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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个地州市,我跑了十个。双星地区才是第次。”贺连比说。

“很快就熟啦——王书记到了骆驼镇,晚上才能回来,他说过几天再去X县看望贺书记。”何副书记转身问着文主任:“招待所那边呢?”

“午饭都安排好了。”文主任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立着。

“那就吃午饭吧!”何副书记抬起手臂指了指林荫道右边的条小路,贺连比推了推何副书记的臂膀,两人都谦逊地推让了阵nAd1(

午饭过后,贺连比乘坐文主任专程迎接的桑塔纳小车,于下午四点半钟抵达X县委招待所。

小车刚刚停稳,个身着白­色­围裙的女服务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新来的贺书记吗?”贺连比看,女服务员长得眉清目秀,落落大方。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对甜甜蜜蜜的小酒窝,给人以亲切而温柔的感觉。

“哦——好了,好了。”贺连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小贺。”文主任介绍说:“贺红花。二号楼小房间服务员。”

“家门啦——”贺连比完全忘却了天的疲劳。如果贺红花不去搬运行李的话,他真想久久地握住她的手。

贺连比进入二号楼的小房间,文主任边介绍情况,边观察贺连比的神态。贺连比看到,这是个小小的套间住房,有卧室,有澡堂,有厕所,还有会客室,南北两面都是阳台,总面积大约七十平方米。澡堂和厕所的地面铺了釉面砖,卧室与会客室铺了木地板,四面墙壁粉刷仿瓷涂料,顶上是洁白光亮的花纹和灯罩。文主任认认真真地征求贺连比的意见时,他却漫不经心地回答说:“还算可以。”

过了会儿,贺红花急匆匆地跑进房间对向文主任报告说:“厨房里的饭菜都安排好了。方所长打电话到麻县长,说是会议没有结束,还要二十分钟的样子。在家的常委、人大叶主任、政协刘主席他们都同麻县长起来。”

“怎么不快点呢?”文主任的脸­色­刹时胀红了。“原来的安排,是麻县长他们到招待所来等我们的,现在反转来要我们等他们了。”

贺红花张口结舌,呆呆地站在门口边。贺连比倚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支香烟,两个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对向贺红花。

“那就等二十分钟吧nAd2(”文主任虽然不太痛快,态度却很热情。贺红花听了他的这句话,再次给贺连比添了开水。

文主任连续看了三次手表,还差四分钟的时间,门外就“嚓嚓嚓”地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来了。”文主任紧缩的眉毛展开了。贺连比将烟蒂丢进烟灰盒,不急不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贺书记!”麻县长第个走进房间,第个同贺连比握手。

“贺书记!”

“贺书记!”

……

走进个,文主任就介绍个。十个常委加上人大和政协的头目,把会客室的几张沙发塞得拍拍满满。

“跑了天,真辛苦!”

“我们这里的路不好走哇。”

七嘴八舌,气氛十分热烈。麻县长拉了文主任的手,两人起走到门口的过道上。

“厨房里呢?”麻县长问。

“早安排好了。”

“贺书记喝酒吗?”

“在地区喝了两杯五粮液。”

“我们喝什么?”

“茅台。”

“好,好。”麻县长很高兴。他们两个正要进门时,贺红花从背后追上来报告说:“麻县长——文主任——饭菜都安排好了,在五号小餐厅。”

“就去,就去nAd3(”麻县长将头转了过去,然后又转了过来。

“厨房里催起来啦——”麻县长走到贺连比身边,嘻嘻地笑着说:“到餐厅去吧。”

“大家起去!”贺连比将手扬了扬,坐在沙发上的人全都站起来了。

五号餐厅是X县委招待所的高级餐厅,除空调、灯光、音响及墙壁地面的装饰比较地豪华之外,杯盘碗筷也都是十分高档的。贺连比同麻县长伙步入餐厅时,股沁人心脾的气味扑面而来。麻县长按照X县的传统习俗,请贺连比坐在与门口相对的正前方,他自己坐在贺连比的左边,人大叶主任坐右边,其他都围坐在他们的两侧。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名身着红装、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十分轻巧地揭开酒瓶盖子,首先恭恭敬敬地给贺连比斟满杯,接着是麻县长,接着是叶主任……

酒杯都满了,麻县长双手捧了杯子,从容不迫地从席位上站起来,半边身子对向贺连比,带了浓厚的土音,致了简短的欢迎词。

麻县长的话刚落音,贺连比就站起来了。他举起酒杯,高声地说着:“愿与弟兄们和衷共济,共同开创X县的新局面!”

贺连比的这句话,就像往平静的池水里丢下块石头,顿时沸沸扬扬,餐厅里的气氛显得更加热烈了。

“­干­杯——”

“­干­!­干­!”

碰不破的酒杯,说不尽的客套,你轮,我轮。双双眯缝的眼睛,张张油滑的嘴巴,句句甜蜜的话语,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痛快。贺连比张着红通通的面孔,指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侃侃地谈论着:“烹调技术还算不错。鱼翅嘛,最好是先把­鸡­汤熬好,然后把它放进去,煮烂煮化。冬虫夏草的味道不太好。我看呀,今后要拿出我们自己的风味来,要有种独特的X县风味。我在西山县工作时,那个地方的鸭子特别多,狗­肉­也多,开头也弄得不怎么样,我呆过几年之后,就弄出特­色­来了。”

“我们这个地方的清蒸鲢鲤、五圆麻辣汤、泥鳅煮豆腐,都是有名的。地区和省里的领导来了,都很喜欢这几样菜。”麻县长嘻嘻笑笑地指指点

“今后还得不断改革,不断加工,要从­色­、香、味几个方面都搞出特­色­来。”

“对对对。”文主任连连点着头。

餐厅里的灯光全都亮了,外面只有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亮光。贺连比等X县的群父母官,踉踉跄跄地从餐厅里面走了出来。群久候在餐厅外面的流浪儿,像窝蜂似的挤了进去。他们不管三七二十,抓了骨头与­肉­片大把大把地往嘴里送。

天,完全黑下来了。

贺连比呼噜呼噜地躺到了床上。

招待所的会议厅,济济一堂,座无虚席。

“首先向大家介绍一下。”麻县长的手臂伸向坐在主席台正中位置的贺连比,满面笑容地对向大家说:“这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贺连比同志。”

台上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今天,出席会议的有在家的全体常委和所有的县级­干­部,有各个部、办、局的主要负责同志,有全县八十九个区、乡、镇的党政一把手,有县属各农、林、茶场的书记和场长,还有副局级以上的企事业单位负责人。”讲到这里,麻县长偏过头,对向贺连比笑了笑。“今天这个会,是个见面会,是个打招呼的会。下面,让我们以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贺书记给大家讲话!”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贺连比用手扬了扬,喝了一口水,吸了一口烟。然后,从容不迫地说开了。

他说,三年前他从省委机关下派到西山县工作时,那里一无所有。县城没有街道,一条沙石马路从几栋木房门前通过去,就到了县委机关。农村没有电灯,县城的电灯也是昏昏暗暗,不明不白的。县委没有招待所,县委常委办公的地方连张桌子都摆不下。你们看过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吗?题目叫做《八个平方,九个常委》,写的就是西山县。贺连比仰了头,伸了伸脖子,带着铿锵有力的声音说:“我到那里之后,一年就打了个翻身仗!”

