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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整。

“哦,”他开朗地说,“我们搭12点13分的车子——抱歉,还得等几分钟。”

四人停在售票口前,雷恩和布鲁克落后一步,亚罕抓住德威特臂膀,“我来我

来,你就别抢了。”德威特笑着挣开亚罕,对售票员说:“六张西安格坞的车票,

麻烦你。”

“我们不是七个人吗?”亚罕提醒他。

“我晓得,我有50张的回数票,”当售票员从窗口丢出六张车票时,德威特的

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马上他又苦笑起来,“我想我应该要求联邦政府陪我一本回

数票,我原来的那本过期失效了,就在我被他们——”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抬头对

售票员说:“再给我一本50张的回数票。”

“您尊姓大名,先生?”

“约翰·德威特,西安格坞。”

“是,德威特先生,”售票员怕误了他们班车,分外地加快处理动作,没多会

儿,他从栅栏下送出一本定期的回数车票,就在德威特掏出皮夹,抽出50元纸钞时,

另一头传来珍脆亮的叫声,“爸,车子进站了。”

售票员快速地找了钱,德威特抓起纸钞,把硬币丢进裤子口袋里,转身对着其

他三人,他手上拿着六张单程车票和那本回数票。

“要不要跑?”四个人彼此对看着,开口问的是布鲁克。

“不用,还未得及。”德威特回答,把六张单程票和他的回数票收进背心的左

上口袋里,并扣好外套纽扣。

他们穿过候车室,会合珍、罗德和殷波利,上了楼跳入凛冽如刀的夜空中。12

点13分的车子仍然停靠在月台,一行人依次通过铁格子入口,沿着长长的水泥月台

往后走,另有几个乘客也散落地跟在他们后头,最后一节车厢整个是黑的,所以他

们只好倒回来,上了倒数第二节车厢。

车厢里,已有几名乘客昏昏欲睡地坐着。

--

第三景

威荷肯——新堡的列车上;提尼克站一侧

10月10日,星期六,凌晨0时26分

一行人两组坐定:珍、罗德和扮演骑上的殷波利位于稍前;德威特、雷恩、布

鲁克和亚罕四人则选了车厢中央两两相对的座位。

车子尚未开动,布鲁克直直盯了德威特一会儿,转头对坐他前面的雷恩猝然地

说:“雷恩先生,您今晚说的有些话,令我感触颇深……您曾提到在刹那之中,蕴

含着‘无尽悠悠岁月’——当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等待着陪审团的一声裁决,死

亡?抑或步出法庭开始新生?全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决定。无尽悠悠岁月,说得真是

好啊!雷恩先生……”

“是啊,说得真是准确极了。”德威特心有戚戚地附和着。

“哦?你也这么认为啊?”布鲁克瞅了一眼德威特平静的脸孔,“这让我想起

以前读过的一部小说——我记得是安布鲁斯·毕亚士写的,一部相当独特的小说,

书中写到一个人面临绞刑,就在那——呢,怎么说呢?在行刑的那一刹那间,这个

人居然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细节遗漏掉地在脑中重演一次。雷恩,

这和您所说的无尽悠悠岁月是一个意思是吧,我相信也一定还有不少作家曾处理过

这样的想法吧。”

“我想我也看过这部小说,”雷恩回答,坐在布鲁克身旁的德威特也跟着点头。

“时间这个概念,正如多年来科学所告诉我们的,是相对的。我们就以梦做例子—

—往往我们醒来,觉得整个睡眠的期间都做着梦……然而,一些心理学者告诉我们,

做梦的时间其实极其短暂,是发生在无意识的睡眠和醒来恢复意识交接的那一瞬间,

短短的一瞬间。”

“我也听过这个说法。”亚罕说,他坐德威特和布鲁克对面,脸向着两人说话。

“我真正想的是,”布鲁克说——他又转过头看看德威特——“这种特殊心理

现象的某种应用问题。约翰,我忍不住好奇——我相信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今天,

在宣判那一刹那,你脑子里想到的究竟是什么?”

“也许,”雷恩体贴地拦阻,“也许德威特先生不想再谈这个。”

“正好相反,”这个矮小的证券商这会儿两眼发亮,脸上表情鲜活无比,“那

一刻所带给我的,是有生以来最特别的一次经验。我想,这个经验正可充分支撑毕

亚土的小说宗旨,也完全符合雷恩先生所说有关梦的理论。”

“难道那一刻你脑中所浮起的,也是你这辈子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亚罕一副

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不,不是那样,我那一刻想到的事好奇怪,而且根本是件不相­干­也应该不

会再想起的事……”德威特猛地往绿­色­的背垫一靠,急急地说,“是有关某个人身

份的事情。大约九年前,我被纽约法庭选为一件谋杀罪审讯的陪审员,被告是一个

颇粗矿的潦倒老头,他被控在一间公寓里刺杀一个女人,是以一级谋杀起诉的案子

——地方检察官证明,这毫无疑问是经过仔细策划的一桩杀人案——因此,凶手也

绝不可能是冤枉的。可是,在为时并不长的审讯过程,甚至后来到陪审室我们讨论

他是否有罪时,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不走一个感觉,就是在这之前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个被告,于是,和其他人没两样,我努力想记起这个人到底是谁,但直到我疲累

得宣告放弃为止,我始终记不起这个人是谁,我究竟是何时在哪里见过他……”

