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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4时5分

格兰特饭店12楼,达菲警官在巧丽·布朗住的套房门口,宽阔的背部抵着房门,

正和一位男子谈话。该名男子一脸愁容且满怀戒心,这时,萨姆巡官、布鲁诺检察

官带了一堆手下浩浩荡荡从走道杀进来。达菲介绍这名忧郁的男子是格兰特饭店的

安全人员,在萨姆冷箭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射­下,这忧郁的安全人员就更忧郁了。

“有动静吗?”萨姆凶神恶煞地问。

“安静得像两只睡着的老鼠,”忧郁的安全人员说,“看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才是,巡官您说是吧?”

“是啊,连个屁声音都没有,”警官也补了一句,“我想这一对野鸳鸯大概早

早上床睡觉了。”

安全人员立刻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我们饭店可是正派经营,不允许乱

七八糟的事。”

萨姆的口气仍然不善,“这间套房有其他的出口吗?”

“那里有个门,”达菲结实的手臂指着,“当然还有紧急出口,但我已派人守

住楼梯,此外,屋顶也有人看着,慎重起见。”

“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慎重,”布鲁诺反对道。他的神情并不轻松,“他们大概

不会想逃吧。”

“呃,这谁敢说呢,”萨姆冷冷地说,“小子们,都准备好了吧?”他查看了

走道前后,除了他们一群警方的凶种恶煞和饭店保安人员外,绝无任何闲杂人等。

两名刑警默契十足地把守左右邻室的房门。萨姆忽然狠狠擂起房门来。

套房里面没任何动静,萨姆耳朵贴着房门听了一下,跟着,他更是不打破绝不

罢休地用力敲门,忧郁的保安人员想开口阻拦,但立刻咽了回去,只好忐忑不安地

踱到走道上回避现实,萨姆的砸门行动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竖起的耳朵听到

房内有了细微的声音反应,他咧嘴一笑边敲边等,里头咋呼一声,是电灯开关打开

的声音;跟着是懒懒的拖步声伴随着门栓拉起的声音,萨姆回头看了看他的众位警

员。房门这时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两英寸。

“谁啊?要­干­嘛?”巧丽·布朗的声音,一种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的紧张声音。

萨姆一只大脚先伸进这两寸宽门缝,大腿般粗的手掌往门板用力一推,房门硬

生生地被他整个顶开。亮着灯的套房内,站着一个非常漂亮却也非常忧郁的巧丽·

布朗,一身天蓝的丝绸睡衣,小巧而光­祼­的脚上套着双缎子拖鞋。

她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萨姆的凶恶睑, 极深地抽一口气, 人顿时往后一缩,

“啊,是萨姆巡官你啊!”她的声音很弱,好像被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大

跳,“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萨姆嘴上很亲切,眼睛却滴溜溜四下搜索着。此刻,

他正立身于女演员套房的起居室中,室内颇为狼藉,餐具架上扔了一个空酒瓶和一

个几乎喝光的威士忌酒瓶;桌上则是一堆抽一半的烟ρi股和一个女用珍珠提袋;此

外还有没洗的玻璃杯,一把翻倒的椅子……巧丽把眼睛从巡官脸上移往门外的走道,

当场睁大得几乎掉出来,外头,黑压压的一片是布鲁诺检察官和一排站着的刑警。

通往卧室的门这时是关着的。

萨姆露齿一笑,“检察官大人,咱两人瞧瞧去——你们其他人留外面吧。”布

鲁诺进了房内,顺手把门给关了。

直到这一刻,某种程度的女­性­镇定本能回来了,巧丽的脸颊恢复血­色­,她一手

掠掠头发。

“好吧!”她说,“你们可真是选了个好时间来打扰一位淑女,巡官大人,到

底有何贵­干­?”

“少安毋躁,小姐,”萨姆摆一张笑脸,“你一个人吗?”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问你的是——你一个人吗?”

