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和熊希龄都是在清王朝里实际执政的人,那些共和党人,也有许多是在社会上办实事的人,所以,都不会赞成孙中山和黄兴的主张。他们认为如果这样搞,只能亡国,也就是说,我现在的政权也就维持不下去了。共和党人都愿意帮助袁世凯巩固政权,也就会同情袁世凯的要求。
借款方针的纠葛,不仅是新旧两派的矛盾,也是新体制运行的矛盾。由同盟会主导的参议院制订的《临时约法》,采取了责任内阁制度。尽管袁世凯在清末也赞成责任内阁制度,但这一制度性主张,究竟是政治权术性主张,还是真正的体制性主张,是有疑问的。袁世凯对于满族亲贵来说,主张责任内阁,是要由他这个汉族大臣独揽政权。他自己出任总统之后,是否接受责任内阁,就成了疑问。立宪派本来也提倡责任内阁制,但梁启超明明主张开明专制,那责任内阁制该如何操作?所以,清末民初的责任内阁制,体制设计的含义小,权力分配的含义大,也就是因人而设。为了眼前的权力分配而设定制度,这样的制度缺乏生命力。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总统权限和总理权限如何划分?在借款问题上就纠缠不清。华比借款谈判,是在唐绍仪还没有正式就任总理的前提下进行的。但协议是由北方政府的度支部的官员周自齐签署的。袁世凯对银行团承诺优先权的信函,造成了很大的被动。袁世凯和唐绍仪之间的权力并没有划清。内阁成立后,同盟会阁员主张划清总统、总理权限,但其他派系没有理睬。他们都是袁世凯的僚属,怎么可能不接受袁世凯的主张?熊希龄本来就是官场出来的人,继续按照官场习惯操作,也是自然现象。或许唐绍仪毕竟接受过7年的美国教育,容易倾向同盟会的主张,或许唐绍仪受到革命潮流的影响,也增加了自己的权力欲望?诸如这样的问题,在政治界永远是分不清的。但是,他既然倾向于同盟会的政治主张,他同袁世凯的矛盾必然加剧。
熊希龄到达北京后,对于唐绍仪不顾现实状况,与银行团闹翻深感不满,向记者公开表示:“余以为财政上事,应由财政总长负完全之责任。即如借款一事,亦由财政总长直接与四国银行团交谈,国务总理不必出席。”熊与银行团谈判,尽量联络感情,磋商谈判条件,讨价还价的同时,不让谈判破裂,是符合袁世凯的旨意的。所以,后来蔡元培不指名地说“乙派”“事事奉令承教于大总统”,超越了总理的权限。而且,对于借款,内阁成员间是有分歧的,但没有获得统一见解的时候,熊希龄就独自签署了协议。总统、总理、总长的关系,并不能按照体制制订者的设想操作。除同盟会员外,应该是在按官场的习惯操作吧?体制的问题,在事实上空话比较多,因为习惯很难改变。除了同盟会因为政治原因外,很少有人懂得这种体制应该怎样操作。学过西方政治学的人,在中国也屈指可数,无论他是自学的,还是在学校学的。
后来,蔡元培归纳内阁党派分歧说:甲派主张划清大总统和国务总理之间的权限,而乙派则希望每件事都接受大总统的指示;甲派主张国务院是一个有机的组织,而乙派则常常以国务员的身份单独行动;甲派主张确定大政方针,对政治负起责任,而乙派主要是用阴谋,逞机智。同样是谋求国家的统一,甲派主张开诚布公,得到各方面的妥协和同意,而乙派主要是寻找机会,损害另一方面的利益;同样主张中央集权,甲派主张是有限制的中央集权,而乙派主张是无限制的中央集权,甲派主张是逐步建立起来的,而乙派主要是靠掠夺方式来树立的;同样主张借外债,甲派主张只是权宜之计,同时要做好靠自己解决财政困难的准备,而乙派主要是单纯地与银行团磋商借款条件。宋教仁在给孙武的信中也说:我自从加入国务院以来,已经三个月了,大政方针到现在还是茫茫然的见不到影子,每天开会,只问些例行公事。
不过,同盟会阁员都是些谦谦君子,并没有在内阁会议里面引起激烈的冲突。他们看到内阁政见分歧,愿意退让,商定退出内阁,由乙派的人组成政见一致的内阁,避免因政见分歧而造成政局的纷乱。对此,唐绍仪向袁世凯请示内阁辞职的问题,但袁世凯没有同意,唐也不敢勉强。但是,当上述垫款合同于5月20日交参议院讨论要求通过时,刚刚成立的参议院中的党派纷争立刻就表现出来。共和党议员纷纷表现出问政的能力和勇气,对唐绍仪群起责问。他们一直在追查比款用途,谴责唐外交失败。大概唐绍仪也没有见过民主的声势,竟至穷于应付,呆若木鸡,长达一小时之久。江西籍共和党议员李国珍作了长篇发言,历数唐绍仪滥用借款,失信外人,外交失败的过错,责骂唐是一个亡国的总理。但是,他们没有责问财政总长,也不否认丧权辱国的借款章程。他们的意图就是要推倒倾向同盟会的唐绍仪,推熊希龄出任内阁总理。当天晚上,唐绍仪即带领同盟会阁员向袁世凯请求辞职,但袁世凯坚决表示挽留。这个唐内阁一开局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当然,黄兴反对丧权辱国的借款,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南京的军队,在革命时期极大地扩张了,但军队的素质和武昌的一样,大多是城市游民,没有经过训练,还有一些是各地参加北伐到达南京地区的军队。南京陆军部直接掌握的军队有16个师,20多万人。南京临时政府财政部3月份支出总数975万元,陆军部就支出了893万元。南北和谈成功之后,就面临着必须遣散的局面。但遣散更需要一笔遣散费用,因此,迫切地需要筹措款项。4月11日,黄兴正在上海与唐绍仪商量政务,南京第七师所部赣军,即二十七团、二十八团等部,因为欠饷发生兵变,在白门桥、太平桥一带抢劫。黄兴连夜赶回南京,翌日天明到达时,其他部队已经控制住了局面。黄兴残酷地镇压了兵变,逮捕枪毙了200多人。当天,黄兴即向袁世凯引咎辞职,但未获批准。兵变事件更将黄兴放到了火炉之上,使他深感有兵无饷的危险。熊希龄在上海的时候,已经为黄兴筹措了一些款项,答应到北京就任后,继续筹款。但中央政府同样库空如洗。鉴于列强监督财政的图谋,黄兴一方面尽力维持局面,一方面以爱国为号召,动员部队自愿遣散。但局势仍然很紧张,不能不向熊希龄请求拨款。自从与熊希龄为借款方针发生争执之后,黄兴自然不可能再向中央政府请求拨款,他这个留守也就当不下去,只好再次要求辞职。6月14日,江苏都督程德全奉袁世凯的命令,到达南京接收南京留守府军队,黄兴即通电宣布卸职。
南京留守府一职,既是袁世凯安抚南方军队的措施,也是借黄兴这个厚道人之手,来消解南方的反对情绪。但是,对于南方革命党人来说,他们是把南京留守一职当成应变的手段,以便保存革命的军队。黄兴的卸职,也就削弱了革命党人在南方的实际力量。我们在下面还要继续详细谈谈这个微妙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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