这时,汽笛一响,车身一顿,列车吭哧吭哧发动起来,德威特稍稍提高嗓门,

“长话短说,我和其他陪审员一样,按照警方所发现的证据,相信这个人的确犯了

谋杀罪,也投了有罪一票,陪审团做了有罪的决议,这个人也就被判处极刑并依法

处决,事情到此为止,我自然也就把这整件事抛到脑后了。”

列车正式开动出站, 德威特停下来, 舔了舔嘴­唇­,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接腔。

“我说奇怪的部分就在这里,在这九年来,我从未再想到这个人或这件事,但今天,

当陪审长起身要宣告我命运的那一瞬间——很不可思议的是,应该说就在法官询问

陪审团结果那句话尾音刚落,到陪审长第一个字才要出口这短短的一瞬间——忽然,

毫无道理的,我脑子轰然一声,一道灵光闪了进来,我不仅在那一刻奇怪地想起这

个被判极刑的人的长相,更奇怪的是,我也同时记起来他是谁,以及我是在哪里看

过他了——你们想想看,整整隔了九年的时间,打从我脑袋里根本不再想到这个人

开始。”

“那他是谁?”布鲁克好奇地问。

德威特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说事情很奇怪……那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浪迹南美,偶尔来到个叫巴瑞纳斯的小地方,在委内瑞拉查莫拉一带。有天

晚上,我正要回我寄居的小屋,经过一条暗暗的小巷子时,我听到有激烈打斗的声

音。当时我年轻气盛,比起现在我敢说要有冒险­精­神多了。

“我身上带着一把左轮,于是我赶快从枪套拔出来就往巷子冲,发现有两个衣

衫褴褛的当地人,正攻击一名白人,其中一个还手抓一把弯刀往那白人身上砍,于

是我一扣扳机,子弹打偏了。但我看到,那两名拦路贼吓坏了,撒腿就跑,那个被

攻击的白人瘫在地上,身上有好几处刀伤。我走过去看他时,心想这人的伤势一定

很严重,但他却自己撑着站起来,在裤子上抹抹流出的血,小声地跟我道了声谢,

就一跛一跛走掉消失在黑暗中。在这期间,我只匆匆看了他的脸一眼。

“这个人,我在二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也正是后来我把他送上电椅的那个人,

造化捉弄人,是吧?”

在一阵唏嘘的沉默中,雷恩若有所思地说:“这段离奇的故事,值得收入民俗

传说里。”

列车仍疾驰着,只有车前灯短暂地割开黝暗的夜幕——这里是威荷肯的荒郊野

外。

“但我自己认为这件事最特殊的一点在于,”德威特继续说,“一个我怎么想

都解决不了的谜团,居然在我自己生死交关的一刹那豁然而解!记住,这个人的脸

我只见过一次,而且是在那么多年前……”

“这是我所听过最神奇的事情之一。”布鲁克仍感慨万千。

“人类的心灵其实远比我们所能理解的要神秘强大多了,尤其在面对死亡的那

一刻,甚至会比德威特先生这桩亲身经历更神奇,”雷恩说,“八个星期前,我从

报上看到一篇报道,是发生在维也纳一桩谋杀害的细节描述。情形大概是这样子的:

有名男子被­射­杀在所住的旅店房间里,维也纳警方毫无困难立刻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这人是个黑社会小喽罗,曾经被各方吸收为线人。谋杀动机很明显是报复,可能因

为死者和警方挂钩告密,引起凶手仇视而动手。报道上还说,死者寄居这间旅店已

好几个月了,很少出门,连用餐都在房内,好像在逃避追杀。尸体发现时,桌上还

摆着吃罢未收的餐具。他在离餐桌七英尺处中抢,致命的一枪,但并未立刻丧命,

这是依据现场所遗留的实况推断的:尸体躺在离中枪六英尺远的餐桌脚下,其间的

地毯上洒着七英尺长的斑斑血迹。

“现场有一个很特殊的状况,餐桌上的糖罐子整个打翻了,白­色­细砂糖洒了一

桌,而且有一把在死者手中紧紧握着,一整把砂糖。”

“有趣。”德威特喃喃着。

“这情形似乎很容易解释,死者在离桌七英尺处中枪,努力爬向餐桌,再以不

可思议的力量起身,抓了桌上一把砂糖,才力竭倒地死去。但是,为什么?这把砂

糖指涉的意义是什么?死者这临终前的拼死举动究竟有什么意义?至此,维也纳警

方显然触礁了。我总结这份报道,”雷恩对三个目瞪口呆的听众一笑,“对这些极

其诱人的谜题有了答案,于是我写了封信到维也纳。几星期之后,本地的警察局长

回了我一封信,信上说,凶手在我的信寄到前已遭逮捕,但我的推断正确地解开了

死者和砂糖之谜——这个谜在凶手坦白后,维也纳警方仍大惑不解。”

“那您的推断到底是什么呢?”亚罕问,“光凭这把砂糖,我实在想不出任何

可能的解释。”

“我也一片空白。”布鲁克说。

德威特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皱着眉头深思。

“你呢?德威特先生。”雷恩含笑问。

“我想我也不明白这把砂糖所代表的正确意思,”证券商边想边说,“但有一

点似乎很明显,这应该是,死者试图指出凶手身份所留下的线索。”

“太­棒­了!”雷恩高呼,“百分之百正确,德威特先生,非常非常好。但作为

线索的砂糖代表什么?这——哦,是否死者想借此指出,杀他的人——当然这个推

断是看起来最荒唐的一种——是个嗜食甜食的人吗?或者,代表凶手是个糖尿病患

者?这也不怎么对劲。当然,这样的解释我无法满意,因为这个线索无疑是留给警

方的,较合理的想法是,应该和警察惯常的训练以及所处理的事物有较直接的关系,

如此死者所拼命留下的线索才较有机会成立。因此,除了上述两种解释外,砂糖总

还意味着什么——砂糖从形状上来看它像什么?呃,它是一种白­色­的结晶物体……

于是,我写信给维也纳警察局长,当然,砂糖可能意指杀人者是个糖尿病患者;但

更可能的解释是,凶手是个吸食可卡因的毒犯。”

众人仍目瞪口呆,德威特轻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笑起来,“可卡因,对对!