“这不­干­你的屁事。”

布鲁诺看热闹地倚墙而立,萨姆露一排白牙,大步走向卧室门。女演员尖叫一

声,冲上去拦住门,她气得要命,闪亮的西班牙眼睛眨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尖声说,“你有搜查证吗?你不能——”

萨姆一只大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推开她……门这时候开了,普拉克赫然出现,

乍见灯光,双眼猛眨着。

“好吧好吧,”普拉克的破锣嗓子说,“没必要这么吵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披一件紧身的丝睡衣,白天那种小心翼翼怕树叶敲破头的模样消失了,稀松

的头发冲冠竖起仿佛上了油,尖尖的一根胡须无力垂着,而他的金鱼眼四周则是乌

黑一圈,一副消耗过度的样子。

巧丽·布朗气得一甩头,从桌上的烟屁堆里拣了一根长点的,划亮火柴,夸张

地喷出一大口烟。跟着,她坐了下来,不再乔装淑女地摇荡着双肢;这才搞清楚情

况的普拉克则孤零零地站立原地,似乎充分意识到自己悲惨无助的­肉­体存在,有点

不堪负荷地把重心从这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如此反复着。

萨姆冷冷地用眼睛盯住他,也是从这只脚盯到那只脚,现场没人再张口讲话。

好一会儿,萨姆总算打破沉默,“现在,你们这对双宿双飞的甜蜜鸳鸯,可否

赐告一下,你们这个晚上到过哪儿?”

巧丽嗤之以鼻,“你们查问个什么劲儿?可否你们也赐告一下,为什么忽然对

我们的行踪这么感兴趣?”

萨姆一张难看又涨红的脸直凑到巧丽脸前,“你仔细听好,小姐,”他的语气

如冰,“哪天你我两个会有机会单独相处的,热呼热呼地相处,晓得吗?——你不

再有机会到公园大道演戏那会儿,老子我会对你善加款待,保证把你美丽身体里的

每一块骨头都给拆了。回答问题,直接的,省掉那些人五人六的亲密问候听清楚了

没!”

萨姆玛瑙般的发亮利眼,直直对­射­入她眼底,她倒哧哧笑起来,“好吧……今

晚戏结束后,普拉克来找我,我们就——我们就直接来这里啦。”

“少跟我扯马虎眼,”萨姆说。一旁的布鲁诺看得清楚,普拉克正越过萨姆的

肩膀丢眼­色­给巧丽。“你们两点半左右进的门,说,之前去了哪里?”

“好吧,你这么凶想吃人是不是?当然我们是回饭店这儿来了,但我可没说我

们是直接从戏院回饭店的,我想说的是——我实在不想跟你讲这些,我们先到四十

五街一家地下酒吧去,然后才回这里。”

“那你是说,你今晚绝没可能搭乘威荷肯渡轮了,是不是这样?12点前那时候。”

普拉克一旁哼哼唧唧起来。“你也有份,”萨姆猛一翻脸,“你也在那里,渡

轮靠新泽西岸时,有人看到你们,你们两个人。”

巧丽和普拉克绝望地对着一眼,女人较镇定,她缓缓地说,“好吧,那又怎样?

法律规定不行是吗?”

“一大堆的不行,”萨姆通问,“你们搭渡轮去哪里?”

“哦,没去哪里,吹吹风,看风景,游游泳。”

萨姆冷哼一声。“天老爷,”他说,“你们这对宝贝是白痴怎么的?你们指望

我相信这个?”他一跺脚,“妈的跟你们客气绕圈子说话,实在让我厌烦加恶心,

圣洁的撒拉女士,圣洁的亚伯拉罕老婆,你们搭了渡轮,从新泽西岸下船,因为,

你们两个宝贝在跟踪德威特那群人,对吧!”

普拉克怯懦地说:“巧丽,我们跟他们坦白好了,没别的路可走了。”

她轻蔑地瞅普拉克一眼,“你这没种的娘娘腔窝囊废,人家还没碰你一下就吓

得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我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是吧?他们又不能拿我们怎样不

是吗?那你在那里嚷嚷什么?”

