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院。
“六哥,我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呀。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崔薇抱着个手炉,满怀心事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兄嫂。
“嗯?小妹可是听到了什么?”
崔惠伯慵懒的倚在隐囊上,目光飘忽,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听到崔薇的话,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我整日在栖梧院呆着,哪里能听到什么消息。”
崔薇见兄嫂两个都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很是着急,语气难免有些生硬:“不过,看看家里,除了昨儿除夕守夜还像个过年的样子,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外头坊间都热热闹闹的,偏咱们家里安静得有些吓人,六哥,六嫂,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崔薇盘算过,她们兄妹属于荣康堂二房,可家主崔润却不在,六哥又没有资格参与家族议事,上头的长辈们若有什么计划,比如分家、过继之类的大事,她们根本都摸不到边儿。
从信息发达的年代穿来,习惯了‘外事问谷歌,内事问百度’的便利生活,崔薇对目前这种信息闭塞的状况很焦急。
再加之她们兄妹是庶出,不受嫡母嫡兄待见,未来的生活还不定指望哪个呢。
倘或生母活着还好,能在便宜阿耶耳边吹吹枕头风,好歹也能帮她们谋划些。
没了亲娘,阿耶又不在,她们如果不自己上点儿心,不掌握些有用的信息,将来被人克扣了都不知道呢。
原来崔薇还想着指望老夫人,即使六哥不能过继到荣寿堂,只要她跟老夫人亲近,哄得老太太一开心、一高兴,也不用太多,只手指头缝儿里漏一些,也够她们下半辈子的生活。
“呵……,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今儿是朔日,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要进宫朝贺,自然没有多少人登门拜会。”
小柳氏低着头,手里拿着两根削得极细的竹签子和一团细棉线,正熟练的织着棉袜。
听了小姑子的话,小柳氏很不以为然,再次叹息:她这个小姑呀,唉,看着挺机灵的人,平日里新奇点子也多,比如她现在弄得这个棉袜也是阿薇想出来的……可一说起世家的一些规矩、旧俗,阿薇就似换了个人,每每都问些稀奇古怪的话。
唔,看来,她得找个靠得住的老妈妈来教教她。
猛不丁的,小柳氏想到了一个问题,抬起头,仔细看了崔薇一遍,扭头问崔惠伯,“六郎,三娘子今年有十九岁了吧?”
天呀,父亲和嫡母不在,他们两口子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儿都忘了呢。
小柳氏是稻香院主母,她都忽略了小姑子的终身大事,崔惠伯一个大男人哪里记得,他茫然的瞪了会儿窗子,精神依然不在状态:“应该是吧。”
小柳氏皱眉,原想提醒夫君给崔薇找寻些对象,但见她本人在场,到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
“哦,”随声应了一句,小柳氏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的差事,大伯父那儿有消息了吗?”
崔泽答应给崔惠伯弄个差事,这可是‘收养’崔令慎的条件。
如今人弄到了他们名下,差事却还没落实,小柳氏不免有些着急。
崔薇刚听到小柳氏说起她的年龄,一时并没有想到其它,更不会联想到对方在担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开毛玩笑呀,前世的时候,十八九岁正是青春恣意的年纪,结婚还是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这会儿又听小柳氏提到了哥哥的前程,她也顾不得研究小柳氏为何关心她的年龄,忙追问道:“是呀是呀,这年也过了,朝廷那儿也该有消息了吧?”
崔惠伯总算直起身子,从小几上端了碗茶汤,轻啜两口,道:“嗯,大伯父说了,有两个差事,一个是吴王府长史,正七品下阶;一个的是晋王府执仗,正八品下阶。”
两个都是亲王府的差事,品级都不高。但对于崔惠伯这样逾龄,且没有参加前期铨选考核的人来说,已经是看在崔泽这个门下侍中的面子上、开的后门了。
小柳氏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向夫君,认真的说道:“郎君属意哪个?”
按常理,自然是官职高的。
但知道历史走向的崔薇却暗自着急:当然选晋王呀,这可是未来的大*OSS,六哥若在这时进晋王府,日后李治登基,他就是藩邸旧臣呀,前程自不必说。
吴王,吴王绝对不能选呀,那可是被长孙无忌秒杀的炮灰,跟了这样的主人,别说升官发财了,不被他连累就算幸运。
就在崔薇急得想帮兄长做选择的时候,崔惠伯开口了,“自是吴王府。前些日子我不是一直在酒楼宴请进京赶考的举子嘛,结交了几位颇有才学的朋友。
我们讨论天下事的时候,曾谈论过这个问题。大家都说,吴王是宫中杨贵妃所出,出身自是不必说了,弘农杨氏也是沿承几百年的望族,杨贵妇又是前朝公主,可以说是血统最高贵的皇子之一。”
放下茶盏,崔惠伯眼中闪烁着亮光,继续说:“还有,圣人也曾多次夸奖吴王聪慧过人,且谦逊礼让——”
声音渐渐变小,剩下的话,崔惠伯干脆隐了去,但其中的意思在场的两位女子都能猜到——吴王有才,将来登上王位的还不一定是不是太子呢。
现在太子虽没有大过错,但前朝的杨勇、十几年前被诛杀的隐太子李建成,也都没犯过什么大错呀,还不是被更能干、更彪悍的弟弟干掉了?
小柳氏凝眉,她的社交圈子有限,能听到的有价值的消息也少。她想了想,最后点头,“郎君说得有理。”
小柳氏是世家出身,在她看来,皇权的变更对世家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李恪在某些官员眼中,可能是前朝皇族余孽的后人,断无即位的机会。而在世家们看来,李恪的父族是陇西李氏,母族是弘农杨氏,皆是高贵的士族,应该是最有利的皇位竞争者。
所以,能到吴王府当差,也是一个投资的好机会。
崔薇听兄嫂越说越离谱,急得不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哥哥,嫂嫂,我反倒觉得去晋王府更好。”
崔惠伯和小柳氏齐齐看向崔薇。
喊出这句话,崔薇反倒有了底气,“晋王可是嫡出呀。”
崔惠伯一怔,眉头皱了皱,道:“但晋王年幼,即使——”余下的话不能明说。
崔薇明白,崔惠伯无非担心李治前头还有好几个哥哥,不管是从‘长’‘贤’‘嫡’哪方面排,也排不到他。
稍稍思索了下,崔薇组织了下语言,柔声说:“哥,晋王虽年幼,但却是皇后所出的三子之一,圣人虽提升了天下庶子的地位,但在他的骨子里,还是更看重嫡出。更不用说皇后贤德,满朝皆有赞誉,就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圣人也会对三位皇子另眼相待。”
说到这里,崔薇觉得接下来的话太过忌讳,下意识的凑近兄嫂,压低声音说:“而吴王,既不是长子,也不是所有皇子中最有才华的,还只是庶出。杨氏虽是著姓,却要避讳前朝,远没有长孙氏在朝中的影响大。哥,你想想,长孙司徒会允许其它嫔妃所出的皇子——”
崔惠伯脸色一变,腾地一声站起来,挥手打断崔薇的话。
小柳氏也有些惊诧,定定的看着崔薇,仿佛不认得她一般,喃喃说:“阿薇,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据她所知,闺学根本不教这些呀。
而崔薇又是个深闺女子,常年在内院,根本没有什么消息渠道。
过去崔薇帮她出几个新巧点子,小柳氏只当她聪慧过人,心灵手巧罢了。可、可涉及国事,崔薇还能侃侃而谈,就过于妖孽了。
崔薇却死死的盯着崔惠伯,生怕哥哥一个不小心选错了路,连累一家子都没有好日子过,根本没留意小柳氏疑惑的目光。
崔惠伯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在屋子里踱步。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悄无声息,唯有几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崔惠伯定住身形,对崔薇说道:“小妹,这事儿关系重大,你切不可对外人说。”
崔薇连连点头,“哥哥放心,我明白。那你看——”
A or B? 给个痛快话,好不好?
崔惠伯却摇头,犹豫的说:“待大伯父回来,我跟他再商量商量。”
从龙之功诱惑很大,但崔惠伯谨慎惯了,并不敢轻易下决断。
……
下午,萧南出了公主府。
许是把心事讲给了大公主听,又许是大公主对她的训斥起了作用,回程的牛车里,萧南的心情大好,已经有闲心挑开车窗帘子看街边的景色。
今儿是大年初一,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走亲的,访友的,还有在街上看舞狮子、耍百戏的,沉寂了一冬的百姓们,终于活跃起来,四处都是欢歌笑语、锣鼓声乐。
“郡主,要不要停下来找个酒肆或茶坊歇一会儿?”
秦妈妈见萧南终于有了笑意,心里悬起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凑趣的建议道。
“不用,灵犀还在家呢,我想赶紧回去,”
萧南摇头,随意的看着街边喧闹的人群,不过,她忽然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人影,心中起疑:“咦?这不是崔七郎君吗,怎么和他混在了一起?”
☆、第152章 ‘嫖’郎君
元宵节过后,浓郁的年味终淡了些,天气也开始转暖,枯枝上的积雪渐渐化去,有的树枝上已经露出了点点翠色。
残冬渐了,春日却悄悄临近。
渐暖的天气融化了冬日的寒冰,也吹暖了京城百姓们那沉寂一冬的心,更让某些蛰伏数月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这天,崔幼伯的书房小厮翰墨悄悄的找到了玉竹,把昨夜发生的一件事告诉了她。
玉竹听完,脸色一沉,脱口骂了句‘不安分的贱婢’。
不过,玉竹也清楚,昨夜之事不过是个开头,此事若不好好处置,以后类似的事情将会时常发生。
夸奖了翰墨几句,玉竹又代萧南打赏了他个荷包,叮嘱他仔细看好中庭,若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翰墨早就想着重新巴结上院子里的女主人,这会儿见终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了,哪还有什么二话,当下便拍着不怎么结识的胸脯连连保证。
玉竹满意的打发了翰墨,待四下无人后,她这才急匆匆的往后堂赶去。
“郡主,您瞧,小娘子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哪像刚满三个月的婴孩儿?!”
