这个技术——到后来他们甚至相信他们可以驾驶这个250英尺长的庞然大物在小溪中自由穿行。有些艇员一直在呕吐,直到最后适应了水下生活。有些人对柴油的烟味和噪音感到厌恶。而像古斯奇伍斯基一样有经验的艇员们知道真正糟糕的情况还在后头。

艇员们将整个二月份都用于熟悉工作和彼此了解。鱼雷手之间以及轮机手之间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在电报室中,古斯奇伍斯基和霍伦博格一起培训另两名报务员,其中一个18岁,另一个19岁。虽然古斯奇伍斯基仍对霍伦博格比他高的军衔感到介怀,但他发现霍伦博格是个非常优秀的报务员,也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不久,两人就成了默契的搭档。一个负责将纽恩博格的信件编码,另一个负责发报,同时他们也成了朋友。

除了履行职责以外,报务员还负责给艇员们播放唱片和接收电台音乐。一天他们停在港口的时候,古斯奇伍斯基发现一个电台在播放格伦。米勒的音乐,他知道艇员们一定会喜欢,他放大了声音,脚和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敲动着。突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收音机里Сhā进了一段话:“你们的一艘潜艇出海巡逻两天后失踪了,我们发现了潜艇的碎片。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查出这艘潜艇艇长和艇员的名字了。”他赶紧关掉收音机——他知道这是加莱电台,是英国开办的用来对德军士兵开展心理战的电台。古斯奇伍斯基关掉收音机后,纽恩博格冲了进来。

“你疯了吗?”纽恩博格咆哮道,“你居然听敌台!全艇的人都听到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我觉得它放的音乐很好听,”古斯奇伍斯基回答道,“我意识到是敌台的时候,他们的信息已经播出来了。”

“我告诉你,”纽恩博格怒气冲冲地说,“下不为例。”

纽恩博格转身回到了艇长起居室。霍伦博格走近古斯奇伍斯基拍着他的肩膀。

“别介意,赫伯特,”霍伦博格说道,“加莱电台可能侵入任何一个频道——你永远都不能确定它到底在哪。他们有时甚至播放德国音乐。他们知道我们喜欢什么样的歌。不要难过,朋友。任何报务员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即使像你这么优秀也难以避免。”

尽管纽恩博格对他的艇员非常严厉,毫不留情,但很少有人怨恨他。每天在波罗的海的训练常常使艇员们想到战争中将会遇到的危险。随着参战时间的迫近,艇员们发现他们在关注着纽恩博格的一举一动——预测他将采取的行动、分析他的­性­格、研究他眼中表现出的勇气,他们感到他身上体现出的勇气即使在潜艇被深水炸弹包围的情况下也可以保护他们将近六十名艇员的安全。所有艇员都将艇长视为力量、正义和责任的化身。他的行为并不只是为了让他的艇员生存下来,同时这样做才能证明一个人的生存价值。

与纽恩博格令人敬畏的­性­格相比,21岁的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很快受到了全体艇员的欢迎。在很多方面,布兰特都与纽恩博格完全不同。他身材矮小,眼睛中透出温暖、平静的目光,他说话幽默,声音从容不迫,他的脸上几乎时刻带着笑容。一般在潜艇中,士兵和军官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布兰特似乎总和士兵们呆在一起。在舰桥巡逻时,他与他们开玩笑,他还问一些关于他们家庭、女朋友和家乡的私人问题,他甚至乐于倾听他们内心本不该有的恐惧和担忧。布兰特熟知军队的条例,但是他很少在休息时间恪守这些条例,他喜欢和士兵们像兄弟一样谈论一些有意思的话题。一次古斯奇伍斯基讲了个关于一个吹牛军官的笑话,布兰特笑得前仰后合,古斯奇伍斯基和其他艇员甚至以为他笑得透不过气来。他停下来之后,请求道:“求求你再讲一次吧!我以前没有听过这个笑话!”古斯奇伍斯基又讲了一遍,他一直在想:“我永远也不敢跟纽恩博格讲这个笑话。”

尽管布兰特与士兵们相处得其乐融融,但是他非常明白自己职责的重要­性­。大副负责安排潜艇的舰桥巡逻,负责鱼雷发­射­前的准备工作,并负责指挥潜艇在水面上进行的鱼雷攻击。如果艇长阵亡或受伤,大副就会取代艇长指挥潜艇。一个好的大副经常会升任他所在潜艇的艇长。在工作中,布兰特表现出卓越的能力,他在艇员面前从来都是身体力行。纽恩博格非常欣赏他的工作能力和对工作的奉献­精­神。在制定计划或谈话时,两人经常配合默契、想法一致。尽管纽恩博格不太赞同他的大副和艇员们走得过近,但是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点。因此,几个星期过去后,很多艇员都与布兰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同时很多人感到好奇,这个时刻准备承担任何凶险的21岁的年轻人到底曾有过怎样的生活经历呢?没有人可以想象到,尽管布兰特的脸上总是带着让人舒适的笑容,实际上他认为自己是在一个铁制的棺材中受着煎熬。

在他参加海军之前,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住在东普鲁士的津坦。在他居住的小镇上,他是出了名的“大好人”。他经常被亲切地称为“西格”。他一直受着新教徒的教育并成长成一个绅士,他的父母非常开明,鼓励他们接触新思想,鼓励他们和不同的人交往。西格有两个弟弟,他是家里的老大。他们一家坚定地信仰着自己的宗教,这就站在了纳粹“千年帝国”信仰的对立面上。当布兰特一家去教堂时,纳粹分子嘲笑他们的信仰并提醒西埃德弗里德的父亲奥托,他的儿子西格要在星期天参加希特勒的“青年团领导会议”。奥托告诉儿子:“你可以每个月参加三次青年团会议,但是最后一个星期天只能到教堂去。”他的话激怒了当地的纳粹党员,如果不是奥托在一战期间曾效忠祖国的话,他们早就把他关到监狱里了。奥托在为祖国作战时失去了左腿,他的胸口至今还有战争留下来的伤口。