“可是巧丽——”普拉克摊着双手,被贬损很不知语从何起。

萨姆乐得让这一男一女狗咬狗,他已经注意搁桌上那个珍珠手提袋很久了,趁

这空当,他一把拿过来,放手上掂了一下重量……内讧忽然奇迹般中止了,巧丽看

见沉重的手提袋在萨姆手中上上下下、下下上上……“还给我。”她气急败坏地叫

起来。

“重得很,不是吗?”萨姆咧嘴一笑,“将近一吨,我实在很好奇…··”

萨姆的粗指头迅速打开手提袋,伸了过去,巧丽见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普

拉克则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地要冲上来,眼明手快的布鲁诺抢先一步从墙边奔来,

站到萨姆身旁。

萨姆掏出来的赫然是一把珍珠柄的小口径左轮,萨姆熟练地打开手枪,检查装

弹的转轮部分,里面有三颗子弹;萨姆用手帕包了支铅笔通进枪管,发现手帕并未

沾上任何东西;萨姆又把左轮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摇了摇头,把左轮扔到桌子上去。

“我有执照。”女演员说,舔了舔嘴­唇­。

“拿来看看。”

她走到餐具桌前,拉开了抽屉,很快又回到桌边来,萨姆检查了一下执照,送

还给她,她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

“现在,该你啦,”萨姆转向普拉克,“咱们打开天窗,你跟在德威特一群人

后面,到底想­干­什么?”

巧丽抽了一口长气。“什么意思?”普拉克则吓得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在西岸线列车上,约翰. 德威特挨了冷枪,已经死了,”布鲁诺

回答——自打进门来,这是他首度开口说话,“谋杀。”

四片嘴­唇­机械地重复着布鲁诺说的最后两字,跟着两人又困惑又恐怖地对看着。

“谁­干­的?”女人低声问。

“你们两位不知道吗?”

巧丽丰满的嘴­唇­这会儿真颤动起来了,普拉克忽然一记箭步上前,把萨姆和布

鲁诺吓了一跳——他在萨姆还没回过神之前,已先一步冲到桌旁,抓起那支小左轮。

一旁的布鲁诺高声喝止,萨姆手伸向枪套,而女演员则尖叫起来。但普拉克并未进

一步演出惊天动地的Gao潮情节,他手握枪管倒拿着武器,于是,萨姆的右手也停在

枪套上。

“你们看!”普拉克急急地说,他用抖个不停的手把枪送向萨姆,“你们好好

看一下里面的子弹,这不是实弹——都是空包弹!”

萨姆接过枪。“确实是空包弹没错。”他轻声地说,布鲁诺注意到巧丽古怪地

看着普拉克,那样子,好似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一样。

普拉克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我上星期换的子弹,我一个人弄的,巧丽也不

知道,我——我不喜欢她带支真枪实弹的左轮跑来跑去,女——女人总不太在意这

种事。”

“普拉克,为什么只装三颗子弹?”布鲁诺向,“毕竟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

是空的弹膛里曾有过实弹不是吗?”

“但我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普拉克大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装满空包

弹,但我就是没装满,而且,今天晚上我们也没搭那班车,我们只到码头就回头了,

搭了下班渡轮回纽约,巧丽,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木然地点点头。

萨姆再次拿过手提袋,“买了列车车票了吗?”

“没有,我们根本没靠近售票口或车站一步。”

“但你们跟踪德威特那群人没错吧?”

普拉克的左眼皮神经质地跳起来,有点滑稽,而且跳动的速度不断加快,但普

拉克这会儿却像只缩头乌龟般紧闭着嘴巴,巧丽则垂着眼睑,瞪着脚下的地毯。

萨姆走进漆黑的卧房,一会儿,他走了出来,两手空空;跟着,他虚张声势地

再次搜着起居室,场中无人说话;最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步履沉重地踱向房门。

布鲁诺交代一声,“请随传随到,这是不能开玩笑的事,两个人都是。”他说完跟

在萨姆身后出了房门,走上过道。

等在室外的一帮刑警满怀期待地用目光迎接萨姆和布鲁诺,但萨姆只摆了摆手,

领头往电梯处走,布鲁诺沮丧地也跟上去。

“你为何不扣押那支左轮?”布鲁诺问。

萨姆伸了根粗手指按电梯钮。“那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可言?”他烦躁地说。饭

店的安全人员这时也凑了过来,脸上的愁容愈发线条深刻,达菲警官也过来并肩等

着。萨姆补了句,“毫无帮助,谢林医生说德威特的枪伤是点38口径的枪打的,而

巧丽那把左轮是点22口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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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景