会场里,一双双炽热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了。

贺连比补充说明道,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修了一条柏油路,半年时间整修好街道,八个月建起了县委招待所和办公大楼,一年时间办起了农村小水电。省里在那里开了现场会,省委皮书记亲自到他那里总结先进经验。贺连比又喝了一口水,又吸了一口烟,深沉地感叹着:“现在他们就好啦——”

麻县长宣布会议开始时,大家都掏出了钢笔,打开了记录本nAd1(这时,很多人把钢笔Сhā进了衣袋,把记录本也收起了。贺连比将目光向着左右两边扫视了一遍,接着又说开了。

他说,我们X县与西山县比较起来,情况有所不同。我们的人口是西山县的五倍,面积是西山县的三倍。我们的基础比西山县好多了。无论从资源、从人力、从物力和财力等方面来看,我们都有西山县无法比拟的优势。但是,我们还很穷,还有很多人没有解决温饱问题。‘穷则思变。’要­干­,要改革,要开放。四项基本原则是立国之本,改革开放是强国之路。只有坚持改革开放,我们才能富裕起来。

贺连比停了停,继续地说着,现在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是一个战略大转移。我们一些老同志做了几十年的政治工作,现在要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轨道上来,就感到不适应了,就很为难了。马克思有句名言,­精­神的东西要靠­精­神力量战胜,物质的东西要靠物质力量摧毁。我的理解就是政治工作要用政治手段对付,思想问题要做思想工作才能解决,经济工作要运用经济杠杆去完成。

贺连比说到这里,一些人将收藏的钢笔和记录本又拿了出来。贺连比又将目光向着全场环顾了一遍,接着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他说,我们很多人都喊摸着石头过河,石头是摸了,就是河不能过。这里的关键问题,就是没有解放思想,就是胆子太小,力度不大,行动不快。我只举这么一个例子,比如说请客送礼吧,很多人都是畏手畏脚的。怕什么呢?该请的要请,该送的要送,该吃的要吃。一些经济发达地区的人,他们都希望厨房里经常冒烟,食堂里经常有人吃饭。客人来得越多,生意就越好,钱袋子就鼓得越大。人家都是这么看的,这么做的,人家就搞富啦!

贺连比这么一说,有的人点了头,有的人低了头,有的人将眼睛鼓得像灯笼,有的人将眼睛瞇成了一条线。表面上显得宁静的会场,实际上不宁静了。

贺连比说,我要坦率地告诉大家,我向别人送过礼,我也收过别人的礼物。西山县一年打个翻身仗,靠的是省里各单位的扶助和支援,我不送礼还行吗?西山县是个山区,山区有山区的土特产,有省里各机关很难买到手的野­鸡­、野免、麂子、豺狼、天麻、蜂蜜等等,这些东西我都送过nAd2(我为西山人们做出了贡献,西山人们感谢我,给我送了冰箱,送了洗衣机,送了组合音响。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俗话说,人情像把锯,你有来我有去。都是人之常情嘛。

贺连比又津津有味地说着,我们向领导送东西,向上级机关送东西,那是绝对不会吃亏的。比如说,你在人家那里挣得了百万块钱,向人家送十万,你还有八十万。人家得小头,自己得大头。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

贺连比足足讲了两个半小时。

麻县长最后总结说:

“贺书记在省委机关工作多年,站得高,看得远。今天这个报告,既有理论,又有实际,从理论和实际的结合上,把问题讲得很­精­辟,很深刻,很具体,给我们上了一堂很好的政治课。”

“我们这里的人,正如贺书记报告中所指出的,坐井观天,耳目闭塞,对新鲜事物不敏感,对改革开放认识不足,胆子小,起步慢,人家已经做过的事情都不敢去做。今天这个报告,使我们大开了眼界,大鼓了勇气,增添了信心和希望。”

“今天的会议只安排了半天时间,不可能组织讨论了。大家回去之后,要把贺书记这个报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传达到每一个党员和­干­部,要像贺书记所讲的那样,彻底清除头脑中因循守旧的思想,大胆地摸着石头过河。要敢为人先,要敢闯敢拼敢­干­。”

“按照贺书记的指示,县委研究决定,组织今天到会的全体同志分期分批到沿海经济发达地区去参观学习。第一批分两个组,第一组由各区、乡、镇党委书记组成,贺书记带队,县委宣传部王部长、县委办文主任参加。工作人员由县委办文主任安排。第组参加的成员是各区、乡、镇的行政一把手,也就是今天到会的区、乡、镇长。由我带队,杨副县长、张副县长及政府办曾主任参加。工作人员由曾主任确定nAd3(第一组去江苏、浙江和上海。第组去广州、深圳和珠海。时间都是在四月一号出发,十号返回。请同志们回去之后安排好工作,做好出发前的一切准备。在我们外出参观学习期间,县委的日常工作由安书记主持;政府那边由康县长主持。”

“第批……”

“第三批……”

麻县长转过头对向贺连比笑了笑,然后又对向大家笑了笑。“贺书记第一次跟大家见面,今天中午全体到会的同志在一号大餐厅陪同贺书记吃个午饭。大家请客,政府买单。嘿嘿——嘿嘿——”

餐厅内,传送出响亮清脆的《祝酒歌》。

酒醉了,饭饱了,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走出了门外。贺连比正要去号楼休息,后面就有人呼叫“贺书记!”他把身子转过一百八十度,一个年轻美貌、姿态轻盈的女人就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陆丽花,在桃林乡当书记。”

“哦——”贺连比昏沉的脑袋忽然清醒了,连声说着:“咱们聊聊,咱们聊聊。”

陆丽花正中下怀,十分大方而热情地紧跟在贺连比的身后。

……

二号楼窗外的一株水蜜桃,绽放出鲜红艳丽的花朵。天刚亮,几只麻雀就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贺连比睁开眼睛,看了看手表,七点只差分钟了,他便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话筒,喂喂地叫了几声。

“文主任吗?”

