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比站起来,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在房里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他就走到文主任身边,挨着他坐了下去nAd2(
“你进常委好几年了——我想把你的位子摆正一”贺连比说到这里,文主任就把腰杆挺了起来,端端正正地面对他。
“我想安排你当个副书记。”贺连比说得十分明确,十分清晰。
“士为知己者死。”文主任像个士兵出征前向首长表示决心一般,斩钉截铁地说着:“贺书记所作的指示坚决照办!贺书记布置的工作坚决完成!”
贺连比展开嘴唇,眯眯地笑了笑。文主任站起来,一边挪动脚步,一边说着:“我现在就去找方所长,把要送的礼物一一落实。”
“还有一件事——”贺连比的右手向着下面压了压。“桃林乡的陆书记要去省人民医院检查,搭我的车,你下午把她接到招待所来。”
“好,好。”
文主任浑身都是劲,大步流星地走进大餐厅,绕过小餐厅,在楼梯边遇上了方所长。
“我正要找您。”方所长先开口。
“那就谈谈吧!”文主任说。
方所长转身上了楼,把楼梯旁边的一间房门打开。文主任走进之后,方所长就把门关了。
“什么事?”文主任坐到窗子边的一把木椅上,方所长给他倒了杯开水。
“书记楼到底还要多久才能使用呀?”方所长劈头劈脑地问了一句。
“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文主任有些不耐烦了。“装修要半个月。搞完之后还要过一段时间,等房子无毒无气了才能进去。”
方所长没有吱声。
“你这里不是完全没有房子住,二号楼四套小房,常常是空着的nAd3(贺书记刚刚住上一个礼拜呀!”
“我不好办呀!”方所长哭丧着脸,显得十分为难。
“怎么不好办呢?”文主任反问了一句。
“说吧。”文主任拍了拍脑袋,默了默神。“你不是要找我吗?”
方所长走到门边,又将房门按了按,推了推。回过来,他就说着:“我本来是不打算讲的,后来反反复复想了又想,实在不好办,还是要跟您讲一讲。”
文主任细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面对他。
“贺书记来的第二天,贺红花就不干了。她向我请假,要到她爱人那里去。”
“她爱人春节就回来了,在招待所住了十几天,在自己家里也住了十几天。回单位刚刚一个月,小贺就要去了。”
“什么事呢?”文主任问。
“她不讲,反正要去。”方所长又望了望门口边。“我没办法,只好要小羊代班。小羊搞过一天,也不干了。我找小李,小李不愿意;找小张,小张也不愿意;找小刘,小刘说随便什么她都干,就是不到二号楼去代班。”
方所长讲到这里,文主任的眉毛皱了几下,但是没有做声。方所长也没有做声了。
两个人默无声息地坐过一会儿,文主任才说:“就是这个——”
方所长又望了望门口边,又神乎其神地说着:“小羊说,开级干部会的那天,吃过中饭之后,她看到桃林乡的陆书记跟着贺书记一起进了二号楼,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第二天清早,传达室还没开门,陆书记就到了门口边。”
“不要乱讲!”文主任严肃地说着:“像这样的事情,不要捕风捉影,不能随便怀疑,随便猜测。我们都是党员,党员就要维护党的领导,维护安定团结。你要跟她们讲啊——谁说出去,谁就要负责任,谁就要受到追查。”
“我讲了,我要她们不要乱讲。”
停过一会之后,文主任又问道:“那么,这几天房子没人打扫?开水没人送?吃饭也没人招呼了?”
“都是我呀——”方所长不厌其烦地数说着:“外面的,里面的,七七八八,大大小小,一概百点都是我一个。锅炉出故障了,叫方所长;水管漏水了,叫方所长;电线短路了,叫方所长;上面来了人,叫方所长;下面来开会,叫方所长;煤呀、米呀、油呀、菜呀、锅盆碗筷呀、被单床铺呀,缺哪样就叫哪样。一天到晚,方所长、方所长叫过不停。有时叫得不耐烦了,我就吼几句:你们叫死呀!方所长又不是你爹——我今年五十岁了,搞过几年就退啦。今后告子告孙,千万千万不要当这个jī巴所长。”
文主任笑了笑。
“好啦——你辛苦了!”文主任接着就将送礼的事情跟方所长商量了一阵。
“要用四个箱子装好。有狗肉的那一箱,上面做个特殊记号。”文主任再叮咛着。
“您放心啰——您交代的事,哪一回没做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文主任坐了那台桑塔纳小车来到招待所。方所长和陆丽花站在餐厅门前的阶基上,旁边摆放着四个箱子。小车就停在那里。
“贺书记呢?”文主任一下车就问。
“吃过早餐就到二号楼去了。”方所长和陆书记同时回答着。文主任走向二号楼,方所长同小车司机一起把箱子装进小车内。
“首先汇报一个情况。”文主任一进门就说:“昨晚跟麻县长商量买车的事情,他答应了,看书记有什么具体要求。”
贺连比将一条香烟装进提包内,再从衣袋里掏出一包来,点燃一支,吸上一口。
“具体要求我就不提了。只是要豪华一点,气派一”