麦克·柯林斯公寓

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4时45分

在达黎明尚未灿烂来临的前一刻,整个纽约市陷入不可思议的极度黑暗之中。

警车毫无顾忌地急驰在漆黑­阴­沉宛如山径的大道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偶尔一

辆落单的计程车掠过,车灯四下扫­射­着。

麦克·柯林斯居住在西七十八街一座要塞般的公寓里,警车滑到屋前时,一名

男子立刻从­阴­影里冒了出来。萨姆领头跳下车,跟着是布鲁诺和一帮刑警,那名冒

出来的男子说:“老大,他还在楼上,从他回家后就没再出过门一步。”

萨姆点点头,一行人鱼贯而人。一名穿制服的老管理员坐在桌子边大打哈欠,

他们摇醒呼呼大睡的电梯服务生,大梦初醒的服务生赶忙送他们上楼。

他们在八楼出了电梯,另一名看守立刻现身,手指其中的一扇门,所有人安静

地围了过去,布鲁诺激动得轻叹一声,看着手表。“都停当了吗?”萨姆例行公事

地问了句,“这小子挺危险的。”

萨姆一马当先上前,按了门铃。先是一声嗒嗒的颤音传了过来,跟着,他们听

到拖着脚步的声音,接下来,则是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声,“谁啊?到底是谁啊?”

萨姆震天一吼,“警察!马上开门!”

短暂的静默,跟着,“­操­你妈警察!你们别想活捉我!”一声憋着气的吼叫,

又一阵乒乓乒乓的脚步声,然后锐利清晰宛如河冰碎裂,一把左轮喷火爆响,最终,

他们听到一个沉重物体掉地的声音。

这下子非硬闯不可了,萨姆后退一步,深深吸口气,巨大的身躯撞向房门,却

像撞到铁上,房门纹丝不动。达菲警官和一名肌­肉­发达的大块头刑警,仿佛默契十

足地跳着三人舞,他们跟着萨姆再次后退一步,像三头愤怒的山羊般齐心合力再往

房门撞去,这回,房门颤动了下,但仍顽强紧闭着。“再来!”萨姆吼着……一直

试到第四次,门才嘎吱嘎吱地惨叫一声倒地,一伙人硬着脑袋不顾一切冲进去,一

间长而漆黑的大厅,尽头处是通往卧房的走道,灯火阑珊。

大厅和卧房交接的门检处,躺着一身睡衣的麦克·柯林斯的躯体,右手握着把

灰黑的左轮,还青烟袅袅。

萨姆重重踩过镶花的木条地板,扑了过去,砰一声单腿跪在柯林斯旁边,侧头

听着柯林斯的胸膛。

“还活着!”萨姆大叫,“抬他到卧室!”

一­干­人七手八脚抬着这个无知觉的躯体,进了亮着灯的卧室,安置在一条长椅

上。柯林斯脸­色­铁灰,双目紧闭,嘴巴虽无力吐出什么像回事的声音,却还不死心

饿狼一般大声喘着气。鲜血从他右脑袋稻草般的乱发里汩汩滴着,鲜红的血迹沾满

了他半张脸,一路延伸到他的右肩,在他睡衣上洒开。萨姆用手指探探伤口,瞬间

一手血红。“子弹没贯穿他头骨,”萨姆低咒着,“只从头部擦了过去,吓昏过去

的我猜。妈的真烂,这么近打自己都打不难,喂谁啊,叫个大夫来……嘿,布鲁诺,

看起来好戏要落幕了。”

一名刑警领命跑了出去,萨姆三个大步迈过去,捡起地板上的左轮。“好啦,

点38口径,”他极满意地说,但马上他的脸拉了下来,“只开过一枪,宰他自己那

一枪,弹头不晓得飞哪儿去了?”

