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饭店12楼,达菲警官在巧丽·布朗住的套房门口,宽阔的背部抵着房门,
正和一位男子谈话。该名男子一脸愁容且满怀戒心,这时,萨姆巡官、布鲁诺检察
官带了一堆手下浩浩荡荡从走道杀进来。达菲介绍这名忧郁的男子是格兰特饭店的
安全人员,在萨姆冷箭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射下,这忧郁的安全人员就更忧郁了。
“有动静吗?”萨姆凶神恶煞地问。
“安静得像两只睡着的老鼠,”忧郁的安全人员说,“看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才是,巡官您说是吧?”
“是啊,连个屁声音都没有,”警官也补了一句,“我想这一对野鸳鸯大概早
早上床睡觉了。”
安全人员立刻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我们饭店可是正派经营,不允许乱
七八糟的事。”
萨姆的口气仍然不善,“这间套房有其他的出口吗?”
“那里有个门,”达菲结实的手臂指着,“当然还有紧急出口,但我已派人守
住楼梯,此外,屋顶也有人看着,慎重起见。”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慎重,”布鲁诺反对道。他的神情并不轻松,“他们大概
不会想逃吧。”
“呃,这谁敢说呢,”萨姆冷冷地说,“小子们,都准备好了吧?”他查看了
走道前后,除了他们一群警方的凶种恶煞和饭店保安人员外,绝无任何闲杂人等。
两名刑警默契十足地把守左右邻室的房门。萨姆忽然狠狠擂起房门来。
套房里面没任何动静,萨姆耳朵贴着房门听了一下,跟着,他更是不打破绝不
罢休地用力敲门,忧郁的保安人员想开口阻拦,但立刻咽了回去,只好忐忑不安地
踱到走道上回避现实,萨姆的砸门行动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竖起的耳朵听到
房内有了细微的声音反应,他咧嘴一笑边敲边等,里头咋呼一声,是电灯开关打开
的声音;跟着是懒懒的拖步声伴随着门栓拉起的声音,萨姆回头看了看他的众位警
员。房门这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两英寸。
“谁啊?要干嘛?”巧丽·布朗的声音,一种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的紧张声音。
萨姆一只大脚先伸进这两寸宽门缝,大腿般粗的手掌往门板用力一推,房门硬
生生地被他整个顶开。亮着灯的套房内,站着一个非常漂亮却也非常忧郁的巧丽·
布朗,一身天蓝的丝绸睡衣,小巧而光祼的脚上套着双缎子拖鞋。
她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萨姆的凶恶睑, 极深地抽一口气, 人顿时往后一缩,
“啊,是萨姆巡官你啊!”她的声音很弱,好像被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大
跳,“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萨姆嘴上很亲切,眼睛却滴溜溜四下搜索着。此刻,
他正立身于女演员套房的起居室中,室内颇为狼藉,餐具架上扔了一个空酒瓶和一
个几乎喝光的威士忌酒瓶;桌上则是一堆抽一半的烟ρi股和一个女用珍珠提袋;此
外还有没洗的玻璃杯,一把翻倒的椅子……巧丽把眼睛从巡官脸上移往门外的走道,
当场睁大得几乎掉出来,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是布鲁诺检察官和一排站着的刑警。
通往卧室的门这时是关着的。
萨姆露齿一笑,“检察官大人,咱两人瞧瞧去——你们其他人留外面吧。”布
鲁诺进了房内,顺手把门给关了。
直到这一刻,某种程度的女性镇定本能回来了,巧丽的脸颊恢复血色,她一手
掠掠头发。
“好吧!”她说,“你们可真是选了个好时间来打扰一位淑女,巡官大人,到
底有何贵干?”
“少安毋躁,小姐,”萨姆摆一张笑脸,“你一个人吗?”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问你的是——你一个人吗?”