“麻县长答应今天上班的时候跟财政局向局长联系,要他到县长办公室来,具体研究落实。”
“好,好。”贺连比点了点头。
“今天仍旧是曾师傅开车。他在机关89年,您前面的届书记都是他开车。”
贺连比没有吭声。
文主任进一步解释:“反正只有那么几个司机,他要算技术好一点的,人品也要好些。试一试看一看吧。万一不行,今后再想办法从别的单位选调一个。”
“可以吧。”贺连比答了一声。
“我跟曾师傅已经讲好了,要他四月一号上午十点半钟送您到火车站,等您上了车,等火车开动了,他就回来。”
“好吧。”贺连比提了袋子,转身就走。文主任将袋子接到手里。
文主任挨着贺连比的肩膀,轻轻地说着:“装了四箱。上面有条红带的那个箱子,里面装了狗肉。”
“只要箱吧。”
“给嫂子带一箱去。”
两人嘻嘻笑笑地走到小车边。贺连比上了车,用手扬了扬,小车就开动了。
四
X县委机关的院落里,前任书记调离时,建了一幢宽敞明亮的办公大楼,第六层的平顶上,修建一间精美别致的小楼房,那就是X县委常委会议室。
夏末秋初,骄阳似火。贺连比坐在会议室那个固定的位置上,一台立式空调,向着他的背面不停地输送冷气。
“今天的会议有两项议程:一是防洪大堤的有关问题;二是几个干部的工作调整。先议第一个问题,请文主任讲。”贺连比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开场白。
“贺书记多次讲过,城关镇防洪大堤的修建,既是一项民心工程,又是一项形象工程,同时也是一项政绩工程。它的建成,将会彻底根除城关镇的水患,将会在X县的历史上建立起一座不朽的丰碑。”说到这里,文主任朝向贺连比看了看,再将目光向着散坐在会议室周的几个常委。贺连比背靠沙发,嘴角边叼着一支烟,微微地抬了头,细细地眯了眼。
“大堤很快就要完工了,贺书记早就提出要在堤上修建一座小楼,或者建个亭子。楼也好,亭也好,都要立一块大碑,要有一篇留传千古的好碑文。贺书记在几个月以前就把写碑文的事交给了宣传部的王部长。王部长找了一中、二中、三中和教师进修学校一些有名望的语文老师,还召集城关诗社的一些退休人员开了会。经过几次筛选,最后从三十八篇碑文中选出五篇。我把这五篇都念一遍,请常委们审查定夺。”
“这个就不要在常委会议上研究啰。”政法委员会刘书记发表了意见。
“大家听听吧。”王部长接腔了。
“念——念——”贺连比的下巴向着文主任撂了撂。
“先念一中罗玉堂写的吧。”文主任喝了一口水,松了松喉咙。他念着:
《修建城关防洪堤碑记》
县城之西,地低洼,历来水患严重nAd1(解放后,虽经多次整治,均未能抵卸洪水侵袭,城区居民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县委书记贺连比,察民情,解民忧,举全县之力,仅半年时间建成城关防洪大堤。是堤也,南起黄土岭,北至花果园,长4.9公里,高145米,顶宽7米,坚如盘石,固若金汤≡此,城区居民可安居乐业,高枕无忧矣。余既述其事,复为之歌曰:
防堤十里锁蛟龙,
民心安稳百业兴。
寄语儿孙欢歌日,
饮水勿忘掘井人。
“再念第二篇,进修学校曾立人老师写。”
《十里长堤碑文》
岁序更新,周而复始。县委书记贺连比,心系万家忧乐,大展改革宏图,毅然作出修筑十里防洪大堤之决策,县城上下,欢呼雀跃。人心齐,泰山移。从勘测、破土直至竣工,仅半年时间,一气呵成,可谓创千秋之伟业,开历史之先河也。
是堤南起黄土岭,北至花果园,长4.9公里。所经之处,或造园以娱乐,或筑池以养鱼。河道疏而利水运,堤面宽而通车辆。一堤多用,受益无穷耳。
大功告成,万民欢乐。缅思修堤之劳,共颂时贤之功,当立碑以垂千古。
“第三篇……”
“第篇……”
“篇篇都好。”麻县长嘻嘻地笑着说:“好言好语不在多。如果多立几块碑的话,我看篇篇都可以立。”
会议室,只有空调放出微弱的响声。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最后就请贺书记定nAd2(”文主任又瞥了贺连比一眼,接着又说:“省里拨下的两百万早就用光了,县里一百万和城关镇的一百万也用光了。建个纪念碑,修个纪念楼或纪念亭,至少都要三十万。贺书记的指示,这笔钱从干部职工中筹集。”
“我捐五十元。”贺连比站起来,从提包里掏出五张票子。
“喃——贺书记带了头。”文主任趐起大姆指,嘻开两片嘴唇,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将钱接到手里。
会议室又鸦雀无声了。
“没有带钱呀——”麻县长腼腆地笑了笑。
“工资中扣除。”贺连比说:“大家报个数,文主任登记好。”
文主任掏出钢笔和记录本,张开眼睛往每个常委的身上扫视了一遍。
“我也五十块。”麻县长的声音。
“我也五十块。”文主任将左手举起来,用右手握住钢笔,沙沙地写在记录本上。
会议室仍然寂静无声。
等过一会之后,安副书记才说:“我有两个意见:第一,防洪大堤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了,加宽了,但是没有加固。一旦山洪爆发,河水猛涨,又会有穿堤的危险。我建议,如果能筹集到一点钱的话,要把大堤加固。”安副书记说到这里,贺连比皱起了眉毛,嘟起了嘴巴。