“就嵌在这墙上。”一名刑警眼明手快,指着墙上白灰剥落之处。

萨姆挖下那颗弹头,布鲁诺研究后说,“他从客厅跑回卧室,边跑边开枪,子

弹擦过飞到墙上,他也同时吓昏过去。”萨姆看了看这颗已扭曲变形的弹头,放进

口袋中;又用手帕小心包起左轮,交给旁边的一名刑警。这时,八楼走道一端有­骚­

动声传来,众人回头,看到一小撮身穿睡衣的公寓住户正探头探脑,并好奇地交头

接耳。

两名刑警出去处理,­骚­动声忽然升高起来,原来奉命找医生的刑警,挤开人堆,

后头还跟着位身着睡袍、长得很普通的男子,手上提个黑包包。

“你是医生?”萨姆问。

“是的,我就住这公寓,怎么?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刑警走到长椅旁,医生这才留意到摆平在上面的柯林斯,于是二话不说,

蹲了下来。“给我水,”他检查了好一会儿,挥着手指说,“热的。”一名刑警立

刻冲进浴室,端出一大盆热水来。

诊疗了约五分钟光景,医生站起来。“严重擦伤罢了,”他说,“他随时会恢

复神智。”他清洗了伤口,再消毒,又把柯林斯血污的右脑袋弄­干­净,在伤者昏迷

的完美配合下,医生顺利地进行二度清洗,缝合伤口,并用绷带包扎妥当。“必须

尽快送医院进一步诊治,但这只是为了保险而已,他会感觉头疼得很厉害,浑身难

过得要命。哦,人醒了。”

一声嘶哑微弱的呻吟,跟着全身痛得抖动,柯林斯睁开双眼,清醒的神智和满

眶的泪水同时涌入他眼中。“他没问题了。”医生面不改­色­地说完,开始收拾他的

救护包。

医生走了。一名刑警上前扶起柯林斯,让他半坐半躺着,还体贴地塞了个枕头

在他头下。柯林斯又呻吟了一声,失去血­色­的手抚着脑袋,一摸到头上的绷带,又

绝望地跌回长椅上。

“柯林斯,”巡官开口了,他坐在伤者旁边,“你­干­嘛自杀?”

柯林斯­干­裂的舌头舔舔嘴­唇­,如今,他已变成个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右脸颊一

抹­干­掉的血迹。“水。”他喃喃着。

萨姆一抬眼,一名刑警立刻端来一杯水,扶起柯林斯的头,冰凉的液体流进了

这个想不开的爱尔兰人喉管。“可以说了吧?柯林斯。”

柯林斯喘着气,“被你逮到了不是吗?被你逮到了不是吗?反正我横竖毁了…

…”

“意思是你认罪啦?”

柯林斯话到嘴边,吞回去,默默地点头,看起来仍惊魂未定,但他却忽然抬起

眼皮,重现几分昔日的强悍模样,“认什么罪?”

萨姆微微一笑,“省省吧,柯林斯,别摆出这副天真无邪的恶心样子,你怎么

会不晓得自己­干­了什么,你宰了约翰·德威特,就这个罪。”

“我——宰了——”柯林斯当场傻眼,跟着,他猛地想坐直起来,却痛得身体

一扭,萨姆伸手把他压回长椅上。柯林斯大叫起来,“你在胡说什么鬼?我宰了德

威特?谁杀了他?我连他被杀这件事都不晓得!你发神经了?还是莫须有要我当替

死鬼?”

萨姆的神­色­有点困惑起来,布鲁诺这时挺身出来,柯林斯的目光转向他。布鲁

诺以明人不说暗话的神­色­开口,“你仔细听好,说谎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柯林

斯,刚刚你听到是警察上门,马上大喊‘你们别想活捉我’而且打算自杀了事,这

可能是无辜者的临终之言吗?还有才几分钟前你又说‘被你逮到了不是吗?’这不

是认罪又是什么?这些都可以戳破你的谎言,你的言词举动无一不确认自己是罪犯。”

“但我绝对没杀德威特,我敢老实告诉你!”

“那你为何一副等待警察上门的模样?而你又为何自杀呢?”萨姆严厉地Сhā嘴

问。

“因为……”柯林斯用他有力的牙齿紧咬下­唇­,瞪着布鲁诺,“这不­干­你们的

事,”他爱理不理地说,“我完全不知道有谋杀这件事,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

活得活蹦乱跳的。”说着,柯林斯似乎一阵痛猛烈袭来,他双手抱头大声呻吟起来。

“这么说你承认今晚见过德威特罗?”

“当然见过,很多人亲眼看到了,我今晚在列车上见到他,他是在车上被宰的

吗?”