苏妈妈拿着镂空金球,和萧南一样,都盘腿坐在地衣上,一边摇着叮咚作响的金球,一边跟萧南低声聊天。
“呵呵,可不是,我的灵犀最聪明了,”
萧南现在基本上没有其它的娱乐了,天天都和女儿趴在地上嬉戏,每次看到女儿腿脚灵便的翻身、爬行,她就满足的不得了。
“咯咯~~~”
灵犀童鞋的心情也不错,仰躺在柔软的地衣上,肉呼呼的小手小脚欢快的摇晃着,看到萧南冲着她柔柔的笑着,她也跟着啊啊直乐。
萧南看到女儿的笑脸后。才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会说婴儿的笑容最纯真、最无垢。
世人笑,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婴儿笑呢,则单纯只是为了笑。
每次看到女儿笑得如此纯粹,萧南也会跟着开心不已,也总有种淡淡的幸福萦绕心头。
只可惜……幸福是用来被打破滴。
“郡主,翰墨说……”
玉竹行了个礼,凑到萧南耳边。小声将刚听来的消息告诉了萧南。
萧南跳了跳眉,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说:“哦?她真这么做了?呵呵,不是说她身子不好嘛,不好还能翻墙爬山?”
玉竹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低声道:“翰墨说,过年的时候,崔德志托人给她带了不少补品,金枝也说,她屋子里总有药味儿传出来。”
萧南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呵呵。我说呢,原来是身子大好了。”
苏妈妈离着萧南近,听清了玉竹和萧南的对话,思索了片刻,把银球交给|乳娘方氏,自己挪到萧南身边,低声劝道:“郡主。阿槿毕竟是大郎君的生母,郎君对她也颇念旧情,前些日子她身子不好。容貌也有损,这才被郎君冷落。如今她既然敢翻墙去书房,定是有了依仗。郡主,倘或……”
萧南笑了笑,道:“我知道呀,所以才把她们都打发到了中庭。”
苏妈妈见萧南根本没弄懂自己的意思,只好说得更透彻,“郡主,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儿必须从根儿上掐断。”
萧南微怔,挑眉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冲着方氏使了个眼色。
方氏会意,忙抱着灵犀退到了次间。
而屋子里其它的丫鬟,也在玉竹的暗示下纷纷退了出去,一时间,堂上只剩下萧南和她的几个贴心仆从。
苏妈妈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郡主,您生完小娘子,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了吧。”
萧南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见她问得郑重,只得点头,“是呀。苏妈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苏妈妈看萧南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里暗急,顾不得含蓄,直白的说道:“郡主,您是不是请郎君回正堂休息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南若是再不明白,她就是个傻子了。
苏妈妈见状,以为萧南还在记恨崔八过去对她的冷漠,忙劝道:“郡主,我知道郎君过去对您多有疏忽,可他毕竟是您的夫君呀,哪能一直让他在外面留宿?还有,小娘子已经三个月了,您也该考虑给她添个小弟弟了呀。”
更直白的话苏妈妈没敢说,不过萧南心里很清楚,她虽贵为郡主,但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不管是规矩礼法还是为了未来过得舒适,她都必须有儿子傍身。
但是生孩子,尤其是生儿子可是技术活,至少她一个人生不出来。
玉簪和玉竹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这种话题她们都不好意思参与,只能红着脸呆站在一旁围观。
苏妈妈却没有这么多顾虑,继续劝道:“郡主,我原想着,这些日子郎君忙着春闱的事儿,而那些侍妾呢,又被您早早的打发到了中庭,一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可阿槿却提醒了我,她竟敢翻过院墙、又从假山花坛子上越过来,若不是中庭有郡主提前安排好的小厮和近侍,那贱婢没准儿就摸进郎君的书房了呢。
郡主,有一就有二,阿槿是什么人,您也应该清楚。昨儿她失败了,可以后呢?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萧南有些意动,是呀,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崔八更自诩风流才子,现在虽被她一通忽悠,热血沸腾的跑去科举以待他日给世家子们当楷模,暂时没闲工夫考虑男女之事。
可以后呢?
萧南不敢保证崔八自此后会变成柳下惠。
再说了,即便是柳下惠,不能tx别的女子,跟自己的娘子亲热却是合理合法的呀。
崔八是她的夫君,萧南短时间内也没想换个男人,即便不是为了子嗣计,就是为了调和阴阳,她貌似也该考虑考虑某些夫妻间的事儿。
三世为人,萧南早已不是刚穿来时的那个小女孩儿。对男女之事并不会羞不敢言。
唔,或许,她可以试着嫖一下夫君?!
“阿嚏!”
书房里,崔幼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下意识的,他拉了拉身上的袍子。紧接着他发现,额,托爱享受的娘子的福。辰光院的几间主要房舍都通了地暖和火墙,他的书房也不例外。
此刻,书房里不能说炽如烈夏,但绝对算得上温暖如春,根本不会把人冻着。
“呵呵,许是又是哪个绝妙佳人惦记八郎呢。”
刘君直从一堆垒成山的书卷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笑着调侃道。
“君直兄又说笑了。”
崔幼伯苦笑了下,也捏了捏酸麻的颈子,道:“自从入了弘文馆。我就没有一日敢清闲,整天埋头苦读……还绝妙佳人呢。我连看女儿的时间都没有,那还有闲工夫去会什么佳人?!”
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二十四孝老爹而言,不能时常陪着女儿,绝对是一件痛苦的事儿。
偏老夫人的话又那么有理,崔幼伯也想凭自己的真本事给女儿挣一个封号。
眼瞅着春闱在即,崔幼伯在太子舅舅跟前又许下了豪言壮语,不管为了面子还是前程。他都要全力以赴。
这不,为了集中精神读书,崔幼伯已经连续好几天在书房过夜了。
刘晗看着都有些佩服了。要知道,崔幼伯和自己不同,崔家是甲等世家,崔八的父祖又都是宰相,只要他不是太纨绔,从文从武都能有个前程。
而他呢?
刘晗想到自己没落的家族,以及家中殷殷期望的父母,心头就是一紧——今科他必须考中。
只有进士及第,他才能入仕,哪怕只是个末流小官呢,好歹也是家族兴复的希望。
至于萧家和崔家的推荐许诺,刘晗暂时还不想动用。不是他清高不屑,而是想把这个人情留到更需要的时候。
唔,进士考试,他还应付得来。待他考中后,去吏部参加铨选的时候,再请崔家或者萧家帮忙也不晚。
想到了萧家,刘晗不禁想起萧博拜托他的事儿,便笑着说:“瞧你说的,哪里就如此忙碌,竟连看女儿的时间都没有?呵呵,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愈是到了关键时候,愈要把心态放正才是。八郎既然想女儿了,今儿就不要在书房苦熬,不如回去看看小娘子。八娘子那儿,或许也有事情与你商量呢。”
崔幼伯闻言,觉得刘世兄的话很有道理。
再加上,他也确实很想女儿……当然,他也记挂身边只有奶娘照看的儿子,那天太医的话,颇让崔八焚心。
“……小郎君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若能熬过今夏,尚有三分生机。若不能,恐——”
徐太医还算实诚,倒没说什么外交辞令,直接告诉崔八,崔令平极有可能活不到周岁。
对这个庶长子,崔幼伯虽不像对女儿那般宠爱,可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呀,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早夭。
当然,萧南是个大度的,不会为难、苛待崔令平,但崔幼伯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她会全心全意的看护这个庶子。
妻子指望不上,崔八只能自己多关心关心儿子。
不过,崔八好歹也学了些人情世故,知道看儿子前,先去探望娘子,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娘子襄城郡主,正想着如何‘嫖’他呢……
☆、第153章 茉莉吊挂
崔八虽然没有猜到萧南的心事,但当他走进正堂时,却现了些许异样。
“娘子,这是?”
崔八不解的看着推过来的漆盒,没有封盖的漆盒里整齐的摆放着一套月白色的细麻衣。
“这是我给郎君做的衣服,郎君过几天就要去贡院参加考试了,我听说贡院里很冷,还要考生自己生炭炉……那些倒也好准备,只是我听人说在贡院考试的举子都是席地而坐—”
说到这里,萧南面露不忍,有些心痛的说道:“郎君,现在可是残冬呀,冬寒料峭,贡院的考堂又是四面开阔,屋内定是寒风凛冽。偏朝廷有规定,参加考试的举子只能穿单袍。如此一来,郎君的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竟添了几分哭腔。
大唐考场的要求虽不像后世时那般严苛,但为了避免考生作弊,还是会搜检衣物。举子们为了不让那些粗鄙大兵们有机会欺侮他们,除了里衣中衣,外头只套一件广袖的白色麻衣。
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考场内不成文的规定。
只是,京中的考试往往都在冬末春初,若只穿一件袍服,饶是举子们身强体壮,他也挨不过接连两日的考试呀。
幸运的是,考场只是规定了袍服的件数,却没有限制衣服的厚度。
于是,为了能熬过考试,举子们的家眷、随侍们都努力开动脑筋,研究如何让衣服既保暖,又看起来简便,最好让那些大兵们连搜身的借口都找不到。
而萧南做的细麻白衣便是厚度堪比棉衣的广袖长袍。
崔八扫了一眼,虽没有仔细翻看,但只看那衣服叠起来的高度,他就能猜到这袍子有多厚。
当下·崔八感动得不行,忙伸手握住萧南的手,刚要体贴的摩挲下娘子细若柔夷的指腹,不想却看到白嫩的指腹上多了点点鲜红。
崔八愕然,随即关切的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
萧南羞赧的抽回小手,不好意思的说道:“郎君见笑了,都是我学艺不精,连双袜子都做不好。”
一旁随侍的玉簪却忍不住了·Сhā话道:“郎君,娘子给您做的可不是普通的袜子,足足比家常穿的厚好几倍呢。慢说娘子素日不善女工,就是家中惯常做绣活儿的玉兰,做这样的厚袜子也要受伤呢。”
说着·不等萧南呵斥,玉簪已上前将漆盒里的衣服展开,一双深褐色的棉布长袜掉了出来。
崔八并没有责怪玉簪的失礼,反而被那双外形奇异的袜子吸引住了。
只见这双袜子足有两尺长,除去脚掌的部分·袜筒也能拉伸到膝盖处。
伸手摸起袜子,崔八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唔,平心而论,这双袜子的手工确实不怎么样,歪歪斜斜的针脚,连崔八这种门外汉一眼都挑出了诸多毛病。
不过·当轻轻抚上这密实的针脚后,他才发现·这袜子竟比冬日穿的加棉布鞋的鞋底还要厚。
崔八记得很清楚,以往每年冬天阿槿都会给他做几双布鞋,每每做的时候,阿槿的手指都要被比竹签子都要粗的铁针戳伤······
这袜子比鞋底还厚······崔八若是还想不出萧南手指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他就是个傻子加瞎子!
