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为日本的一种特有的面积计算单位。叠为日本式房间中铺的草垫,由于这种房间中不安置床,铺上它便可席地而睡,所以日本人常用它来作为计算房间面积的单位。一叠为0.9X1.8米(1.62平方米),相当于一个成年人躺下的面积。
“这位是峰岸。”
甲斐年近五十了,从事侦缉工作已近三十年,受到很高评价。
“来替换的吗?”
搜查本部设在负责大部分案件的所辖署,本部长是本厅的刑事部长,副部长是署长。实际的搜查任务是由本厅搜查课派来的声援班和所辖署的搜查课长及其部下共同承担。本厅的搜查课,可算是老手云集荟萃。在通常情况下,从本厅来的声援班有实际的主导权。
“能不能稍稍提审一下?”
“请。”
甲斐换了个地方。
“是横田洋一吗?”
峰岸注视着横田。
“冤枉啊,真是倒霉透了!”
横田的脸朝着一边。这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脸上溢出一副愚昧的神态,但仍可感觉到在身上有一种强韧的力量。在这种强韧中,要是受到了异性的吸引,可能隐匿着无限的冷酷。
“事件的当晚,你在什么地方?”
“……”
“不说,就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说,说些什么呢?”
横田作出一副要受罪的姿势。
“你杀死的那个女人,即将要成为我的妻子,知道吗?要是不说,那也好,就是把你打得半死,也要叫你开口。我也不把我当刑事了!”
“请等一下。我确实什么也没做呀!那天,从傍晚开始,我就在自己的房间中睡觉,醒来时已是深夜两点过了。至于杀人之类的事,确实是不知道呀!”
“那钱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有人给我设的圈套吧?”
横田提高了嗓门。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
“峰岸先生,”甲斐Сhā话进来,“这个男子曾两次犯案,抢劫、强Jian……”
“那些事,与此无关哪!”
横田大声地申辩。
“住嘴!”
另一个刑事,发怒地叩着桌子。
“他现在住在中野区一座有点儿脏的公寓里。”
“让我好好地说吧。”
横田又叫了起来。
“从傍晚开始睡觉,无人证明,可十一点过后你从外面返回房问,却有目击者。”
“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如此胡说八道!”
横田叫着。这是个性急的男子,额上的青筋暴胀横突。
“横田,嚷什么。”峰岸用平静的声音制止道。“就算是睡觉吧,可睡觉之前又在哪儿?”
“没去什么地方!下午我起得很晚,打算黄昏时出去,可是我浑身软弱无力——不,我就又睡了,所以哪里也没去!”
忽然,横田向桌子冲过来,眼睛直愣愣的。烟灰缸、纸、笔等四处飞溅。
刑事抱住了横田。
“咦,你们不是要打吗?好,警察先生们,就请你们把我打个半死吧!”
甲斐和另外两个人,把叫嚷的横田绑了起来。
“此后的事,拜托了。”
峰岸出了调查室。
出了新宿署,回本厅去了。
夜幕降临,街道淹没有纵横交错的霓虹灯、车灯之中。
“问题解决了。”
与甲斐年龄相仿的相良刑事拉开了话题。
“横田可能不是罪犯。”
峰岸回答。
“可是……”
“不知是谁巧妙地安排的,不是这个男子犯下的罪行。”
“应该是个行家,先杀死一人,然后又将一位姑娘强Jian后杀害。这一切易如反掌,可见凶手并不蠢,犯罪时冷酷无情,擅长杀人,并有一定的文化。作为被派遣的凶手,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
“你和加田君,从明早开始到横田住地的周围搜寻好吗?必须证明他无罪,不然的话,就会以横田的砍头来草结这一案件。也许,横田是被服了强效安眠药,或者是在食物中被混入了什么东西,再者就是横田在睡觉时被注射了什么。这些都是可能的。”
“明白了。股长你呢?”
“我要追捕贝克。要弄清事件的全貌,只有抓住贝克。”
“可是,横田的口供呢?”
相良担心地问。
“无论如何,要在这期限之内……”
审查拘留的最长期限是二十天。被拘留多日,再加上昼夜兼程地被审查,人就会感到难以忍受。相同的事情,几百次地审问,教唆、恐吓、怒吼,最后人的精神就会崩溃,从而就会照着审问者理想的那样去招供。
峰岸对此也是惧怕的。横田被抓后若不能证明他无罪,那么这一案件的大门也就封闭了。要是这样,再想成立搜捕罪犯的机构,就毫无理由了。从其它途径进行搜查,即使经长期审判,最后宣告横田无罪,效果也是一样,因为那时原田父女遭惨杀事件已被忘却。
一定要让对手的圈套落空!
——这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对手。
峰岸这样认为。对手是准备扰乱警察的视线,不论是否愿意,还是把曾犯过抢劫、强Jian案的横田洋一送了进来。很快,横田就会招供,有了物证,检事就要起诉。要是这样,在搜查本部,此案就算了结,即便峰岸一人持有异议,也无济于事。况且,本厅搜查一课,虽然有九个班,但由于案件众多而深感人手不足,这种状况今后还会长久持续下去。
峰岸要重新提起原田父女被杀案件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能听任事件象这样发展下去!
峰岸将视线转向了新宿的夜景。
15
峰岸五郎住在中野附近一座六层楼的公寓里。
电话铃响了。
已是深夜,使用过的玻璃杯还放在桌子上。他拿起了电话,是相良打来的,说是有意外情况发生。
不到十分钟,相良来了。
“横田逃跑了。”
相良坐在椅子上报告。
“已经……”
峰岸正在混合酒,不由地停住了,一阵寒意一直渗到心里。逮捕横田是在昨天傍晚,太快了吧?眼前闪出了横田往桌前蹦窜的暴躁面孔——那莫非在作戏?
大概,横田一定受到了刑事的虐待,从自己走了以后,一直受到暴虐。听说刑事为了让他规矩,将手倒撇过来,因而横田的左手脱臼了。
中了横田的诡计了。
让医生治疗,在公证庭可以作为证据,强调受到了警官的暴力。招供是在这种暴力下产生的,裁判官对此也是同情的。对于横田的作法,可以理解为想去法庭的一种策略。由于在他的房间中找到了纸币,而他又提不出他不在现场的任何证据,他就无法申诉。因为陷入了这种困境,便迅速地招供了。
“明天送检察厅。在署搜查课,个个喜形于色。”
“是吗……”
募然间,峰岸感到精力殆尽,横田之流的罪犯,穷追峰岸。横田在检查厅也会招供吧?总之,倘若结果相同,大家就可以兔去天天搜查的苦楚,所以人人都感到欣喜。
“这小子。”
峰岸握住玻璃杯。在检查厅要是同样地招供,搜查工作就会完全停止。
“唉!”
相良拿起了玻璃杯。
“顺便到署里去,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份招供。看看那个厚脸皮家伙的再次表演。哼,这还不能算完呢……”
“那,好。不过,那家伙的血型?”
“据说是O型。”
“O型?”
峰岸瞑目沉思——O型,根据Jing液的血液检查,大概也得出的是O型。这么看来,对手在事先是有准备的。
“那么,这家伙无罪的证据呢?”
“这个……”
相良摇摇头。
虽然不断地搜寻,可是没有得到任何横田不在现场的证据。对一切可能混入安眠药的食物,都进行了检查,例如每天送来的牛奶、电冰箱里的水瓶、果子汁、咖啡杯等都进行了检查,也没发现任何端倪。看见横田十一点过后回房间的目击者是公寓同层楼的房客,仅仅是看见背影。横田是水蛇腰,目击者也仅从远处见到那个水蛇腰的男子打开门进去。
“是吗?”
在这一点上,策划这一事件的庞大组织并没有疏忽,把安眠药放入容器后,在当时就已处理了吧。
“怎么办?”
相良问道。
“搜查本部若被关闭,那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但是,如果说服课长……”
峰岸的情绪低落了。
检查厅若已决定起诉,警方就不能再搜查别的罪犯了。如果再继续搜查,检查厅就会提出抗议。警察的权力是什么呢?他们可以把犯人,即便不是真正的罪犯送到检查厅,并对此不作解释,哪怕是横田的辩护律师知道这种情况,也要拿出无罪的证据才行。
应该说,搜查贝克的理由还是有的。因为贝克绑架了野麦凉子。这可以作为搜查的理由。虽说如此,可也还是有障碍——这就是情报本身得不到确认,因为情况的来源不能泄露,与外事警察伊庭的约定不能破坏。这个情报的来源若是泄露,伊庭今后的情报活动机能就得停止。
峰岸阴暗的脸,这时拉得更长了。
翌日,峰岸被搜查一课课长叫住了。
“辛苦了。”这是吉田课长的第一句话,“解散搜查本部。”
“是吗?可是,我反对把横田洋一作为罪犯。”
峰岸作出一副拼命抵抗的架势。
“为什么?”