“这不干你的屁事。”
布鲁诺看热闹地倚墙而立,萨姆露一排白牙,大步走向卧室门。女演员尖叫一
声,冲上去拦住门,她气得要命,闪亮的西班牙眼睛眨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尖声说,“你有搜查证吗?你不能——”
萨姆一只大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推开她……门这时候开了,普拉克赫然出现,
乍见灯光,双眼猛眨着。
“好吧好吧,”普拉克的破锣嗓子说,“没必要这么吵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披一件紧身的丝睡衣,白天那种小心翼翼怕树叶敲破头的模样消失了,稀松
的头发冲冠竖起仿佛上了油,尖尖的一根胡须无力垂着,而他的金鱼眼四周则是乌
黑一圈,一副消耗过度的样子。
巧丽·布朗气得一甩头,从桌上的烟屁堆里拣了一根长点的,划亮火柴,夸张
地喷出一大口烟。跟着,她坐了下来,不再乔装淑女地摇荡着双肢;这才搞清楚情
况的普拉克则孤零零地站立原地,似乎充分意识到自己悲惨无助的肉体存在,有点
不堪负荷地把重心从这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如此反复着。
萨姆冷冷地用眼睛盯住他,也是从这只脚盯到那只脚,现场没人再张口讲话。
好一会儿,萨姆总算打破沉默,“现在,你们这对双宿双飞的甜蜜鸳鸯,可否
赐告一下,你们这个晚上到过哪儿?”
巧丽嗤之以鼻,“你们查问个什么劲儿?可否你们也赐告一下,为什么忽然对
我们的行踪这么感兴趣?”
萨姆一张难看又涨红的脸直凑到巧丽脸前,“你仔细听好,小姐,”他的语气
如冰,“哪天你我两个会有机会单独相处的,热呼热呼地相处,晓得吗?——你不
再有机会到公园大道演戏那会儿,老子我会对你善加款待,保证把你美丽身体里的
每一块骨头都给拆了。回答问题,直接的,省掉那些人五人六的亲密问候听清楚了
没!”
萨姆玛瑙般的发亮利眼,直直对射入她眼底,她倒哧哧笑起来,“好吧……今
晚戏结束后,普拉克来找我,我们就——我们就直接来这里啦。”
“少跟我扯马虎眼,”萨姆说。一旁的布鲁诺看得清楚,普拉克正越过萨姆的
肩膀丢眼色给巧丽。“你们两点半左右进的门,说,之前去了哪里?”
“好吧,你这么凶想吃人是不是?当然我们是回饭店这儿来了,但我可没说我
们是直接从戏院回饭店的,我想说的是——我实在不想跟你讲这些,我们先到四十
五街一家地下酒吧去,然后才回这里。”
“那你是说,你今晚绝没可能搭乘威荷肯渡轮了,是不是这样?12点前那时候。”
普拉克一旁哼哼唧唧起来。“你也有份,”萨姆猛一翻脸,“你也在那里,渡
轮靠新泽西岸时,有人看到你们,你们两个人。”
巧丽和普拉克绝望地对着一眼,女人较镇定,她缓缓地说,“好吧,那又怎样?
法律规定不行是吗?”
“一大堆的不行,”萨姆通问,“你们搭渡轮去哪里?”
“哦,没去哪里,吹吹风,看风景,游游泳。”
萨姆冷哼一声。“天老爷,”他说,“你们这对宝贝是白痴怎么的?你们指望
我相信这个?”他一跺脚,“妈的跟你们客气绕圈子说话,实在让我厌烦加恶心,
圣洁的撒拉女士,圣洁的亚伯拉罕老婆,你们搭了渡轮,从新泽西岸下船,因为,
你们两个宝贝在跟踪德威特那群人,对吧!”
普拉克怯懦地说:“巧丽,我们跟他们坦白好了,没别的路可走了。”
她轻蔑地瞅普拉克一眼,“你这没种的娘娘腔窝囊废,人家还没碰你一下就吓
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我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是吧?他们又不能拿我们怎样不
是吗?那你在那里嚷嚷什么?”