“我的第二个意见,在干部职工中筹集资金,难度太大。在座的如果每人都捐五十块的话,总共也只有五百多。下面的干部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一般都在五六十元左右,他们能捐多少呀?三十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呀!”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安副书记的身上。
“我的意见完了。”安副书记补说了一句nAd3(
“现在研究第二项议程。”贺连比将手中的烟蒂丢进灰盒里,喝了一口水,郑重其事地说:“三个干部的工作变动问题,跟大家通个气。一个是县建材厂的章厂长,提升为副县级干部,分管工业一线;二是城关镇化工厂的牛厂长,提任工业局局长;再一个就是桃林乡的陆书记,提任盐井区书记。”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高——”安副书记瞪了组织部高部长一眼。“你发表意见嘛。”
“我——如何说呢?”
“怎么不好说呢?”安副书记是个直性子,也是个急性子。“选拔干部的程序,选拔干部的标准,组织部对这三个人考察过没有?群众中有些什么反映?这些都是组织部门的职责呀!”
“安书记的话,实际上是对我们组织部的批评,特别是对我个人的批评。我心悦诚服。”高部长本来是个大胆泼辣、雷厉风行的人≡从当了组织部长之后,变得怕这怕那,谨小慎微的了。他曾经向地委组织部的领导汇报说,身为组织工作干部,既要倾听群众的意见,又要维护领导的权威,更要坚持党的组织原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安副书记的话,给他加了油,鼓了劲,他便大胆地说着:“我曾经多次向常委们汇报过选人用人的标准和程序。就一个班子而言,要做到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就班子中的每一个人而言,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些标准和条件,一直没有变。选用干部的程序,就是‘群众推荐、组织考察、党委审批’三句话,这个程序也没有变。”说到这里,高部长加重了语气,放大了声音:“程序就是原则,违反了程序,就是违反了原则!”
“这个话是你说的呀——”贺连比瞪了眼睛。
“地委组织部华部长,省委组织部申部长都是这么说的。”
贺连比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群众推荐——领导就不能推荐吗?组织考察——领导就不能考察吗?”
“领导也是群众的一员嘛。”文主任接腔了。
“组织部门都可以考察,书记考察就更好嘛。”宣传部王部长帮腔了。
“你们的话都有道理。”高部长据理力争。“首先,我们要确认这个程序的制定是正确的。它不是来自地委和省委,而是来自中央。其次,我们的干部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对干部最熟悉、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第三嘛,领导虽然来自群众,如果推荐的对像不在领导身边工作和生活,领导不一定十分了解。只有群众推荐,才能真正体现出公平与公正。第,组织部是县委分管干部的职能部门,如果选人用人连组织部都不知道,还要设立这个机构干什么?”
“你讲的我都清楚。”贺连比声色俱厉地说:“我们的原则,历来都是党管干部!党委书记更要管干部!”
“我们从来都没反对过。”高部长毫不示弱。
“行啦——”安副书记Сhā话说:“对这三个人,大家发表意见吧!我认为,要提拔,要重用,就得讲个一二三,就得拿出材料来。”
“对,对。”政法委刘书记附和着说。
“我不太了解。”一个常委说。
“我对这几个人印像不太深。”另一个常委说。
“相信书记!”文主任说:“书记看准了的,我们应该相信。”
“那就不要提出研究啦!”安副书记极不满意。
会议室,又沉静下来了。
“高部长——”麻县长笑嘻嘻地看着高部长说:“组织部是专管干部的——你们最了解,最有发言权——你说说吧!”
“我们没考察。”高部长性情直爽,从不隐瞒自己的思想观他他:“凭着一些老印像,三个人都有能力,都能说会道。建材厂的章厂长,‘文化大革命’中当过造反派头头,有人揭发他搞过打砸抢,现在核查办正在调查,要等做出结论之后才能考虑工作变动问题。如果要提升为副县级干部,还要报地委组织部下来考察。城关镇化工厂的牛厂长,以前判过刑,坐过牢。在镇办企业当厂长,都有人议论,调县工业局当领导,恐怕不适宜。桃林乡的陆书记,在女干部中要算一个有能力的人,只是经济工作没有抓上去。一个这么大的乡,连电话费都交不起。全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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