吉田课长有一张神经质的面孔,虽说是个能干的人,可度量太小;并且,他又是一个官僚主义者,典型的官吏。他有洁癖,办公室里一尘不染,一有空闲就自己打扫。
见到吉田这种眼神,蜂岸深深感到已绝望了。
“你的怀疑没有什么新鲜的。怀疑武川惠吉之死是遭杀害,这仅是想象。由于这种想象的支配,便认为岛中教授是‘大佐’。武川惠吉、北条正夫、关根广一、原田光政,这四位旧友相继死亡一事,是有可疑之处,但细看每个人的情况,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吗?”
“……”
“武川是脑外伤,北条是车祸事故、关根是酒醉失足,并且,原田父女又是为横由洋一这个强盗强Jian、杀害的。要是这么看,疑点就消除了。另一方面,岛中教授仅仅是大佐,而没有任何杀人动机。岛中教授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可原田等四人没有兵籍,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又没有记录,特尼安岛驻军部队中也不见记载他们的名字。虽然根据一些事情可知他们的过去都是伪造的,可那些事情与岛中教授以及这次的事件,即便是有点什么关系,也没有积极的证据。”
吉田课长深深地吸了口气。
“将原田临终时说的‘找警察,库拉西’与岛中教授战时曾被派往库拉西岛联系起来,我是不赞成的。在临终之际说‘很痛苦,叫医生’,这是顺理成章的。再说,你得到的情报,没有提供者。原田果真说过那种话吗?倘若仅因为岛中大佐曾被派往‘库拉西’,就这样论断,我是不能接受的。作为搜查本部的刑事部部长,他的意见也是同样的。还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野麦凉子这一说法也非常含混,根据目击者的话分析,情况也是这样。而依你的意见着,一个叫做克拉哈的芙国军人把野麦凉子拉上车,是偶然的,可就在这偶然之中,中央情报局又介入了——不太妥当吧。贝克这个男子对‘库拉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以此为契机而介入事件。但是,这个情报本身不一定能成立。”
“……”
峰岸无言以对,因为无论怎么说,内容都是空泛的。在这种情况下,语言已失去了它自身的活力。
“你的一个个疑问都变成了幻影,所以我必须作出决断了。我们遇到的问题被‘库拉西’搅乱了。库拉西岛被称为饥饿岛,在战史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可其它就什么也没有了。在三十年后的今日,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推测,一定要杀害这四个人呢——不,这种事对我说来是不能设想的。固然,兵土饿死而军官逃生,有怨恨是可能的;反之,当时士兵为逃生,将军官们一个一个地杀死,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即便这样,为什么中央情报局一定要介入呢?难道仅仅因为听到一个三十余年前曾作为战场的南方小岛的名字,就……”
“明白了。”
峰岸打断了谈话。
为什么仅仅听到武川惠吉临终前的一句话,就使原田光政感到恐惧呢?为什么他要乘飞机去北海道、去大阪呢?为什么那两人又相继死亡了呢?为什么原田光政要准备逃亡呢?
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不解之谜只好掩埋在峰岸的心里了。吉田课长的看法已如冰坚雪寒,要想改变是不可能了。
横田洋一有纸币的物证,又有他的自供,反之却找不到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加上抢劫、强Jian的作案前科以及在警察面前的表演,定罪是免不了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某个看不见的巨大组织所运筹的那样在运行,它将以横田走上断头台作为尾声,永恒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倘若峰岸不肯鸣金收兵,就必须将有关克拉哈和贝克的情报来源讲出来。但这是绝对不行的。外事警察、公安警察以及自卫队的调查机关——陆军幕僚二部特别室等等,都主要是收集情报的机构。这些机构的成员,都是宁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恪守机密,倘若不是这样,这些机构也就不复存在了。
退一步讲,姑且认为伊庭会同意将他的情报来源披露,也无法推翻横田的自供。
峰岸感到前功尽弃了。
原田季美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又浮现出来。
“理解了吧?”
吉田递过来一支香烟。
“搜查本部解散,可事件也不能全部完结吧?那野麦凉子怎么办呢?”
“基本上可以把那个叫贝克的男子作为嫌疑犯追查,野麦凉子被美军汽车搭救一事是有家庭主妇目击的。那个军人是否就是克拉哈中校还不能肯定。虽然已再次拜托驻日美军司令部进行调查,可是已得到正式答复,说那不是事实。据说克拉哈中校是电子工业学校的技术军官,性情温和、为人忠厚。向美国本土去询问,贝克是否已调换工作,答复是不知道此人。当然,也有证人说野麦凉子当夜在家。
“哦,是这样?”
“我推测,野麦凉子极可能是被道德败坏的外国人得到后,作为发泄情yu的对象了。要是这样,那是绝不许可的,应该从这方面继续搜查。”
“是。”
峰岸立正地站着。
行完礼后,峰岸依然无端地站着不动,再次凝视着吉田课长的面庞。
然而,他默默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
16
原田义之和峰岸五郎会面,是在八月三十日深夜。
原田在新宿K旅馆自己租的房间中,等待峰岸的来访。
“喂,为什么不通气?”
峰岸一见面就责难他。
“哦,很抱歉。”
原田用脚踢了把椅子过去,给一直站着的峰岸。峰岸的脸显得有点儿憔悴,眉间隐匿着凶色。
“说呀。”
峰岸追问。
“我去见了岛中教授,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想动摇他的自信心!”
“是的。虽然没有成功,但已宣战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寻找证据,然后杀死他。”
原田将加水酒递给峰岸。
“混蛋!尽干些小孩干的事。”
峰岸的语气粗鲁。
“他怎么会毫无反应呢,谁能以悠然自得的心情来对待这种事。我恫吓他,想从这一连串事件的罪魁祸首身上,发现一鳞半爪的证据。无论如何也要这么做。”
“那么,收获呢?你过家伙。”
“没有。可是却打听到这家伙有个情妇,我想在他的情妇房间里安装窃听器。”
“在这之前,你已先被杀了。”
“现在我很谨慎,所以住在旅馆里。”
“就算在这儿,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原田点点头,“可我也要等待凶手。岛中不是千方百计想除掉我吗?要是抓住了凶手,也许还会意外地追溯到岛中那里去。”
“你呀,总是个乐天派。”
峰岸显出愤慨的神情,狠狠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横田那小子……”
“别提了,那家伙!”
峰岸激烈地否定。
“不,我还是要问,虽然读过报纸了,可其间有些遗漏。”
“横田是中了圈套。那家伙,说不定要受重刑。托他的福,我也被摒除在搜查之外了。不,搜查算是闭幕了。我感到搜查受到了压力。那一伙人,神通广大,能够影响官方机构,使搜查夭折了。”
峰岸已经说明,横田若被起诉,自己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以可怜的山羊头作为祭品……但是,我的复仇之途现在才刚刚开始,一定也要残酷无情地杀死岛中和那些杀人凶手!”
幸而,从一开始,就未寄希望于警察,所以原田也没感到失望。
“至少在表面,我已不能再协助你了。”
“我知道。”
“我在想,到底是什么,使得要想揭露出这次犯罪行为的真相,就非要走到不得不辞职的地步。”
正面顶着压力搜查是不行的。从课长的口气中峰岸已猜测到,这一事件的波纹已不能再加以扩大。倘若抵抗,职务就要被解除,并且可能会被派到边远的署去。
“你不愿意结束人生的旅程,难道只有我的情感特殊吗?我也不愿抛弃人生。但是,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尸体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脑海。要除去它,只有复仇。复仇之后怎样残废余生,在此之前我不愿考虑。可能不会在残存了,我的人生航程就此也结束了。”
“……”
“倘若你辞去警察职务,就无法得到情报了。”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峰岸凝视着杯子。季美和自己是订了婚约的,没想到未婚妻遭强Jian后被杀害了。所以,自己有责任站出来,即便丢掉职务也要为未婚妻报仇雪恨。可是,此刻的自己却有些踌躇,与原田相比显得忸怩。不过,要是辞去警察职务就再也不能得到情报,这也是事实。事件背景虽然还不明了,但可以肯定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有瓜葛。因而,这个看不见的组织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要是到了连情报也得不到的地步,原田就会如同一条瞎眼的狼似的左冲在撞,最后以被消灭而告终。同样,自己辞去警察职务而单独行动,也只能是相同的下场。
“告诉我在此之前你得到的情报。”
原田并无意要把峰岸挽入泥沼,即使峰岸要那么做,也打算拒绝。
“告诉你吧。可是有几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峰岸叙述了在此之前搜查中遇到的几处疑点。克拉哈和贝克从那儿路过而偶然地搭救了野麦凉于,贝克对野麦凉子在叙述中提到的“库拉西”表示关切,岛中大佐的被派遣地是“库拉西岛”、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姓名不见于兵籍簿、科罗拉多州俘虏收容所并没有公文名簿——对这一切,峰岸都作了说明。
“当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贝克。”
峰岸脸色阴暗。
“是的。贝克是用为期三年的商用签证入境的,本籍是美国西雅图。外国人凡是在日本停留六十天以上,就必须去所在地的市町村政府机构登记。这在外国人登记法中有明文规定。贝克是在港区区投所登记的,住地是在西班牙大使馆附近的‘布鲁斯克公寓’。这是一家几乎都是外国人住的公寓。六大前,也就是二十四日,管理员还曾见到他。贝克还在日本。我们去入国管理事务所调查,证明他还没有出国。在航空署也没见到他的出国签字。”
“贝克是中央清报局的要员,能肯定吗?”
