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志却十分“友善”地说:“历史把我们推上了这个政治大舞台,你不表演行吗,老弟,我也曾舍家为革命啊!譬如你去年在重庆带着那么多重要文件回家,想操大步走路,我一考虑那很不安全,让你乘滑竿打扮成富家子弟,以此在路上躲过盘查。可是当时我手里没有一点可动用的经费了,为了革命,我卖掉母亲给我订婚用的五世传家的宝石戒子,全部充作了你的路费。那么,现在就不同了一”
“汝平已告诉我了,你已成了富翁!”
“老弟一,”章志仍然耐心地讲着,“我们都是读书人,不免有些清高而不讲现实。过去我们共事十分清苦,现在完全可以脱离那种窘境了。你是个孝子,还没成家。将来有了丰厚的收人,可以将你母亲接来成都,颐养天年。”
司仲双手捏出涔涔汗水,想一拳将章志揍扁,再痛骂他一顿了事,可一想:“打骂不是战斗。”于是回敬道“我的油水已被你们榨干了,还想有什么利用价值?”
沈秋韵听到章志说司仲还没成家,就勾起了心底无限的思绪,她心里怨司仲分别后不给她通信交流,更不忍章志对他的这种精神折磨,想立即帮他摆脱这种困境,就嗔怪说:“二位是以政治下饭还是饭菜饱肚?”
“对,对,对一,”章志连连点头说,“吃饭,吃饭,往事不可追呀!”
司仲三五两下吃完了那碗白米饭,没动一点菜就下了席。
沈秋韵跟着下席,拧干一张毛巾递给司仲说:“司先生擦擦脸吧,天气太热了。”
司仲推开沈秋韵递过来的毛巾说谢谢你,我已经没有脸了!”
章志怒在心里,脸上挂笑:“沈教授,你的老师是个很风趣的人吧?不要紧,接触多了就习惯了。”心里却暗暗地说:“司仲,我一定要用韧性来战胜你!
沈秋韵缩回手,看了司仲一眼,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和难过,心里却又无怨无悔无恨……
“章专员,电话。”黄营长又在门夕卜报告。
章志接了电话回来说:“我又得出去了,真不好意思,那你们继续切磋琴艺吧,等我回来,吃了晚饭再走,一定一定啊!”
章志一走,他们又来到琴房。
司仲弹起了毕业时,为他的南京奇遇而作的《金陵晚风》曲,沈秋韵的泪水簌簌地往下掉,轻声对司仲说:“共产党六亲不认,你何必要用它来折磨我呢?”
琴声戛然而止,司仲反驳:“你不要把对我个人的认识,扯到一个伟大的组织上去好不好?”
“不是吗?你回家参加了共产党才退的玉佩!从此和我音讯断绝,难道这还不足以为证?”
“哦一,”司仲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那封信你还记得?不是说过了:……从此,我将对你的爱,深藏心底,永不一”
“永不什么?”她迟疑了一下怒斥道,“爱一难道不是志向的一致吗?你选择了人生新的道路为什么不告诉我,叫我怎么去努力成为你的同志?如果只说你在南京救了我,而我以身相许的话,那还不算爱情。回到上海后,我深深感到你是一个有高度责任感的人,赠玉佩把自己托付给你,你接受了我的玉佩。可回到你的老家,就自食其言了,还要呓语什么把爱深藏心底!”她不容司仲Сhā话,“前几年我为了填充脑子里被你抽去的空虚,去美国读书。但我并不喜欢那种性开放的社风。我是炎黄子孙,
仍崇尚中国女性的含蓄情感和保持自己的贞操!更讨厌把爱字挂在嘴上一因为那是时髦的欺骗!现在,不少人喜欢那种在酒吧、舞厅或街头巷尾都可以拾到,也不要承担任何责任的轻狂的拥抱和亲吻一可我认为那不是爱!那是低等动物的性发泄!”她问道,“你能告诉我,你说的爱是什么和要什么样的爱吗?”
章志上楼来了,笑问:“二位在讨论一个什么命题呀,这么热烈?”
沈秋韵站起来笑答我在朗诵一首我最喜爱的莎翁作品,想请司先生为我谱曲呢。”
“啊,谱曲嘛,”章志边说边坐下,“这是司老弟的拿手好戏呀!完全可以信手枯来的。”
“报告章专员!”黄营长进来附耳对章志说,“汝大队长请你马上过去。”
章志很不高兴地起身说:“他又来凑什么热闹!”回头对司仲和沈秋韵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呀!又要出去一趟,真是身不由己啊!”