白­色­、结晶物、粉末!”

“这个被捕的嫌疑犯,”雷恩说,“正是我们这里惯称的毒虫。维也纳警方因

此透过这里的警方给我正式的回复,当然也极客气地满是一些谬赞之语,这不必提

也不值一提。我认为,这个解释只是最简单是基本的一种。在这件谋杀案中,真正

让我感兴趣的是,死者临死前所展现那种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他没办法也没时间

在那一刻像平常人一样思考、一样行动,而是面对死亡,某种特殊的力量引发他脑

中一闪的灵光,让他能在那不容延迟的一刻,生死一搏,成功留下这个指明凶手身

份的线索。因此,我们可以明白——在生命结束那个弹指之时,人类心灵所爆发出

的瞬间力量,多么神奇强大而几乎可说是无限的。”

“我想,这百分之百真实。”德威特说,“真是有趣极了的一个故事,雷恩先

生,您谦称您的洞见只是最寻常最基本的推断,这我无法苟同,我以为,只有您了

不起的才能和眼光,才能如此穿透事物的表象,直触真正的核心。”

“您要是住维也纳,一定会帮他们弄清更多的谜团。”亚罕也说。

北柏根站已过,消失在背后的黑幕之中。

雷恩叹了口气,“我常这么想,如果说被谋杀的人,都能留下某种信息,让我

们能沿此追踪凶手,不管这个信息如何隐晦不明,这样,在犯罪和因果报应之间,

必将更为牢靠,而且简单易行。”

“不管如何隐晦不明?真的吗?”布鲁克质疑。

“当然是真的,布鲁克先生,任何信息都比完全没有信息强。”

这时,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帽子压低速着双眼,脸­色­苍白且痛苦不堪,他

从车厢前端走进来,步履踉跄地扑向谈话的四个人。他似乎有点站不稳,全身倚靠

在列车座椅的绿­色­格子靠背上,随着列车的颠动摇晃着,很慢地盯着四个人中的德

威特。

雷恩住了嘴,困惑地抬眼看着这位不速客,德威特厌恶地说:“柯林斯。”雷

恩的眼中一下子流露出兴趣的光彩。

布鲁克说:“你喝醉了,柯林斯,想­干­什么?”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讼棍,”柯林斯粗暴地说,他的双眼血红欲滴而且

满是怨恨, 焦点始终锁在德威特一人身上。 “德威特,”他极力想说得文明些,

“我想单独和你谈谈。”他把帽子往上推,努力扮出一个和悦的笑脸,但只能勉强

挤出一个极恶心的嘲讽笑容,德威特则可怜兼可厌地回答他。

两人相视交谈时,雷恩的眼光从柯林斯痛苦的脸扫到德威特凛然的脸,交替不

休。

“听着,柯林斯,”德威特以颇亲切的声调耐心说话,“我一再告诉你,这件

事我完全无能为力,原因也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不可理喻呢?

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么做已严重打扰了别人的私人聚会?像个汉子赶快离开吧!”

柯林斯紧绷的嘴垮了下来,血红的双眼一下子漾满泪水淹了开来。“听我说,

德威特,”他微弱地说,“你一定得跟我谈谈,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德威特,

这是——这是关乎生死的,”德威特露出踌躇之­色­,众人更是目不转睛看着柯林斯,

这个人的惨状和最无法示人的人­性­全赤­祼­­祼­摊在眼前。柯林斯察觉了德威特的动摇,

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般想紧紧地握住这一丝机会,他急切万分地说:“我保证,我

发誓,如果你再给我一次私下谈话的机会,我绝不会再来打扰你——就这一次,拜

托你,德威特,我拜托你!”

德威特冷静地盯住他,“你说真的吗?柯林斯?以后不会再打扰我是吗?再不

会像现在这样找我麻烦是吗?”

“是是!我一千一万个保证!”希望的火焰在血红的眼中熊熊燃起,几乎是到

了恐怖的地步。德威特一叹,站了起来,向三人致个歉,于是,这一对冤家对头往

车厢后走去。德威特低头不语,柯林斯则如连珠炮一般大声讲个不停,双手飞舞、

解释再三,而且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盯着德威特避开的木然脸孔——正待跨出车厢

门的德威特忽然想起什么,把滔滔不绝的柯林斯留在原地,回到三个友人的座位边

来。

证券商伸手到他心口的背心口袋里,取出他负责购买的一叠单程票,他自己的

新回数票则放回原处,单程票递给亚罕。“富兰克,车票还是放你这儿保险些,”

他说,“我不晓得这场瘟疫得搞多久,列车员可能这期间来查票。”

亚罕点点头收下,德威特交代完又往车后走。那头,柯林斯奄奄一息呆立着,

德威特一到,他顿时又生龙活虎起来,急急地争辩着。两人穿过车厢门进了最末一

节车厢。在他们刚跳入本节车厢时,从这节车厢还能短暂瞥见两人,跟着,雷恩他

们看到柯林斯和德威特继续前行,消失在黑暗的末节车厢中。

布鲁克说:“玩火的人终将自焚,我看这个人是完蛋了,德威特才不会傻得去

帮这样一个人。”