“到这里来吃早餐吧。”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文主任就进了二号楼。贺连比将门打开,走进澡堂洗了脸,漱了口,照着镜子梳了梳头发,整了整领带和衣服。

“先去餐厅吧。”贺连比往门外走。

“您就别去啦!”文主任拉住贺连比的手臂。“我去端来——吃什么?”

“个馒头,一个煎饼,外加一杯牛­奶­,一个­鸡­蛋。”

分钟之后,文主任如数端来了。

“你呢?”贺连比看了看桌面上的食物。

“吃过了。”

两人都坐到了沙发上。贺连比抓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眼光对向文主任。“今天是二十七号了,准备工作做得如何?”

“火车票已经定好了。包个车厢很为难。王站长答应给我们每个组一百零五张票,另外还有张卧铺票。”

贺连比吃完个馒头之后,喝了那杯牛­奶­,接着就拿起了煎饼。

“打前站的呢?”

“下午出发。”

贺连比吃完煎饼,把­鸡­蛋壳剥掉,随即送到口里。

“我打算明天回省里去一趟nAd1(”贺连比走进澡堂又洗了脸,又刷了牙,出来之后,拿出香烟,倒杯开水,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给我准备好车子,还要准备点礼物。”贺连比先是吸了一口烟,接着就喝了一口茶。“这次时间来不及,只去个人家里。一个是省委皮书记,一个是组织部申部长,还有一个就是财政厅的张厅长。”

文主任只是眼睁睁地望着他。

“皮书记爱吃狗­肉­——四个月的仔狗,五六斤的样子,去掉脑袋和内脏。其它嘛——能不能弄到野­鸡­?或者金­鸡­,或者竹鼠,或者麂子。要不,其它名贵一点的土特产都行。个人,每人送几样,总共花个万把块钱就行。”

文主任皱了皱眉毛,但他立即回答说:“别的都好办,只是野味之类的东西,恐怕一时弄不到手——方所长有些老宾主,过一下我去找他。”

贺连比闪亮的眼睛朝向窗外闪动了几下。

“我们这个车太差劲啦!开到外面去,大刹风景。你首先找麻县长商量,再去财政局跑一趟,花点钱买台新车。”

文主任耸了耸鼻梁,现出些痴痴呆呆、麻麻木木的样子。

“太寒酸,太穷困,人家都瞧不起呀!”

“我去商量,我去商量。”文主任察觉出贺连比的急迫心情,马上振作了­精­神,表示了态度。

“司机要绝对可靠。除了技术之外,还要人品好。凡是跟随在领导身边的人,司机也好,秘书也好,其他工作人员也好,都要靠得住,信得足。”

“这个方面,我们都注意了。”

贺连比站起来,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在房里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他就走到文主任身边,挨着他坐了下去nAd2(

“你进常委好几年了——我想把你的位子摆正一”贺连比说到这里,文主任就把腰杆挺了起来,端端正正地面对他。

“我想安排你当个副书记。”贺连比说得十分明确,十分清晰。

“士为知己者死。”文主任像个士兵出征前向首长表示决心一般,斩钉截铁地说着:“贺书记所作的指示坚决照办!贺书记布置的工作坚决完成!”

贺连比展开嘴­唇­,眯眯地笑了笑。文主任站起来,一边挪动脚步,一边说着:“我现在就去找方所长,把要送的礼物一一落实。”

“还有一件事——”贺连比的右手向着下面压了压。“桃林乡的陆书记要去省人民医院检查,搭我的车,你下午把她接到招待所来。”

“好,好。”

文主任浑身都是劲,大步流星地走进大餐厅,绕过小餐厅,在楼梯边遇上了方所长。

“我正要找您。”方所长先开口。

“那就谈谈吧!”文主任说。

方所长转身上了楼,把楼梯旁边的一间房门打开。文主任走进之后,方所长就把门关了。

“什么事?”文主任坐到窗子边的一把木椅上,方所长给他倒了杯开水。

“书记楼到底还要多久才能使用呀?”方所长劈头劈脑地问了一句。

“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文主任有些不耐烦了。“装修要半个月。搞完之后还要过一段时间,等房子无毒无气了才能进去。”

方所长没有吱声。

“你这里不是完全没有房子住,二号楼四套小房,常常是空着的nAd3(贺书记刚刚住上一个礼拜呀!”

“我不好办呀!”方所长哭丧着脸,显得十分为难。

“怎么不好办呢?”文主任反问了一句。

“说吧。”文主任拍了拍脑袋,默了默神。“你不是要找我吗?”

方所长走到门边,又将房门按了按,推了推。回过来,他就说着:“我本来是不打算讲的,后来反反复复想了又想,实在不好办,还是要跟您讲一讲。”

文主任细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面对他。

“贺书记来的第二天,贺红花就不­干­了。她向我请假,要到她爱人那里去。”

“她爱人春节就回来了,在招待所住了十几天,在自己家里也住了十几天。回单位刚刚一个月,小贺就要去了。”

“什么事呢?”文主任问。

“她不讲,反正要去。”方所长又望了望门口边。“我没办法,只好要小羊代班。小羊搞过一天,也不­干­了。我找小李,小李不愿意;找小张,小张也不愿意;找小刘,小刘说随便什么她都­干­,就是不到二号楼去代班。”

方所长讲到这里,文主任的眉毛皱了几下,但是没有做声。方所长也没有做声了。

两个人默无声息地坐过一会儿,文主任才说:“就是这个——”

方所长又望了望门口边,又神乎其神地说着:“小羊说,开级­干­部会的那天,吃过中饭之后,她看到桃林乡的陆书记跟着贺书记一起进了二号楼,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第二天清早,传达室还没开门,陆书记就到了门口边。”

“不要乱讲!”文主任严肃地说着:“像这样的事情,不要捕风捉影,不能随便怀疑,随便猜测。我们都是党员,党员就要维护党的领导,维护安定团结。你要跟她们讲啊——谁说出去,谁就要负责任,谁就要受到追查。”

“我讲了,我要她们不要乱讲。”

停过一会之后,文主任又问道:“那么,这几天房子没人打扫?开水没人送?吃饭也没人招呼了?”