上高中时,西格和两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入教了——在纳粹势力与日俱增的时候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他们发誓,从现在起,他们只用普鲁士人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纪律、秩序、诚实、忍耐、可靠和忠诚。除此以外,他们一生都不信仰其他的思想。西格快高中毕业时,德国已经准备发动战争了,纳粹分子对布兰特一家越来越不顺眼了。布兰特一家继续信仰他们的宗教,奥托拒绝参加纳粹党。而现在西格母亲爱丽思警告当地的纳粹党员不要­骚­扰她的二儿子诺伯特。和西埃德弗里德不同,诺伯特反应有点慢,可能是智力低下。在纳粹分子看来,这种缺陷是不能见容于非犹太白种人之中的。他们告诉爱丽思,他们准备给诺伯特做绝育手术。她不断地诅咒他们。最后纳粹分子威胁要把她送到集中营去,即使她的丈夫是战斗英雄,而她的大儿子马上要自愿参加海军。但她始终没有屈服,这样纳粹和布兰特一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高中毕业后,西格自愿参加了海军。1941年,他开始参加海军军官培训。在回家探亲时,西格的小弟弟汉斯乔治偷听到西格讲的关于“阿道夫”的笑话——他讽刺希特勒是如何“伟大”,如何“无所不知”,如何“比海军将军还要了解海军”。尽管只有11岁,汉斯乔治还是很清楚他哥哥既不喜欢也不相信希特勒。

有一段时间,西格在一艘扫雷艇上工作。他曾亲身参加了两次战斗,第二次他们的船被击沉,他安全地游出了沉船。后来,海军将领问有没有人自愿到潜艇服役时,布兰特举起了手。

1943年2月,布兰特的潜艇——u108——在直布罗陀以西的大西洋海面遭到英军战斗机和驱逐舰的突袭。潜艇的指挥塔严重受损,丧失了潜水能力。它只能在海面上向法国的罗连安特基地行进,完全暴露在敌机和敌舰的攻击范围之内。潜艇最终安全地抵达港口,但是这次经验给布兰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攻击过程中,布兰特请求艇长潜到水底,但艇长坚持要等待。当敌人到来后,布兰特看到艇长盯着他孩子的照片,这种在潜艇战中神经麻木的现象就连最优秀的艇长都无法避免。

休假回家的时候,布兰特和他的朋友弗里茨一起弹奏爵士乐并随着音乐摇摆跳舞。他们讨论毫无希望的战争,他们继续嘲笑希特勒,质疑他的领导和决策能力。在成为海军军官后,他更加蔑视希特勒了。慢慢地他认同了这个观点,他和其他很多军队中的士兵一样只是巨大战争机器中的一个小小的齿轮。

1943年的大部分时间中,布兰特都在接受潜艇训练。这时,他的弟弟诺伯特——纳粹曾威胁要给他做绝育手术——也参加了陆军。尽管西格已经是一名海军军官了,津坦的纳粹党徒们仍然继续­骚­扰奥托和爱丽思,因为他们还继续到教堂去,而且拒绝参加纳粹党。要把他们送到集中营的威胁始终笼罩在布兰特一家。

1943年10月布兰特被任命为u869的大副,这是一艘在不来梅的戴斯奇马格造船厂制造的ix型潜艇。他结识了潜艇的艇长海尔姆斯。纽恩博格和轮机长鲁德威格。凯斯勒,一个稍微有点忧郁的军官。在受训期间,布兰特是一个完美的职业军人,他富有责任感、时刻准备为德国献出生命。但是回家的时候,他将u869称为“纳粹的潜艇”——他重点强调“纳粹”这个词就是为了嘲笑和贬损。有时,13岁的汉斯乔治听到他的哥哥将潜艇称为“铁棺材”。

u869的艇员们一直训练到1944年的春天,他们准备迎接在波兰的赫拉半岛举行的第一次检验。在海上时,大副布兰特参加每三次值班中的一次,而艇长纽恩博格则会随机选择一次参加值班。尽管纽恩博格高大的身形和宽阔的肩膀在钻过通往控制室的狭窄舱门时有些艰难,但艇员们看得出艇长和大副都是经验丰富的军官。

3月到10月之间,u869要接受五次检验。每次检验纽恩博格的表现都非常优秀。他指挥着潜艇,发­射­出的鱼雷­精­确地命中目标,他的表现大大地鼓舞了u869艇员的信心。看着他像神­射­手一样将目标一一击破,他们更加认同他作为艇长所具备的超凡能力。检验过程中,出现紧急情况时,艇员们行动迅速敏捷,就像一个经过无数锤炼造就的统一体。在检验的每个阶段中,纽恩博格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担忧。就像传说中的在深水炸弹爆炸声中从容阅读小说的潜艇英雄一样,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时刻,纽恩博格都保持镇静。艇员们对他的尊敬与日俱增。

随着他们整体配合的熟练和默契程度日渐增加,艇员们也变得越来越现实。他们知道他们中只有少数人曾有过潜艇战的经验。很多人听说过盟军已经拥有了反潜艇的技术,而德军对此束手无策。1942年时古斯奇伍斯基经常和u602上的艇员们一起说笑,但是他发现u869上的气氛非常凝重。蒙特卡西诺已经沦陷了,盟军已经在诺曼底登陆了。艇员们的家乡正遭到炸弹的轰炸,很多人都清楚德国即将战败。

但是没有人敢公开表现出恐惧。批评希特勒或战争的士兵将被判处“损害军事权威罪”并被送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大家都不知道谁是可以相信的。古斯奇伍斯基很少看到u869的艇员互相开玩笑,这种情况就像当初u602上的艇员们遇到挫折或得了自闭症时的情况一样,每当这时,他们都很少争吵。u869上的艇员把一切情感都埋藏在自己心里。古斯奇伍斯基伤心地发现,艇员之间从来不会发生口角。