“我想,他还在指望德威特为隆斯崔的胡说八道负责,”亚罕分析道,“就算

德威特真跳出来帮他,我也不会意外,你不觉得吗?他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重获

新生的喜悦也许会让他愿意帮忙收拾隆斯崔的烂摊子。”

雷恩没讲话。他转头看向未节车厢,但当然没办法看见那两个人了。这时,列

车员从前一节车厢进来,逐个剪票,大家把注意力收回来,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平和了下来。查到罗德时,罗德向列车员指着车厢中段雷恩三人所在,见到德威

特不在位子上,有点惊讶。列车员走过来,亚罕递上去六张票,并告诉列车员,同

伴中还有一名有事暂时离开,应该很快会回座。

“好的。”列车员回答,在车票上剪了洞,塞回亚罕座位上方的票夹子里,就

离开了。

三个人继续天南地北地开聊。几分钟之后,不耐久坐的亚罕抱歉了一声,站起

来,手Сhā口袋,在车厢后方走道来回踱步舒活筋骨。雷恩和布鲁克的话题则转到遗

产的问题。雷恩引述一个有趣的真实案例给布鲁克听,发生在多年之前,当时他尚

未退休,正巡回整个美洲大陆演莎士比亚;布鲁克则以专业的态度,列举了好几个

引发法律争议的问题遗嘱。

列车仍奔驰向前,雷恩两次回头看向末节车厢,但不见德威特和柯林斯回来。

一抹忧­色­悄悄浮上老演员的眼睛。在和布鲁克谈话的短暂间隙。他分心陷入沉思中,

但没一会儿,他莞尔地微笑起来,摇摇头,好像要甩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又热切地

和布鲁克讨论起来。

车子开到波哥塔站停了下来,这是位于哈肯萨克近郊的一个小站。雷恩看着窗

外,列车很快重新起动。这时,老演员眼中的忧­色­再次浮现出来,而且比上回要严

重。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指针清晰的指着12点36分,布鲁克察觉到了,一脸困

惑地看着他。

突然,雷恩急急地站起来,把布鲁克给吓得低喊出声。“很抱歉,布鲁克先生,”

雷恩口气甚急,“也许我太神经质了,但德威特先生到现在还没回来,让我觉得非

常不安,我到后面车厢看一下。”

“您觉得不对劲吗?”布鲁克闻言也惊慌起来,他也立刻起身,跟着雷恩往车

后走去。

“我真心盼望是我神经过敏。”两人匆匆从亚罕身边走过。

“两位,怎么啦?”亚罕问。

“德威特一直没回来,雷恩先生觉得不对劲,”律师焦虑地回答,“你也一起

去看看吧,亚罕。”

雷恩一马当先,他们穿过通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才一进去,就猝然停步,车

厢看起来空空如也;于是,他们三人走进去搜寻,果然这最末一节车厢完全没有他

们的踪迹。

三人面面相觑。“呃,他们跑哪个鬼地方去啦?”亚罕低语,“我没有看到他

们任何一个回来过,你们呢?”

“我没特别留意,”布鲁克说,“但我认为他们没有走回来。”

雷恩也并未百分之百地注意此事。他走到一扇车门旁,隔着玻璃看看外头飞驰

后退的黝黑田野。跟着,他深入微光朦胧的末节车厢,仔细查看这节车厢的后门。

透过玻璃往外看,后头是列车到达新堡站时所加挂的一节特别车厢,也是这班列车

现在的真正尾端,以供明天早晨高峰时间列车开回威荷肯时运输大批上班人群所用。

雷恩下鄂一收,急急地说,“两位,我要进去查看一番,布鲁克先生,得麻烦你拉

住门让它开着,借点光线,里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他抓住门把用力一拉,门应声而开,并未上锁。好一阵子,三人站着眯眼以适

应几乎全然无光的车厢,什么也看不见,稍后,雷恩猝然然一转头,屏起气……

门的左边是个小隔间——这是列车白天加挂车厢入口们见的方形小隔门特别席。

车厢的前端墙壁和作为本节车厢最前端座位靠前的另一面墙壁,构成这个小隔间的

前后界线;外侧则是一面寻常的车窗,靠走道这边则开敞着不设墙和门,雷恩就立

身于此。隔间内,和车厢其他座位没两样,是两人座的长椅两两相对,在靠前墙车

窗一面的座位上,德威特人就坐在那里,头部低垂着抵住胸口。

黑暗之中,雷恩两眼怒睁,德威特似乎睡着了,布鲁克和亚罕从后头挤了上来,

雷恩跨了进去,站在座椅间轻柔地推推德威特肩膀,但毫无反应。“德威特!”他

尖利地喊了声,边用力摇着那不动的躯体,还是毫无反应。但这一回,德威特的头

却微微一侧,可瞥见他的眼睛。随即又恢复原来垂头抵住胸口的姿势……

那双眼睛,即使在近乎黑暗的微光中,仍可看出是一双睁开却全然空洞的眼睛。

雷恩弯身下去,伸手按在德威特的心口。

他马上直起身,搓着手走出隔间,亚罕全身颤抖如一株风中的白杨,两眼死死

盯着这黑暗中幽灵般的尸体;布鲁克则失声地喊出:“他……他死啦!”