“都是我呀——”方所长不厌其烦地数说着:“外面的,里面的,七七八八,大大小小,一概百点都是我一个。锅炉出故障了,叫方所长;水管漏水了,叫方所长;电线短路了,叫方所长;上面来了人,叫方所长;下面来开会,叫方所长;煤呀、米呀、油呀、菜呀、锅盆碗筷呀、被单床铺呀,缺哪样就叫哪样。一天到晚,方所长、方所长叫过不停。有时叫得不耐烦了,我就吼几句:你们叫死呀!方所长又不是你爹——我今年五十岁了,搞过几年就退啦。今后告子告孙,千万千万不要当这个jī巴所长。”

文主任笑了笑。

“好啦——你辛苦了!”文主任接着就将送礼的事情跟方所长商量了一阵。

“要用四个箱子装好。有狗­肉­的那一箱,上面做个特殊记号。”文主任再叮咛着。

“您放心啰——您交代的事,哪一回没做好?”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文主任坐了那台桑塔纳小车来到招待所。方所长和陆丽花站在餐厅门前的阶基上,旁边摆放着四个箱子。小车就停在那里。

“贺书记呢?”文主任一下车就问。

“吃过早餐就到二号楼去了。”方所长和陆书记同时回答着。文主任走向二号楼,方所长同小车司机一起把箱子装进小车内。

“首先汇报一个情况。”文主任一进门就说:“昨晚跟麻县长商量买车的事情,他答应了,看书记有什么具体要求。”

贺连比将一条香烟装进提包内,再从衣袋里掏出一包来,点燃一支,吸上一口。

“具体要求我就不提了。只是要豪华一点,气派一”

“麻县长答应今天上班的时候跟财政局向局长联系,要他到县长办公室来,具体研究落实。”

“好,好。”贺连比点了点头。

“今天仍旧是曾师傅开车。他在机关89年,您前面的届书记都是他开车。”

贺连比没有吭声。

文主任进一步解释:“反正只有那么几个司机,他要算技术好一点的,人品也要好些。试一试看一看吧。万一不行,今后再想办法从别的单位选调一个。”

“可以吧。”贺连比答了一声。

“我跟曾师傅已经讲好了,要他四月一号上午十点半钟送您到火车站,等您上了车,等火车开动了,他就回来。”

“好吧。”贺连比提了袋子,转身就走。文主任将袋子接到手里。

文主任挨着贺连比的肩膀,轻轻地说着:“装了四箱。上面有条红带的那个箱子,里面装了狗­肉­。”

“只要箱吧。”

“给嫂子带一箱去。”

两人嘻嘻笑笑地走到小车边。贺连比上了车,用手扬了扬,小车就开动了。

X县委机关的院落里,前任书记调离时,建了一幢宽敞明亮的办公大楼,第六层的平顶上,修建一间­精­美别致的小楼房,那就是X县委常委会议室。

夏末秋初,骄阳似火。贺连比坐在会议室那个固定的位置上,一台立式空调,向着他的背面不停地输送冷气。

“今天的会议有两项议程:一是防洪大堤的有关问题;二是几个­干­部的工作调整。先议第一个问题,请文主任讲。”贺连比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开场白。

“贺书记多次讲过,城关镇防洪大堤的修建,既是一项民心工程,又是一项形象工程,同时也是一项政绩工程。它的建成,将会彻底根除城关镇的水患,将会在X县的历史上建立起一座不朽的丰碑。”说到这里,文主任朝向贺连比看了看,再将目光向着散坐在会议室周的几个常委。贺连比背靠沙发,嘴角边叼着一支烟,微微地抬了头,细细地眯了眼。

“大堤很快就要完工了,贺书记早就提出要在堤上修建一座小楼,或者建个亭子。楼也好,亭也好,都要立一块大碑,要有一篇留传千古的好碑文。贺书记在几个月以前就把写碑文的事交给了宣传部的王部长。王部长找了一中、二中、三中和教师进修学校一些有名望的语文老师,还召集城关诗社的一些退休人员开了会。经过几次筛选,最后从三十八篇碑文中选出五篇。我把这五篇都念一遍,请常委们审查定夺。”

“这个就不要在常委会议上研究啰。”政法委员会刘书记发表了意见。

“大家听听吧。”王部长接腔了。

“念——念——”贺连比的下巴向着文主任撂了撂。

“先念一中罗玉堂写的吧。”文主任喝了一口水,松了松喉咙。他念着:

《修建城关防洪堤碑记》

县城之西,地低洼,历来水患严重nAd1(解放后,虽经多次整治,均未能抵卸洪水侵袭,城区居民忧心忡忡,寝食不安。县委书记贺连比,察民情,解民忧,举全县之力,仅半年时间建成城关防洪大堤。是堤也,南起黄土岭,北至花果园,长4.9公里,高145米,顶宽7米,坚如盘石,固若金汤≡此,城区居民可安居乐业,高枕无忧矣。余既述其事,复为之歌曰:

防堤十里锁蛟龙,

民心安稳百业兴。

寄语儿孙欢歌日,

饮水勿忘掘井人。

“再念第二篇,进修学校曾立人老师写。”

《十里长堤碑文》

岁序更新,周而复始。县委书记贺连比,心系万家忧乐,大展改革宏图,毅然作出修筑十里防洪大堤之决策,县城上下,欢呼雀跃。人心齐,泰山移。从勘测、破土直至竣工,仅半年时间,一气呵成,可谓创千秋之伟业,开历史之先河也。

是堤南起黄土岭,北至花果园,长4.9公里。所经之处,或造园以娱乐,或筑池以养鱼。河道疏而利水运,堤面宽而通车辆。一堤多用,受益无穷耳。

大功告成,万民欢乐。缅思修堤之劳,共颂时贤之功,当立碑以垂千古。

“第三篇……”

“第篇……”

“篇篇都好。”麻县长嘻嘻地笑着说:“好言好语不在多。如果多立几块碑的话,我看篇篇都可以立。”

会议室,只有空调放出微弱的响声。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最后就请贺书记定nAd2(”文主任又瞥了贺连比一眼,接着又说:“省里拨下的两百万早就用光了,县里一百万和城关镇的一百万也用光了。建个纪念碑,修个纪念楼或纪念亭,至少都要三十万。贺书记的指示,这笔钱从­干­部职工中筹集。”

“我捐五十元。”贺连比站起来,从提包里掏出五张票子。

“喃——贺书记带了头。”文主任趐起大姆指,嘻开两片嘴­唇­,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将钱接到手里。

会议室又鸦雀无声了。

“没有带钱呀——”麻县长腼腆地笑了笑。

“工资中扣除。”贺连比说:“大家报个数,文主任登记好。”

文主任掏出钢笔和记录本,张开眼睛往每个常委的身上扫视了一遍。

“我也五十块。”麻县长的声音。

“我也五十块。”文主任将左手举起来,用右手握住钢笔,沙沙地写在记录本上。

会议室仍然寂静无声。

等过一会之后,安副书记才说:“我有两个意见:第一,防洪大堤在原来的基础上加高了,加宽了,但是没有加固。一旦山洪爆发,河水猛涨,又会有穿堤的危险。我建议,如果能筹集到一点钱的话,要把大堤加固。”安副书记说到这里,贺连比皱起了眉毛,嘟起了嘴巴。