“情报是绝对可靠的。”
“要是这样,那无论如何也能在航空署抓到他的。”
“不!”峰岸轻轻摇了摇头。“要是知道警察也出动了,那家伙可以乘军用飞机出国。这样就不在我们的权限之内了。所以……”
“要极其隐蔽地搜查。”
“是的。”
峰岸递过去一张照片,是贝克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去搜查过一次那个酒吧。但是,在搜查之前她就不在了。”
“好,要找到这个小子。”
原田收起了照片。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你父亲等四位伙伴的经历。据家属告诉,四人都曾被派遣到特尼安。可是,在派遣人员名单中,却没有他们的名字。为了慎重起见,又调查了库拉西岛的,可那里也没有。这是一个谜。四人的过去可能是伪造的。你去向亲戚和他们童年时代的朋友打听一下,大概能了解些过去的情况。这样也许能揭开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之谜。”
“知道了。我去调查一下吧。”
“肯定要去。你已向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岛中教授提出了挑战,他对于你的调查也不会等闲视之,很可能会派老练的杀手来对付你。你要多加小心啊!”
原田笑了,真诚地笑了,一点也不做作。
“要克制急躁,可能由于是医生,你性格太直、太露了。”
“我已辞去医生职务了。”
“那钱怎么办呢?”
“暂时没问题。若见底了,就卖地皮,再廉价也要把它卖掉。”
“是吗?……”
这些话,不是峰岸应该说的、原田的微笑中隐藏着透骨的寒意,这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峰岸慢慢地避开了原田的视线,而停留在他那阴沉却又藏着精悍的脸上。
17
整个港区酒吧众多,原田义之基本上都没有去过。
在调查之前,原田走访了风俗营业合作社,在那里把照片拿出来,问那个女人是哪个酒吧的。但仍然不清楚,因为没有入社的酒吧很多。
原田走了,开始以布鲁斯克公寓为中心逐渐扩大搜索半径。
公寓的值班人员中有一人是峰岸的部下,暗中保护着他。
第一天晚上,原田走访了二十几家,无论在那儿都要了一瓶啤酒,但却未喝。在酒吧,他出示照片,询问有谁认识那个女人和贝克,但仍然一无所获。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晚上,原田到了我善坊街。
出入了七、八家酒吧,都出示照片,但都没能如愿以偿。酒吧毕竟不同于照像馆。原田开始对在酒吧寻找产生了怀疑,即使说贝克住在港区,可酒吧却并不一定限于港区,新宿也有可能,再远些,就连大阪也有可能。
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也许已乘军用飞机口国了。
——今晚就停止吧。
水中捞月的搜索应该停止,也许去调查父亲和他那些伙伴的过去更有用,更实际一些。
“喂。”在一个酒吧里,巴顿歪着头。“在这儿,外国客人多呀。请……”
巴顿拿过照片,突然好象发现什么似的。把照片递给在原田旁边的两个外国男子。
“这个,不是你的同伙吗?”
巴顿开玩笑地说。
其中的一个外国人看着照片。
“这个,是惠子。”
他用清澈的蓝眼睛看看原田,笑了。
“认识吗?”
“知道她住的地方。”
“在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我告诉你。”
“那就拜托了。”
“可是,没有预约……”
那个外国人耸耸肩,爽快地笑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明白惠子这个女子的职业了。原田略微有点失望,不能指望从这种几乎都以外国人为对手的女子中,获得有关贝克的消息,但也不能不去试试。
约莫过了十分钟,原田和两个外国人一起走出酒吧。两人往身前一站,都是彪形大汉,原田个子不矮,可还要仰头看他们。
原田被引到停在附近路面的一辆小汽车旁。他正要进去,却看见了车上的外交官番号,猛然间想起了D·尼克洛逊,野麦凉子不就是被暂时带到他家去的吗!
原田的手不由地从车门上缩了回来,右臂碰到了站在身后那男子的胸部。啊,一切都晚了!在这一瞬间,后脑勺被手枪猛击了一下。
原田醒过来了。
不,是被打醒的,两颗遭到猛击,又恢复了知觉。双手被反绑着,弄不清楚这是在什么池方。在铺着草席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刚才那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另一个是长着胡须的男子。
“找照片上的男子干啥?”
两颊生须的男子问,一口道地的日本话。
“想见见他,有话对他说。”
头部和身体如同喝了酒似的沉重。
“有什么话说,原田义之君?”
“我的名字你怎么……”
原田明白了,这是徒劳的质问,他们什么都知道。正因为这样,才设下这圈套。
——要被杀了。
原田心里感到一阵恐惧。蓝眼睛的男子,此刻露出野兽般的凶相,原田很快地就明白了一切。这里,很可能是峰岸曾被查过的D·尼克洛逊的住处,现在他们已转移了。房间异常宽大,只能隐约听到街上的声音,房内却悄无声息。
原田绝望了。倘若手没被绑,从这两人手中逃脱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现在在这儿,就是想死也不能畅快地死去。
“给我松了绑我就说。”
“不行。好吧,给你个开口的方法。”
两颊上须的男子说。
“要杀我吗?”
“……”
“受谁的指使?”
两颊生须的男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受谁的指使其实无须点明。美国中央情报局绑架、杀害了野麦凉子。野麦凉子是凶杀案的目击者,放了她,凶手就暴露了。再说,搜查已涉及到岛中教授,要保住他就只有杀掉野麦凉子。
岛中教授在外苑指使人袭击原田,要不是有峰岸尾随,原田在那儿早就被杀了。如今的岛中更是穷凶极恶、充满杀机,他的同伙不会不这么干的。
“野麦凉子也是这么被杀的吗?”
“野麦凉子?不知道。”
两颊生须的男子答道。
“不可能。是被你们的同伙贝克带到这儿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贝克?”
笑容从那人的脸上消失了。
“连警察也知道了。”
“是的。警察正在寻找贝克。”
“……”
“你和警察,还知道些什么?”
“只有这些。我想问的是;为什么贝克要杀野麦凉子。所以,我才到处寻找。”
“不,你还知道许多情况。”
“不知道,只有这些。我哪怕是死,也要寻找野麦凉子。”
“撒谎!你要全部说出来!”
“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岛中教授与中央情报局合作,竭力想掩盖这一案件。大概,他们准备在杀死原田之前,证实一下原田究竟对案情真相掌握多少。原田了解到的情况与原田妹妹的未婚夫峰岸五郎了解的完全一样。原田一招供,随即峰岸也会死于什么事故吧。
峰岸说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路过,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不正是在伺机接走凶手吗?而且,杀人犯就是他们的同伙。
蓝眼睛的男子将原田推倒在草席上,解开了倒在地上的原田的腰带。
原田感到全身萎缩。
18
一阵清风,使原田苏醒过来。
在黎明的树林中,小鸟在争相啼鸣。
原田义之撑起了上身,手来被捆绑,裤子、鞋也穿着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双眉颦蹙,下身一阵巨痛,不能动弹。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为拐杖,象重病人一样缓缓地挪着步子。
是什么地方了不清楚,好象是武藏野。枥树鳞次伟比。远处有汽车的声响,往那个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来往的出租汽车。没过几分钟,过来一辆空车。
“到新宿。这儿,是什么地方?”