“我手上沾了血,”雷恩说,“布鲁克先生,麻烦你让车厢门保持开着,我们

需要点光线,至少得等到我们找到个知道电灯开关在哪儿的人来。”他穿过亚罕和

布鲁克走向原来的末节车厢,“还有,请不要碰他,你们两位。”他直截了当地说。

两人都没回话,他们缩在一块,两眼惊魂不定地一直看着德威特。

探头看了看,雷恩找到他所要的,走过去伸长手臂,狠狠地按了好几下——那

是车上的紧急按铃。跟着,一声吱吱嘎嘎的刹车声音,整个列车去势不止地继续滑

前,再一个踉跄,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亚罕和布鲁克两人猝不及防地抓着彼

此,才免于跌倒。

按了铃的雷恩跨过车厢连接处,走入他们座位所在的光亮车厢内,他静静站立

等着。殷波利这会儿一人独坐打盹,罗德和珍紧靠一起,头几乎是相抵着,此外一

些不认识的乘客,不是睡就是静静读报看杂志。一会儿,车厢前端的门猛一拉开,

两名列车员沿着过道,一路跑过来,所有睡着或阅读的乘客,全都惊醒或丢开手中

的报刊杂志,探头看出了什么事;珍和罗德也一齐抬头,眼睛瞪得老大;殷波利也

醒了,站起身来一脸愕然。

两名列车员奔跑着。“谁按的铃?”跑在前头的一个喊着,他是个看起来颇易

怒的小个子先生:“­干­嘛?出了什么事啦?”

雷恩低声说:“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意外,列车员,麻烦你劳驾跟我去一趟。”

珍、罗德和殷波利三人齐奔过来,一些乘客也凑了过来,不知所措地问出了什么事。

“哦不,拜托你,德威特小姐,你等在这儿,千万别和我们去;罗德先生,麻烦你

带德威特小姐回座;还有殷波利先生,你最好也留此地帮着照料德威特小姐。”雷

恩意在言外地看着罗德,罗德的脸­色­刷地白了,他抓着发慌的年轻女郎的手臂,半

扶住半拖走回座位。这时,另一位列车员也到了,是个高壮的男子,他推动着簇拥

的乘客,“拜托拜托,请回您座位,没有什么事,现在就请回座……”

雷恩带着两名列车员,走回加挂车厢,布鲁克和亚辛仍宛如化石般一动也不动,

他们直瞪着德威特尸身。一位列车员已打开车厢墙上的电灯按钮,灯光一来,原本

昏暗的车厢便清清楚楚了。雷恩三人跨入车厢,轻拍犹如坠入噩梦不醒的亚罕两人,

高个子列车员谨慎地关上车门。

一名个子矮小而年纪大的列车员走到尸体地点,弯腰查看,胸前挂着的金表垂

荡着,他伸出­干­瘪的指头摇摇死者左胸口。“弹孔在这儿!”他叫起来,“谋杀…

…”

他慌忙起身看雷恩,雷恩接口说,“列车员,我应该提醒你不要碰现场任何东

西,”说着,他从皮夹掏出张名片,递给老列车员,“我受警方委托,参与调查近

日一连串的谋杀案,”他说,“我想,对这件意外事件该由我做主。”

老列车员有点不放心地仔细看着名片,然后递回给雷恩。他搞下帽子,抓着满

头白发。“这个嘛,该怎么办呢?”他语气微怒,“又不能证实你所说的,我是这

班列车的第一列车员,按规定,只要发生在这列车上,任何时间任何紧急事件都该

由我负责处理……”

“听着,”布鲁克打断他,“这位是暂瑞·雷恩先生,他帮忙调查不久前的隆

斯崔和伍德两桩无头命案,你得听他的。”

“哦,是吗?”老列车员摸着下巴。

“你知道这死者是谁?”布鲁克又说,声音急得岔了,“他叫约翰·德威特,

是刚刚跟你说的那名死者隆斯崔的合伙人。”

“你不用说了,”老列车员说着,还是有点不放心地看看只露半边脸孔的德威

特,“我想起来了,我还说这人怎么这么面熟,他很久以来就常搭乘这一线列车。

好吧,雷恩先生,我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做?”

在布鲁克和老列车员说话期间,雷恩一直静静站着,但眼中有烦躁之­色­,这时

他立刻说:“先把所有的车门和车窗紧闭,并确实看守好,立刻去办,交代司机马

上把车开到离此最近的车站——”

“下一站是提尼克站。”高个子列车员Сhā嘴。

“不管是什么站,”雷恩继续说,“要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车,还有,立刻打

电话到纽约警察局——找萨姆巡官,也许他人在总局或家里不管,总之找到他,还

有纽约郡的布鲁诺检察官,可能的话也尽量通知到。”

“我会通知站长立刻联络。”老列车员想了一下回答。

“好极了,还有和这桩意外有关的所有单位,所有的;另外,到提尼克站后把

列车停到分道铁轨上。对了,你怎么称呼?”