“我的第二个意见,在­干­部职工中筹集资金,难度太大。在座的如果每人都捐五十块的话,总共也只有五百多。下面的­干­部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一般都在五六十元左右,他们能捐多少呀?三十万,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呀!”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安副书记的身上。

“我的意见完了。”安副书记补说了一句nAd3(

“现在研究第二项议程。”贺连比将手中的烟蒂丢进灰盒里,喝了一口水,郑重其事地说:“三个­干­部的工作变动问题,跟大家通个气。一个是县建材厂的章厂长,提升为副县级­干­部,分管工业一线;二是城关镇化工厂的牛厂长,提任工业局局长;再一个就是桃林乡的陆书记,提任盐井区书记。”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高——”安副书记瞪了组织部高部长一眼。“你发表意见嘛。”

“我——如何说呢?”

“怎么不好说呢?”安副书记是个直­性­子,也是个急­性­子。“选拔­干­部的程序,选拔­干­部的标准,组织部对这三个人考察过没有?群众中有些什么反映?这些都是组织部门的职责呀!”

“安书记的话,实际上是对我们组织部的批评,特别是对我个人的批评。我心悦诚服。”高部长本来是个大胆泼辣、雷厉风行的人≡从当了组织部长之后,变得怕这怕那,谨小慎微的了。他曾经向地委组织部的领导汇报说,身为组织工作­干­部,既要倾听群众的意见,又要维护领导的权威,更要坚持党的组织原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安副书记的话,给他加了油,鼓了劲,他便大胆地说着:“我曾经多次向常委们汇报过选人用人的标准和程序。就一个班子而言,要做到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就班子中的每一个人而言,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些标准和条件,一直没有变。选用­干­部的程序,就是‘群众推荐、组织考察、党委审批’三句话,这个程序也没有变。”说到这里,高部长加重了语气,放大了声音:“程序就是原则,违反了程序,就是违反了原则!”

“这个话是你说的呀——”贺连比瞪了眼睛。

“地委组织部华部长,省委组织部申部长都是这么说的。”

贺连比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了敲。“群众推荐——领导就不能推荐吗?组织考察——领导就不能考察吗?”

“领导也是群众的一员嘛。”文主任接腔了。

“组织部门都可以考察,书记考察就更好嘛。”宣传部王部长帮腔了。

“你们的话都有道理。”高部长据理力争。“首先,我们要确认这个程序的制定是正确的。它不是来自地委和省委,而是来自中央。其次,我们的­干­部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对­干­部最熟悉、最了解、最有发言权。第三嘛,领导虽然来自群众,如果推荐的对像不在领导身边工作和生活,领导不一定十分了解。只有群众推荐,才能真正体现出公平与公正。第,组织部是县委分管­干­部的职能部门,如果选人用人连组织部都不知道,还要设立这个机构­干­什么?”

“你讲的我都清楚。”贺连比声­色­俱厉地说:“我们的原则,历来都是党管­干­部!党委书记更要管­干­部!”

“我们从来都没反对过。”高部长毫不示弱。

“行啦——”安副书记Сhā话说:“对这三个人,大家发表意见吧!我认为,要提拔,要重用,就得讲个一二三,就得拿出材料来。”

“对,对。”政法委刘书记附和着说。

“我不太了解。”一个常委说。

“我对这几个人印像不太深。”另一个常委说。

“相信书记!”文主任说:“书记看准了的,我们应该相信。”

“那就不要提出研究啦!”安副书记极不满意。

会议室,又沉静下来了。

“高部长——”麻县长笑嘻嘻地看着高部长说:“组织部是专管­干­部的——你们最了解,最有发言权——你说说吧!”

“我们没考察。”高部长­性­情直爽,从不隐瞒自己的思想观他他:“凭着一些老印像,三个人都有能力,都能说会道。建材厂的章厂长,‘文化大革命’中当过造反派头头,有人揭发他搞过打砸抢,现在核查办正在调查,要等做出结论之后才能考虑工作变动问题。如果要提升为副县级­干­部,还要报地委组织部下来考察。城关镇化工厂的牛厂长,以前判过刑,坐过牢。在镇办企业当厂长,都有人议论,调县工业局当领导,恐怕不适宜。桃林乡的陆书记,在女­干­部中要算一个有能力的人,只是经济工作没有抓上去。一个这么大的乡,连电话费都交不起。全县十一个区镇,七十八个乡镇,只有她那里是个唯一不通电话的乡。”

“我们办案都为难。”政法委刘书记Сhā话说。

“怎么搞的?”一个常委说:“以前不是有的吗?”

“还有吗?”贺连比盯着高部长。

“没有了。”

“我早就说过了——”贺连比将胸膛挺了挺。“思想要解放一点,胆子要大一一切清规戒律都要彻底除掉。”贺连比又瞥了高部长一眼。“你不是说他们都有能力吗?在组织路线上,在选人用人上,宁可用一个有错误的能人,不可用一个无错误的庸人!”

“有了你这话就行了。”安副书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会议室。别的常委也都起身往外走。

“王部长和文主任都慢一会。”贺连比的手心向着桌面拍了拍。王部长和文主任一齐靠近贺连比的右边坐了下去。

“你们都看到啦——”贺连比怒悻悻地说:“有了这小子,你们两个就甭想上。”

王部长和文主任都痴痴地看着他。

贺连比点燃一支烟,猛地吸了一口。王部长从一个小包中摸出一本三十二K的书,然后送到贺连比的手中。

“我正是要这个。”贺连比首先看了《十里长堤赞歌》的书名,接着就一边翻着页码,一边问着:

“怎么样?通讯组的小刘回来没有?”

“昨天下午打了个电话回来。”王部长兴奋地说着:“报社和电台都看了,提出些意见,刘组长他们正在那里修改。据说,报社的王社长已经表了态,三天以后就见报。题目是《上任半年,有口皆碑》。”

“那好。”贺连比的嘴角和眉梢都堆满了笑。

“下次把这个都带去。”贺连比将书本退给王部长。“下次去的时候,礼物还要多带些。城里人,土特产都喜欢。”

“好,好。”王部长连连点头。

“都包在我身上。”文主任拍了拍xiōng部。

“走——咱们一起去招待所用餐。”贺连比走在前头,王、文二人尾随其后。

又是一年芳草绿。

高部长从省委党校学习回来,一上班,办公室曾主任就递给他一大捆信件。他看了看,试探着向曾主任说:“恐怕要关两天门才能看完。如果有人来访,你能够答复的就答复,不能答复的就去找康部长或谢部长——你看行不行?”