“你为什么不生气?”章志走了,沈秋韵问司仲。她没等司仲回答递过一张报纸给他说:“你沉住气,我马上出去设法营救你。”
“不要去为我浪费精力和时间了。”司仲说,“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人,也就等于死了。”
沈秋韵满怀信心:“请相信,我会让你体体面面地出去的。”
“不可能的,”司仲深情地看着她说,“如果我不在人世了,请你亲自去看看我的母亲,告诉老人家她的儿子是一个真正的人!”
肩负了崇高信任的沈秋韵,心里既高兴又沉重……她决心豁出一切把营救司仲出狱的渺茫希望变成现实。
瀛环中学被别动队征用,已摘下了禁闭室的牌子,全部改成了牢房。天一早,司仲就被押回了瀛环中学,关进一个挤满了人的大牢房,闷热的空气里充满了臭味。
司仲看看屋里没有一块空的地方,就在门边一侧的稻草上,倚墙坐下来。屋里的人,愤怒的、沉思的、困倦的,似乎都在想着一个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被捕?”
时间回到三年前,那个深秋的下午,县职业中学的音乐室里,司仲在教唱自己谱写的新歌:
“中华男儿血,
应当洒在疆场上。努力向前跑,莫把家乡望,打败小东洋。快快拿起枪,子弹推上膛。
打杀汉奸雪国耻,义无反顾上战场。”
刚下课,校长龚志平就走来问:“司先生,这首歌一”
“是我刚作的。”
“词曲都是吗?”
“是的。”
“校长!孟乡长来了。”远处有人喊。
龚志平面有难色地说下节课教点别的歌吧。晚上,请到我家来详谈好吗?”说完走了。
晚饭后,司仲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龚家大院,龚志平东转西拐地将司仲领到后院自己的卧室兼书房里。他沏了一杯龙井茶递给司仲说:“请坐,
这里可以自由地讲话。我们畅所欲言地摆摆龙门阵好吗?”
司仲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时,突然看见上面摆着一本油印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小册子。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问:“龚校长,您也读这种书吗?”
龚志平微笑着说这是意外得到的,从日本回来时在上海买了些书,托书店邮寄,书到拆开一看,却多了这一本。免费看阅岂不美哉?哈哈!”
司仲也笑了,他拿起书翻着说:“这字刻得可真好,装订也漂亮,可否借我一阅?”
“开卷有益嘛!”龚志平收住笑容说,“这可是禁书,要杀头的。”
“杀就杀吧!”司仲切齿拊心,“该不会再来个焚书坑儒吧?”
“哈哈!读书虽无罪,不得乱翻书啊!”
“哈!”司仲笑着翻阅起来。
“龚校长,孟乡长来访!”两人正说得起劲时,门外有人喊。
龚志平说:“这个瘟神,白天说异党,夜晚又是来谈异党吗?司先生,
你就在这里看书,我去去就来。”
龚志平返回卧室,司仲已将书看完,笑问:“龚校长,你喜欢这本书吗?
“那不过是作者的一之见,不敢苟同。”
司仲思量了一会儿又说龚校长,你认为办职业学校,搞工业救国这条路走得通吗?”
“你说呢?我认为,人虽不可以好高骛远,但看准了目标,矢志不渝地去做,总比空谈要好吧?”
“对极了!”司仲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说,“目标是精神的力量!可我正在十字路口,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路。你是学者,请指点迷津,
“不要那么悲观,”龚笑着说,“你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年轻大学生,几经磨炼之后,一定会找到人生最理想的目标,为振兴中华作出重大贡献的。”
“我最理想的目标就是一,”司仲轻轻地唱道,
“北方吹来二月的风,惊醒我们苦弟兄,无产阶级快起来,
联合农民去进攻。红旗一举千里明,铁楼一举山河动,中国诞生共产党,燎原星火满天红。”
“想找共产党?”龚志平惊问。
“是的!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当今一解国难,二救民生的希望!”
“你找到了?”
“没有,我从上海到成都,从成都到家乡,国民党当局到处都在喊抓共产党,可我连一个影子也没见着,真是急死人了!”司仲缓了一口气说,“不过,就是找到头发白一我者卩不会放弃!”
龚志平:“你真要找——我想总会找到的。”
回到职校,司仲对龚志平家的那本书和他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想了一夜,但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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