“少演戏了,”萨姆说,“你为什么那么巧刚好也出现在那班新堡区列车上呢?”

“我跟踪德威特去的,这我承认,我跟了他一整晚,当他带他那批客人离开丽

池,我就盯着他们一路到车站。我找他已好一阵子了,甚至他被扣在拘留所里我也

尝试去会面,所以我也买了票,上了同一班车。车子开动后,我就去找德威特——

他当时和他的律师布鲁克坐在一起,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亚罕,一个我不晓得

是谁——我跟他马上吵起来了。”

“当然,当然,这我们全晓得了,”巡官说,“在你上了车,见了德威特之后,

发生了什么事?”

柯林斯瞪着充血的眼珠子,“我要他负责赔偿隆斯崔的烂情报给我招至的损失,

隆斯崔害我栽了个大跟斗。德威特和他合伙开公司,而且是公司的法人,我——我

急需那笔钱,但德威特不理我,他从头到尾只说一个字,不,不,不……噢,冷酷

的像个爬虫类,”他的语音里满是快压不住的愤怒之情,“我差不多跟他下跪了,

但还是不,不,不。”

“你们在哪里谈这些话?”

“我们到后面车厢谈话……没办法我只好死心下车,那时车子开到一个叫瑞吉

菲公园的地方,车一停,我拉开铁轨那一侧的门跳了下来,然后我起身把车门关上。

穿过铁轨之后,我才发现最晚一班开回市区的车早发了,我只好叫了计程车,直接

回到这里来,妈的,我敢对天发誓。”

柯林斯靠回枕头上,像走过长路般重重喘着气。“当你跳下车时,德威特人还

在本节车厢里吗?”萨姆追问。

“是的,他看着我……”柯林斯紧咬嘴­唇­,“我——我很恨这个人,”他支吾

起来,“但还没恨到要宰他——天啊,不……”

“你以为你说什么,我们都得照单全收是吗?”

“我告诉你我没杀他!”柯林斯的声音由讲话升高为喊叫,“我站在轨道旁拉

回车门时,还看见他掏出手帕抹额头,又把手帕塞回口袋,拉开车厢后门走了进去,

上帝可以做我的见证,我看见他,我跟你讲真的!”

“你看他坐下来了吗?”

“没有,我马上离开了,这不是讲过了吗?”

“为什么你下车,不经过前面亮灯的车厢,从售票员开得好好的车门下去?”

“我没时间,车子已经停站好一会儿了。”

“你说你恨他,是吗?”巡官又问,“所以你们大吵了一架对吧?”

柯林斯大叫,“你一定要把罪名钉在我身上是吗?我所告诉你的绝对没有一句

虚言,萨姆,我已经讲过我们说了什么,当然,我情绪激动,换谁谁不会?德威特

也一样激动啊,我猜他走到最后面车厢八成是打算冷静一下,他还不是脸红脖子粗

的。”

“柯林斯,你的左轮带去了吗?”

“没有。”

“你也没跟进去最后那节加挂车厢吗?”萨姆还问。

“天啊,当然没有!”爱尔兰人怒火又一阵上来。

“你说你在渡轮终点站那儿买了车票继续追踪德威特,车票拿来我看看。”

“票在我走道旁衣柜大衣口袋里。”达菲警官到走道柜子里找车票,没花多会

儿功夫就把车票拿过来,这是从威荷肯到西安格坞的票。

“怎么搞的,售票员没有撕过,嗯?”萨姆问。

“我下车前,售票员没来收票。”“好吧。”萨姆起身,伸伸手臂,打了个大

哈欠;柯林斯坐直起来,­精­神显得好多了,他从睡衣的衣袋里掏了根烟。“先这样

吧,柯林斯,怎样?你的身体怎样?”

柯林斯低声说:“好些了,但头还很痛。”

“呃,你好多了我当然很高兴。”萨姆颇真诚地说,“那就是说用不着救护车

啦。”

“救护车?”

