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不及多想,背起女学生就朝前跑,见弯拐弯,遇角拐角,筋疲力尽了,才将她放下来。一看:女学生的左肩中了一枪,鲜血染红左半身。他立即撕下自己的衬衣,赶紧替她包扎了,背起又往前跑。到巷子尽头进了一家德国诊所,医生检查后对他说:“幸好弹头没伤着骨头。”医生很快取出了弹头,细心地包扎好了,说:“不用换药,几天就会好的。”
女学生醒来,掏出钱来付给了医生。和司仲互通了姓名后说:“司先生,您能不能把我扶到旅馆去?我自己已无力走出去了。”
他点头说可以。”
他挽着她走出去,在就近的一家大旅馆住下了。
登记时,她在一边告诉他:她家住四川成都,现在复旦大学化学系读四年级。他告诉她:他家住下川东开县,现在东方艺专学钢琴,马上就要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秋韵来敲门:“司先生,起床了吗?”
司仲拉开门笑着说:“早起来了,正在练拳,快进来坐。”
沈秋韵刚坐下,司仲就小声对她说:“昨晚你睡后,我到街上去转了转,听茶馆的人说,中央日报社附近有几十名学生被杀害了,军警在街上见学生就抓。我立刻到商店去买了一套西装,这不就穿上了,不知合不合身?
“合身,合身。”沈秋韵上下打量着说。
“我还给你买了一套。”司仲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蓝色的毛料女西装,对沈秋韵说,“我估量的尺寸,不知你穿着行不行?不行我拿去换。”边说边将衣服递给她,“快换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南京!”说完拉上门出来了。
沈秋韵换好衣服打开门,司仲看了说:“正好,挺合身。”
沈秋韵打了一个寒战,感激地说:“谢谢!昨天好险,要不是遇上你一”眼?目夺眶而出。
司仲忙说不用谢,我们是战友嘛!”
秋韵了。
“司先生,我们一起回上海吧,我这个样子一路上很不方便。”
司仲犹豫了一下说:“可以嘛,一路上,我们就兄妹相称,你委屈点,改名司音好不好?这样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她点着头。
“还有一”司仲说,“过哨卡有人盘问,你只说是同哥一起出来参观中山陵的,还要到上海亲戚家去玩了才回成都,别的什么都不要说,一切由我来应付。”
在司仲的精心照料下,他们顺利地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沈秋韵的伤口化了脓,住进了医院,每逢星期天,司仲都要去看她。出院那天,她将一块蝴蝶碧玉佩摘下,双手捧到司仲面前说:
“哥,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对护身符,还有一块在我妈妈那里,这块送给您一”
司仲看着她那双无限深情的眼睛,实在无力推开她的手。良久,才开口说我的家远隔成都千山万水,毕业后一”
“毕业后我们一起回成都,”沈秋韵含情脉脉地说,“我的父母都回信答应了,他们欢迎你春节到我家去过门哩!”
“回成者?”
“不好吗,”她不解地说,“你学的西洋音乐,你的听众在城市呀!”
“我家还有一位孀居的母亲,而且一”
“我父母又不是要你去做上门女婿,”沈秋韵笑着说,“我还有个姐姐和姐夫,他们说过要回来照顾二老的。我们另买一个小院,完全可以把你妈妈接到成都去的。”
司仲沉默了。
沈秋韵默默地将玉佩戴在司仲的脖子上。
司仲凝视着沈秋韵,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位短发如墨,穿着浅蓝学生装,比自己矮一头的恋人,原来是一个肌肤白晳、细腻,眼目青清澈、明亮,仪态端庄,表情严肃的姑娘,竟然如此地使人心潮澎湃……
“如果我们将来的结合,完全是为了个人的幸福,而幸福的全部又只是爱情的话,那就等于毁掉了这个幸福。”司仲缓缓地摘下玉佩,“你说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司仲,有些激动地说我才的决定你以为是一种轻率的冲动吗?”