“可是巧丽——”普拉克摊着双手,被贬损很不知语从何起。
萨姆乐得让这一男一女狗咬狗,他已经注意搁桌上那个珍珠手提袋很久了,趁
这空当,他一把拿过来,放手上掂了一下重量……内讧忽然奇迹般中止了,巧丽看
见沉重的手提袋在萨姆手中上上下下、下下上上……“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地叫
起来。
“重得很,不是吗?”萨姆咧嘴一笑,“将近一吨,我实在很好奇…··”
萨姆的粗指头迅速打开手提袋,伸了过去,巧丽见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普
拉克则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地要冲上来,眼明手快的布鲁诺抢先一步从墙边奔来,
站到萨姆身旁。
萨姆掏出来的赫然是一把珍珠柄的小口径左轮,萨姆熟练地打开手枪,检查装
弹的转轮部分,里面有三颗子弹;萨姆用手帕包了支铅笔通进枪管,发现手帕并未
沾上任何东西;萨姆又把左轮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摇了摇头,把左轮扔到桌子上去。
“我有执照。”女演员说,舔了舔嘴唇。
“拿来看看。”
她走到餐具桌前,拉开了抽屉,很快又回到桌边来,萨姆检查了一下执照,送
还给她,她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
“现在,该你啦,”萨姆转向普拉克,“咱们打开天窗,你跟在德威特一群人
后面,到底想干什么?”
巧丽抽了一口长气。“什么意思?”普拉克则吓得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在西岸线列车上,约翰. 德威特挨了冷枪,已经死了,”布鲁诺
回答——自打进门来,这是他首度开口说话,“谋杀。”
四片嘴唇机械地重复着布鲁诺说的最后两字,跟着两人又困惑又恐怖地对看着。
“谁干的?”女人低声问。
“你们两位不知道吗?”
巧丽丰满的嘴唇这会儿真颤动起来了,普拉克忽然一记箭步上前,把萨姆和布
鲁诺吓了一跳——他在萨姆还没回过神之前,已先一步冲到桌旁,抓起那支小左轮。
一旁的布鲁诺高声喝止,萨姆手伸向枪套,而女演员则尖叫起来。但普拉克并未进
一步演出惊天动地的Gao潮情节,他手握枪管倒拿着武器,于是,萨姆的右手也停在
枪套上。
“你们看!”普拉克急急地说,他用抖个不停的手把枪送向萨姆,“你们好好
看一下里面的子弹,这不是实弹——都是空包弹!”
萨姆接过枪。“确实是空包弹没错。”他轻声地说,布鲁诺注意到巧丽古怪地
看着普拉克,那样子,好似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
普拉克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上星期换的子弹,我一个人弄的,巧丽也不
知道,我——我不喜欢她带支真枪实弹的左轮跑来跑去,女——女人总不太在意这
种事。”
“普拉克,为什么只装三颗子弹?”布鲁诺向,“毕竟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
是空的弹膛里曾有过实弹不是吗?”
“但我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普拉克大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装满空包
弹,但我就是没装满,而且,今天晚上我们也没搭那班车,我们只到码头就回头了,
搭了下班渡轮回纽约,巧丽,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木然地点点头。
萨姆再次拿过手提袋,“买了列车车票了吗?”
“没有,我们根本没靠近售票口或车站一步。”
“但你们跟踪德威特那群人没错吧?”
普拉克的左眼皮神经质地跳起来,有点滑稽,而且跳动的速度不断加快,但普
拉克这会儿却像只缩头乌龟般紧闭着嘴巴,巧丽则垂着眼睑,瞪着脚下的地毯。
萨姆走进漆黑的卧房,一会儿,他走了出来,两手空空;跟着,他虚张声势地
再次搜着起居室,场中无人说话;最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步履沉重地踱向房门。
布鲁诺交代一声,“请随传随到,这是不能开玩笑的事,两个人都是。”他说完跟
在萨姆身后出了房门,走上过道。
等在室外的一帮刑警满怀期待地用目光迎接萨姆和布鲁诺,但萨姆只摆了摆手,
领头往电梯处走,布鲁诺沮丧地也跟上去。
“你为何不扣押那支左轮?”布鲁诺问。
萨姆伸了根粗手指按电梯钮。“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可言?”他烦躁地说。饭
店的安全人员这时也凑了过来,脸上的愁容愈发线条深刻,达菲警官也过来并肩等
着。萨姆补了句,“毫无帮助,谢林医生说德威特的枪伤是点38口径的枪打的,而
巧丽那把左轮是点22口径的。”
--
第七景
麦克·柯林斯公寓
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4时45分
在达黎明尚未灿烂来临的前一刻,整个纽约市陷入不可思议的极度黑暗之中。
警车毫无顾忌地急驰在漆黑阴沉宛如山径的大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偶尔一
辆落单的计程车掠过,车灯四下扫射着。
麦克·柯林斯居住在西七十八街一座要塞般的公寓里,警车滑到屋前时,一名
男子立刻从阴影里冒了出来。萨姆领头跳下车,跟着是布鲁诺和一帮刑警,那名冒
出来的男子说:“老大,他还在楼上,从他回家后就没再出过门一步。”
萨姆点点头,一行人鱼贯而人。一名穿制服的老管理员坐在桌子边大打哈欠,
他们摇醒呼呼大睡的电梯服务生,大梦初醒的服务生赶忙送他们上楼。
他们在八楼出了电梯,另一名看守立刻现身,手指其中的一扇门,所有人安静
地围了过去,布鲁诺激动得轻叹一声,看着手表。“都停当了吗?”萨姆例行公事
地问了句,“这小子挺危险的。”
萨姆一马当先上前,按了门铃。先是一声嗒嗒的颤音传了过来,跟着,他们听
到拖着脚步的声音,接下来,则是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声,“谁啊?到底是谁啊?”