1944年夏初,潜艇停靠在戈腾哈芬时,纽恩博格在潜艇上为艇员们安排了一次聚会。没有邀请女士,布兰特和轮机长凯斯勒被送上了岸。潜艇上到处摆满烈酒、杜松子酒和啤酒。他们的食物非常丰盛。潜艇的扩音器里播放着流行音乐。不久,很多艇员都喝醉了。而纽恩博格只是一口一口吮着手中的酒。他在观察这些艇员,研究他们的行为,听取他们的意见。尽管已经喝醉了,艇员们还是能够嗅出这次聚会的意图:纽恩博格在考验他们,他要找出每个人的底线,他要看看什么时候他们露出对他——有些人甚至认为,对纳粹党——不忠诚的迹象。古斯奇伍斯基坐在电报室里慢慢地喝着酒,想道:“这太不公平了。不应该用这种方法来考验别人。”艇员们一句贬损的话都没有说。他们也没有表现出对战争的任何质疑。聚会结束后,古斯奇伍斯基想道:“布兰特肯定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考验艇员,这两个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纽恩博格的庆祝聚会让很多艇员都决定对纳粹党更加忠诚。尽管军官是禁止参加任何政党的,但是纽恩博格表现得这么义不容辞,很多艇员都怀疑他有纳粹情结。

一天纽恩博格登上u869后,艇员们对他行了纳粹礼,而不是他们通常行的军礼。最近有人企图暗杀希特勒,于是政府颁布了一项新的命令:军官必须行纳粹礼。纽恩博格严厉斥责艇员,告诉他们他希望他的潜艇上使用军礼而不是纳粹礼。有人试图向他解释这项新的命令。但是纽恩博格告诉他们,他才不管这一套。纳粹礼永远不能用在u869上。

如果现在纽恩博格已经让艇员们有些费解的话,那么在赫拉半岛发生的一件事则更是让艇员们摸不到头脑。一天晚上,当艇员们准备休息时,纽恩博格突然宣布他们要行进到位于半岛密林中的特设军营里。在军营里,纽恩博格给艇员们准备了啤酒,然后让他们搬来椅子围坐成一圈。他坐在圆圈的中心,拿着一把吉他开始弹奏优美的音乐。他的举动让艇员们都很吃惊——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的音乐才能。纽恩博格要求艇员们跟他一起哼唱这些轻柔的爱国歌曲。有些人随着他一起唱起来,而有些人只是假装在唱,没有人询问他的动机。他们看到纽恩博格没有看向任何人,他手指拨动着琴弦,音乐似乎从他的心底流出来。晚上11点时,纽恩博格和艇员们返回了他们居住的营地。

当晚和纽恩博格一起大声唱歌的一个艇员是19岁的鱼雷手佛朗茨。内戴尔。内戴尔的忠诚只献给两个人,一个是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另一个就是他的未婚妻吉瑟拉。恩格曼。内戴尔将吉瑟拉的名字刻到艇首鱼雷舱的一个鱼雷发­射­管盖上。但是吉瑟拉鄙视希特勒和纳粹党的程度毫不亚于佛朗茨崇拜他们的程度。

内戴尔和吉瑟拉相识于1940年。当时吉瑟拉在村里参加希特勒青年团活动,而内戴尔在一家屠宰场当学徒。当年他15岁,而她14岁,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他喜欢她开放的思想、如火的热情和直率的­性­格。而她则欣赏他的智慧——他比同龄人更加聪明,他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这些都可以从他对人的怜悯、他的笑容,甚至他的斯德丁口音中感觉出来。她非常崇拜内戴尔的屠宰技巧,他在屠宰牲畜时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她从来没有在她家乡柏林的男孩子身上看到过这种勇气。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他叫她吉拉,而她则叫他弗朗扎,他们知道他们将共度一生。

他们两人形影相随。当他在和朋友组建的乐队中拉手风琴时,她会给他伴唱,他们的表演常常会引来一群围观的听众。他们经常演奏他们最爱的那首法国抒情歌:“回到苏黎世吧,回来吧;我是如此热切地期盼你;你是我所有幸福的源泉。”她相信每个人一生只会遇到一次真爱,而她的真爱已经在内戴尔身上找到了。

内戴尔文质彬彬的气质似乎与他的一个爱好格格不入,他对潜艇简直着了迷。他经常谈到潜艇,发誓如果有一天他不得不参军的话,他一定选择潜艇部队。吉拉请求他慎重考虑。

“那些潜艇就是游在水里的棺材,”她对他说,“你到战舰或者巡洋舰上去吧,离潜艇远一点儿。”

“不,吉拉,”他一次次回答道,“我想上潜艇。”

吉拉告诉他,她了解他的想法,但是她觉得内戴尔的政治信仰让人难以理解。纳粹抓走了他的父亲,因为他的信仰与纳粹相悖。内戴尔很少讲起他父亲所受的折磨,但是他的母亲告诉吉拉,他丈夫被纳粹关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放了出来。内戴尔爱他的父亲,但是他还是赞同希特勒的信仰,拥护第三帝国的崛起。

吉拉的父亲也被纳粹抓起来了。一连几个月,他给藏在附近一个地下室的犹太家庭送饭。1942年,盖世太保发现了这家犹太人。他们将男主人头朝下脚朝上吊在屋顶上,用冰水泼到他的身上,然后逼问他:“是谁在帮助你们?”这个人坚持不下去了,他供出了吉拉的父亲。盖世太保带着这个人来到吉拉家,这个人用手指着吉拉的父亲说道:“对不起,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这样,吉拉的父亲被捕了,关押在达豪集中营里。当吉拉和内戴尔相爱时,她的父亲还被关在那里。吉拉问她的男朋友,纳粹这样对待他们的父亲,他为什么还要追随他们的信仰,而内戴尔只是说道:“吉拉,我很遗憾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吉拉还是深爱着内戴尔,他对她非常温柔,而且总是为他们的未来做出种种美好的打算。内戴尔1943年到海军接受培训之前,他们订婚了。“我会好好打算我们的未来的,”他许诺道,“战争结束后,我们就会有自己的生活了,相信我。”

当年,正在进行基本训练的内戴尔准备回家探亲,吉拉在他母亲家等他,但她在那里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希特勒的照片,她非常生气。“天哪,你们为什么挂着他的照片!”她大叫道。

内戴尔的母亲还没有反应过来,吉拉就将照片从相框中拿了出来,用手指将照片上希特勒的眼睛挖了下来。然后她将残损的照片扔到了未婚夫的床上。

“天哪,他回来看到这个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内戴尔的母亲说道。

“我就是想让他看到!就放在那儿吧!”吉拉说道。

内戴尔回到家后,发现了那张损毁的照片。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内戴尔冲未婚妻喊道,“你怎么能把希特勒的眼睛挖出来呢?”