“这倒没事。”曾主任把门关了。“有点情况要向您汇报一下。”

“坐——”高部长推开一扇玻璃窗,同曾主任面对面地坐在办公桌旁。

“您出去三个月,贺书记差不多每个星期六都要我派车到盐井区去接陆书记。我们组织部仅仅一台车,县委办公室就有好几台,为什么只要我们派车呢?为这事,我找了县委办专管小车的袁主任,袁主任说,他们每个星期三都要派车去接陆书记。几个月来,从没少过。”

“唔——”

“上个星期一,盐井区的组织委员到部里来交党费,他也谈到这些事。”

“什么事?”

“他说,区里的­干­部议论纷纷,大家说陆书记两口子分居有一年多了,前不久,陆书记在盐井区卫生院流了产,贺书记还陪护她。”

“还有吗?”

“没有了。”

曾主任开了门,随手把门关了。

高部长打开抽屉,翻出记录本。他把信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上,有的还在原件上写几句话,或急办,或转送,或留参,或退回。如此等等,足足花了两天两晚的时间。高部长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清点了几遍,一百八十三封来信中,涉及贺连比的就有十一封。其中经济问题二十一封,男女作风十八封,其它都是封官许愿,违反原则起用­干­部的事nAd1(

高部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面对墙壁,静静地眯了眼睛。

高部长上班的第三天,门刚打开,后面就跟进了土桥乡的吴书记。高部长还没看清,他就伏在桌面上,双手抱着头,显得十分痛苦。

“我找了您三次啦——”吴书记的声音颤抖而嘶哑。

“唔——”高部长关了门,坐到他的身边。“别急——慢慢说——”

吴书记用手抹去眼角边的泪珠,喘了一口气。

“三?八­妇­女节的那天早晨,我老婆没吃早饭就出去了,说是公司要搞活动,早餐都统一安排了。我和九岁的女儿倩倩吃过早餐之后,准备搭车回乡里去上班。倩倩扯住我的手,不准去。我感到奇怪,以前上班,倩倩从来没有拦阻过,为什么今天不准我走呢?我问她,她就说了。”

说到这里,吴书记又用双手抱住头,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高部长默了默神,心里似乎有了一些门道。高部长一面开导,一面安慰,吴书记就从头至尾一点一滴地说开了。

第一回,就是贺连比第一次带领区乡书记从上海参观学习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在建筑公司认识了吴书记的爱人汪小芹。第三天,贺连比就找到汪小芹家里。去的时候,倩倩正好出去玩,汪小芹在房里打扫卫生。贺连比一进门,汪小芹特别地高兴。认为自己这样的小户人家,居然来了个县委书记,感到十分荣耀。汪小芹连忙放下扫把,洗了手,泡了茶。家里正好还有三个苹果,她都拿了出来。她怕书记嫌弃自己的苹果不卫生,就从碗柜里找出一把三寸长的小刀,拿起一个苹果,把果皮削得­干­­干­净净,然后用一双手恭恭敬敬地送给他。哪知贺连比苹果就不接,伸出他的那双手,紧紧地抓住汪小芹的两个手腕,用力往怀里拖。汪小芹没有半点思想准备,动又动不得,叫又叫不得,只得让他胡乱地摸一阵,胡乱地吻一阵。

说完这个情节之后,吴书记的喉咙又梗塞了nAd2(高部长给他添了些茶水,劝他莫激动。

吴书记接着说,打那一回之后,汪小芹就记起了她爷爷经常讲的一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说贺连比不算人,他是畜牲!贺连比那个党员是假党员,那个书记是假书记,他所讲的话,他所做的事都是假的。汪小芹很恨他,恨不得要咬他几口。汪小芹又很怕他,只要想起他的那幅相,想起他那个笑的样子,想起他那双闪来闪去的眼睛,心脏都会跳出来了。吴书记不在家,晚上睡觉的时候,汪小芹就要跟倩倩睡一头。白天出门,她就要把眼光向着四方八面都看一遍,生怕贺连比来了。有一天在街上,汪小芹看到贺连比跟着一个女人一边说,一边笑,一边走,她就老远老远地避开了。

“嗯——小芹做得好。”高部长点点头。

“没想到时过一年,他又来了——”吴书记说完这一句,又用双手捧了头,狠狠地在头上抓了几下。高部长再次劝他喝点水,慢慢讲。他又一一十地说开了。

第二回,就是倩倩讲的这一回。那是三月七日。吃过早饭之后,倩倩背起书包去上学。刚出门,就下起雨来了。倩倩转身回来拿雨伞。门一开,发现一个男人拖住她妈,死劲地往床上推。倩倩连忙拿出一把伞,用个伞柄往那个男人ρi股上狠狠地戳了几下,那个男人才松手,灰溜溜地逃走了。

“谁呢?”高部长有些愕然了。

“就是那个厚脸皮——贺连比呀!”

停过几分钟,吴书记继续说:“倩倩把这件事告诉我之后,我感到十分难受,等到汪小芹回来,我就问她。”吴书记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又断断续续地说着:“汪小芹见我一副难看的样子,心里头也就猜到了几分。她没做声,只是哭。我看见是黄天白日,怕别人进来,就叫她不要哭,晚上再向我老老实实地做出交代。正好这个时候,她的一个初中同班同学,也是她唯一最好的朋友李伶俐来了。原来她们两个早就约定好,三?八节那天下午去商店买衣服nAd3(我就让她走了。”

“后来呢?”高部长问。

“她自己没买衣,给我和倩倩两个都买了一件。”吴书记站起来,扯了扯衣袖,摸了摸衣领。“就是这一件。”

“好嘛——对你蛮好嘛!”高部长笑了笑。

“对我是好的。”吴书记的脸­色­突然由­阴­变晴,不由得笑出一声。“她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我会那么伤心吗?”

“你们是恩爱夫妻。”高部长也笑了。

吴书记拍了拍脑袋,仿佛记起了一件大事情。“那天晚上,等倩倩睡了,我就问她,她就向我做了交代。”

“就是这些?”

“就是这些。”

“吙——”吴书记又拍了拍脑袋。“汪小芹跟我讲,这件事,她没有跟别人透过风,只跟李伶俐说过。李伶俐说,那个厚脸皮也到过她家里,也调戏过她。不过,李伶俐胆子大,不管你书记不书记,啪的一声就是一个耳巴子。厚脸皮再也没去找她了。”

“嗯,嗯。”高部长点点头。

“我不­干­了!”