萨姆震天一吼,“警察!马上开门!”
短暂的静默,跟着,“操你妈警察!你们别想活捉我!”一声憋着气的吼叫,
又一阵乒乓乒乓的脚步声,然后锐利清晰宛如河冰碎裂,一把左轮喷火爆响,最终,
他们听到一个沉重物体掉地的声音。
这下子非硬闯不可了,萨姆后退一步,深深吸口气,巨大的身躯撞向房门,却
像撞到铁上,房门纹丝不动。达菲警官和一名肌肉发达的大块头刑警,仿佛默契十
足地跳着三人舞,他们跟着萨姆再次后退一步,像三头愤怒的山羊般齐心合力再往
房门撞去,这回,房门颤动了下,但仍顽强紧闭着。“再来!”萨姆吼着……一直
试到第四次,门才嘎吱嘎吱地惨叫一声倒地,一伙人硬着脑袋不顾一切冲进去,一
间长而漆黑的大厅,尽头处是通往卧房的走道,灯火阑珊。
大厅和卧房交接的门检处,躺着一身睡衣的麦克·柯林斯的躯体,右手握着把
灰黑的左轮,还青烟袅袅。
萨姆重重踩过镶花的木条地板,扑了过去,砰一声单腿跪在柯林斯旁边,侧头
听着柯林斯的胸膛。
“还活着!”萨姆大叫,“抬他到卧室!”
一干人七手八脚抬着这个无知觉的躯体,进了亮着灯的卧室,安置在一条长椅
上。柯林斯脸色铁灰,双目紧闭,嘴巴虽无力吐出什么像回事的声音,却还不死心
饿狼一般大声喘着气。鲜血从他右脑袋稻草般的乱发里汩汩滴着,鲜红的血迹沾满
了他半张脸,一路延伸到他的右肩,在他睡衣上洒开。萨姆用手指探探伤口,瞬间
一手血红。“子弹没贯穿他头骨,”萨姆低咒着,“只从头部擦了过去,吓昏过去
的我猜。妈的真烂,这么近打自己都打不难,喂谁啊,叫个大夫来……嘿,布鲁诺,
看起来好戏要落幕了。”
一名刑警领命跑了出去,萨姆三个大步迈过去,捡起地板上的左轮。“好啦,
点38口径,”他极满意地说,但马上他的脸拉了下来,“只开过一枪,宰他自己那
一枪,弹头不晓得飞哪儿去了?”