“娘子,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崔八绝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这几个月来萧南的努力和改变·他都看在眼里,更领会在心。
萧南虽然一直努力淡化自己郡主的身份,但崔八却不能真的忘记——他的娘子是圣人钦封的从一品郡主,身份和品级比他的阿耶还高。
但萧南贵为郡主,却能像普通妻子那般对他,这怎不让他感动?!
萧南却浅浅一笑,道:“郎君,大伯不也说过嘛,参加考试的举子们,在贡院的考堂都是席地而坐,且所坐之席皆是单席,单席下便是冰冷的青石板,郎君坐在上面如何受得?”
指了指崔八手上的长袜子,萧南接着说:“这袜子是我好容易才想到的,郎君穿了,跪坐的时候好歹也能护住小腿不受寒气。”
崔八抿了抿唇角,将袜子小心的放回漆盒,郑重的直起身子拱了拱手,“辛苦娘子了。”
接着,崔八又似想到了什么,可有不好意思说,双唇动了下,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
萧南微一转念,便猜到了,忙笑着说:“郎君放心,刘郎君那里也有。不过,他、他那套是玉兰做得——”
声音越来越小,人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一副唯恐夫君责怪她小气、慢待贵客的样子。
崔八却愈发觉得熨帖—娘子这是真心把他放在心头上呀。
至于娘子没给刘晗做衣服,崔八更觉得有理,拜托,他娘子可是郡哎又不是针线房的下人,哪能随便给外男做针线活儿?
崔八忘了,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刘晗是他的兄弟,这会儿却已经把他丢到‘外人,的队伍中了。
呵呵笑了笑,崔八无所谓的说:“刘世兄最是懂礼数的人,他不会多想的。对了,阿沅呢?”
萧南冲着玉簪使了个眼色,玉簪会意,忙将漆盒收了起来,并悄悄的退了出去。
来到次间,玉簪走到靠墙的博物架边,踩了绣墩,从最上层的搁架上取了个黑漆匣子。
这匣子并不大,长约六寸,宽约三四寸,高约两寸。
打开匣子的锁扣,玉簪翻开盖子,只见盒子里铺着素白的锦缎,素缎上则整齐的放着十几个桂圆大小的香丸。
因都是相同的香丸,玉簪也没有多想,随手摸了一粒,便将剩下的重新放好。
玉竹也没有闲着,按照萧南的吩咐去了暖房,将提前准备好的茉莉花球小心的放在小竹篮里,然后趁着崔八不注意,把那花球放在了正堂的门边儿。
玉簪那边也将香丸放进了镂空银香球里,然后把银香球挂在了正堂的窗外。
丝丝烟雾从雕花镂孔里飘出来,顺着窗户的缝隙丝丝缕缕的飘入房间,让对坐的夫妻两个情绪愈加放松起来。
萧南执壶将小几上的酒盏填满酒,轻声回道:“许是白天的时候玩得野了,阿沅早早的便睡了呢。呵呵,郎君,说起阿沅,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活泼了,你还不知道吧,她现在都能爬了呢,虽然爬不了多远,但已经比同龄的孩子强许多。”
崔八一听女儿健康又伶俐,心里自是得意不已,忙笑着点头:“那是,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宁馨儿?”
萧南倒也给面子,顺着他的话音,道:“可不是,昨儿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还说咱们阿沅和她阿耶小时候一样呢。”
说到这里,萧南顿了顿,有些羞赧的说:“老夫人还说、还说阿沅也渐大了,是不是该给她添个小弟弟?”
崔八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清澈凛烈的‘滴露春,,正为这难得的佳酿陶醉,忽听到这话,心里一热,眼睛直直的看向萧南。
轰的一下,萧南的双颊通红,也不知道是屋子里的香味儿太诱人,还是酒精上了头,她眼中带着几分醉人的妩媚,冲着崔八眨了眨眼睛,“郎君,我觉得老夫人的话极有道理,您说是不是?”
这时,接到萧南暗示的玉竹提着茉莉吊挂走了进来。
“娘子,您看着吊挂可还满意?”
崔八听到这话,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盛开的茉莉花球上,不知怎的,看到这洁白的花朵,他竟有种浑身燥热的感觉。
沉寂许久的**也似被这如雪的白色花朵唤醒。
萧南察觉到崔八的变化,唇角微微勾起,对玉竹道:“嗯,极好,就按往日的习惯把它挂到帐幔里吧。”
玉竹清脆的应了一声,提着茉莉吊挂进了正寝室。
萧南对崔八解释着,“我不喜欢熏香,偏她们都说冬日原本就枯寂,屋子里若再没点儿香味儿也太过单调。恰巧暖房里养的十几株茉莉花开了,我便命人将花朵采来制成吊挂,好歹给屋子里添些香味儿。呵呵,郎君要不要亲去看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崔八若是再不明白,那他也妄为风流倜傥的‘崔家玉郎,了。
丢下酒盏,崔八邪气的笑了笑,道:“‘低悬麝帐,料素艳今宵生受,,此等雅致景色,为夫岂能错过。”
简直就是红果果的**呀,饶是萧南三世为人、久经人事,此刻也被羞得低下了头。
玉簪和玉竹极有眼力见儿的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最后,她们也悄悄退到了次间,静静的跪坐在一旁,听后主人的差遣。
室内,香气袅袅,穿过层层帐幔,夫妻两个来到壶门大炕前,素白的茉莉花结成的吊挂正系在壶门洞的门框上。
“唔,果然花香四溢,娘子‘有心,了。”
故意凑到吊挂前抽了抽鼻头,崔八的笑容愈加随意。
萧南却似有些恼羞成怒,抓了一把茉莉花掷向崔八,“你、你欺负我!”
片片花瓣迎头飞落,崔八的兴致被挑逗到了顶点,他反手一抓,还真抓住几朵,凑到鼻端,痞痞的一笑,“这也算欺负?呵呵,娘子,那为夫接下来要做的岂不是——”
大手一挥,茉莉吊挂剧烈的摇晃起来,摇得花瓣纷纷落下···…
还真是“……梦醒时,妙-香徐嗅!”
☆、第154章 考试去(一)
“嘟~嘟嘟~~·
清晨,薄薄的寒雾淡去,伴随着远处皇城上传出的鼓声,辰光院的正堂后院犬坊响起几声清脆的短笛声。
“二喜、三喜、四喜……快,快跟上。”
方三娘子穿着一身深绿色的加棉胡服,手里拿着个银质的短笛,正一边吹着号子,一边指挥几只拂林犬和猞猁跑出犬舍。
“汪、汪汪!”
六只雪白的毛团乖巧的从房舍里滚出来,后面还有一只小马驹般大小的白色猞猁跟出来,瞧它慢悠悠、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是这支拂林犬小分队的老大。
只可惜,一个粗犷的男低音瞬间打碎了猞猁的悠闲表象,“快,快,小白你也快点儿!”
猞猁挺直的身子很明显的僵了僵,随即扭过头,非常凶残的盯着半空中扑棱翅膀的碧色鹦鹉。
表情异常凶狠,琥珀色的双眸泛着冰冷的光,仿佛在说:小样儿,你给我小心点儿,你最好一直在天上待着,否则······哼哼!
小青才不怕它呢,唤了个娇滴滴的女声,继续TX:“哟,怎么,小白你不喜欢侯二哥的声音?好吧好吧,那就换个好听的,这个怎么样?”
如果萧南在场的话,一定气得翻白眼儿,因为小青模仿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堂堂襄城郡主的声音。
猞猁继续瞪它、瞪它、瞪死它!
“还不行?嘎,总不能让我学个奶娃子叫吧?!咿呀~~~”
小青则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方三娘子的肩头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叫了两声。
方三娘屈起食指,轻轻敲了小青的脑袋一记,“又作怪!”
说起来,方三娘跟禽畜打了十来年的交道,鹦鹉、八哥之类的巧嘴畜生也驯过不少,但像小青这般通灵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唔,用郡主娘子的话说,看它妖孽的,这是要逆天呀。
“哎哟娘子,好娘子,您就饶了我吧。”
小青眨巴眨巴小眼睛,撇撇嘴,又换回侯二郎的嗓音,故意作怪的讨饶。
方三娘一听这话,顿时红了脸,挥舞着拳头要去教训小青,却不想这家伙早就拍了拍翅膀,一溜烟儿的往中庭飞去。
边飞还边喊“刘婆子,开门!”