“希特勒是个蠢货!”她也喊道。

他们大声争吵起来,内戴尔竭力维护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吉拉无法接受他的这种想法,他们的争吵像以前一样无果而终,但他们彼此仍然深爱着对方。

几天后,内戴尔返回了训练基地,当时柏林遭受了英国的大规模轰炸。轰炸结束后,吉拉找出一张希特勒的照片,爬到了路边一个巨大的汽灯柱上。她在上面举着希特勒的照片,象征希特勒俯视着饱受摧残的德国,她开始大声咒骂希特勒的名字。不一会儿,警察来了,警告她盖世太保马上就会过来。

“你继续发疯吧,吉瑟拉,”警察说道,“你还可以骂十五分钟,然后必须马上下来。否则你就会被盖世太保抓走了。”

“你们这些猪!”吉拉喊道,“你们已经抓走了我父亲,现在你们还要把我也抓走吗?”

“十五分钟,”他说道。

大半年后,内戴尔登上了u869.他告诉吉拉,他很崇拜艇长纽恩博格,而且他全心全意地信任那些艇员们。“我们一旦到了海上,我们所拥有的就只有彼此而已。”他说道。

在波罗的海的训练一直持续到盛夏时节。夜晚时,u869的艇员们可以离开军营在小镇里度过他们的业余时间。在以前战况良好的时候,潜艇艇员们在休息时几乎享受着名人般的待遇。他们是热闹的夜总会中的贵宾,他们可以和当地最漂亮的姑娘一起跳舞。但现在u869的艇员们发现,很多酒吧和夜总会都关闭了,更别说有人跳舞了。只有啤酒可以供他们浇灭忧愁。艇员们找到一个有乐队的咖啡馆,穿着制服静静地坐在里面听着音乐。

那年夏天,大副布兰特请了短假回津坦探家。他和13岁的弟弟汉斯乔治一起玩耍,然后享用母亲做的火­鸡­、熏­肉­和­鸡­蛋。到了晚上,他和父亲到屋里关上门谈话。汉斯乔治悄悄走近房门,将耳朵凑到钥匙孔上。

“我在u869上随身带着一把手枪,”布兰特告诉他父亲,“我不会等到最后那件事情发生的。”

汉斯乔治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哥哥说“不会等到最后”是什么意思?他们的宗教禁止教徒自杀,但是西格说他不会等到最后。汉斯乔治凑得更近,想多听一点。

“我可以这样说,”布兰特继续说道,“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赖每一个艇员。从最年轻的士兵到艇长纽恩博格,每个u869上的艇员都是我真正的同志。”

假期结束时,布兰特穿上军装和他的父母兄弟吻别。快出门的时候,他坐到钢琴前,弹起了他最喜欢的歌《鸽子》,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即将出海的水手的悲伤心情。他的母亲咬着嘴­唇­,求他停下来,全家人互相拥抱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布兰特消失在路的尽头,返回了u869.

不久,布兰特邀请母亲和汉斯乔治到皮尔劳参观在当地进行训练的潜艇。在前往潜艇的途中,汉斯乔治简直无法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很快就会见到一艘真正的、即将参战的潜艇了,而他的哥哥就是这艘潜艇上的军官!到了港口后,布兰特用小船将母亲和弟弟接到后面专门停靠军舰的码头。船驶近的时候,汉斯乔治立刻就认出了u869,这是一艘巨大的、银灰­色­的神奇战斗机器。它外形崭新,傲然矗立在海面上。潜艇指挥塔上的五环标志像哨兵一样保护着他的哥哥免受一切危险的侵袭。

布兰特邀请汉斯乔治上潜艇参观,同时向母亲表示道歉,因为艇长纽恩博格不允许­妇­女登上潜艇,他认为­妇­女会给潜艇带来厄运。如果她不介意等一会儿的话,他打算带汉斯乔治参观一下潜艇,他母亲微笑着同意了。汉斯乔治的心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是我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他想道,“我的同学中没有人像我一样有这样的哥哥。”

布兰特兄弟走过一条摇摇晃晃的舷梯来到潜艇上。他们登上甲板后,汉斯乔治看见一个人,穿着短裤,在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正在晒太阳。这人看到布兰特兄弟后,站了起来。汉斯乔治向他鞠了个躬,这是当时年轻男子应有的礼节。那人将手伸向汉斯乔治,与他握手。

“啊,这是小布兰特吧!”他叫道。

“纽恩博格艇长,这是我弟弟汉斯乔治,”布兰特说道,“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带他参观一下我们的潜艇。”

“当然可以,”纽恩博格说道,“他来做客是我们的荣幸。”

汉斯乔治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从小到大,他都知道潜艇兵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艇长则是他们中最特殊的一个。现在他就遇到了这样一个艇长,高大、英俊、强健。当他和哥哥一起并肩走在甲板上时,他觉得他确实过了非同寻常的一天,因为他在这天看到了一个潜艇艇长穿着短裤站在他的潜艇上。

布兰特兄弟顺着刚刚漆好的光滑的楼梯爬上了指挥塔,汉斯乔治被里面的景象迷住了。墙壁上、天花板上伸出各种代表先进技术的复杂仪器设备——谁可能知道所有这些设备的用途呢?布兰特兄弟开始了他们的参观,汉斯乔治知道不能随便碰任何东西。布兰特带他的弟弟参观了柴油发动机舱、电动机舱、电报室和鱼雷舱,每个地方都散发着汽油的味道。布兰特将自己的床指给汉斯乔治,汉斯乔治看着他,仿佛在问:“我可以坐一下吗?”布兰特点了点头,汉斯乔治坐到了哥哥的床上。