“就嵌在这墙上。”一名刑警眼明手快,指着墙上白灰剥落之处。
萨姆挖下那颗弹头,布鲁诺研究后说,“他从客厅跑回卧室,边跑边开枪,子
弹擦过飞到墙上,他也同时吓昏过去。”萨姆看了看这颗已扭曲变形的弹头,放进
口袋中;又用手帕小心包起左轮,交给旁边的一名刑警。这时,八楼走道一端有骚
动声传来,众人回头,看到一小撮身穿睡衣的公寓住户正探头探脑,并好奇地交头
接耳。
两名刑警出去处理,骚动声忽然升高起来,原来奉命找医生的刑警,挤开人堆,
后头还跟着位身着睡袍、长得很普通的男子,手上提个黑包包。
“你是医生?”萨姆问。
“是的,我就住这公寓,怎么?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刑警走到长椅旁,医生这才留意到摆平在上面的柯林斯,于是二话不说,
蹲了下来。“给我水,”他检查了好一会儿,挥着手指说,“热的。”一名刑警立
刻冲进浴室,端出一大盆热水来。
诊疗了约五分钟光景,医生站起来。“严重擦伤罢了,”他说,“他随时会恢
复神智。”他清洗了伤口,再消毒,又把柯林斯血污的右脑袋弄干净,在伤者昏迷
的完美配合下,医生顺利地进行二度清洗,缝合伤口,并用绷带包扎妥当。“必须
尽快送医院进一步诊治,但这只是为了保险而已,他会感觉头疼得很厉害,浑身难
过得要命。哦,人醒了。”
一声嘶哑微弱的呻吟,跟着全身痛得抖动,柯林斯睁开双眼,清醒的神智和满
眶的泪水同时涌入他眼中。“他没问题了。”医生面不改色地说完,开始收拾他的
救护包。
医生走了。一名刑警上前扶起柯林斯,让他半坐半躺着,还体贴地塞了个枕头
在他头下。柯林斯又呻吟了一声,失去血色的手抚着脑袋,一摸到头上的绷带,又
绝望地跌回长椅上。
“柯林斯,”巡官开口了,他坐在伤者旁边,“你干嘛自杀?”
柯林斯干裂的舌头舔舔嘴唇,如今,他已变成个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右脸颊一
抹干掉的血迹。“水。”他喃喃着。
萨姆一抬眼,一名刑警立刻端来一杯水,扶起柯林斯的头,冰凉的液体流进了
这个想不开的爱尔兰人喉管。“可以说了吧?柯林斯。”
柯林斯喘着气,“被你逮到了不是吗?被你逮到了不是吗?反正我横竖毁了…
…”
“意思是你认罪啦?”
柯林斯话到嘴边,吞回去,默默地点头,看起来仍惊魂未定,但他却忽然抬起
眼皮,重现几分昔日的强悍模样,“认什么罪?”
萨姆微微一笑,“省省吧,柯林斯,别摆出这副天真无邪的恶心样子,你怎么
会不晓得自己干了什么,你宰了约翰·德威特,就这个罪。”
“我——宰了——”柯林斯当场傻眼,跟着,他猛地想坐直起来,却痛得身体
一扭,萨姆伸手把他压回长椅上。柯林斯大叫起来,“你在胡说什么鬼?我宰了德
威特?谁杀了他?我连他被杀这件事都不晓得!你发神经了?还是莫须有要我当替
死鬼?”
萨姆的神色有点困惑起来,布鲁诺这时挺身出来,柯林斯的目光转向他。布鲁
诺以明人不说暗话的神色开口,“你仔细听好,说谎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柯林
斯,刚刚你听到是警察上门,马上大喊‘你们别想活捉我’而且打算自杀了事,这
可能是无辜者的临终之言吗?还有才几分钟前你又说‘被你逮到了不是吗?’这不
是认罪又是什么?这些都可以戳破你的谎言,你的言词举动无一不确认自己是罪犯。”
“但我绝对没杀德威特,我敢老实告诉你!”
“那你为何一副等待警察上门的模样?而你又为何自杀呢?”萨姆严厉地Сhā嘴
问。
“因为……”柯林斯用他有力的牙齿紧咬下唇,瞪着布鲁诺,“这不干你们的
事,”他爱理不理地说,“我完全不知道有谋杀这件事,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
活得活蹦乱跳的。”说着,柯林斯似乎一阵痛猛烈袭来,他双手抱头大声呻吟起来。
“这么说你承认今晚见过德威特罗?”
“当然见过,很多人亲眼看到了,我今晚在列车上见到他,他是在车上被宰的
吗?”
“少演戏了,”萨姆说,“你为什么那么巧刚好也出现在那班新堡区列车上呢?”