乘上车,原田向司机询问。
“在练马区的外面,马上就要到崎玉县的和光市了。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
原田凭靠在座席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决不能饶恕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事,决不能饶恕这两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蜷缩。
那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呢?原田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它。
走进我善坊町的酒吧时是十点过,可由于后脑勺遭殴打而失去知觉,被带进那座房子的时间不清楚。那男子是个老手行家,原田的手表被取了,是为了防止他从时间上推算地点。现在,手表已停了,口袋里还有纸币。
结果还是无法推算。被殴打后,大概在车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的时候,人象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不能判断时间,就无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对原田来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家伙为何不杀自己。那两个男人,肯定与中央情报局有关,是知道原田在寻找贝克后,才设了圈套。既然是贝克的同伙,当然也就与岛中教授相识。从野麦凉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岛中教授要杀原田,就必定会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满杀机。但是,为什么……
中央情报局和岛中教授没有关系吗?
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麦凉子,当听说原田的父亲讲过“库拉西”这个地方后才表现出兴趣——是这样吗?
未被杀掉一事,对于原田说来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照这样推测,原田的父亲和他的伙伴知道库拉西岛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报局暗中打听的也正是这个。
在另一方,这个谜若被揭露,就会有人被致于死地。这个人也许就是岛中教授,所以岛中教授就杀死了四人。
那么,中央情报局为何要始终参与野麦凉子事件呢?参与的应该是岛中教授,并且,既然已损伤了一个男子的尊严,那就应该杀掉原田,这样就不存在复仇之忧了。
也许,野麦凉子活着,监禁在什么地方吧?
——绝不会。
倘若这样,中央情报局就成了岛中教授的对手了。可要足与岛中教授对立的,就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野麦凉子的恋人原田了,因为这样做会引起复仇的。
——实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觉得混沌。
仅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就是中央情报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寻贝克。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国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国了。
显而易见,搜寻贝克毫无益处。同样,原田意识到要寻找昨天的两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地点也极不易发现,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知道,昨夜的两个男子、贝克,还有野麦凉子的消息。
——野麦凉子。
原田感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隐约作痛了。
野麦凉子被带到D·尼克洛逊的公寓,可能已被杀害,被杀之前还遭受了各种棱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男子在奸污野麦凉子雪白的肌体,就象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来到浜松市。
浜松市是父亲的故乡。虽说是故乡,但只是徒有虚名,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们都在空袭中死去了。
浜松市在战争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袭。从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计遭到二十七次攻击。攻击集中于炮舰射击和空袭两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袭。当时有五十架飞机袭击,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烧弹,全城顷刘间成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万六千户人家无家可归,死伤两千人的大惨案。
浜松市之所以前后遭到二十七次反复攻击,是因为这里有陆军浜松飞机和无数的军工工厂,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岛飞机工厂。当然,各个民间小型工厂都是军工厂的加工配套厂,所以数量极多。再者,在浜松有火药生产,这也是在民间小厂制造的。
攻击浜松市就等于打击了日本的军需物资供应。正因为这种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复猛烈攻击。
如同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广岛那样,在浜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为数也不少。
以广岛为例,有称为“原爆幽灵户籍”的户籍,即全家死亡的户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归入全灭户籍。要申报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二十几万人死于一瞬间,这是毫无办法的。
在广岛,由于需要整理那样的幽灵户籍,每年有关部门行使权力,把幽灵户籍簿上满一百岁的人名除去。
浜松也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全部死亡的家族无人申报,只有作为自然消亡处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听说在市内的亲戚也都死了。
原田为了调查父亲神秘的过去,来到了浜松市。可是,亲戚全都死亡,市内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谁询问父亲的情况呢?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机关,只能仰仗户籍簿了。据说在户籍中,有“除户籍”一类,也就是把死亡者从户籍中除掉。原田并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关心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父亲也从来未提到过这类事情。
倘若见到除户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在空袭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处?如果是分散的,或许还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原田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在市政机关查阅了除户籍簿。
祖父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六岁就死了,哥哥还活着。十七岁那年祖父从高知县迁到浜松来的。
“高知县……”
出了机关,原田念叨着。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还是无功而还。在一般情况下,有交往的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论,若是远隔它乡,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亲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结论。要探索父亲的过去只能从这里开始。城市被烧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访问了父亲以前居住地的滨松市仓吉町514号,也不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华的街道,昔日永远地湮没了。
去访问高知,倘若在那儿又无所获,再另打主意。
第04部分
19
高知县中村市下田町。
这是祖父的长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这是在四万十川河口的一个临海的小町。
原田顺便到了町役场,说明来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户籍。因为是小町,所以町役场的公务人员知道原田家。
当然,原田作太郎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原田保高现在是户主。他现在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
经公务人员的指点,原田向四万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筑,仅从外观看去就可知道家境并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伫立在水边,心中充满奇妙的感慨——这里是父亲的出生地,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这里就是原田家的发祥地,一代代的人从这里出来,为谋生而远走它乡,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祖父迁到了浜松,晚年开了个做西装的裁缝店,若不是战争的缘故,父亲恐怕也成了做西装的裁缝了吧。
那些姑且不论。有一个从这里出去,甚至还不知道这里的存在的族人,仅仅为了查访户籍,才来到了这里。原田一面凝视着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
一位手持渔网的老人出来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肤上布满皱纹。
“是原田保高先生吗?”
原田问道。
“是的……”
老人将渔网放在路边。
“我是……”
原田通报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说话的时候,老人的脸上并未泛滥出格外亲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大看原田的脸,而转向水面。
在交谈过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欢迎,血缘关系已不存在。原田感慨万分,而这些情绪对于老人,似乎毫无缘份。
狗走了出来,蹲在老人的旁边,它抬起头看了看原田,觉得没有兴趣,头转向了一边。
“没有什么新鲜的……”
刚一讲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么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领会。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爷爷,确实在浜松当西服裁缝。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着水面。
“是吗?”
来访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Сhā入的答话不尽兴,而且乏味。虽说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家族一员,居然也不招呼进屋。
“那个,俺见过你爹爹。”
“爹爹,是吗?”
“见过。奇怪……”
艺人歪着头。
“有什么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饶成荒野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很久。俺去了浜松,听说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确实也死了。这样,俺到了市政府申报了他们的死亡后就回来了。”
“嗯。这件事我也听父亲讲过。但那时他成为俘虏在美国,几年后才回国……”
“不,”老人转过身来,一个劲摇头,打断了原田的讲话。“光政没有去参加打仗。”
“没有去参加打仗?”
“当然不会去。光政生下来,脚就不好,走远路,左脚就不听使唤,不用拐杖就不能动弹。”
“怎么?”
突然,原田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中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不安。
——父亲用拐杖。
“这个,不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吧?父亲当然参加过战争。拐杖?身体还好嘛。是和谁弄混了……”
“没那话。”
老人摇摇头。
“老作次常常因为光政的脚而衰声叹气,我都见过好多次。光政不仅是脚,身体也很差劲。我以为他活不长的。”
“真的吗?”
原田的血涌到了脸上。
“当真是的,什么都……”
老人再次将视线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样……”
原田没话了。
“你的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这么的,不是俺的血亲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亲的户籍上写的是滨松市仓吉町514号,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这以前,也有人来问过这事……”老人缓缓地摇摇头。
“以前?”
“嗯。”老人。点点头。“是我老婆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是吗……”
原田小声地答道。
“我不知道这些。失礼了。”
原田将实的土产礼品都送给老人。老人固执地回绝了。
“不幸啊!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才来。”
老人拿着渔网。
狗跟在老人后面走了。
原田目送着老人,随后也离去了。走到一处无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来。他把礼品扔到水而。那礼品很久很久地漂浮着。
四万十川的河口,气魄宏大。河中沙洲到处有繁茂的芦苇。秋天的艳阳在这里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来不是原田光政——这一点已毫无疑义,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这一点。这样一来,父亲究竟是谁呢?户籍又是怎样弄到的呢?在此以前来进行调查的人又是谁呢?
虽在烈日照射下伫立,可原田却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围着。父亲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从未对自己的什么血统、祖先这类的事表示过关心,而此刻得知父亲过去的抹灭后,突然间一阵阵孤独感朝他袭来。
这感觉,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来似的。
原田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从父亲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点:父亲抹除了原形而变成了原田光政。
——不过,那种事可能吗?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现实就是父亲冒名顶替。三十年来,一直使用他人的户籍,不仅如此,还是用他人户籍死亡的。
究竟父亲是谁?出生在何处?