在指挥塔底部时,布兰特给弟弟介绍了那里的潜望镜。

“你可以用这个观察一下,”他对汉斯乔治说道。

小布兰特紧紧抓住潜望镜的把手,将脸贴到了镜子上。他看到,在他面前出现了停在港口的军舰,看得非常清楚,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他盯着这些军舰,而他的哥哥居然确切地知道他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清楚这里每艘军舰的名字。尽管这艘潜艇即将参战,尽管汉斯乔治知道他哥哥马上要离开了,但有哥哥在身边他还是感到无比安全。

“没有人,”他想道,“像我一样有个这样的哥哥。”

1944年8月30日,u869停靠在斯德丁的潜艇基地。当时斯德丁大部分地方都遭到了盟军飞机的轰炸。当天晚上,军营中的艇员们被一阵空袭警报声惊醒。有的艇员立即钻进地下防空洞,古斯奇伍斯基和其他艇员仍然躺在床上,他们认为轰炸机可能会绕过斯德丁。但是当古斯奇伍斯基听到传来的德国军舰发出的炮火声时,他知道这次攻击是针对他们而来的。他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防空洞。途中,他注意到旁边的屋子里中还有几个人,他打开门大喊道:

“伙计!快出来!这次攻击是冲我们来的。”

古斯奇伍斯基听到炸弹落在了附近。他跑到防空洞旁,但是发现洞门关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使劲拍门。一个潜艇艇员打开门,古斯奇伍斯基赶紧跳了进去。炸弹爆炸了。艇员们在防空洞中等待着。空袭过后,他们走出来查看营地。他们原来的军营已经被炸出一个大坑,u869的一名艇员不幸丧生。纽恩博格和霍伦博格到弹坑底部检查烧焦的尸体,他们爬上来后,全体人员向尸体鞠躬致哀。古斯奇伍斯基看着艇长,又看了看其他艇员,大家一句话都不说。但是他们的想法可想而知,每个人都在想:“战争已经失败了。为什么我们得不到和平?”

秋天的到来终于将艇员们从潜艇中华氏110度的高温中解脱出来。几个星期之后,潜艇就会接到命令参加战争巡逻,但是10月份时,潜艇上发生了一件丑事。

一天晚上,u869下锚后,大部分艇员都住到了岸上。有人偷走了储存在岸上的一大片火腿。厨师发现后,赶紧向纽恩博格汇报,艇长将所有艇员召集起来。偷窃同志东西的行为很少发生在潜艇上,这是对这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团体的严重侮辱。纽恩博格在艇员面前勃然大怒。

“我一定会将这起偷盗事件追究到底,”他喊道。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承认。这时24岁的轮机兵助手弗里茨。戴格站了出来。“我不希望其他人受冤枉,”他说道,“是我偷了火腿。”

纽恩博格示意戴格跟他进艇长室。艇员们都在推测纽恩博格到底要怎么惩罚戴格。几分钟后,戴格从艇长室里出来了。纽恩博格并没有惩罚他,他让艇员们都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全船都欢呼起来。古斯奇伍斯基非常赞同这个决定。他认为纽恩博格也知道戴格不喜欢偷窃,而且如果让戴格——一个优秀的艇员——更加难堪的话,会影响他以后的正常工作。艇员们欢迎戴格回到他们中间来,没有人指责他。虽然战争的前景非常渺茫,但是至少每个人都能够吃饱。

10月底,u869的艇员们得知他们的首次战争巡逻将在一两个星期以后开始。布兰特请了一天假回家探望父母,他父亲将家人召集到客厅中一起祈祷。西埃德弗里德穿着军装——他甚至没有带换洗的衣服。窗外大雪纷飞,奥托。布兰特祈求和平并希望他的儿子西埃德弗里德和诺伯特能够平安归来。他祈求他们一家可以再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可以平静地享受每一天,但这个愿望现在看起来离他们是那么遥远。

布兰特返回了u869.他的探亲假还有好几天,但是他想把剩下的假期匀给已婚的艇员,让他们能多和家人相处几天。艇员们都回家了,他坐在潜艇的床上,开始给家人写信。

“昨天,我得知,”布兰特在信上写道,“弗里茨,就是那个经常和我会面的报务员,去参加战争巡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几个星期前,我们还一起在餐馆里吃饭呢。这就是生活——艰苦而又无情。”

11月中旬,他将两张小照片连同一张纸条寄回家。他在纸条上写道:“请想念我。”其中的一张照片上,是他坐在u869的甲板上睡着后照下的。他的膝盖蜷缩在胸前,后背靠在船上,头向下垂着。虽然他母亲有很多他的照片,但只有这张让她流下了眼泪。汉斯乔治问她为什么看到照片要哭,她告诉他,这是西格坐着时的样子——这使她想起了他小的时候,即使现在西格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了,她还是能够从这张照片上看到他孩提时代的影子。

11月底,布兰特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上写道:

“你们收到我的信时,我已经在巡逻的路上了……我很高兴收到诺伯特的来信——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要祝汉斯乔治生日快乐,希望到时我能赶回来参加他的坚信礼。我还祝福你们能度过一个快乐、健康的圣诞节和新年。圣诞节是个家庭的节日,虽然我不在,但我的心和你们在一起。我们要彼此想念,这样我们就会记起我们以前曾有过的幸福生活。在你们手拉手的时候,在你们互相拥抱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我,让我们一起期待‘重逢’。”