“我跟踪德威特去的,这我承认,我跟了他一整晚,当他带他那批客人离开丽
池,我就盯着他们一路到车站。我找他已好一阵子了,甚至他被扣在拘留所里我也
尝试去会面,所以我也买了票,上了同一班车。车子开动后,我就去找德威特——
他当时和他的律师布鲁克坐在一起,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亚罕,一个我不晓得
是谁——我跟他马上吵起来了。”
“当然,当然,这我们全晓得了,”巡官说,“在你上了车,见了德威特之后,
发生了什么事?”
柯林斯瞪着充血的眼珠子,“我要他负责赔偿隆斯崔的烂情报给我招至的损失,
隆斯崔害我栽了个大跟斗。德威特和他合伙开公司,而且是公司的法人,我——我
急需那笔钱,但德威特不理我,他从头到尾只说一个字,不,不,不……噢,冷酷
的像个爬虫类,”他的语音里满是快压不住的愤怒之情,“我差不多跟他下跪了,
但还是不,不,不。”
“你们在哪里谈这些话?”
“我们到后面车厢谈话……没办法我只好死心下车,那时车子开到一个叫瑞吉
菲公园的地方,车一停,我拉开铁轨那一侧的门跳了下来,然后我起身把车门关上。
穿过铁轨之后,我才发现最晚一班开回市区的车早发了,我只好叫了计程车,直接
回到这里来,妈的,我敢对天发誓。”
柯林斯靠回枕头上,像走过长路般重重喘着气。“当你跳下车时,德威特人还
在本节车厢里吗?”萨姆追问。
“是的,他看着我……”柯林斯紧咬嘴唇,“我——我很恨这个人,”他支吾
起来,“但还没恨到要宰他——天啊,不……”
“你以为你说什么,我们都得照单全收是吗?”
“我告诉你我没杀他!”柯林斯的声音由讲话升高为喊叫,“我站在轨道旁拉
回车门时,还看见他掏出手帕抹额头,又把手帕塞回口袋,拉开车厢后门走了进去,
上帝可以做我的见证,我看见他,我跟你讲真的!”
“你看他坐下来了吗?”
“没有,我马上离开了,这不是讲过了吗?”
“为什么你下车,不经过前面亮灯的车厢,从售票员开得好好的车门下去?”
“我没时间,车子已经停站好一会儿了。”
“你说你恨他,是吗?”巡官又问,“所以你们大吵了一架对吧?”
柯林斯大叫,“你一定要把罪名钉在我身上是吗?我所告诉你的绝对没有一句
虚言,萨姆,我已经讲过我们说了什么,当然,我情绪激动,换谁谁不会?德威特
也一样激动啊,我猜他走到最后面车厢八成是打算冷静一下,他还不是脸红脖子粗
的。”
“柯林斯,你的左轮带去了吗?”
“没有。”
“你也没跟进去最后那节加挂车厢吗?”萨姆还问。
“天啊,当然没有!”爱尔兰人怒火又一阵上来。
“你说你在渡轮终点站那儿买了车票继续追踪德威特,车票拿来我看看。”
“票在我走道旁衣柜大衣口袋里。”达菲警官到走道柜子里找车票,没花多会
儿功夫就把车票拿过来,这是从威荷肯到西安格坞的票。
“怎么搞的,售票员没有撕过,嗯?”萨姆问。
“我下车前,售票员没来收票。”“好吧。”萨姆起身,伸伸手臂,打了个大
哈欠;柯林斯坐直起来,精神显得好多了,他从睡衣的衣袋里掏了根烟。“先这样
吧,柯林斯,怎样?你的身体怎样?”
柯林斯低声说:“好些了,但头还很痛。”
“呃,你好多了我当然很高兴。”萨姆颇真诚地说,“那就是说用不着救护车
啦。”
“救护车?”