而负责看守中庭和后堂之间回廊的刘婆子,却误以为听到了后堂管事秦妈妈的话,慌不迭的打开院门,一边往外瞧,一边谄媚的笑道:“哎呀,可是秦妈妈?呵呵,奴早就收拾妥当了,您快请!”
结果……“又是这只该死的扁毛畜生!”
刘婆子看到那抹熟悉的碧色身影从眼前飞过,而她前后左右的踅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秦妈妈的影儿便知道她又被捉弄了,想骂又不敢——这只鹦鹉可是郡主的爱宠,她作死才会招惹它——只得在心底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表情僵硬的目送方三娘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顺着回廊向外跑去。
方三娘故作没有看到这一幕,朝刘婆子点点头,便继续领着一群小毛团儿前进。
其实也不能怪她视若无睹,实在是,唉,同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遍,任谁也不会再感到稀奇呀。
“刘大娘,今儿这么早呀呵呵真是辛苦呢。”
刘婆子恶狠狠的盯着半空中飞去的鹦鹉,身侧却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她忙回过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中庭偏舍的阿槿。
却说阿槿经过两个多余的静养,身体状态倒也恢复了七八分。她原本长得极娇俏,饶是只有七八分的模样,也比一般的清秀丫头要美丽几分。
再加上她刻意的装扮和骨子里透出来的楚楚可怜,使她看上去并不像个生了孩子的妇人,反而像个娇弱温柔的羞涩小娘子。
此刻,只见她穿着一身银红色的齐胸长裙,外面罩着一件松花色的广袖棉袍,肩上搭着条红、黄、白三色相间的披帛;
稍显枯黄的长发,因涂了桂花头油,现在看起来倒也油光水滑的,整齐的盘成堕马髻,发髻边簪着支乌木雕花簪;
除了这木簪,她只在腕子上挂了串沉香佛珠,全身上下竟没有其它的饰物,看着有些寒酸。
刘婆子暗自撇撇嘴,笑话道:开来这阿槿是真失宠了呀,这刚过节,身上竟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哼,瞧这副打扮,竟连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都不如,人家好歹也有几件银簪、银臂钏什么的,再不济也有包银的首饰戴。再看看这阿槿,啧啧啧······
殊不知,阿槿却在想,郎君见到自己这般古朴、大气的装扮,她再适时地说几句‘自当了阿娘,便信了佛,或者‘世家望族,不易过度浮夸,之类的话,崇尚魏晋古风的郎君定会高兴,没准儿还会赞她知晓规矩呢。
想到这里,阿槿的嘴角都禁不住的上扬,眉眼间也露出点点春色,她凑近刘婆低声问道:“刘大娘,昨儿郎君还在书房安寝的?”
一提起这事儿,阿槿胸口就似堵了块石头:都怪那个悍妇,竟不顾主母体面的把她强迁到了中庭的偏舍。哼,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这里距离郎君的书房最近,素日里也好就近服侍郎君。
事实上呢,偏舍也确实离书房极近,可、可这中间还隔着一个大大的花坛和假山呢,如果想走捷径过去,只能翻墙、或是爬山。
可前几天的教训告诉她,墙并不是那么好翻得,假山更不是那么容易爬的,即使老天爷开了眼,让她翻过了墙、爬过了山,也不能顺顺利利的见到郎君——该死的翰墨,过去吃了她多少好处现在却翻了脸,也敢跑到她跟前拦她。
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阿槿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刘婆子摇摇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目光闪烁的看着阿槿。
阿槿会意,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从袖袋里顺出一个荷包,悄悄的塞给她。
刘婆子动作熟稔的接过荷包,顺手捏了捏唔,摸着像是根簪子,只是不知是银簪还是金簪。不过,从长短、粗细来约莫,这簪子即使是包银的簪子,也能值个几百钱。
阿槿知道这些婆子最贪财,也最势力,你给她一百钱的好处,她绝不会告诉你价值高于一百钱的消息。若想知道更隐晦的信息,只能多添送银钱。
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消息阿槿又补了一句,“是过年的时候,我阿兄送来的节礼,原是一套二十四支各色花头簪,这支是梅花银簪。”
故意加重了‘银,字。
果然,刘婆子一听这话,心底里迅速换算出这银子价值几何,确定能递上自己两个月的月钱后,她的脸直接笑成了掬花,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好叫阿槿你知道,咱们郎君昨儿并不在书房就寝而是回正堂了。而且我听后堂看院门的婆子说,说是后半夜的时候,八娘子又叫热水了,郎君的暮食也送到了正寝室。”
“什么?正寝室?”阿槿多聪明的人呀,一听这话便抓住了重点,她拉着刘婆子的手,急声问道:“难道郎君、郎君又回正房了?”
这怎么行,她比萧南早产四五个月她这儿还没跟郎君······
不行绝对不行,她比萧南早认识郎君也比她早服侍郎君,更比她懂得郎君······阿槿更坚信自己在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也比萧南高—她可足足侍奉郎君十年呀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伴,就是夫人也没有她了解郎君,也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有资格陪在郎君身边。
前些日子,阿槿拼命的进补,不管好吃难吃的东西都敢往嘴里塞,为的就是早日恢复过去的样貌,好抢在萧南前头继续伺候郎君。
结果,苦药汤子喝了两个月,喝得她吃什么都不香甜,却等来这样一个结局。
阿槿的五官有些扭曲,手里的帕子更是拧了又拧,差点儿扯成了了碎布条。她抱怨、气结的同时,也忍不住暗骂:好个不知羞耻的郡主娘子,这才刚满月几天呀,也不知道好好调理身子,就爬上郎君的床,真不要脸!
如果让阿槿童鞋知道,萧南之所以想起‘同房,这件事儿,还多亏她的‘提醒,,阿槿还不知会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没错,阿槿,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你可不要乱说哈!”
刘婆子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见阿槿一副‘郎君背着她偷人,的怨妇相,便知道阿槿在气什么,为了避免这位姑奶奶一个不忿,惹出什么事端,刘婆子忙叮嘱道。
“…···嗯,我省得。有、有劳大娘费心。”
阿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接着便转身返回自己的院子——正寝室那边正春色无边呢,她跑去触什么霉头?
回到偏舍,阿槿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好半天才找来这里的粗使丫鬟,“去,把郎君身边的文竹叫来。”郎君身边可不止一个翰墨。
阿槿在崔八身边待了十多年,也不会只收买一两个人。
文竹和翰墨一样,都是崔八的随侍小厮。不过,比起翰墨,文竹更显老实,平日里也极少跟内院的丫鬟婆子有往来,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阿槿的眼线。
不多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小厮来到了偏舍,由丫鬟领着走到阿槿的房间的南窗下,“阿槿姐姐,唤我何事?”
阿槿低声吩咐:“你抽空去荣康居找我大兄,帮我带句话,就说‘紫珠今何在,,请他尽快回我。”
☆、第155章 考试去(二)
玉叶住在阿槿的隔壁,这会儿也刚刚起来,正跪坐在窗下,对镜梳妆。
忽听到个似曾相识的男声,她不禁竖起了耳朵,挪到墙边,仔细的听着。
“玉叶,八娘子赏的蔷薇露你这儿还有吗?”
绯衣穿着身湖绿色的宫装,高髻云鬓,斜Сhā两支赤金镂空花簪,身姿摇曳的走了进来。
“你的先用完了?”
绯衣倒也没有小气,直接从柜子里取出个小巧的白瓷瓶,瓶口塞着用白绢包裹的木塞,圆圆的瓶身上贴着红签儿,上面写着‘蔷薇露’三个娟秀的小楷。
“嗯,这两天肝火大了些,原想着用蜂糖调了水来喝,不想……唉,算了,不说了,你这儿还有多少,你若是不用,索性都给我吧。”
绯衣眼中闪过无奈,但这些又都是她的家人所为,家丑怎么能外扬,所以再大的亏她也只能吞下。
玉叶若有所思的看了绯衣一眼,随即笑道:“我倒还真不怎么用,既然你喜欢,就都拿去吧。”
说着,她又从柜子里掏出个白瓷瓶,把两个一起交给绯衣。
“谢了。”
绯衣察觉到了玉叶探究的目光,因心里藏着事儿,她并不敢跟玉叶对视,只匆忙躲开,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了。
正堂里,方氏一脸为难的抱着呀呀直叫的崔灵犀,喏喏的对玉簪解释:“许是习惯了,小娘子睁眼没看到八娘子便不高兴了。扎着胳膊非要找八娘子。奴、奴——”
说实话,方氏自己都不信这话——开什么玩笑?灵犀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小奶娃,能认清人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死活找阿娘?
可、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怀里的小家伙手脚并用的一起挣扎,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用力朝正寝室的房门伸去。嘴里还不停的叫着‘咿~呀呀~~’,看她那黑着的小脸儿,在场的人即使听不懂她的火星语。但也能脑补出她要表达的意思——要阿娘,要找阿娘!
玉簪也为难了。
昨夜是郎君和郡主近一年来第一次同房,玉簪在外头守了一夜。自是听到了里面的响动。虽有些羞涩,但玉簪却很高兴,因为郡主终于又挽回了郎君的心,她们两口子真正的和好了。
经过一夜的折腾,玉簪觉得郎君和郡主没那么早起床。
果不其然,这三千响报晓鼓都敲完了,天色也已大亮,寝室里依然没有动静。
在这样的情况下,玉簪又怎么敢轻易打扰主人们的好眠?!
但小娘子也不能得罪呀,别看她只是个软乎乎的小包子。丁点儿大的人儿却分外记仇。
就说前两天吧,玉竹不过是一时没注意把小娘子最喜欢的布偶坐在了榻下,小娘子叫了几声,玉竹也是走了神,竟没听到。结果……唉,直到昨儿,小娘子还不肯搭理玉竹呢。
那边不能打扰,这边又不敢得罪,玉簪觉得好为难。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萧南有些沙哑的声音。“可是阿沅在外面?”