布兰特写这封信的时候,u869正准备开始它的首次战争巡逻。纽恩博格最后一次回家探亲,他参加潜艇部队就是为了能有这样的机会。1943年以来,他经常休假回家。每次回家之前,他总要脱掉军装换上便装,这样他就可以变回“人类”。他总是带着三岁的儿子朱根和他一起驾驶帆船。他用绳子把儿子固定在船尾安全的地方,并让儿子扮成船长。有时——他的举动经常引起妻子的担心,但儿子却乐此不疲——他将朱根放到绑在他自行车旁的小车厢里,然后有多远就骑多远。他喜欢给朱根和两岁的女儿照相。有一次他将一张朱根的照片送到一家婴儿­奶­粉公司,希望他们考虑让朱根拍­奶­粉广告。晚上,他会和厄娜一起听音乐、聊天,自从他参加训练后,他们一直聚少离多。他从没有说过训练的事情,也没有谈论过即将到来的巡逻。他只是说u869上有一群非常优秀的艇员,他非常欣赏大副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工作能力,还因为他可以和艇员们相处得非常友好、融洽。他和厄娜一直在倒计时潜艇出海的日子。他们在朱根和朱塔的“婴儿日记”上记录着他们的成长过程。他给朱根做的最后一次记录是在出发参加u869巡逻之前,他这样写道:

几天前,可恶的“汤米”(英国人)丢下来很多炸弹,声音很大。你非常安静地将头靠在妈妈的衣服上。以前轰炸的时候,朱塔总是大笑,但是那天她也非常安静。正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恐怖的夜晚,很多房屋都被毁了。我们的房子也一团糟。自那以后,你都不喜欢自己睡觉了,整晚整晚地和妈妈呆在一起。即使是你,我的小淘气,也意识到了这场恐怖的战争。

不久以后,爸爸就要跟着潜艇出海了,我们最热切的希望就是能够很快再见到对方。希望到时我们身体健康,世界已经恢复了和平。希望你能和妈妈还有朱塔一起等着我回来,然后用幸福的声音喊道:“妈妈,爸爸回来了。”

希望这天的到来不会太久。希望有一双保佑的手能够使我亲爱的儿子免受灾难之苦、保护你、庇佑你,直到我们重聚的那一天。到时阳光将会照耀在我们的身上,尤其是为你而存在的父母,我们到时会感到难以名状的幸福,会感到生命再次充满意义。

爱你的,爸爸

11月中旬,距u869第一次巡逻的日期只剩几天了。按照惯例,艇员们要为潜艇设计一个标志和座右铭。可能是受了刚刚看过的电影《白雪公主》的感染,他们决定用《嗨嗬》作为潜艇的座右铭。他们把歌词刻到一个u型字母和数字869的上面,下面他们刻上了瑞典歌手扎拉。林德的流行歌曲中的一句歌词:“我知道有一天奇迹会出现,所有的梦想也会全部成真。”

u869计划于1944年12月1日左右开始巡逻。在潜艇出发前的几个小时,纽恩博格的一个外科医生朋友偷偷给了他一个提议。他提出,他可以给海军领导写信,证明纽恩博格身患重病不能胜任潜艇的指挥工作。厄娜恳求丈夫接受这个提议——她知道潜艇很少能够完成巡逻返回德国。纽恩博格对医生表示了感谢,他也知道潜艇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对德国负有责任,对他的艇员也同样负有责任,他拒绝了这个提议。

纽恩博格和家人告别的时候,厄娜发现他有东西落下了。

“你忘了带你的金怀表了,海尔姆斯,”她说道,“拿上它吧。”

“不,”纽恩博格说道,“你留着吧,看着时间,直到我回来。”

与此同时,鱼雷手佛朗茨。内戴尔和一群u869的艇员们一起来到他父母家开告别晚会。他的未婚妻吉拉用胳膊搂住内戴尔的脖子,他母亲在厨房为他们准备食物和饮料。如果是在以前,内戴尔和他的朋友们会谈天说地享受他们的假期。但是这次他们坐在客厅里,穿着军装,两眼直直得看向前方,一言不发。看到这样的场面,吉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了。她盯着他们,其中一名艇员哭了起来,然后另一个也哭了,最后,所有的人都哭了。

“怎么了?”吉拉问道,冲到了内戴尔的身旁,握着他的手。

这些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哭。最后一个人说道:

“我们全都回不来了,”他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吉拉问道,“你们当然能回来。”

“不,我们都回不来了,”另一个人说道。

艇员们看到吉拉的脸慢慢红了,她拼命忍住自己的泪水。

“好吧,弗朗茨会回来的,但是我们都回不来了,”另一个又说道。

“别说这些废话,”她反驳道,“如果弗朗茨能回来,你们就都能回来。”

他们一起摇了摇头继续哭泣,内戴尔的母亲看到这个情形几乎崩溃了,但她赶紧平静了一下心情走了出来。

“孩子们,快躺下,睡个好觉——你们都留下,吉拉也留下。明天早晨一切都会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艇员们穿戴整齐,与恩格曼和内戴尔的母亲一起登上了返回u869码头的列车。吉拉自始至终没有放开内戴尔的手。没有人提到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说太多的话。到码头门口时,女士们获得允许可以陪艇员们到潜艇附近和他们道别。u869准备踏上巡逻之旅。

女士们搭乘一艘小船来到一个小岛上,与潜艇艇员道别。吉拉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u869——这个宏伟壮观的机器就决定着她未来的生活。内戴尔抓住了她的手。

“吉拉,等着我,”他说道,“不要感到遗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她说道。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要为我祈祷。”

“我会的。”

吉拉和内戴尔的母亲并排站在潜艇边,她们身旁只有两三个其他艇员的家人。艇员们像一年前潜艇正式服役那天一样,列队站在潜艇的甲板上。一个四人组成的乐队来到码头奏起了忧郁的德国民歌。潜艇开始驶离码头。尽管大多数艇员的家人和朋友都没有到场,但艇员们还是和内戴尔一起站在甲板上不断向岸上挥着手。几分钟后,潜艇消失海天之间。

潜艇的考验

1991年以来,查特顿和柯勒一直对历史记载深信不疑。有关u869的每本历史书、每个专家甚至每份文件都记载u869沉没在了直布罗陀附近。现在两年半过去了,截获的u869和潜艇总部之间的无线电通讯内容却证明u869沉没在新泽西海岸。查特顿和柯勒开始查阅当初查特顿从德国潜艇档案馆抄录回来的潜艇人员名单。柯勒熟知德军军衔和职位的缩写,他给查特顿打电话,将基本情况告诉了他。