“不,我是说一”
“我想过,将来我们在一起,仍可以醉心于一个共同的理想:你的爱国梦也好,我的科学梦也好一殊途同归,共同地为振兴中华而奋斗!那样,我们的生活不是更加绚丽多彩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司仲再也无力拒绝了,又将玉佩挂在脖子上,放进内衣里……
司仲和沈秋韵原打算拿了文凭一同乘船沿长江而上,到万县下船,沈秋韵同司仲一起先去开县见婆母,而后再一起去成都秋韵家见岳父岳母。不料毕业时,沈秋韵的大姐在广州与牛克前结婚,她的父母早去了牛家,要她也赶去。司仲只好个人回家,约定两月后,在成都团聚。自那次话别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面“你一”结束了回忆的司仲,发现沈秋韵仍然呆呆地坐在侧边,直盯着她手里那块闪耀着绿色光亮的玉佩。
“想问我什么?”沈秋韵抬头看着司仲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来至这里?”
司仲不语。
“告诉你吧:见到你之前,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章专员的安排,显然他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啊!你不是要学钢琴吗?”司仲警惕着,心想,“这该不会是他们用的美人计吧?”
“是!那我们到琴房去吧。”
到了楼上琴房,司仲坐在大钢琴前问道你想欣赏哪支曲子?”
“你忘了,我从不强求别人为我做什么,”沈秋韵十分委屈地说,“我只恨自己错爱了一个我至今还对他痴心未改的人!”
司仲不再说话,打开琴盖弹起了《扬子江风暴》Сhā曲《苦力歌》。
沈秋韵也和着唱了起来:
“我们不做亡国奴,
我们要做中国的主人!让我们结成一座铁的长城,向着自由的路前进!
“干什么,干什么!”楼下的黄营长吼了起来,“死至u临头了,还乱弹琴!”
沈秋韵站到走廊上大声对底下说:“你不也是东北人吗?忘记了九一八!
“嗨!一”黄营长悔恨地把头一低说,“我哪知道是沈小姐你哟一”,红着脸跑开了。
她回来对司仲幽默地说道一·二八的抗日英雄,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呀!
司仲不答话,又弹起了《满江红》……
一曲终了,司仲问沈秋韵:“你也当我是乱弹琴吗?”
“当然不是。但我也不认为困兽犹斗就是英雄行为!”
“什么意思?”
“应审时度势。”
“何以为之?”
“凡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死也不讲!出卖自己,求生而得死!”
“好厉害的辩证法!”司仲暗想,“她到底是敌?是我?”
沈秋韵看了看表说十二点了,我该回去了。”
“不行,不行!”章志从楼下上来阻止说,“今天中午我给司老弟洗尘,弟子哪有不陪大师之理呢?走,走,走,我们一起下去吃了饭再说吧。”
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章志祝酒。
等章干完,司仲举杯走到门前,望着苍天说:“这一杯,遥祭北上抗日牺牲的红军将士!”说完将酒泻在地上,他立刻斟满一杯又走到门前说,
“这一杯,遥祭为共产主义牺牲的梁五可烈士!”又将酒一线泻在地上。
回桌。
“唉!五可也太性急了。”章志惋惜地说,“他虽没有读过书,可人年轻,工作热情高,我们同样用得着的!”
司仲针锋相对我以为一他无愧于我们的时代!”
“老三,你一”章志被激怒了,但马上又装出大家风范的样子,“老弟,当初我来这里也跟你是一样的心情。可牛、汝二领导都对我说,中央红军已在雪山草地覆灭,红四方面军在陕南也遭惨败,通南巴根据地变成了一片白色。我想,省委书记、组织部长都这样了,我一人何以撑天?”
“因此,你就来拉兄弟一把?”司仲蔑视。
“现在,共产党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了,老弟你要看清形势啊!”
“章专员,我很佩服你!”司仲一字一句地说,“你倒来倒去都可以当官,真是识时务的俊杰了。”看着眼前这个原来还十分革命的面孔,几个月后却变成了叛徒的嘴脸!司仲心里涌出一股刺胃的酸水,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恶心,根本没有胃口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