“当然,你现在起来穿好衣服,跟我一道回总局去。”
柯林斯嘴上的香烟应声掉下来,“你——你以谋杀罪名扣押我?事情与我无关,
我一再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巡官——看老天爷……”
“小子,谁说我要以谋杀德威特嫌疑犯罪名扣押你,”萨姆和布鲁诺一眨眼,
“我们不过以重要证人身份请你劳驾走一趟罢了。”
--
第八景
乌拉圭领事馆
10月10日,星期六,上午10时45分
雷恩走过贝德利公园,黑披肩飘飞如云,他神采奕奕地一路手杖点地前行,深
吸着新鲜且带着海腥味的早晨空气,这特殊好闻的大海味道和迎面而来的暖暖阳光,
让他非常愉快。他在公园围墙边驻足下来,看一群海鸥扑向泛着几丝五彩浮油的波
涛,误以为游鱼地啄着飘在波浪上的桔子皮。外海,一艘扯着三角帆的定期航船倾
斜着船身,缓缓地浮航于海面;另一班哈德逊河游览船则汽笛一响。这时,一阵海
风毫不遮拦扑来,雷恩吸了口凉气,于是他重新把猎猎飞起的披肩裹紧。
雷恩轻叹一声,看看手表,转过身来,他两次越过公园,径直走向贝德利广场。
10分钟后,他已安然坐定在一间陈设简朴的房间里,微笑着面对书桌后一位矮
小黝黑、身着长礼服的南美洲人。这位不忘别朵鲜花在衣襟上的南美洲人,名叫荷
安·亚贺斯,是那种蹦跳如豆的典型小个子,一口白牙镶在深褐色脸庞上,闪闪发
亮,骨碌碌转着黑色眼珠,还蓄了个优雅的小胡子。
“真是荣幸,雷恩先生,”小个子英文极佳,“您可是让我这寒碜的领事馆蓬
荜生辉,在我还年轻担任使馆随员时,就已听惯您如雷的大名……”
“亲爱的亚贺斯先生,您真是太抬举我了,”雷恩有礼貌地回答,“您才刚体
完年假回来,无疑正是事务缠身的时刻,还让您拨冗接见,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来
打扰,主要是我个人参与一桩很特殊的刑案调查工作,有关纽约市这一连串的相关
谋杀案,不知您在乌拉圭期间可曾听到?”
“雷恩先生,您说是谋杀?”
“正是,近期内连续三件。我个人因为自身的好奇天性,又蒙当局不弃,接受
了地方检察官的邀请,以非官方的身份参与了调查工作。进行至今,我个人的调查
已掌握了一些颇为微妙的线索,尚无法确定是否能成功揭开罪案,但我有充分的理
由相信,您的大力协助,将是这些线索能否成立的关键。”
亚贺斯面带微笑,“雷恩先生您请说,只要能力所及,只要能力所及。”
“您可听过菲力普·马昆乔这个名字?一位乌拉圭籍人士?”
一抹澄然的亮光清清楚楚出现在这位小而机灵的领事眼中,“天网恢恢,疏而
不漏是吗?”亚贺斯领事轻声地说。“那么,雷恩先生,您所问到的这个马昆乔,
是很不错的一位先生,我见过他,也和他说过话,不知道您想了解他哪一方面?”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认得此人的,以及您认为他有意思的每件事,我都有兴趣
了解。”
亚贺斯摊着双手,“我从头讲起好了,雷恩先生,由您自己来判断,其中哪些
部分能有助于您的调查工作……菲力普. 马昆乔是乌拉圭司法部门的人员,是一位
极出色又可靠的工作人员。”
雷恩眉毛扬起。
“几个月前,马昆乔奉命来到纽约,代表乌拉圭警方追踪一名从大蒙特维多监
狱逃跑的罪犯的行踪,这名罪犯是男性,名为马丁·史托普。”
雷恩坐直起来,“马丁·史托普……您说的我越来越有兴趣了,亲爱的亚贺斯
先生,史托普这名字听起来是盎格鲁式的名字,为何这个人会被关入乌拉圭监狱里
呢?”
“我个人,”亚贺斯轻嗅一下衣襟上的鲜花,说,“所以清楚这桩刑事案件的
来龙去脉,还是辗转由马昆乔本人告诉我的,他这趟前来纽约,随身带着有关马丁
·史托普这件刑案完整的档案资料。不止这些,他还把他个人所知的所有细节都告
诉了我。”
“请继续,亚贺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