父亲参加过战争,他本人也这么说过,不会有错。即使说户籍上父亲的年龄不可信,可根据实际年龄椎算,父亲也一定被迫参加过战争。这么说,从特尼安到科罗拉多州战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亲是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回国的、当时的战俘多半没有用真名,这是因为当时的教育灌输的是活着就不能接受虏囚的耻辱。在美军一方,没有战俘名簿,作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没有战俘的名簿。战俘与复员兵一样,趁混乱之机用伪名回国。
父亲用伪名回国,所以回国后也不能用本名,于是打定主意在后半辈的生涯中使用伪名。当然,故乡在哪儿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没有户籍不能生活。
父亲便来到了浜松。
浜松受到了战火的猛烈袭击,全市被野火烧成一片废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寻找血亲为理由,翻阅了户籍簿,自己便作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员。这样,便到了东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个人都是这样吗?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亲的旧友们都分别用的浜松籍。
关根广一、北条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浜松人。确实是这么听说过。这么说,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伙伴都是用的伪名?在浜松、广岛,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现在仍有幽灵户籍。这四人分别从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这样的吗?”
原田嘟哝着。
没有调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个人都是顶用幽灵户籍。父亲是这样,武川、北条、关根也是这样,不对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谈及过去的事情,过去是绝对不能讲的。
是什么样的过去,必须要抹销户籍,埋名换姓呢?
20
“麻烦事,那个东西。”
峰岸五郎将视线落在杯子上。
“父亲是什么人,若要调查,就只能在派往特尼安的各连队名册上,对每个人用排它法进行调查。可是,这么能办到吗?”
这样的迂回调查得需要多少月,不,得需要多少年呢?原田感到,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倘若有时间,原田还是想进行调查的——父亲的故乡在何处?那儿还有父亲的家人吗?还有多少原田的堂兄弟姐妹?
可是,时间不允许这样。
“也许不在特尼安。”
峰岸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原田。
“不在特尼安?”
“对,可能是在库拉西岛。事到如今已很清楚了,可以断定四个人被派往的是库拉西岛。”
“是吗?”
“与岛中有关连,这是可以理解的。你父亲在临终时说的是‘库拉西’。在此之后就是贝克。贝克听说了‘库拉西’一句话,就把野麦凉子给隐藏起来了。也许,贝克正在调查库拉西岛上的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对于你父亲在内的四人和岛中大佐,都是同一件事情。可以推测,贝克可能知道你父亲四人,也许还在暗中监视。我们可以假定:四人在库拉西岛被俘,因为库拉西岛有什么重大秘密,中央情报局在收容所时就对四人进行了彻底调查;四个人并没有交待,没办法只好放回国,但中央情报局并没放弃自己的目的。要是这样考虑,一切都是合理合情的。”
“的确如此。”
“然而,在特尼安也好,库拉西也好,反正都一样。在库拉西,派遣部队有五千人,并且是混合部队。事到如今,一名一名地调查,再找出你父亲等四人,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嗯,”原田表示赞同。“可是,即使是这样,也很奇怪呀?”
“有什么奇怪的?”
“你试着想想,在库拉西岛驻扎了五千人,父亲等四人也在其中,那为何岛中大佐至今一定还要杀,并且仅仅是还要杀这四人呢?再说,连美国中央情报局……”
“关于这点,我也没弄清楚,这是谜的关键所在。这一点弄清了,事件就迎刃而解了。一定还有什么!”
“嗯,是的。”
倘若没有什么,当然就不会消除自己的户籍了。
“我们调查的库拉西岛是‘饥饿岛’,但仅有防卫厅公布的正式简报,详情尚不清楚。是谁?为何要搜寻残生者以讯问详情?库拉西岛上又有什么呢……”
“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棘手啊!”
峰岸的音调变了。
“什么棘手?”
“搜查中止了。横田这小子,向检事自供了,又有纸币作证,所以已经起诉了。如今什么也不能做了。贝克这样与本案有重要牵连的人物,也象是回美国了。你父亲的身世即便是要调查,单凭你的力量也做不到。现在已找不到进攻的方法了,一切都处于停滞状态。见鬼!”
“总会有办法的。确实,从横田被定罪的情况可看出这是个难以应付的对手。但倘若有半点线索.我也要去追查。”
“岛中的情妇呢?”
“是的,可以在那里安装窃听器,若能得到点儿什么情报,再打别的主意。”
“可是,怎么进行呢?”
“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
“千万不能被抓住呀!”
除了此话之外,峰岸再没有别话可说了。事件的全貌可以大致窥测,岛中教授、中央情报局的贝克、再就是使用幽灵户籍的四人能联系起来的过去,那南海的一个孤岛——库拉西。虽然知晓凶杀和阴谋都围绕着库拉西,可作为搜查员,却无从下手。仅仅抛出了一个横田,这事件就要被埋葬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原田已立志舍身复仇。然而原田一人,单枪匹马,绝不是对手。峰岸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无能为力,心里真憋气。
“我,到底是谁呢?”
原田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对于“原田”——这样一个熟悉的姓,现在也日开始淡漠了。他的姓是从四万十川汽水域的某位老人那儿盗来的,为此原田内。已很不平静。
岛中教授的情妇住在武藏野市吉祥寺的公寓中。
岛中教授的家在获洼。原田已探听到岛中每周去两次。
牧丘美都留——
这是她的姓名。她现年二十四岁,以前是中央医疗中心的护土。这些情报是从护士平野高子那儿得到的。
与平野高子同居了三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原田也感到有必要再联系,保持一段时间的友好关系,但一想到这是在欺骗她,就于心不忍。
在九月十二日的午后,原田装扮成东电的检查员走访了牧丘美都留的住宅。原田记得在他的病员中,有一个是步行检查东京地区漏电情况的青年检查员。原田找到他,借了一套制服,并学会了要领.这位青年得知了原田家的悲惨遭遇,也了解到搜查的必要性,所以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牧丘美都留长得十分漂亮。岛中就这么一个情妇。她身材高而各部分匀称,下半身修长,臀部隆起,丰满的大腿将牛仔裤绷得紧紧的。
牧丘美都留对检查员没有任何怀疑。
这是座相当家华的公寓,带厨房的三套间。原田开始检查保险。虽然听说一般都不检查屋内的配线,但原田却不能这样照章办事,他连屋内的电灯都查遍了。
电话在会客室,不可能在电话附近安装窃听器。隔壁是卧室,就安在那墙上的油画后。
原田迅速地将窃听器贴在了油画后。
“行了吗?”
美都留问道。
“行了。”
“电工师傅——”美都留对正向大门走去的原田叫道,“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原田收住了脚,没有回头,医生和护士,都在同一系统的大医院里,见过面这完全有可能。
“因为是电工,以前可能来打扰过吧。”
“不,象是在什么别的地方……”
“记错了吧?”
原田依然背着身,走了出去。
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虽然还不能说已被识破,可原田也确实感到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当晚,监视的工作便开始了。
在公寓对面,有一座两层楼的公寓,原田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屋。这公寓一半是空的,因为预定要拆除,所以暂借十五天。
若十五天内无收获,就只好中止,届时再想其它的办法。
翌晚九点过,岛中教授来了,可以见到他下车进了公寓。原田打开调频收音机的开关,把窃听送话器Сhā头Сhā入了调频收音机。
美都留的屋内一会儿是对话,一会儿又哑雀无声。
转入Gao潮时,已是十点左右了。岛中好象在会客室喝威士忌,发出杯子和器皿的声响。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一直持续昔的都是男女间的家常话。在此期间,当然是美都留的声音高。
“常平!”
意外的尖叫,震动得使原田的耳朵离开了机子。这是在怒吼。常平是岛中教授的名。
“在这儿跪下,常平!”
“是是……”
岛中粗声地说。
“今晚,不准动,你懂吗?”
“是,知道了。美都留小姐。”
声音带着颤抖。
“喂!”
美都留怒吼着。
“是,美都留小姐。”
“赫,你这小子!”
响起了鞭声,持续不断的鞭声.再也没有高声的喊叫,只有抽在肉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岛中的悲鸣——那抑制的悲鸣。他在向美都留求饶。
“美、都、留小姐!”
仿佛是男子的声音。
原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听到这里,已可以知道两人在干什么勾当了。与此同时,也就如自己的行为被人窃听到似的,原田感到羞耻。岛中赤身祼体,另一方美都国也一定是祼体,拿着鞭子在抽打,显得盛气凌人。
原田又点燃支香烟。在一阵羞耻感之后,随之出现的是对这种性变态行为的愤怒。岛中剥去了那平日傲慢自大的面孔,发出被护士美都留苛待后喜悦的悲鸣。这种性变态虽也说不上什么特别不好,然而表里太不如一,就显得卑鄙无耻。就如同粘上了污秽的东西而不能脱掉似的厌恶感缠绕着原田,一想到“美都留小姐”这种细声细气的声音,不由一阵恶心。
“好,我要随心所欲地处置你。不准动!”