“是,娘子!”
玉簪顿时松了口气,赶忙上前答应一声。
屋子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萧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把阿沅抱进来,另外,准备洗漱的用品,郎君和我要起了。”
“是!”
玉簪冲着几个随侍的丫鬟摆摆手,这些人迅速出了次间,准备东西去了。
方氏抱着还在咿呀叫唤的小家伙,跟着玉簪进了寝室。
萧南已经穿着月白色的诃子裙坐在了床边,见小闺女张着胳膊冲着她啊啊直叫,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忙张开手拍了拍,笑道:“阿沅来啦,呵呵,快点儿,到阿娘这里来。”
当然,崔灵犀小盆友是无法‘走’过来滴,负责执行萧南明令的乃是方氏。
方氏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壶门床边,屈膝行了礼,然后才把怀里的小婴儿递给萧南。
萧南飞快的接过来,先照着女儿白嫩嫩的脸蛋亲了两口,“阿沅,一晚上不见,想不想阿娘?哎哟,我的小胖墩儿哦,怎么又胖了?”
方氏刚要凑趣,不想床上却传来个慵懒的男声,“嗯?阿沅胖了?我瞧瞧。”
萧南转过身,将小襁褓放在炕上,侧着身子哄着女儿,道:“阿沅快看,这是谁呀?呵呵,还认不认得他?”
崔八也从被窝里爬起来,帐幔微微晃动。叮咚一声,挂在床柱上的银香球滚落到了地板上。
玉簪忙过来把银香球捡起来,里面的香丸已经燃尽,只剩下些粉末,此刻也已经洒落在了绘纹直形兽足脚踏上,还有一些随着滚动的银香球落到了红色的地衣上。
当然,地衣上除了星星点点的粉末,还有片片素白的茉莉花瓣,那花瓣一直从壶门洞下延伸到脚踏,玉簪眼尖,她隐约看到瓷枕上也散落着点点花瓣。
“阿耶的宁馨儿,快让阿耶抱抱!”
崔八穿着月白的中衣,他拢了拢衣襟,抱起小闺女,也跟萧南似的,先叭叭亲了女儿两口。
小家伙终于看到了阿娘,这会儿正高兴呢,忽然落到一个有些陌生的怀抱里,她下意识的扭了扭小身子,两只黑漆漆的大眼定定的看着面前这张放大的脸。
崔八见女儿如此专注的看着自己,只觉得稀罕,继续逗着她,“怎么?阿沅,不记得阿耶了?嗯?‘孝心是父,晨省暮看,知饥知渴,知暖知寒’,记不记得?嗯,这是阿耶天天给你读的书。”
小灵犀只是看着却没有任何表示,让崔八有些着急,忙把经常在女儿跟前读的《太公家教》缓声念诵了一句。
小灵犀眨巴眨巴眼睛,两只肉拳头张张合合,玫瑰色的双唇噏动了下,噗噗吐了两个奶泡泡,根本没有如崔八所愿的,扑上前给他来个父女相见欢。
崔八瘪瘪嘴,有些委屈的扭头对萧南抱怨,“我才几日不见她呀,她就不认得我了。”
萧南的嘴角直抽搐,她好想揪住这人的耳朵,大声喊一句:你丫的,我家小闺女才三个月呀三个月,能让你抱着不哭就很给面子了,你还想咋样?
套用一句TAO宝体的话——亲,已经包邮了哦,不能优惠了呢!
方氏和玉簪都悄悄往角落里缩,无声的表明,咱们都是打酱油的,你们继续!
萧南僵硬的笑了笑,故意嗔怪道:“郎君也知道好几天不见人了呀。我知道你辛苦备考,可也不能这般废寝忘食呀。阿翁不也说了吗,文武之道,贵在一张一弛。春闱在即,郎君苦读的同时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小灵犀听到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又定定的看着萧南,那小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萧南忍不住伸手揩了把油,轻轻捏了捏小婴儿嫩呼呼的脸蛋儿,继续对孩子他爹说:“您瞧,我整日和她玩闹,她便记得我,郎君若是每日都抽出时间跟她说说话,她也会认得你呢。”
崔八点头,目光扫过萧南脖颈上的淤痕,一语双关的说,“娘子放心,我定不会让娘子失望!”
靠,又TX老娘!
萧南涨红了脸低下头,不去听某人可恶的笑声,只在心底竖起中指。
用过朝食,崔八笑容满面的出了后堂,继续去书房苦读。
萧南则换了身领口滚兔毛的袍服,坐在堂屋的地衣上,跟女儿一起拨弄玩具。
这时,玉竹走进来,轻声禀告:“郡主,玉叶求见。”
萧南半垂着头,手里轻轻摇着拨浪鼓,哄女儿练习翻身。
听了这话,她头也不抬的说:“嗯,让她进来吧。”
玉竹答应一声出去了。
不多会儿,领着玉叶走进来。
“奴请郡主安。”
玉叶规矩的跪下请安。
萧南嗯了一声,状似随意的问道:“何事?”
玉叶抬眼看了看堂内站着的几个二等小丫鬟,并不作声。
玉竹会意,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萧南也抬起头,脸上的轻松敛去了几分,道:“说吧,到底何事?”
玉叶往前膝行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今晨,文竹来见阿槿了。”
萧南挑眉,“她们说什么了?是不是阿槿又让范德志给她弄养颜养身的偏方?”
玉叶摇头,“不是,阿槿只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奴仔细听却也只听到个‘紫竹’,奴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是何意。”
萧南闻言,也有些困惑的皱起眉头,“紫竹?紫色的竹子?这难道又是什么珍奇的药材?”
玉叶哪里知道呀,她只能连连晃着脑袋。
萧南思索了好久,也没找到答案,见玉叶一脸问号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轻轻摇了摇头,道:“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玉叶犹豫再三,最后咬着下唇道:“还有绯衣……奴虽不知她近日遭遇了什么,但、但总觉得不对劲。奴和其它三个姐妹都是一起在公主府受训,彼此间的感情倒也深厚,只不过,奴并不知其它姐妹过去的事。奴是京城人士,家里还有亲人,绯衣却是一个人从南边儿来到京城,她家里是否还有亲人,奴、奴就不知道了。”
玉叶的话听着有些乱,但意思很明白,她担心绯衣家里出了什么事,而且还牵扯到了崔家,甚至会影响萧南。
☆、第156章 考试去(三)
正月二十日,进士科考试如期举行。
清晨,天还未亮,萧南便起来了,服侍崔幼伯换了新制的加厚细麻衣,套了那双堪比棉裤的高筒白袜,一切准备就绪后,这才相携去了荣康堂正房。
正堂上,崔泽和大夫人并坐,崔彦伯夫妇、崔叔伯夫妇则分列左右两边。
崔八两口子进来,先恭敬的行了礼,“儿请阿耶、阿娘安!”
崔泽清了清嗓子,“起来吧。”
目光落在小儿子身上,看到印象中那个垂髫稚童,转眼间竟也生得这般面如冠玉,丰神俊朗,配上他那一身簇新的广袖麻衣,好一个翩翩俊少年。
崔泽颇为满意,他点了点头,训诫道:“汝大兄、三兄皆是进士及第,汝亦当努力进学,方不辍我崔氏声名。”
崔八忙叩首,答道:“儿谨记。”
崔泽一挥袍袖,“去吧。”
崔八和萧南再磕头行礼,又辞别了大夫人和两位兄长及嫂子,这才出了荣康堂。
“好了,娘子,你回去吧。”
萧南一直送到中庭,崔八见天色乍亮,估摸了下时间,现在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时辰,崔家距离考场并不远,此刻出发,他还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不急,我再叮嘱几句。”
萧南停住脚步,扭头看向伺候崔八的几个小厮,问领头的文竹,“东西可都带全了?”
文竹忙垂首。恭敬的回道:“回八娘子,文房四宝、茶具、餐具、木炭以及蜡烛,都已准备齐全。各色东西都放在老夫人赏的考箱里,八娘子要不要看下?”