“名单上一共有56个人的姓名,”柯勒说道,“艇长叫纽恩博格,他是1917年出生的,当时大概是27岁。大副是,我看看……布兰特,西埃德弗里德。布兰特,天哪,他只有22岁。然后是我们的朋友霍伦博格,报务员,25岁。潜艇上有四个威利和三个维尔海尔姆斯。嗨,还有一个理查德和一个约翰恩。听起来像瑞奇和约翰。”

“最年轻的有多大?”查特顿问道。柯勒估算了一下。

“十几岁的有24个,”他说道,“最小的一个是奥托。布里休斯,u869开始巡逻的时候,他只有17岁。”

“我们已经在三个潜水季节里游过这些人身边,看到了他们的尸骨,但是从来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查特顿说道,“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有关截获u869通讯内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潜水界。在很多专家看来,新泽西神秘潜艇之谜已经解开了:u869最先接到了前往纽约的命令,但后来总部命令其前往直布罗陀的信息由于通讯问题没有被潜艇接收到,因此u869直到沉没之时都在新泽西海域。

查特顿和柯勒也认为潜艇之谜已经被解开,但是他们不打算就此结束对u869的研究,因为他们并没有在沉船上找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沉船的身份。如果有人较真的话,他甚至可以坚持沉船就是他们之前宣称的u857,因为u857也同样在美国东部海域失踪,而且至今下落不明。他也可以解释霍伦博格的刀是u869停靠在挪威港口时遇到u857后被艇员偷走或误拿的。即便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查特顿和柯勒也坚持自己的做法。除非他们找到了标有u869标志的标签或刻有潜艇编号的制造商牌子,否则没有人可以肯定他们发现的就是u869.

查特顿和柯勒做了一个决定,他们准备返回沉船。

但其他的潜水员退缩了,已经有三个人在潜艇上丧生了,其他人每次都冒着生命的危险,而且潜艇上已经没有什么他们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了。

“你们已经知道是u869,”有潜水员说道,“没有人提出质疑。你们已经重写了历史,为什么还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查特顿和柯勒做出了同样的回答:我们要对自己负责。

对查特顿来说,现在放弃对潜艇的研究就等于放弃了他自己。多年来,他的生活和潜水一直遵从着相同的准则,他相信辛勤的工作、坚定的意志、一丝不苟的态度、充分的准备以及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都是造就一个优秀的人以及一个优秀的潜水员的必要条件。他将生活中的原则应用到潜水中,他成了世界上最优秀的潜水员之一;他将他的潜水­精­神带到日常生活中,他发现自己过着有尊严而满足的生活。他不能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就将潜艇研究半途而废。

对柯勒来说,神秘潜艇已经从一个单纯的物体演变成他的道德义务。与其他潜水员不同,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查出阵亡艇员的名字并将之告知他们的家人。像查特顿一样,他现在确信神秘潜艇就是u869,但是他仍然不能肯定地告诉纽恩博格或布兰特或霍伦博格的家人,他们“非常确定”他们的兄弟或儿子就阵亡在新泽西附近。他不能告诉他们潜艇“可能”沉在美国海岸而不是非洲海岸。他也决定夏天再到潜艇去一次。每当他记起少年时和父亲一起出海时看到的海中失踪人员的尸体时,他就更加肯定他不能容忍这些艇员的身份之谜一直悬而不决。他要找出一个标签或者其他什么不容辩驳的证据。他要让死者安息,让死者的亲属们得到宽慰。

最后一个让查特顿和柯勒继续到潜艇勘查的原因在于:他们一致认为他们在改写历史,他们要将历史中出现的谬误纠正过来。在他们的研究过程中,他们一次次吃惊地发现历史学家、历史纪录、专家学者都可能发生错误。神秘潜艇给了他们一次在历史上留下烙印的机会,他们要尽量将这件事做得完美。

1994年的春天预示着潜水季节的到来。查特顿决定要在潜艇上另外寻找一块地方进行勘查。上一个潜水季节里他们成果颇丰,找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沉船物品,同时也探查了很多以往没有勘查过的地方,但是查特顿仍然感到很失落。潜艇上每个可以进去的艇舱都已经被他们仔细搜索了很多遍。每个他们认为能够找到标签或标志物的地方他们都尝试过了。他在咖啡厅的餐巾纸上写下了勘查计划,但是发现计划内容和1991年时没有什么区别。他想再次使用他在混乱之中寻找秩序的观察方法,但是他却无法在潜艇上找出可以使用这个方法的地方。到了四月,由于无法制定出一个可行的新方案,查特顿变得悲观而沮丧。每天晚上,躺在妻子身边的时候,他就会两眼盯着天花板,思考为什么他的方法——其他人无法掌握的观察沉船的方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每当这个时候,柯勒就像是上天派下来帮助他的人一样。查特顿会听到电话铃响,会收到传真,甚至看到玻璃公司的卡车开到他的门前,这些都是柯勒的行为——他会安慰查特顿让他从忧伤中走出来。

“约翰,”柯勒会说,“我并不是不尊重你,但是我一定要问:你到底怎么了?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什么事能阻挡我们!我们就是注定能查出真相的人!你要是再这样的话,我今天就去潜艇。现在是四月份,水里只有他妈的华氏40度,但是我今天就去。我要把你拖下去,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挂在锚绳上想一个潜水计划。肯定有人能从潜艇上找出来一个标签。等到比兰达的伙计找到了,你就等着坐在这里哭吧。你难道想看到别的潜水员不小心发现标签,然后成为鉴定沉船身份的人吗?这件事要由我们去做,我们才是注定要查出真相的人!”