美都留的声音。
“啊,美都留小姐,饶恕我吧!”
岛中发出的声音。
“混蛋小子!”
原田嚷道。
随后,他关掉了开关。
21
原田义之出了公寓。
公寓前面有座公共电话亭,他走了进去。
安装窃听器的目的是窃听电话,当然不是想听到岛中和美都留谈论这事件的本身。要是打一个胁迫性的电话给这公寓中的岛中,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原田想达到的目的是:岛中感到受到威胁,就一定会打电话给在某地的杀人组织,以讨论一个妥善的对策。
打开收音机的开关。
“怎么样,被奸污后,感觉还好吗?”
美都留说,声音轩昂。
“你、你、你——”
岛中发出的声音简直无法想象,主客完全本末倒置。
原田拔着转号盘。
收音机内传出了电话铃声。哑雀无声了。
“是谁?在这个时候。”
传来岛中不高兴的声音。
一会儿,美都留出来了。
“岛中,出来。”
原田无造作地说。
“你,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你是岛中教授吗?出来接电话的。”
“不过,你……”
“我是原田。有与你性命相关的话要告诉你,家伙!”
传话筒被塞住了。可是,两人的悄悄匿语又原封不动地从收音机中传出。
岛中的声音又出现在电话中。
原田打开了装在收音机里的微型录音机。
“你这讨厌的家伙!”
岛中发出了怒吼。
“行,好好听着!”原田压住了岛中怒吼的声音。“大部分证据尚未找到。不过,你们妄图加罪于横田,以平息这一事件,办不到!我已调查了父亲等被你们杀害的四人的身世。父亲虽曾说过他们被派往特尼安,可这是谎言。并且,父亲等四人从科罗拉多州收容所以伪名归国,以后又冒用浜松他人的幽灵户籍。三十年来,就这样匿名隐姓地苟活着。当然,一次故乡也没归,因为早已是战死的人了。他们为何这样做——这,你是很清楚的。然而,运气不佳,武川惠吉偏偏碰上了你的麻醉分析。哦,你在听吗?”
“无稽之谈。可你若感到这样做才称心如意,那就说吧。妄想狂!”
“好吧。父亲和他的伙伴,不是被派往特尼安,而是库拉西岛。这一点只要一清楚,谜就解开了一大半。因为你不知道,所以转告你一声。还有一个极其秘密的事,父亲临死之际,曾对野麦凉子说过‘找警察,库拉西’这样的话。不是有被外国人的车搭救的公告发表吗?在车里乘坐有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要员。野麦凉子情绪激昂地对他们讲述了事件的经过。然而,就在那个叫贝克的中央情报局要员听到‘库拉西’这句话之后,将野麦凉子带走了。他为何如此关切这个,你是明白的。”
“……”
“一切都指向‘库拉西’。那个岛上究竟有什么?从即日起,我就要去找库拉西岛上活着的士兵,做彻底地调查。无论你如何隐匿,败局终归会展现在你的面前。你们可能会向警万施加压力,但我要把事件的全貌在报上披露。苦恼了吧?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要在近期间内,把你杀死。明白吗?”
“对于我,这无论如何也是不明白的。你这个精神失常的人。”
“是吗?下次见面时,我一定要杀死你。记住!”
原田放下电话。
出了电话亭,迅速赶回公寓,走进房屋还不到一分钟。
“怎么了,那个人?”
美都留问,声调显得很担心。
情yu早已荡然无存,她看见岛中国不转睛地盯着漆黑的夜空。
“没什么,那个男子是个妄想狂。”
“不过,你脸色不好。”
“别担心。”
“哦,这样,就好了——嗯,我们继续好吗?”
“不。今晚作罢吧。”岛中的声音有气无力,“哦,一会儿到外面叫辆车来好吗?若找到了,把司机叫进来。”
“不再继续了吗?再……”
“事完后再来吧。”
“好。”
——开始挂电话了!
原田紧张了。美都留走后,岛中开始打电话了。
——往哪儿打?
倘若弄清了打电话的对方,甚至于内容,那一定会有突破性的发现。大概,岛中是在给杀人凶手挂电话吧?父亲、妹妹、还有父亲那三个伙伴,都惨死在这个残酷的凶犯手里。原田恨不能催促他快说,以好尽早惩办凶手。
岛中握着电话。
原田的全部神经都缩紧了。
拨号盘转了。是七次。
“喂、喂,”岛中轻声地呼叫。“我是岛中。来了吗?”
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是吗?……”
要我的人似乎不在。
“联系?”
对方在回答什么。
“不。好,就这么。”
岛中放下了电话。
原田喘了口气。
——打完了。
恐怕……,不会错,岛中为了打电话才把美都留差走。这是一个危险而事关重大的电话,可对方偏巧不在。从瞬间的对话气氛中,可以感觉到对方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岛中问
“来了吗?”电话是挂到对方要去的一个女人的家中。
“你……”远处传来了声音。“哎,车没来。”
是美都留。
“是嘛?那……好。”
可以听出,岛中的回苦心不在焉。
“嗯,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呢?不干、不干。”
美都留似乎是坐在膝上。
“下来吧,我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应该立即办理。”
“不,要是不陆续完成的话。”
“唉,又不是说不清楚的事。”
听到此刻,原田关了收音机,把录音机从里边取出来,放进了口袋里。
出了公寓。
他向大街走去。在事隔许久之后,斗志又重新高涨起来了。这一事件陷入了越黑的泥潭,迷失方向,但如今又渐渐地望到了曙光,这曙光虽然微弱——这是原田此刻的感受。从岛中拨号时的长短音可以得知电话号码。对一般人说来这是难以办到的,可峰岸能解读。哪怕全日本仅有一台号码解读机,从峰岸那儿也能知道它放在哪个机关。
——如果是杀人凶手。
由于过份紧张,原田颤抖起来。
要为父亲和妹妹算仇,索还血债!
22
与峰岸联系上,已是翌日十四号了。
晚上,九点以前峰岸来到了旅馆。
“知道了吗?”
原田义之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干得好。”
峰岸喜形于色,昔日紧锁的愁眉已舒展开来。
“我们不能搜查的,你能够。越是无视刑诉法,越可以走得远,从而越逼近事件的核心。真羡慕你!”
若是搜查员,窃听败露了,是会赔脑袋的。
“开场日就免了吧。”
“现仅仅明白了电话号码。不,是电话所有者。岛中挂电话的对方,是一个叫芝树叶子的女人。”
“是什么人?”
“目前不清楚。家在代代木,是租借的。以后,再进行深入调查。”
“懂了。”
“已秘密派去了一名搜查员,一切都布置好了。有关那个女人何时、在何处、与什么人会见,以及生平来历,都有必要进行彻底地调查。仅根据电话情况推断,大概与牧丘美都留都同属情妇吧。岛中将美都留差出去再挂电话,这说明蓄乏村叶子的那个男人一定不是个寻常的人物。你的威胁使岛中惊厥惧怕,挂电话是想商量对策。那男子的身份,只要调查芝村叶子的活动范围就清楚了。我总预感会有什么重要收获。这不能性急,不要让对手警觉,缜密地反复调查、积累证据。或许能从这个芝村叶子的周围寻觅到岛中的破绽吧。”
“嗯,我也有同样预感。那家伙,已开始走向灭亡的道路了。”
原田脑中又浮现出昨晚岛中的狂态。剥去尊严的面孔,肥硕的躯体,赤祼祼地爬在美都留的面前,虽是哭泣地接受美都留的鞭斥,可却体验到喜悦的快感。美都留祼体地站在岛中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握鞭的姿态也似觉可见。美都留是凶暴的男子,而岛中是被奸淫的女人,无论谁都是性变态。这种现象不仅是人类,在一定的条件下,动物界中也存在。
然而,在原田眼中,昨晚岛中的狂态,即是走向灭亡的前奏。岛中暗怀着不除掉这四人,自身就要遭灭顶之灾的隐密,设法搜寻以伪名归国、冒用幽灵户辖的四人。可以想象,从军医大佐返回医学界,径直爬到医学界巨头的帝国大学医学部教授,这不是寻同一般的努力的结果。
岛中在朝巨头的努力过程中,尽管在升迁,可仍不断地遭到“库拉西”恐怖的袭击,无论怎样升迁,恐惧也无法根除。四人倘若出现,一什么教授等等,都会转瞬即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知了四人的住址,一因而决意要除掉他们。
而且,除掉了。
原田认为,岛中的性变态,也许是由于不断的梦幻压迫所致,那遥远昔日的恐惧,扭曲、摧毁了他的本性。
原田看见,岛中的狂态令人作呕,在受到美都留鞭笞、奸辱而感到喜悦的岛中身上,儒肉似地胆怯和宁愿杀死所有的人也要保全自己的残忍性已溶为一体。
这个男人不能饶恕!