说着,文竹手一摆,指向身边一个壮硕汉子脚边的黑漆箱子。
萧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汉子也极有眼力见儿。见状,忙弯腰打开盒盖,露出一层层的抽屉和暗格。
考箱设计的极为精巧。整体瞧着并不大,但里面的空间却不小,着实装了不少东西。像刚才文竹一一列举的东西。都整齐的放在相应的抽屉和暗格里,一目了然,取用起来也极为方便。
文竹见萧南定定的望着那箱子,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说了,这还是大郎君考状元的时候用的箱子,三郎君也用过,都说极好呢。”
萧南点点头,冲着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从身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一尺多高的青釉四系盖罐。小心翼翼的放在考箱旁边。
“这是我特意命人从田庄运来的山泉水,甘甜润口,煎茶、煮粥最好。”
萧南见崔八一脸迷惑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接着,她又吩咐那壮硕汉子。“阿山,这泉水很是难得,你可要仔细看护,不如你亲手抱了给郎君送到都堂。”
壮硕汉子根本不敢看萧南,只低着头,双手抱拳瓮声瓮气的应了声。“是,某记下了。”
崔八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失笑,“娘子也太仔细了,我这是去考试,又不是去玩乐,哪有这么多讲究。”
萧南却正色道,“郎君,这事儿你得听我的,都堂里春寒料峭,需煎了热热的茶汤取暖,可堂上并无井水,郎君还要去堂外找寻不成?有这功夫,还不如早早答完试题,早些回来休息呢。”
崔八见萧南说得郑重,心知这是娘子的一份心意,也不好推辞,忙吩咐阿山看好。
萧南又叮嘱了几句,“木炭在最下面的抽屉里,里面有火石……吃食放在第二、三个抽屉里,有比罗、蒸饼,有团油饭、御皇王母饭,粥有防风粥、地黄粥,还有‘满天星’、玉露团等几样小点心。哦,对了,还有鹿脯、鲤鲊等菜品,这个都是做好的,郎君食用的时候,只需将之放在三足瓷盘上,后拨些炭火置于瓷盘之下即可。”
旁边的文竹眉眼间带着几分焦急,几次想打断萧南,可又怕做得太明显被郡主看出来,只能咬着牙干瞪眼。
萧南才不管呢,似是没察觉,继续絮絮叨叨的交代如何热饭、如何煎茶、如何取暖……
崔八连连点头,见时候实在不早了,急急的说:“恩恩,我都知道了,娘子放心,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热饭、煎茶这些小事,难不倒我呢。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娘子只管在家侍奉长辈、看护阿沅,无须为我挂心。”
萧南道:“嗯,我知道,郎君且去吧。”
崔八摆摆手,转身离去,几个随侍的人也抬起考箱、抱起罐子,挑好毡毯等物什,浩浩荡荡的出了中庭。
一行人刚离开,就听到一旁假山后传来几声呼唤,“郎君,郎君,放手,你个高丽贱婢,听到没有……郎君,等等婢子,婢子、婢子——”
萧南转身,正好看到一个湖蓝色的身影从假山旁的小门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个包袱。
金枝、玉叶等四个俏婢紧跟其后。
阿槿好容易跑到中庭大门前,累得她气喘吁吁,只是还不等她平缓紊乱的气息,才发现,庭中哪里还有崔八郎君的人影?!
“郎、郎君!”
阿槿怀里的包袱掉落在地上,滚出烤得酥黄的胡饼……
崔八出了院门,跟刘晗汇合后,一行人出了家门,三四辆牛车缓缓驶出崔曲。
原本崔八想骑马前往,毕竟参加考试的举子很多,道路极有可能出现堵塞的情况。
不过,崔彦伯和崔叔伯都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了崔八,“……一场要考一天,待出来了,浑身冻得发抖……牛车里多备些木炭和被褥,也让小厮们提前煎好姜茶,以免得了风寒。”
萧南也这么说。
所以,崔八只好和刘晗一起窝在牛车里,抱着白瓷瓷盅,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防风粥。
碧绿的防风叶切丝、嫩白的葱白切末儿,再配上晶莹的粳米,最后加入几位驱寒的草药汁,尽心熬成浓浓的粥,在寒风凛冽的冬日,最是暖胃不过。
进士科的考试在尚省的都堂举行,时间是卯正。
此刻已过寅末,牛车刚好来到皇城外。
皇城并不是皇帝住的地方,而是中央官署集中地,比如尚省。
而皇帝及其后妃子女则住在皇城后的宫城。
此刻,皇城外正聚集着几百上千的麻衣举子,以及送考的小厮、侍从。
“就停这儿吧,再往里牛车就进不去了。”
崔八放下车窗帘子,对赶车的阿武喊道。
“是,郎君!”
阿武应了一声,将牛车停靠在路边。
崔八和刘晗下了车,抬步走到城门外,几个小厮忙挑着两人的考试用品跟了上来。
顺着拥挤的人群挤到大门前,验了户部开具的临时门禁,崔八等人便入了皇城。
进入皇城后,有司派了专门的官差负责给举子们引路。
几百号人跟着官差,浩浩荡荡的来到都堂,身穿甲胄的兵士正肃穆守着,房舍四周则围着许多木栅栏,只留了正门的入口以供出入。
此刻还不到考试的正点儿,所以考生只能等在门外,有相识的聚在一起聊天,有临时抱佛脚的还在抱着卷嘟嘟囔囔的背诵着,更有些佩饰华丽的人悄悄的捧着几卷页拼命的记着。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时辰到了,开考啦’的话,原本菜市场一样喧闹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门口的兵士按照吏部给的名单,扯着嗓子大声唱名,叫到谁,门胥便会索要举子的文,核实无误后,才把人放进去。
当然,每位进场的人,还需要接受兵士们的检查,比如搜身、搜携带的物品。
这是举子们最不能忍受的,大唐虽尚武,可他们都是自持身份贵重的举子,哪能任一群大老粗对他们呼来喝去,甚至还要搜检衣裳?!
但,这是规矩,是他日飞黄腾达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能忍也要忍下。
崔八被拥簇着进了门,他平举双臂,展开宽敞的袍服,这袍子做得还真是简单,那兵士扫了一眼,只象征性的拍了拍崔八的衣袖和衣襟,便大手一挥的放了行。
文竹和阿山把考箱和瓷罐送到了门内,被门口的兵士们叫骂着赶了出去。
刘晗也挤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的耸耸肩,然后亲自抱着考试用品,缓步进了正堂。
顺便加一句,刘晗虽没有老夫人赏的考箱,但崔八很仗义,硬是找匠人照着考箱仿造了一只。
进了正堂,崔八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这里果然如父兄提到的那般,是个极为宽敞的厅堂。
正堂内阶设有香案,主位上摆着一张案,案后是张单人方榻。主位将正堂分为东西两廊,每一边儿都整齐的摆着一排排的案和单席。
这时,考功员外郎到了,与众考生相对行礼后,考功员外郎坐在主位上,而举子们则分坐在案后。
崔八刚跪坐下,就敏感的发现,这、这单席还真名副其实,确实有够单薄。
看来,还真是要用娘子交给他的法子了。
打开考箱,崔八并不急着取文房四宝,而是取出三足平盘火盆和木炭,将单席挪到一边,把火盆挪到这里,用火石将木炭点着,然后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铜釜,把青釉四系罐里的泉水倒进釜里,然后把铜釜放在火盆上。
炭火很旺,不一会儿,铜釜里便冒出袅袅热气。
☆、第157章 喜事来(一)
韦源是国子监的学生,这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但此刻,他却因此而感到异常郁闷。
原因无他,实在是……唉,要说起来,国子监是当下的最高学府,亦是通往官场的捷径,能进入这里读,基本上已经有一只脚踏上仕途了。
而韦源现在要面临的问题是,他的另一只脚总也迈不进来。
说到这里,就有人纳闷了,前头你不是还说,进了国子监,功名俯拾可取吗。怎么放到人韦源身上就不管用了,是不是作者故意为难人家呀。
答案当然不是啦,为难韦源的是国子监的‘规定’。
为了督促监内学生努力读,朝廷规定:一,监生不得贪图享乐、品行不端,倘或‘游处非类,樗蒲六博,酗酒宣争,凌慢有司,不修法度’者一律开除;二,成绩不好的,‘又有文章、帖义,不及格限,频经五年,不堪申送者,亦请解退’,或者九年应试落第者,也要出监,或者调换专业。
也就是说,进了国子监,并不是完全有了官身,只要品性差、学习不好,照样会被开回家吃自己。
韦源,此刻就遇到了这样的难关,去岁国子监内的考核,他未能过关,非但没能被举荐为官,反而面临被开除的危险。
为了能留在国子监,他不得不跑来参加科举。
唉声叹气的来到考场,看到一排排的应试举子。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韦源是士族,娘子又是郡主,所以他可以进入正堂考试,并不必同普通举子那般,在都堂的廊庑下应考。
只是,当韦源坐好后。他惊讶的发现了一个奇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人家悠闲的煎茶、热饭……你妹呀,你确定你是来考试。而不是在曲江游玩?!
崔八并不知道右侧正有个人灼灼的望着他,此刻,铜釜里的泉水已经滚开。他正小心的将火盆并铜釜挪到案旁。
好容易将一釜咕嘟嘟的开水挪到一旁,崔八忙将单席扯回原处铺好,接着姿态优雅的跪坐在单席上。
唔好暖和呀,整个单席下面仿佛放了个烧得热热的石头,烘得他一双腿都暖暖的。
刚坐好,考功员外郎已经缓步走入正堂。
见到主考官来了,堂内和廊庑下的举子皆起身,整好衣冠,与主考官相对躬身行礼。
行礼毕,主考官命人将试题发下。
今天是进士科的第一场。考的是帖经,也就是古代版的填空。
基本上考的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这对于经、文功底扎实的崔八来说并不困难。
拿到试题,崔八并不急着展开,而是将笔墨砚台准备好。磨好墨,将毛笔蘸满墨放好,这才小心的拆了纸卷上的细绳,将试卷展开。
大体浏览了一番,崔八紧张的心情顿时一松,嘿嘿。太好了,这些考题涉及到的经,大部分他都背过,估计能完成七七八八。
抄起毛笔,崔八开始奋笔疾的答题。
其它的考生也开始动笔,堂内、廊庑下一片唰唰的磨墨、写字的声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正午。
考题却还很多,许多举子已经开始放下笔,拿起提前备好的吃食,讲究些的用自己带来的炭火和炊具热一热,不讲究的直接抱着又冷又硬的蒸饼或者馂馅吃了起来。
大唐的科举并不似后世那般严苛,考场内甚至可以小声谈论、起身走动,倘若对试题有异议或者不理解的,还可以当场向考官发问。
只要不是太出格,明目张胆的交流考题、公开作弊,主考官和巡场的官吏都不会阻止、训斥。
此刻又是昼食时分,举子们用餐的时候,也开始跟左右的同考举子小声交流。
忙活了一上午,崔八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
放下笔,小心的将答好的试卷卷起来,放进卷筒,崔八打开他那个硕大的考箱,拉开抽屉,看了看丰盛的吃食,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简便些的团油饭。
案旁火盆里的木炭还在噼噼啵啵的燃烧着,崔八又加了几块木炭进去,而铜釜里的水已经烧干了一大半,此刻还剩下一个锅底儿。
崔八用粗麻巾子垫好两边的提柄,小心的将滚烫的铜釜端到堂外,找了个僻静的墙角,把剩余的热水倒掉。
回到位子上,崔八又从青釉四系盖罐里倒了些清泉水,用银长柄茶匙在银茶屉里舀了一勺碎好的团茶,把茶叶加到铜釜里,又加了盐、姜、葱等调料若干,随后才放上甑。
甑的蒸笼上则早已摆好了团油饭和一碗防风粥。
想了想,崔八又端出一小碟鹿脯,一块儿放进甑里。
炭火极旺,不一会儿甑的小孔就有热气冒出,茶香混合着米饭、鲜虾、鸡羹以及各种调味料的香味慢慢飘散出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早就关注崔八的韦源。
“敢问郎君贵姓?”