“谢谢你,瑞奇,”查特顿会说道,“你是我这个时候最需要的人。”然后查特顿会拿起一支笔和一张餐巾纸继续制定新的计划。

大西洋的海水越变越暖,柯勒更加渴望与他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做父亲给他带来多大的快乐,他也没有考虑过父亲的角­色­对他个人­性­格的塑造作用。多年以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潜水员。现在,他的孩子开始在他们的新家接触新的长辈,开始了新的生活,柯勒意识到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成为一个父亲。“我对孩子们的爱更甚于对潜水的爱。我爱我的孩子胜于其他任何东西。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回到我身边。”

柯勒开始计划这种可能­性­,他给查特顿打了电话,约他到斯科蒂见面。柯勒盯着盛着马提尼的酒杯告诉查特顿如果他要和费莉西亚复合就一定要放弃潜水。查特顿对他怒目而视。

“下最后通牒是没有作用的,”查特顿说道,“如果一个人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善’,那么这种婚姻是无法维持的。她希望你放弃潜水?这只能证明费莉西亚根本不了解你。潜水是你的灵魂,你怎么能同意放弃你的灵魂?”

“这都是为了我的家庭,”柯勒说道,“如果我必须放弃潜水来拯救我的家庭,那么我会这样做的。”

“太好了,瑞奇,”查特顿说道,他的脸开始变红,“你马上就要解开潜艇之谜了,但是你现在却要放弃。”

“我知道如果我放弃潜水,你肯定会受影响。”

“别管我!”查特顿咆哮道,“做潜水员是你自己的愿望。”

足足一分钟,两人一言不发。

“这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事,约翰,”柯勒最后说道,“我爱我的孩子,他们已经知道怎么和我相处了,我得好好考虑这件事。”

自此以后,柯勒与查特顿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以前在查特顿犹豫不知下一步勘查潜艇的计划该如何进行时,柯勒总是支持他,点燃他继续前进的希望,但是现在柯勒也要离他而去。夏天的一个晚上,柯勒坐在办公室的书桌上,拿出一把九毫米口径的实弹手枪。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需要他的孩子,需要他的家庭。他是个父亲,这也是他所希望的。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将枪拿了起来。无数影像如电影一样从他脑海中放过。他应当从太阳|­茓­还是从嘴里­射­进去?他是个潜水员,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一个男人是需要家庭的,孩子们应当了解他们的父亲。他举起了枪,他看着摆在桌角上的孩子们的照片。如果他杀了自己,他们成长过程中就不会再有父亲,他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费莉西亚的描述——这是片面的。他们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他流血的头颅只会印证她说的那些话:他们的父亲是个抛弃家庭的失败者。他深情地看着那张照片,我想闻女儿头发的味道,我想教儿子学骑自行车。他将手枪放回了抽屉。

不久以后,柯勒给费莉西亚打了电话。他告诉她他想重新拥有他的家庭。她给他下了两个最后通牒。首先,他要和她一起去接受婚姻咨询,其次他一定要放弃潜水。

当晚在斯科蒂,柯勒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查特顿。柯勒从来没有在查特顿的脸上看到如此愤恨的表情。

“我同意了,约翰,”柯勒说道,“我已经快疯了,即使她让我把ρi股染成粉红­色­或着让我倒着走路,我也会答应的。我非常想念我的家庭。”

“你准备放弃潜水?”

“我准备放弃潜水。”

“这不是你,瑞奇。这是个他妈的大错误。”

柯勒盯着他的马提尼,查特顿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但是那天晚上,他想道:“在这件事上,约翰­干­的可没有什么风度。”

一个月以后,柯勒又和他的家人住到了一起,并在新泽西米德镇的郊外租了一所房子。在他办公室里,在那张他曾经制定潜水计划的办工作上,他将所有与潜艇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研究笔记、照片、文件、书籍、信函等等——锁进了档案柜的抽屉里。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查特顿。从那天起,柯勒开始过上了崭新的、远离潜水的生活。

查特顿1994年的首次神秘潜艇之行定在7月的第一个周末。几个月来他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下一步我应该勘查潜艇的哪个部分?就在启程的前一晚,他仍然没有答案。潜艇中每寸可以勘查的地方他都已经勘查过了。有些潜水员开始传言没有人可以从潜艇上找到证明它身份的有力证据。也有人说肯定是一个幸运的新手可以在偶然间发现就在眼前的证据。这些说法逼得查特顿快发疯了,但他发现自己对这些传言根本无力辩驳。他想让自己更有创造力一些。但是根本不可能。他强迫自己写下一些想法。但是每个想法都和以前的毫无区别。当朋友们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时,他们就询问他的近况,而他的回答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想不出任何方法了。”

7月,查特顿的潜艇之行终于如愿似偿。他没有制定潜水计划就出发了。他毫无目的地游到沉船上。他想在潜望镜上寻找制造者的牌子——三年前他就这样做过了。以前,在他困惑的时候,柯勒会替他打气,但是现在柯勒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和他的家人在一起。那天船上非常安静。他对尤加说道:“如果没有一个预先的设想,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就像是对神秘潜艇的报复一样,查特顿将他的怒火发泄到寻找其他沉船上。1994年7月,他自己发现并鉴别了油轮“诺尼斯”号——二战期间在大西洋美国海岸被德国潜艇击沉的一艘船只;他还发现了“塞巴斯蒂安”号——一战期间被炮火和风暴击沉的客轮,沉没位置位于“安德拉。多利安”号东部八英里处。

就在查特顿有了这些历史­性­的发现时,柯勒正在郊区过着他远离码头的生活。他竭力修复他的家庭关系,这样他就永远不必面对失去孩子的威胁了。他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费莉西亚,强打­精­神和她一起到商店买东西,尽量避免在婚姻初期说“真是狗屎”之类的脏话。他买了双人自行车。脸上的肌­肉­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因为他要随时对费莉西亚的任何提议微笑着表示赞同。但偶尔他还是会有一时的粗心大意。星期天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推着婴儿车在街上散步时,他可能会评论道:“我打赌,今天他们潜水时海面一定像玻璃一样平静。”

“我可不想听到这个,”费莉西亚会停下来盯着他说,“你又想潜水了是不是?你不想和我们在一起了吗?”

“我当然想和你们在一起了,亲爱的,”柯勒会说道。然后他就会继续向前走,边走边默默念着自己的咒语:“我非常厌倦,我非常生气,但是我是为了孩子们,是为了孩子们,我爱我的家庭,是为了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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