“我叫波普·勃登利,”老列车员严肃地应道,“雷恩先生,你交待的事我都

了解了。”

“勃登利,既然都清楚了,”雷恩说,“就麻烦你立刻确实执行。”

两名列车员走向车门,勃登利告诉年轻的列车员,“我去传话给司机,你来负

责车门管制部分,懂了吗?艾德华。”

“没问题。”

两人下车,跑过一节节车厢,每一节车厢的车门都挤着想一探究竟的乘客。

列车员离去后,谋杀现场安静了下来。亚罕虚脱般倚在走道边的盥洗室门上,

布鲁克也靠在车门上,雷恩则忧伤地看着死去的德威特。

雷恩说,并未回头,“亚罕,你是德威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得担负起一桩

并不愉快的任务,由你来把这个噩耗告知他的女儿。”

亚罕僵着身子,舔舔嘴­唇­,但还是没说什么走了。

布鲁克重新靠回车门,雷恩也又哨兵般立在尸体旁边,不说,不动,没多会儿,

有微弱的哀叫声音从前面车厢传过来。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列车摇晃着铁制的巨大身躯,开始缓缓地起动,雷恩和布

鲁克仍恍若未觉。

车外,漆黑一片。

提尼克站一侧。

稍后。

列车灯光辉煌,却像条垂死的毛虫躺在提尼克站边的一片漆黑夜­色­中。车站里

有些候车的乘客,一辆汽车这时呼啸而来,刷一声急刹在铁轨边,一群人凶神恶煞

般扑向动也不动的列车。

这群凶神恶煞似的人物是萨姆、布鲁诺、谢林医生和一群刑警。

他们火速排开一小簇人群——包括列车工作人员、一名司机和调车人员。一名

刑警手拿提灯率先冲往末节车厢紧闭的门,但萨姆后发先至,就擦着刑警的脸部先

一步到达,跟着,他狠狠地擂着车门。有轻微的叫声从车内某处传来,“警察来啦!”

列车员勃登利拉开门,钩上了墙上的挂钩保持车门开着,并放下铁制活动踏阶来。

“警察是吗?”

“尸体在哪儿?”萨姆问的同时,一行人乒乒乓乓全踩上来了。

“这边,最后面的加挂车厢。”

一群人又冲往加挂车厢。萨姆一行很快看见死者,旁边,雷恩静静站着,还有

一名当地的警员、提尼克站站长和那名年轻的列车员。

“谋杀,是吧?”萨姆看向雷恩,“这又是怎么发生的,雷恩先生?”

雷恩轻轻动了动,“巡官,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一桩胆大无比的命案,大

胆大了。”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脸上皱纹深刻。

谢林医生把那顶永不分离的烂布帽子推往后脑勺,外衣敞着,单脚跪在尸体旁

就动起手来。

“有人碰过尸体吗?”法医低声问着,手指动作毫不稍歇。

“雷恩,雷恩先生,”布鲁克提醒,“谢林医生问您,有没有人碰过尸体。”

雷恩机械般地回答:“我摇了他几下,他的头部曾转向一边,但又弹回原来的

姿势,我又弯身摸了他胸口,手上沾了血,除此而外,再没第二个人碰过他了。”

接下来,现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静静看着谢林医生表演。法医对着尸体的弹孔

闻了闻,用力扯开死者上衣,子弹从外套左胸前的手帕口袋处­射­入,直接命中心脏,

当然,这件外套已报销了。“铁丸子穿过他的外套、背心、衬衫、内衣和心脏,­干­

净利落,一枪毙命。”谢林医生宣布。伤口如法医所言颇为­干­净,外套上只沾了少

许血迹,每一层衣服的弹孔都成为一圈血红起皱的破口。“我想,一小时前断气的,”

法医边继续说着,边看着腕上手表,跟着,他按按死者的手卷和大腿肌­肉­,并试着

动动死者的膝关节,“应该没错,差不多12点30分毙命的,也许更早几分钟,这没

办法说得太­精­确。”

众人看着德威特已经僵冷的脸。恐惧和惊吓的神情扭曲了整张脸的原样,这样

的神情似乎并不难解析——这是不加掩饰的一种赤­祼­­祼­的害怕,钻入死者圆睁的双

眼里,躺在下巴每一道拉紧的肌­肉­上,并且遗留在脸上每一条丧失勇气的惊恐线条

中……

谢林医生仍轻柔地继续检验,所有人的眼珠子也跟着他的手指从死者脸部开始

一路下移,当法医抓起死者左手时,每双眼睛也跟着抵达此处。“看看这两根指头,”

法医说,众人看,非常诡异,死者的拇指、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内曲,但中指却紧紧

绕在食指上头,扭曲成一个古怪的样子。

“哇,什么鬼——”萨姆率先叫起,布鲁诺弯下腰,其他人只能绕过他的后脑

勺看。“天啊!”这一声轮到布鲁诺,“是我疯了还是怎么的?啊?——”他岔笑

起来,“不可能的,应该不可能啊,这不是中世纪欧洲……这明明是一种驱魔避邪

的手势嘛!”

全场鸦雀无声。好一会儿,萨姆开了口,“妈的,真像侦探小说,十块赌你一

块,厕所里八成还藏着个青面僚牙的吃人妖怪。”没人笑,只有谢林医生说,“不

管它代表什么意思,事实如此。”他试着拉开这两根缠一块的手指,拼得脸红脖子

粗也没能成功,谢林医生解嘲地一耸肩,“嵌得可真紧,而且僵得跟块木头一样,

大概德威特有轻微糖尿病,这可能连他自己都还不晓得,否则,应该不至于现在就

僵成这副德­性­……”说着,法医抬头斜膘着萨姆,“萨姆,要不要试试把手指扭成

这个样子看看。”

快弯成机器人的众人,眼睛又齐移到萨姆身上。萨姆二话不说,伸出右手,费

了好大一番劲儿才顺利让中指交叉于食指上。

“中指再绕过去点,萨姆,”法医气定神闲地指点,“用力压紧,嗯对,这才

像德威特弄的,现在,你试试看保持个几秒钟……”巡官遵命,但似乎艰难得脸都

涨红了。“很费劲对吧?萨姆,”法医直截了当说,“这是我验尸生涯中最有趣的

经历之一,这两根指头缠得真紧,连人死之后都还不松开来。”

“我不相信那种什么驱魔避邪的解释,”萨姆松开手指,木木地说,“这是三

流小说的破烂情节,跟用双手捧水一样蠢,打死我我都不信——而且,传出去会被

社会大众笑死。”

“既然如此,你的合理解释又是什么?”布鲁诺打回一耙。

“这个嘛,”萨姆沉吟下来,“好吧,也许是凶手搞的,故意把德威特的手指

扳成这个样子。”

“胡说八道,”布鲁诺断然反对,“你这说法比刚刚那个还荒谬,朗朗乾坤,

凶手­干­嘛那么无聊去扳被害人指头?”