“再也不到乡下去了!”

“把我调到城关镇——随便安排个什么都行。”

吴书记眼睁睁地盯着高部长。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高部长走到门边,开了一点缝隙。

“我要找你——”一个粗大而响亮的声音。

“稍等一会——土桥乡的吴书记有点事。”

高部长回到座位上。“你也好,小芹也好,这件事都处理得好。”

“今天讲了,就了结啦。不再声张出去、意关系和影响。”

“工作照常­干­,警惕要提高。告诉小芹,千万不要上当!”

“调动的问题,要到­干­部统一调整的时候再说。”

房门打开了,吴书记走了,杨副县长进来了。

“我只是问问你——团地委有没有个女书记?”杨副县长的声音像打雷。

“坐——”高部长一边招呼杨副县长,一边走到门边关好门。

“上个月十三号,贺书记要我去省里参加移民工作会。回来之后,我去向他汇报。”杨副县长的眼光向着门口瞄了瞄,把音量放低了。

“我知道他是个东跑西跑的人,就在书记楼下面的花坛边站着等待。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从后面楼梯上去了。我跟ρi股一追,恰好走到门口边,房门就关了。我连声喊了几句,他不应;我砰砰砰地敲门,也不做声——这也奇怪啦——我一边敲,一边喊,总是不开门。”杨副县长越说越有气,越说越起劲。“我就围着房子的四周走,每个窗子,每扇房门都敲了几遍,都喊了几遍。横直不开门。我躁起来了,就很大一句的喊,很大一声的敲,他才开了门。我走进去,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身高一米六的样子,穿件兰­色­衣,系条白­色­裙,站在桌子边。贺书记吱吱唔唔地说,这个是团地委的什么吴书记还是胡书记,我没听清楚,他们两个急急忙忙的下了楼。我又跟ρi股一追,只见他们很快地走到了传达室,很快地从大门口出去了。”

“你看也怪么——”

“过了两三天,我在街上碰到了那个什么吴书记还是胡书记。”

“又过了几天,我又在街上碰到了她。”

“你看我十多岁了,他也要把我笼起来。”

门口边,传进了办公室曾主任的声音:“高部长——地委组织部的华部长要您接电话。”

杨副县长还没有得到答复,高部长就接电话去了。

入夜,贺连比从机关门口走出去,横过一条马路,左拐四十来米,沿小街北向而行三百米许,到达防洪大堤旁的山坡下。原城关镇化工厂的牛厂长,一年一个翻身仗,几年时间就在这里建起了远近闻名的休闲村。亭台楼阁,园果池鱼,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贺连比踏着池边的麻石小道,步入一座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八角小楼。

“都等着您——”主人牛局长,从小小化工厂厂长当上堂堂皇皇的县工业局长之后,底气更足,派头更加神气了。

贺连比坐下之后,牛家的服务小姐送完糖果烟酒之类,自觉地带关门,远远地离开了。

“下午接到地委的通知,我县八届一次人民代表大会如期召开。屈指一算,只差十三天了。”贺连比拿起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支,牛局长立即拨了打火机。

“今晚碰碰头。下面有些什么反映?有些什么阻力?你们有什么建议?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贺连比拍拍身旁的牛局长:“大老板——准备好夜宵。”

“已经安排了。”

“吃也好,住也好,跳舞也好,按摩也好,都包在我身上。”牛局长拍拍了xiōng部。

沉默了一会儿。

“哪个先讲?”文主任偏着脑袋笑了笑。

又沉默了一会儿。

“小周——宣传委员带个头。”王部长盯着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不好怎么说呀——”田庄区的宣传委员有些尴尬的表情。“既然领导点了将,我就不得不讲几句啦≡从上个星期在这里开完会之后,我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阵,感到难度相当大。在座的都是办公室­干­部或宣传委员,像这样的事情,最好是找各区的组织委员nAd1(”

“我也这么想。”有人接腔了。

“这是县委对我们办公室­干­部和宣传委员的信任。”文主任马上做了说明。

“信任也是一种荣誉。”王部长补上一句。

“要我们做工作,不如县委直接找代表做工作。”又一个冒出话来说。

“两种意见了。”贺连比摘下嘴角边的一支烟,眼珠子向着四周滚动了一下。“这些都考虑了。文主任和王部长讲得十分明白。先由你们出出面,收集些情况,根据大家的意见,县委再作安排。”

“我们下面都知道这次人大会是换届选举。”一个三十多岁的区宣传委员说:“一府两院,政府班子中杨副县长要下来。法院和检察院的院长都要换。人大那边要选一个新主任,候选人是安副书记。”

“怎么样?”贺连比问。

“安副书记在县委工作多年,下面的­干­部个个认识他,个个了解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那个宣传委员回答说。

“有不同意见吗?”

没人做声了。

“谈谈看——还有哪些不同意见?”贺连比的眼光一遍一遍地环顾会场。

“自己的也好,别人的也好,都可以说。”文主任痴痴地面对大家。

“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贺书记一开头就跟大家讲了。”王部长说。

冷漠,寂静。死一般的冷漠,死一般的寂静。贺、文、王三人面面相觑。

“怕要吃点夜宵才行。”牛局长面对贺连比nAd2(

“有了吗?”文主任问。

“随到随有。”牛局长答。

贺连比耷拉的眉毛,­阴­沉的脸。他用手挥了挥,轻轻地说了一声:“去吧——”

大家走了,只剩下贺、文、王三人。贺连比站起来,又将手挥了挥。“按第二方案进行!”

只差三天就要开会了,机关­干­部和街道居民纷纷拿起扫把,挥动锄头,提起水桶,挑着菀箕,将大街小巷、明沟暗沟清扫得­干­­干­净净。车站码头、机关大门和交通要道,全都Сhā上五颜­色­的小旗,悬挂大型横幅标语。还有一些显眼的小店铺,一些当道的居民房,也用红纸贴出了欢迎标语。

书记楼,贺连比显得十分忙碌。

文主任走了进去,他从衣袋中掏出一个小本本。“城关镇化工厂十万,碳素厂五万,磷肥厂五千,纸厂一千。都是牛局长的面子。县长助理老章,除了在原单位建材公司筹集三万块钱之外,还有陶瓷厂、粉墨厂、电子厂、一化、二化等五家企业筹了五万元。加上陆书记在盐井区、大桥区和蛇田镇的三万元,总共筹集二十四万千元。”文主任将本本Сhā进衣袋里,接着说:“按每票一千计算,只有二百四十张票。刚好过半。”