“当然,你现在起来穿好衣服,跟我一道回总局去。”

柯林斯嘴上的香烟应声掉下来,“你——你以谋杀罪名扣押我?事情与我无关,

我一再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巡官——看老天爷……”

“小子,谁说我要以谋杀德威特嫌疑犯罪名扣押你,”萨姆和布鲁诺一眨眼,

“我们不过以重要证人身份请你劳驾走一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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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景

乌拉圭领事馆

10月10日,星期六,上午10时45分

雷恩走过贝德利公园,黑披肩飘飞如云,他神采奕奕地一路手杖点地前行,深

吸着新鲜且带着海腥味的早晨空气,这特殊好闻的大海味道和迎面而来的暖暖阳光,

让他非常愉快。他在公园围墙边驻足下来,看一群海鸥扑向泛着几丝五彩浮油的波

涛,误以为游鱼地啄着飘在波浪上的桔子皮。外海,一艘扯着三角帆的定期航船倾

斜着船身,缓缓地浮航于海面;另一班哈德逊河游览船则汽笛一响。这时,一阵海

风毫不遮拦扑来,雷恩吸了口凉气,于是他重新把猎猎飞起的披肩裹紧。

雷恩轻叹一声,看看手表,转过身来,他两次越过公园,径直走向贝德利广场。

10分钟后,他已安然坐定在一间陈设简朴的房间里,微笑着面对书桌后一位矮

小黝黑、身着长礼服的南美洲人。这位不忘别朵鲜花在衣襟上的南美洲人,名叫荷

安·亚贺斯,是那种蹦跳如豆的典型小个子,一口白牙镶在深褐­色­脸庞上,闪闪发

亮,骨碌碌转着黑­色­眼珠,还蓄了个优雅的小胡子。

“真是荣幸,雷恩先生,”小个子英文极佳,“您可是让我这寒碜的领事馆蓬

荜生辉,在我还年轻担任使馆随员时,就已听惯您如雷的大名……”

“亲爱的亚贺斯先生,您真是太抬举我了,”雷恩有礼貌地回答,“您才刚体

完年假回来,无疑正是事务缠身的时刻,还让您拨冗接见,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来

打扰,主要是我个人参与一桩很特殊的刑案调查工作,有关纽约市这一连串的相关

谋杀案,不知您在乌拉圭期间可曾听到?”

“雷恩先生,您说是谋杀?”

“正是,近期内连续三件。我个人因为自身的好奇天­性­,又蒙当局不弃,接受

了地方检察官的邀请,以非官方的身份参与了调查工作。进行至今,我个人的调查

已掌握了一些颇为微妙的线索,尚无法确定是否能成功揭开罪案,但我有充分的理

由相信,您的大力协助,将是这些线索能否成立的关键。”

亚贺斯面带微笑,“雷恩先生您请说,只要能力所及,只要能力所及。”

“您可听过菲力普·马昆乔这个名字?一位乌拉圭籍人士?”

一抹澄然的亮光清清楚楚出现在这位小而机灵的领事眼中,“天网恢恢,疏而

不漏是吗?”亚贺斯领事轻声地说。“那么,雷恩先生,您所问到的这个马昆乔,

是很不错的一位先生,我见过他,也和他说过话,不知道您想了解他哪一方面?”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认得此人的,以及您认为他有意思的每件事,我都有兴趣

了解。”

亚贺斯摊着双手,“我从头讲起好了,雷恩先生,由您自己来判断,其中哪些

部分能有助于您的调查工作……菲力普. 马昆乔是乌拉圭司法部门的人员,是一位

极出­色­又可靠的工作人员。”

雷恩眉毛扬起。

“几个月前,马昆乔奉命来到纽约,代表乌拉圭警方追踪一名从大蒙特维多监

狱逃跑的罪犯的行踪,这名罪犯是男­性­,名为马丁·史托普。”

雷恩坐直起来,“马丁·史托普……您说的我越来越有兴趣了,亲爱的亚贺斯

先生,史托普这名字听起来是盎格鲁式的名字,为何这个人会被关入乌拉圭监狱里

呢?”

“我个人,”亚贺斯轻嗅一下衣襟上的鲜花,说,“所以清楚这桩刑事案件的

来龙去脉,还是辗转由马昆乔本人告诉我的,他这趟前来纽约,随身带着有关马丁

·史托普这件刑案完整的档案资料。不止这些,他还把他个人所知的所有细节都告

诉了我。”

“请继续,亚贺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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