“呃,这难讲哦,”萨姆说,“很难讲哦……雷恩先生,您意下如何?”

“我们非得在这谋杀案中到杰塔托里不可吗?”雷恩动了动身子,“我认为,”

他的声音异常虚软,“今天晚上,德威特对我所讲的一个故事深有所感,如此而已。”

如坠云里雾里的萨姆正待追问什么意思,却被站起身来的谢林医生给打断了。

“好啦,在这里我能做的都做完啦,”法医说,“有件事绝对错不了,他是瞬

间毙命的。”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雷恩首次有了明显的举动,他拉了下法医的手臂,“你

确定吗?医生——瞬间毙命?”

“是啊,绝对没错,子弹,应该是点38口径的,直接贯穿右心室,这也是唯一

的伤口——光从外观的检查是如此。”

“头部呢?没任何伤口吗?没任何暴力打击的迹象吗?——身体其他部位也都

没有吗?”

“一处也没有,除了一颗子弹跑进心脏里面,没任何其他伤痕,而且我还敢告

诉你,这是我这个把月以来,所看过一堆弹孔里最­干­净利落的一个。”

“谢林医生,你的意思是说,德威特不可能是在中枪濒死前做出这个手势?”

“好,我讲白了,”谢林医生有些肝火上升了,“我刚说他瞬间毙命,不是吗?

天底下哪里有瞬间毙命却又有中枪濒死这回事?一颗硬枪子儿贯穿心室,瞬间——

啪,就挂了,一切了账,人死如灯灭,人不是天竺鼠是吧,这你也晓得,人和天竺

鼠当然不一样嘛。”

雷恩没笑,他转向萨姆。“我想,巡官,”他说,“根据我们这位火气十足的

法医大人所说,我们可弄清一件有意思的事。”

“啊什么?他吭都来不及就挂了。我也看过几百具这种瞬间毙命的尸体,哪还

有什么花巧可言。”

“巡官,这里的确有点新花巧可言。”雷恩说。布鲁诺满脸问号看着雷恩,但

雷恩并未再说下去。

萨姆甩甩头,排开谢林医生,弯身看着死者,开始仔细查看死者的衣服;雷恩

移了个位置,以便能同时看到萨姆脸部和死者尸体。“这是什么?”萨姆低问,他

从德威特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堆包括信件、支票本、钢笔、列车时刻表和两本回

数票。

雷恩冷冷地说:“有一本是旧回数票,在被扣押时过期了;另一本是他今晚才

买的新回数票,上这班车前买的。”

萨姆应了声,翻看着旧回数票里如邮票般边缘打着齿孔的车票,车票已磨得边

角起毛了,封面和内部有一大堆没一么意义的涂鸦:某些是摹画着列车员查票剪票

的记号;某些则是仿印刷体写下的字迹——最多是各式几何图形,几乎每张都有,

完全显露出德威特凡事­精­确的基本­性­格,大部分的车票都撕去用掉了。跟着,萨姆

检查新的那本,车票原封不动,也没任何记号,正如雷恩所说的,出事前在威荷肯

站买的。

“这里哪个是列车员?”萨姆问。

穿蓝制服的老列车员回答:“我是,名叫波普·勃登利,是这班车的第一列车

员,巡官你想问什么?”

“认得死者吗?”

“呃,”波登利慢条丝理地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告诉过在场的雷恩先生,

死者的脸孔我很面熟。现在我想起来了。他这些年常坐这班车来来回回。好像是到

西安格坞,对吧?”

“今晚你在车上见过他吗?”

“没有,他没坐我收票那头,你看见他了吗?艾德华。”

“今晚我也没有,”粗壮的年轻列车员讲起话挺害羞,“我也一样,我认得他,

但今晚也没看到。我到前一节车厢查票,他的一些朋友坐那儿,里头一个高个子拿

给我六张票,说他们还有一位有事暂时离开。后来,我也一直没看见他。”

“你不找他收票吗?”

“哦,我根本不晓得人在哪里,心说大概上厕所去了,那是最可能的,我也不

会想到有人待在不开灯的车厢里,平常没有人会跑到这里来的。”

“你说你认得德威特?”

“他叫这名字是吗?呃,他还算常坐这班车,我认得他的样子。”

“坐了多少回呢?”

艾德华把帽子往后推,摸着秃脑门想着,“巡官,这也说不上来,到底有几次

也没个数,就是来来去去吧,我想是这样子。”

瘦小的勃登利忽然挤上前来.“先生,我想这我可以替你查出来,你晓得,每

晚这班午夜的班车由我和艾德华负责,因此,我不难查到他搭过几趟这班夜车。麻

烦你把旧的那本车票借我看看,”他说着从萨姆手上拿过那本陈旧起毛的车票本子,

打开来,伸给萨姆看,在场其他人也全都簇拥上来,在萨姆肩后伸长脖子。“这个,

你看,”勃登利客串起侦探,指着已撕去车票的存根部分说,“每搭一趟车,我们

就撕张票收走,且在存根剪洞,你只要找到记号加起来就有答案了,圆的——那是

我剪的洞,就这种看到没有——以及打叉的——那是艾德华·汤普森的,一算就知

道他一共搭过几次本班车,因为这班车除了我们两个,没有第三个列车员,明白了

吧?”