忍了又忍,韦源实在对这位神奇的‘邻’太好奇了,特别在问道一股浓郁的饭香、茶香后,他更是忍不住了,气的寒暄道。
崔八抬头,循声望去,见对方是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郎,顿时心生好感。
又见他虽也是一身麻衣,但腰间的配饰极为精美,案上摆放的笔墨砚台也都不是凡品,料他定是京中勋贵子弟,便笑着说:“某姓崔,亲仁坊崔曲崔八。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韦源一愣,这就是传说当中的崔家玉郎崔幼伯,那个娶了萧家悍妇的倒霉蛋?!
不过,韦源也不愧是京兆韦氏的子弟,做擅长表面功夫,愣神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浅笑,道:“原来是崔家玉郎,失敬失敬。说起来,咱们还是姻亲,某乃京兆韦氏子,妻安同郡主,与贵府八娘子是表姐妹。”
崔八研究过谱学,背过氏族志,自然知道京兆韦氏是什么门第。
只是这安同郡主?
仔细回想了一番,崔八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太子舅舅的庶长女,比萧南小四岁的皇家贵女?
“没错,安同郡主是拙荆的表妹,某托大,唤韦郎一声表妹夫,可好?”
崔八温文一笑,缓声说道。
韦源正等这句话呢,他忙直起身子偮手,道:“理该如此。我字守规,表姐夫叫我守规即可。”
崔八也忙回礼,“我尚未弱冠,是以无字。守规是举子还是监生?”
“守规现在国子监就读,”韦源寒暄了几句,鼻端的香味越来越浓,他不由自主的把话题引过来:“表姐夫准备得好生齐全。”
崔八察觉到对方过于炽烈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忙招呼道,“守规若是不弃,一起用吧。”
韦源还真不气,收好考卷,顺手把自己的食盒也挪到崔八身边,虚让了一番:“表姐夫也不要气,咱们一起!”
崔八瞟了眼韦源那精致的食盒,不免心生可怜,啧啧,这韦守规好歹也是世家子,娘子又是郡主,贡举这般重要的事,竟戴了这简单的吃食。
再比比自家娘子叮嘱下人准备的丰富饭菜,崔八根本看不上韦源食盒里那几个蒸饼、一碟用羊、豕、牛、熊、鹿等肉碎做成的冷菜又称五生盘,以及几样肉鲊和虾炙——大冷天吃凉菜,还、还真够省事儿的。
暗自摇摇头,崔八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悯语气说道,“守规,只管食用,我这里还有。”
这时,釜、甑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多,崔八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垫着麻布巾子,小心的把甑取下来,将蒸笼里的吃食都一一摆放出来。
韦源很有眼力见儿,忙递上自己的茶盏。
崔八也没二话,先给韦源舀了一盏茶汤,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铜釜并不大,除去两碗,釜里的茶汤也就只剩下一小半儿了。
崔八又加了些泉水,复又从考箱里取了几样吃食放在甑的蒸笼上,后将甑放回铜釜上。
期间,韦源颇为积极的帮忙加了一把木炭。
就这样,两个初次见面的姻亲,在考场上相对而坐,一起用昼食。
“呼好香的茶,崔郎真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弟,这煎茶的功夫果然了得。”
抱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热茶,韦源觉得凉透的身子又暖了过来。
他不是没喝过上好的茶汤,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喝着崔八煎的茶格外香浓,总有一种隐隐的甘甜萦绕齿喉间,回味无穷啊。
“是泉水好。”
崔八知道自己煎茶的水平,只算得上一般,能有如此美味,他盘算了一圈,最后还是把功劳归到‘水’上,“这是我娘子专门从田庄运来的山泉水,水质甘甜清澈,用它来煎茶,才能将茶的醇香彻底诱发出来。”
“襄城郡主?”她有这么贤惠?韦源俊俏的脸上写满不相信。
崔八见状,忙替娘子说好话,“是呀,我今日备考之物全都是娘子一手准备的。哦,对了,还有,你可知刚才我为何将火盆至于单席处?”
韦源摇头。
崔八放下茶盏,起身,“你来我这里坐!”
韦源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走过来,一摆衣袖,跪坐下来。
他的膝盖刚接触地面,便‘咦’了一声,“这、这……崔郎这里竟是热的?
☆、第158章 喜事来(二)
且说萧南送走了崔幼伯,并没有理睬失魂落魄的阿槿,而是直接回到了正堂。
“咿呀~~”
小灵犀童鞋自从能熟练的翻身后,便喜欢上了这个活动,要么仰着往后翻,要么趴着往前翻……翻来翻去,活动量每天都在增加,饭量也呈直线上升。
可以说,方氏一个人的奶水勉强刚够喂饱小丫头。
对此,方氏一度很担心,她怕自己的奶水供应不上小娘子,会被郡主嫌弃,从而失去这份优厚的差事。
要知道,作为一个奴婢,能成为小主人的|乳母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在大家族里,|乳母跟小主人的关系,甚至比亲生呣子还要亲近。
虽然郡主对女儿异常上心,方氏和小娘子的关系也不如其它家庭里|乳母跟小主人的关系密切,但方氏相信,只要她真心服侍小娘子,待她长大后,自己便会是小主人的心腹。
即便不能陪小娘子出嫁,出了小主人的屋子,她在崔家依然会被人另眼相看,而且她的夫君、子女也会被主家重视,得个好的差事更不在话下。
只是,这种种好处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不能讨了主人的嫌弃,更不能因过失而被主人打发出去。
一旦她无法喂饱小娘子的事被郡主知道了,方氏不敢想象,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万幸的是,郡主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些食谱,除了让小娘子正常喝母|乳外,还时常给她加一些果汁或者蔬菜汁,大大缓解了方氏奶水不充裕的窘况。
“来来,灵犀,喝果汁咯,呵呵,今天是新鲜的梨汁哦。”
萧南端着个白玉小碗儿,碗里是用桃源里的梨子炖成的果汁。不过,为了让宝宝的肠胃能适应,她还是加了些煮沸的山泉水稀释,又用细细的纱布过滤了果渣,待凉的不烫口的时候,才拿来给女儿喝。
拿着小银匙轻轻舀了小半匙,小心的送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刚从仰躺翻成了趴伏。此刻正抬着头,双眼滴溜溜的看着四周,忽然闻到一股清爽香甜的味道,小家伙下意识的张开嘴,一股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浓郁果香的液体滑入她的咽喉。
小家伙虽然还搞不懂这是什么,但本能的,她发现这个喝了很舒服,于是她更加配合的任阿娘给她喂食。
接连喝了小半碗儿,小灵犀终于喝饱了,吧唧吧唧小嘴巴。继续玩着翻身的游戏。
见女儿又活泼又可爱的样子,萧南心里很开心。
说实话。女儿的降生,是她重生后最大的惊喜,也是她留在崔家的主要理由。
大唐民风开放,和离什么的都不是新闻。
但这并不是说,大唐对女人就没有要求,如果女子侍奉公婆至纯至孝、或者为夫守节的,依然会受到社会舆论和朝廷的大肆褒奖。
而在大家族里。母亲的声名直接关系到儿女的未来。并且,有个贤名在身,即便他日偶尔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也会在第一时间得到世人的同情和谅解。
有了上一世的惨痛教训,萧南懂得一个道理,腹黑绝对比个性张扬活得更舒服。
“郡主,王大郎君来了。”
玉竹拿着个大红泥金的喜帖走进来,凑到萧南耳边小声的回禀道。
王佑安是来送喜帖的,托萧南的福,其中又有萧博娘子袁氏的保媒,他跟袁氏族妹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决定于一个月后成亲。
他此来,一是为了送请柬,二是为了送谢媒礼。
说实话,王佑安对萧南的感激和谢意,真是达到了顶点。要知道,以他一介商贾的身份,居然能娶到堂堂世家女,简直比白日做梦还要神奇。
诚然,相比于崔、郑、卢、李、萧等甲等世家来说,吴郡袁氏只是末流世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家里有几个支撑门庭的子孙,袁氏还能迅速复兴。而放在普通官宦或者勋贵那里,要想成为世家豪门,却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没个二三百年的富贵、煊赫,你也不好意思硬往世家里挤啊。
虽然未来娘子只是吴郡袁氏的旁系庶女,且父母早亡,又无兄弟支撑门户,但仅这一个‘袁氏’出身,就价值千金。而且王佑安也知道,如果未来娘子不是独女,她根本不会嫁给商人为妻。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有兄弟在,家族便不会放弃她,极有可能给她安排一个或许不是特别显赫,但也绝不是商户的夫君。
只可惜,上无父母、旁无兄弟,她这一家算是绝户了,基本上不会给家族带来什么更大的利益,被家族放弃也属正常。
而嫁给王佑安呢,家族还能得到一棵摇钱树,为家族培养后进子弟提供了巨大的财物来源,家主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京中首富王金宝的嫡长子终于娶到了吴郡袁氏的贵女,这对于整个王氏家族都是一件足以记入族谱的大事。
如果不是王佑安拦着,今儿来崔家的就不只他自己了,他老子王金宝,自从知道未来儿媳是世家女后,嘴里就一直唠叨要‘好好答谢襄城郡主’‘亲去跪谢萧大娘子(即萧博娘子袁氏)’云云。
王佑安不是傻子,他跟襄城郡主的合作,是跟家族分开的,而且就他观察,郡主貌似也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贵女,如果不是有一层合作关系牵连,就是他本人也未必能进入崔家的门庭。
而他阿耶……
王佑安摇摇头,算了,还是别让他老人家来自取其辱了。
安静的跪坐在崔家的某间宾馆里,王佑安身姿挺拔等候那位玉竹小娘子的到来。
不过,令王佑安惊诧万分的是,今儿来接见他的竟不是郡主的贴身侍婢玉竹,而是郡主本人。
天呀,王佑安从来没有想过,他、他竟有机会亲眼见到郡主本人?!