“谨慎地干。你若愿意的话,我们还可能再次搜查。”
峰岸有强烈的愿望。
“听凭你了。”
原田一直看着峰岸,点点头。
在旅馆走廊上与峰岸告别后,原田出去了。
代代木很近,原田到达被告知的地点,走路也用不了十分钟。那座建筑就在南新宿站附近,不大,但略带洋味而又结实,并有一个约十坪①左右的院子。
①坪为日本的一种面积单位,一坪为3.30579平方米。
原田走访了那座建筑物对面的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一位颇有风度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由老太太领着上了二楼。
屋里已有一位半老的男子,是搜查员相良。
“这家只有老两口,正好。”
相良介绍了情况。他脸上已浮现皱纹,仅从外貌看,一点不象是搜查课的刑事。
窗户开了一个缝,从那儿可以看见芝村叶子的家。
“是你的功劳。”
相良面部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托你们的福!”
“这是哪儿的话呢。哦,要是能从这女人那儿得到些什么的话——决不能放跑真正的凶手。”
“是的。谁也没来过吗?”
“从黄昏时起是这样。”
相良点燃了一支烟。
“换换吧。”
“好吧。”
相良换了席位,”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工作呀。有可能,今天就来,但也可能三天、四天,甚至半个月也不来。”
“不论等到何时,也要在这儿监视。”
“哦,按照一般常识,是在深夜两点左右。”
“是这样?”
监视任务是严峻的。
直到深夜两点钟,谁也没来过。
“睡吧?”
相良关了窗户。
毛巾和枕头已备好了。
相良一倒下便入睡了。
天已快亮了,原田仍然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刚要睡着,就浮现出父亲和妹妹那惨死的遗体。眼看就要搜寻到能揭开这犯罪之谜的人物,原田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父亲和妹妹。
原田盯着眼前这一片漆黑。为什么父亲在暗中切齿咬牙也愤懑,却一声不吭,不对自己讲明真情呢?倘若说明了就不会遭害,至少不会出现把妹妹卷入事件这样一种结局。
缺少决断力而怯懦的父亲,真令人诅咒。
然而,在诅咒之余,随之又产失对怯懦的父亲这苦恼一生的恻隐之心。一想到父亲从战场上回国后,甚至连家乡也不能归,而只敢顶用他人的幽灵户籍惨度余生,原田就心如刀铰。
这种矛盾心情一直留在原田的心里。不仅是父亲,大概其他三人也是幽灵户籍吧。在黑暗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紧紧地压迫着四人,迫使他们顶用幽灵户籍……
白日来临了。
原田和相良还没起床,老太太就已送来了早点。她将外面买来的面包和牛奶放在这儿,叫他们吃。原田对她的好意表示感谢。从事件发生以来,对他人表示感谢的心绪,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原田突然想到,在事件揭晓之际,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如同这对慈祥的老两口那样的祖父母,还在何处活着的吧。
芝村叶子没有动静,仅去过浆洗房和酒店。漫长的白日渐渐过去,夜暮又已降临。
“要是装上窃听器……”
原田焦急了。
“我也这么想,可是不行啊。”
相良笑了。
仍无动静。又是夜深了。
“今晚又告吹了……”
近零辰了,原田叹了口气。可能要等待多日的感觉,随着夜色的加深而逐渐变得强烈。
行人、车辆,都绝迹了。因为是住宅区,九点钟一过,就鸦雀无声了。
零辰已过了。
“换班吧。”
相良站起来。
“等等。”
站起来的原田,看见了车头灯。从拐角处的路面上传来两道光柱。一辆小汽车徐徐驶来。
“来了。”
相良的音调都变了,显得有些颤抖。
小汽车缓缓地滑过来,在芝村家前面停住,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若无其事地站在车的两端。
“那……”
相良带着杀机的声音嘟哝着,感到惊诧。
随后下来的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已过中年,胖胖的躯体,大腹便便地进了芝村家,从容地开了门,消失在里面。
两个男子进了车。车慢慢地后退,开走了。
“这是一伙的,是经济流氓集团吗?”
瞧见两个男子站在前后警戒,原田这样想。这两个男子虽然作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可却一点也不敢疏忽。
“不对。”
相良很肯定地摇摇头。
“那两个,是警官。”
“警官?绝不……”
“那个,还不是寻常的警官,是SP。”
“SP?”
今人难以置信。要是SP,那就是特别警察,是重要人物的护卫,精通射击和武术……。
是SP?究竟?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是SP也登场了,那进芝村家的男子……
“你没注意到吗?”
相良声音嘶哑,包含着严重的不安。
“是什么?”
“那个进去的男子,仅从背影着,大概是保守党干事长中冈亮介。”
“干事长?”
原田盯着相良。是开玩笑吧?但是,又不象。相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芝村家。
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
——绝不会!干事长。
原田打消了这种想法。政府和党的干事长,是一国政治的执牛耳者。深更半夜,悄悄潜入女人的家,这实在令人无法置信。再说干事长纳妾,不可思议。但是,进入芝村家的倘若无容置疑地就是干事长呢……
岛中电话的对方——干事长。
——究竟,这个?
原田感到战栗了。
“事态的发展真是瞬息万变、错综复杂。”
相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第05部分
23
“不会弄错了吧?”
峰岸五郎讯问相良。
“一定是干事长,我可以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相良自信地回答。“那位中冈干事长是大日本狩猎协会名誉会长。可以说是个酷爱狩猎的人。而我也喜欢打猎,因为对此有兴趣,所以记得清楚。日本的狩猎事务可以说是由那个人操纵着的。”
“是吗?……”
峰岸背着手。
深夜一点过后,原田义之和相良看见干事长消失在芝村叶子的家中后,立刻赶到中野——峰岸住的公寓来了。
“若是干事长……”
原田的声音中含有说不尽的苦衷。
“我们挖出了一个超级人物。”
峰岸嘟哝着。怎么样好?良久,想不出一个妥帖方案。岛中电话的对方倘若是干事长,那事件的幕后操纵者也就是干事长了。
“岛中教授、干事长、中央情报局……”
原田住杯子里斟水,喉头感到疼痛。
“事态严重。”
峰岸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上司——搜查一课长的面庞。吉田课长对搜查冷淡、无视一切旁证,不正说明已经受到了压力吗?
——崩溃了。
峰岸的肌体都已感到不安。若是干事长也纠缠上了,莫说警察,就连检查厅的意志也要随之转动,峰岸哪儿是对手。稍不留神就会掉脑袋,哪怕是略有要抗争下去的意愿,顷刻间就可能变成一具尸体。
室内笼罩着沉郁的气氛。
“我有一个提议。”
原田打破了沉默。
“你把搜查任务交给我吧。对手毕竟还是对手。倘若我们已追到了干事长,那只要再进而一击,一切都会粉粹的。这个,就交给我一个人吧。反正我连命也豁出去了,无论对手是谁,我绝不惧怕。”
“……”
“刑诉法不能束缚我。我可以进行彻底的、非合法的调查。巨象不会和蝴蝶斗。我将化做一只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飞翔,寻觅证据。倘若抓住了确凿的证据,那就好了。你要是在这边行动,结果可能反而不妙。要是对方注意到警察已在行动,这一事件就会全部葬送。”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峰岸也是这么考虑。这已不是警察能介入的事,要完全中止,只能让原田继续搜索。若是证据到手,时机成熟,则怎么都好办。上司若要压制,可求助于在野党,或者在报纸上披露。
“那么,这事我已经忘了。”
原田站了起来。
峰岸默默地目送着原田。
身材高大的原田大步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没看见,已经忘了。”
相良痛快地说。
“是的,忘了。”
峰岸的目光注视着桌上的杯子。
翌日,是十七号。
原田被电话铃闹醒。一看表,已近正午十二点。
“是我。”
电话是峰岸打来的。
“把那男人的经历告诉你。嗯,那男子也是军医大佐,毕业于西海大医学部。战败前曾被派往库拉西岛,在战败前一年半,和岛中一起归国。”
“是事实吗?”