萨姆研究着票本子,“这可真有趣,一共有四十个记号,在这四十次里,我想

有一半是坐往纽约方向的列车吧——不一样的洞,是吧?”

“没错,”老勃登利说,“早上的车——别的列车员,每个列车员剪的洞都不

大一样。”

“好的,”萨姆继续,“晚上回西安格坞有二十次,在这二十次里——”他算

得颇快,“你看,你和你的搭档的记号加起来十三个,意思是搭过十三次,这就表

示,他搭这班车的次数多于正常下班6点左右的车罗……”

“看来我也算个侦探了,”老列车员咧嘴露一口白牙,“先生,你要的答案出

来了,存根上的洞不会骗人的!”说完,很是得意地笑出声来。

布鲁诺皱着眉头说:“我敢打赌凶手一定晓得德威特这个习惯,常搭这班车而

比较少搭正常的下班通勤列车。”

“看来是这样,”萨姆直起身子来,“现在,让我们再搞清楚其他方面。雷恩

先生,今晚出事前后到底是怎样?为什么德威特会跑到这节车厢来?”

雷恩摇摇头,“出事的经过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车子开出威荷肯站不久,

麦克·柯林斯——”

“柯林斯!”萨姆叫起来,布鲁诺也应声挤上前来,“柯林斯?也在这班车上

吗?老天爷,您怎么不早讲?”

“拜托,巡官,稍安毋躁…··柯林斯要不就早下车了,要不就还在车上,在

我们发现德威特被杀后,我立刻要售票员马上把车门车窗完全关闭,确定没有任何

人有办法离开车子,因此,除非他在尸体发现前就下车,否则他哪里也去不了。”

萨姆仍咕哝着,跟着,雷恩以水波不兴的平稳声调,将柯林斯找上德威特,要求做

最后一次晤谈的情况,整个从头讲一遍。

“于是,两人就跑这车厢来了?”萨姆问。

“巡官,我没这么讲,”雷恩修正他,“这是你太一相情愿的推论,当然有可

能如此,但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两个人跨入我们后面一节的车厢,如此而已。”

“好吧,是不是这样我们马上就可查出来。”萨姆叫来几名刑警,下令找寻这

个消失的柯林斯。

“萨姆,尸体要摆在这里吗?”问话的是谢林医生。

“就先这样吧,”萨姆不耐烦地说,“我们先到前面去盘问一下。”

于是,一行人出了这节车厢,只留一名刑警守护着德威特的尸体。

闻此噩耗的珍·德威特整个人近乎崩溃,靠在罗德的肩上啜泣,亚罕、殷波利

和布鲁克则呆坐在座位上,一脸茫然。警方已清查了整个车厢,其他的乘客都被请

到前头的车厢去了。

谢林医生从走道走来,低头看着已然哭得虚弱的年轻女孩。他一言不发打开医

疗箱,拿出个小瓶子,要罗德去倒杯水过来,跟着,他把瓶子打开送到女孩抽动不

已的鼻子下。女孩喘着气、眨着眼、身子战栗着。罗德端了杯水回来,珍急切喝着

像个极口渴的小孩,医生摸摸她的头,并塞了个药丸到她四中。几分钟之后,珍总

算平静了,她躺了下来,眼睛闭上,头枕在罗德的腿上。

萨姆安稳地坐在绿格子座椅上,舒服地伸伸腿,布鲁诺满脸­阴­郁地看看他,把

布鲁克和亚罕叫过来,两人无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而扭曲。布鲁诺简单询问了一

些问题,包括在丽池饭店的晚宴、往威荷肯的波轮、在码头终站的等候,登上列车

到柯林斯的出现云云。

“德威特如何?”布鲁诺问,“很开心是吗?”

“从没那么开心过。”

“我也从来没见他那么快乐过,”亚罕低声地Сhā嘴,“审判,等待——然后是

宣判……我才在想他总算躲开了电椅……”他说着又身子一颤。

一抹气愤之­色­这时闪过律师脸上,“现在,这件残酷的谋杀案可充分证明德威

特是无辜的,布鲁诺先生,要不是你们没脑筋地胡乱逮捕和审讯,他现在可能还活

得好好的!”

布鲁诺默然无语,良久——“德威特太太人呢?”

“她今晚没来。”亚罕简明扼要地说。

“对她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布鲁克律师补了句。

“什么意思?”

“现在,她不用再担心离婚的问题了。”布鲁克­干­巴巴地说。

检察官和巡官交换个眼­色­。“所以说,她也没在这班车上?”布鲁诺问。

“就我所知是没有。”律师不开心地别过脸,亚罕摇着头,布鲁诺又看向雷恩,

雷恩只耸耸肩。

这时,一名刑警来报告,车上没有找到柯林斯。

“喂!刚才那两个列车员死哪里去了?”说着,萨姆把原来就在他面前不远的

两名蓝制服列车员招过来,“勃登利,你在车上看到过一名个头高高的、满脸通红

的爱尔兰人吗——记不记得收过这样一个人的票?”

“他戴着,”雷恩接口补充,“一项毡帽,低低的,几乎盖住眼睛,穿一件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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