贺连比的右手夹着烟,左手捶了捶腰背,低了头,在房里踱了几步。

“钱都好办——瓷厂的吴厂长,玻璃厂的余厂长,都答应给我。”贺连比吸完一支烟,坐到了原来的位子上。他把眉毛皱了皱,轻轻地对向文主任说:“我最担心的问题,恐怕有的代表靠不住啊——”

“个别情况也是有的。”文主任随声附和说:“有的人,钱是要的,票是不投的。”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贺连比说:“王部长来了。”

“真的!”王部长一进门,文主任就兴奋地说:“贺书记能以足音辨人nAd3(”

“人数已经统计好了。”王部长只顾自己的事,对文主任的话完全没有听清。他说:“十个区代表团,有绝对把握的选票一百三十一张,把握不大、有些模棱两可的二十一张,城关代表团有绝对把握的十一张,直属系统代表团七张,农林茶场、县属企业十三张,共计一百八十三张。”王部长的眼睛向着门口瞄了瞄,轻声地说着:“都有顾虑呀——特别是一些老党员、老­干­部。”

“有顾虑的人太多了。”文主任Сhā进话来说。

“难度大,风险也大。”王部长瞪起眼睛对向贺连比。

“你们呀——”贺连比板起面孔,严厉地批评说:“既要办事,又怕这怕那——哪样事情没困难?哪样事情没风险?”

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贺连比用手指了指,文、王二人很快地走进里面的房间。

组织部的高部长,一进门就交给贺连比一个文件袋。“大会的全部材料都在这里△息时间呀,日程安排呀,开幕词、闭幕词、书记的讲话、一府两院的报告、人大的报告、财政预算报告,等等。”

贺连比接到手里,翻开材料看了看,然后又装进袋子里。

“刚才接到地委组织部的电话,明天上午华部长要来。还有­干­部科的梁科长,组织科的张科长。下午代表团报到时,华部长要找各团团长见见面,谈谈话。晚上召开代表团团长和主席团成员会议时,华部长也要讲讲话。”

“好吧。”

“据说,地委何副书记明天晚上来。如果能够赶上我们的会议时间,何副书记也要讲讲话。万一赶不上,他就只能参加后天上午的开幕式了。”

“老一套——”贺连比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们都是例行公事。”

“我们组织部十八个人,除了办公室值班人员之外,全力以赴为大会服务。十三个代表团,每个代表团派一名联络员。”

“哦——好——”贺连比停了停。“为了加强领导,协同配合,还要从县委办和宣传部选派人员参与联络。”

“那就更好。”高部长出去了。

“你们都听到啦——”文、王二人从里面走出来之后,贺连比郑重其事地叮嘱着:“选票——继续搞。钱——继续搞。上面的事,组织部那边的事,我来对付。你们两个,各行其事,各负其责。记住:只能单线联系!”

三个人,走了一个;几分钟之后,又走了一个;又过了几分钟,贺连比也走出去了。

上班了,X县委机关的办公大楼还没有人开门。花坛旁,树荫下,小坪里,大门口,三个一堆,五个一块,或徘徊,或观望,或咒骂,或叹息。门外边,三三两两,陆陆续续还有人进来。院内的,院外的,城里的,乡下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少的。一张张的面孔,没有一张带了笑容。

办公大楼第六层的平顶上,那间别具一格的常委会议室,挤满了一群人。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出乎意料地当上副县长的盐井区委陆书记。

会议室的正中位置——贺连比的那个固定不变的座位,此时坐了双星地委的何副书记。他的右边是贺连比,左边是一个年龄和身材同贺连比不相上下的人,只是多了一幅眼镜。

“开会了。”麻县长主持了这次会议。

“下面,请地委何书记给大家讲话。”

麻县长的开场白十分简单。他老是笑,不停地笑。别人都不笑了,他一个人也要笑。

“根据地委的决定,报经省委批准,贾亦真同志担任X县委书记。”何副书记的左手顺势拍了拍,那个戴眼镜的人立即站起来,向着与会成员行了个鞠躬礼。

“贺连比同志调回省里,另有重用。”何副书记刚好讲到这里,贺连比刚好起身,门外就闯进一个高大粗壮、手持扁担的农民。他大叫一声:“厚脸皮——你要往哪里走?”贺连比见势不妙,连忙后退几步。那农民胀红了颈根,咬紧了牙根,举起扁担打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贺连比纵身一跃,从窗口中跳了出去。全场人员喊的喊,叫的叫,推的推,拉的拉,将那农民团团围住。

“大**!”

“大痞子!”

“牛马畜牲!”

“我舍了这条命——我要拼了!”

麻县长完全收敛了笑容,摇了电话机,拨通了公安局nAd1(

何副书记的指头敲打着桌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新来的贾书记,将眼镜摘了下来,一遍一遍地擦着两块镜片。

几个公安­干­警,将那农民铐上手铐,扭着他上了警车。

参加会议的人员,有的本来就很勉强。趁此机会,­阴­三阳四地离开了会场。

几个离休老同志,走到何副书记的身边。

一个说:“从土地改革开始,一直到现在,X县换了十三个县委书记,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的事情。他在X县这几年,搞乱了思想,搞乱了组织,搞乱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搞乱了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

一个说:“他是一手遮天,一手遮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一个说:“上次开人大会,安副书记是不该搞下去的,陆丽花是不该搞上来的。一个上,一个下,他是用了心计的。”

“他要提的提拔了,他要调的调走了,他要免的免了职。X县搞得一塌糊涂,他是该走了!”

又一个说:“他在X县,所有的钱都是他的,所有的女人也都是他的。他这个人呀——既要当那什么,又要立牌坊。”

书记楼周围,黑压压地围满了一群人。呐喊声,哭叫声,咒骂声,将机关大院闹得天翻地覆。

“出来吧——厚脸皮!”

“出来吧——我们要找你算账!”

在公安­干­警的保护下,何副书记从人群中挤上书记楼,找着贺连比:“你——怎么搞的?”

“刁民!刁民!这个地方都是刁民!”贺连比气急败坏,信口雌黄nAd2(

何副书记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找着麻县长:“你——要绝对保证他的安全!”

原来的安排,贺连比于四月二十三日上午离开X县。为了安全,提前在四月二十二日午休时间秘密离开。两台车子,前台坐了贺连比、麻县长和袁秘书;后台是警车,坐了公安局的钟局长、刑侦股的刘股长和两个武警战士。他们护送贺连比离开X县边界,离开双星地区。只有袁秘书一直送他到家里。

过了几天,原组织部高部长的家里来了几个老同事。他们推开门,就传送出高部长的读书声:

痴儿了却公家事,

快阁东西倚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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