原田声音嘶哑。
“是事实。好,外出时,要当心擦肩而过的人,明白吗?即使女人的诱惑也不能上当。危险啊!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峰岸放下了电话。是公用电话。从这点可看出峰岸的细心。不,是对手的庞大……
准备好之后,原田出了旅馆。正如蜂岸告诫的那样,他把大部分的行人视为刺客。不用多久,对手就会查明原田潜伏的地点。要是查到了,那是会不择手段的。
回到老夫妇的二层楼房。
继续监视芝村叶子。
原田决心已定。是的,慢不经心地去探索,结局只能适得其反——失掉自己的头颅。再说,对手绝非孩童,随随便便就想得到证据?必然全力以赴!
索味辛苦的监视工作仍在继续。
两天以来,原田就这么持续地坐着。在这两天之中,芝村出去过两次,是买东西。
虽是远远望见,但也能感觉到是一位美女。修长的身材,肌肤白皙无比,看上去性格温顺,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干事长中冈亮介肯定有六十左右了。六十岁的男人,以松弛的躯体沉溺于青年女子,是可以想象的。岛中教授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他跪倒在牧丘美都留的脚下。干事长是否也是如此呢?
第三天夜里,芝村叶子首次出门,是打扮后出门的。原田一着时间,近九点钟,看来是去会年轻的情人。那么,不会很快地回来吧。
原田出了房门。
芝村家是铁格子门。可以看见芝村叶子出去时没上锁。街上没有行人,原田迅速出了门,潜入黑暗之中。
在行动时,没有踟躇不前,他径直开了院门,进了芝村家。一进大门,就是花草丛,然后是房屋正门,右边是草坪庭园,再看左边,走廊的墙和房屋之间有一条通道,似乎能通后门。商店的人来预约定货时,就从这里出入。
房门是里面锁着的,惊田把预备好的别针拿出来。据说这种锁用别针容易打开。
拼命地弄了多次,几分钟之后总算打开了。进去之后又锁上。原田手提着鞋,进了屋里。
有四间屋,两间卧室,内客厅和客厅各一间。原田观察了每间房屋,没有一处较理想的地方能装窃听器,放在电话附近吗?但电话是Сhā入式的,万能Сhā口在会客室和卧室都有。
安在哪儿好呢?因为不了解中冈干事长的习惯,原田犹疑不决。也有人喜欢在床上打电话。
沉思片刻之后,原田决定安在卧室。他推断,中冈来的时间晚,但其担任的公职繁忙,来后立刻就会上床。
卧室相当宽敞,约有十五的叠,铺着浅茶色的厚绒地毯,一张双人床,在小桌上放着三本象是秘密进口的Se情杂志。
原田开始寻找放置地点。
有一个壁柜,打开一着,是放皮具的,平常似乎不使用,在两开门中间有一缝隙。是搁在柜中的一隅呢,还是放在床下?他在考虑。因为是敏感度极高的麦克风,即便是放在柜中效果也很好。
原田正在观察壁柜的内部,外面传来了响动,他迅速地转身。是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算逃走,可走廊的脚步声已经迫近,原田大惊失色。想从窗上跳出,可是嵌有玻璃。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这脚步声已迫近寝室了。门是半掩着的。别无它法,只好钻进壁柜,屏住呼吸。只能伺机再脱身了。
“啊,门开着的!”
芝村叶子惊诧地说。
“是不是小偷?”
传来男子的厚重声音。
是中冈干事长。
“绝不会。”
叶子好象在观察房间的内部。
原田蜷缩着身体。在这儿倘若被发现,计划就算告吹了。虽然有可能不被抓住而逃走,但被发现后干事长一定会加强戒备。中冈不会以为是小偷。岛中受到警告,他会怀疑是否是那个原田呢?若是这样,他会警觉到可能已被安置了窃听器,会叫警视厅的人来检查。也许他不会这样做吧?不,不会不这样做的。原田心里嘀咕着。倘若这样,苦心盘算的复仇计划就会受到空前的挫折。
门关了。
中冈和叶子进了隔壁的房间。隔壁是会客室。可以听见酒杯的声响,似乎是中冈开始饮酒了。叶子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来来去去。走廊对面是兼作餐室的厨房。
原田冒汗了,同时又感到寒冷。想要逃脱是绝望了,从房门里出去要通过走廊才能出大门,在此期间会不会被发现,原田毫无把握。门开了,叶子可能正在厨房。
——究竟,为什么?
叶子是打扮后外出的,为什么二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了,甚至还和中冈干事长一起。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仅知道自己现已身陷囹圄,处境危险。
传未低声的谈话,不知说的什么。又过了许久,一阵淋浴声传入了感到绝望的原田耳里。似乎是中冈在洗澡,走廊上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概是叶子在照顾他。
毫无机会逃脱。
随后,中冈重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并高声地向叶子讲什么。
脚步迫近了。
原田屏住呼吸。呼吸太急促了,自己都能听见。进行深呼吸,要镇静!
门开了,灯也开了。
可以听见身体在床上发出的声响。原田的身体已僵硬了。这下绝无逃脱的机会了。一种深切的绝望感袭击着原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也许,待到清晨两人熟睡时,不知能否有机会?
光从狭窄的缝隙射进来。倚在棉絮上,将身体轻轻挪动,把眼睛靠近缝隙。原因可以见到床上,中冈仰身躺着,赤身祼体,腹部高耸,宛如孕妇一般,手和脚也是圆滚滚的。
他正在看Se情杂志,一页一页地慢慢欣赏。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从那肥胖的身躯和那种看Se情杂志的姿势看,就令人感到品质恶劣、丑陋异常。
远处的淋浴声停止了,一会儿,叶子进来了。她手里拿着盒子,穿着透明的睡衣。
中冈放下杂志,祼着身体,蓦然起身,无言地把站在一边的叶子按倒在地。
“饶,啊,饶了吧。”
叶子发出了声音,她象是在等待似的。
“不行。”
中冈把叶子拿着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把绳子拿出来,再从床下取出根木棒。中冈把叶子的一只脚绑在木棒的一端,把另一只脚又绑在另一端。叶子屡次乞求饶恕,音调越来越高。
叶子的腿被绷到最大限度。原田看见,她的睡衣被抛开了,露出了下半身。然后,中冈又将叶子的双手也分别绑上了。叶子的双腿被高悬着。绑好后,中冈的呼吸急促了,稍稍向下,看着叶子。
原田看见了叶子的脚,是一双纤细而白皙的脚,绳子已吃进去。从脚颈至小腿,从大腿至腰部,雪白的肌体在痛苦地蠕动。
中冈的行动开始了,歪着脑袋,手里握着绳子的一端。他挥舞着绳子,清脆的声音在叶子丰满的大腿上响起。叶子发出了高声的悲鸣。
“啊,饶了我吧,求求你!”
“不能饶恕。”中冈高声地叫,挥舞着绳子,抽打在Ru房上。叶子的身体痛苦地拼命乱扭。中冈还在继续抽打,形象也变了,血涌到了脸上,乌黑色的,如同恶魔一般。中冈把叶子翻了个身,用绳子把两根棒子绑上,使叶子的臀部不得不悬在空中,臀部丰满白净。一下、两下、三下……中冈用绳子抽打着叶子的臀部。
叶子的臀部扭动着。
“饶了我吧,饶了吧。”
“不许出声,坏女人。”
中冈仍在打。
叶子雪白的臀部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
原田屏住呼吸一直在视着。岛中和中冈完全相反。岛中甘心情愿让美都留虐待、奸辱,中冈刚在女人身上狂施暴虐。两人都已逾六十。令人欲呕的性欲,散发着肮脏腐朽的臭气。
原田想起了被棱辱后惨遭杀害的妹妹的尸体。中冈对于用金钱买来的女子狂施暴虐,见到此景,就使人感到,残酷辱杀妹妹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个中冈吗?
干事长的尊容只是这个男子的假面具。在常人而前尊大,装扮成政治家,这一切仅是面具而已,其本质就是眼前这个拙笨的肉体,一个对用金钱买来的女人恣意虐待、以发泄欲望的丑陋的老头。
中冈和岛中,就是棱辱妹妹、杀害父亲和他那三位毫无抵抗能力的可怜伙伴的元凶。中冈挥动的绳子,一鞭鞭地如同抽打在妹妹的身上一般。
中冈扔掉了绳于,把笨重的手腕贴在高高悬起的、被拼命绷开的叶子的臀部上。
“啊——”
叶子毫无忌惮地放声尖叫。
这悲鸣,消除了原田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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