惊诧过后便是巨大的惊喜,王佑安慌不迭的站起来,双手叠放身前,无比恭敬的等着屏风后的女子落座。
萧南原本没想亲自来见王佑安,只是想起有些事她想亲**代给他,另外,新市和南市即将开建,她们的合作也将正式展开,作为合伙人,她若连对方的面都不见,似乎又不太妥当。
想了又想,萧南还是决定正式接见一下王佑安。
随意的跪坐在屏风后,萧南隔着薄薄的白绢打量了一番王佑安,见他的情绪虽然激动,但举止还算稳重,当下便有些满意,唔,这个人确实有成功的潜质和资本。
“王大郎君无需多礼,坐吧!”
“多谢郡主。”
王佑安稳定了下心神,还算得体的躬身行礼,随后步履有些僵硬的回到榻边,轻轻展了展袍袖,规矩的跪坐下来。
“王大郎君与袁家娘子喜结良缘,我很为你们高兴。届时,我也会送上一份贺礼。”
萧南也没有遮掩,很明白的告诉他,自己将不会出席王家的婚礼。
不是她故意装逼、摆架子,实在是社会的风气就是如此,如果她真的大摇大摆的去了王家,那么也用不着别人攻击、轻视,就是她的驸马阿耶便会亲自揪了她回萧家,好生的训诫她一通什么叫‘士庶不想交’‘勿通非类’。
“多谢郡主,郡主对吾家之大恩,某感激莫名。”
王佑安来之前就知道萧南不会参加他的婚礼,但人家来不来是一回事儿,他给不给送请柬则是另一回事儿。
“王郎太客气了,”萧南微微一笑,她很欣赏王佑安的‘自知’,一时高兴,连称呼都改了,“你这般客气,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的忙了。”
王佑安心里一喜,他不怕郡主不求他,就怕自己对郡主没用。忙抬起头,恭敬的说:“郡主说笑了,能帮郡主做点儿事,是某的荣幸。只是不知郡主有何事吩咐某,还请郡主不要客气。”
萧南顿了顿,道,“上次有个乌奚奇要做‘邸店’的生意,你可还记得?”
王佑安点头,“记得,只是某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做,所以——”难道襄城郡主后悔了,又想做‘邸店’的生意?
王佑安心里打着鼓,脸上却不曾表露分毫。
萧南打断王佑安的话,道:“嗯,我知道,我也觉得此事关系甚大,所以并不看好。不过,我听过你对乌奚奇的描述,觉得这人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你可知道他可否跟其它人商谈此事?”
顿了顿,萧南又补充了一句,“除了崔七娘子之外。”
王佑安眉头微蹙,摇头道:“某、某并不知道,不过,某可以去查访一二。”
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合郡主的意,王佑安想了想又道:“对了,有件事,某早就想禀报郡主,就是不知妥不妥当。”
萧南挑眉,“何事?”
王佑安没有迟疑,干脆的说道:“郡主可还记得上次您去田庄,曾问起是何人设局陷害侯大郎的未婚娘子?”
萧南一怔,还别说,前一阵子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会儿听王佑安主动提及,忙问道:“何人?若王郎知道,还请直言相告。”
☆、第159章 喜事来(三)
“好叫郡主知道,暗自收买张闲人的,乃是三戟崔家的外院二管家。”
王佑安倒也干脆,直接给出了答案。
三戟崔家?崔氏本家嫡宗?
萧南听了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联想到前些日子三戟崔家搞得小动作,萧南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他们为何要朝小柳氏的庄子下手。
哦不,不对,应该不止小柳氏。
萧南眯起眼睛,不是她有被害妄想症,实在是崔家近一年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过诡异。
不管是忽然变得胆大包天的萱草,还是养外室被抓包的崔大郎君,亦或是随后那个不知真是假的崔清,这种种事端,背后若没有黑手,打死萧南都不相信。
而三戟崔家为何总盯着这边?
萧南倒也能理解,谁让老夫人的两次豪赌都这么精准,硬是把自家弄得比本家还繁荣、还鼎盛?
一门两相公,兄弟双进士,听着似乎不如三戟崔家的‘三戟’显赫。但了解官场和崔氏的人都知道,这两家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咱得先解释下何为‘戟’。戟呢,原本指一种兵器,而在大唐,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般立于有品级的高官门口,所以被称为‘门戟’。
按照规制,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在门前立戟,而三戟崔家,之所以号称三戟,是因为他们家一门父子兄弟共有三个、或者至少有三个,是三品及以上的高官。
若是这么说的话。三戟崔家确实比双相崔家显赫,毕竟崔守仁和崔泽父子两个也不过是正二品,不论是人数还是品级,都比三戟崔家矮一层。
但,了解三戟崔家的人便会知道,三戟崔家五代没有分家,全家的男丁加起来足足是双相崔家的六七倍。
被这个分母一除。哪边更加繁盛,也就能算得清了。
还有一点,双相崔家的儿媳皆是世家。尤其是崔八的娘子更是堂堂郡主。
若是再加上随后要进门的南平郡主,崔家就有两个郡主孙媳妇了,这可是一种强大的资本呀。
郡主或许不如公主体面。但也都乖巧呀,至少不会像彪悍的公主们那般搀和朝廷的事儿,自然也不会给婆家招来祸事。
而且郡主的品级放在那里,并不会像公主那般另辟公主府,也不会像要求驸马那般要求郡马如何如何,若是碰到乖巧一点的郡主,没准儿还会像普通儿媳那般孝顺公婆呢,绝不会发生像房家那样婆媳公开PK的闹剧。
综上所述,无论在官场还是家族姻亲关系上,双相崔家。这个从嫡支分宗出来自立堂号的小分支,彻底强过了本家。这是嫡宗不想见到的情况,也是他们无法忍受的——怎么说,难道承认人家分宗有理?
旁支显赫,本家衰落。这绝不是正常现象,对于崔氏,也将是非常影响家族团结和凝聚力的事儿。
所以,三戟崔家为了证明嫡宗的权威,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双相崔家找点儿碴儿。
当然,如果能把这边的势力收归家族。那就更好了。
萧南自是不知道那边打得如意算盘,但她只想知道一件事,自己这一房有没有被人算计。
“老夫人,事情就是这样,那个萱草……”
送走王佑安,萧南便去了荣寿堂,先将三戟崔家设计试探崔六夫妇的事儿说了一遍,随后才语带担忧的问道:“乔木不是抓着那件事不放,而是觉得,咱们家对仆人也算优厚,我对萱草更是信任有加,她没道理为了个阿槿就背叛我呀。我想……”
起初,萧南还以为萱草是小柳氏的人,随后调查的结果却发现,萱草的阿耶背后还有主子。
老夫人随意的坐在正堂,身子歪在隐囊上,右手捻着一串佛珠,听完萧南的话,她的手顿了顿,道:“嗯,确实有问题。这件事我原不想说,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你还记得吧,去年,冯老九一家子我给送到了京兆府,但几天后,他们又被放了出来。当时我派人去问,京兆府却说,他们一家子的户籍表明,他们都是三戟崔家的老部曲,咱们家并不是他们的本主儿。”
萧南诧异的瞪大眼睛,“不可能呀,咱们家的家生奴都是老夫人一手使出来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当年崔家三姐弟分出本家的时候,基本上就没带几个下人,随后的部曲和奴隶都是三姐弟慢慢招收来的,根本不是崔氏的家生奴。
而且,萧南深以为,经历了分宗,崔三娘绝不愿意跟本家有丁点儿关系,即使用人,也绝对选择信得过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家里出现户籍是崔氏本家的部曲?!
“哼!”老夫人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那边有个小子在户部当过差,想改个户籍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户籍,就算被发现了又能拿他如何?”
连犯官家眷的户籍都能改成良家女,那边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老夫人对本家的怨恨,哪怕经历了六七十年,依然铭记于心,提起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这么说来,萱草一家子还真是那边的人。”
萧南也明白了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喃喃的说道,“那、那咱们家里……还有六嫂那边,会不会……”
那边不会这么狠吧,掺沙子都掺到了主人身边。
萧南有些不确定了。
幸好她借重建辰光院之事,提前把崔家的家生奴都挤了出去,即使留了几个粗婢,也绝进不了后堂,更探听不到什么机密。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家里我已经和大夫人都梳理了一遍。说起来,这事儿还真要多亏你呢,呵呵,就是连累了你的名声。”
她这话绝不是套话,当初借大公主和萧南的由头,老夫人和郑氏着实把崔家上下仔仔细细的梳理了一通,虽不能保证掌握了崔家每一个人的底细,但却能很确定的说一句,崔家的主人和于重要职务的管事仆妇、贴身侍仆,她们全都调查了清楚。
来历有问题的,家里有蹊跷的,背地里动手脚的,老夫人全都利索的弄出了崔家大院。
至于搞小动作的某些主人,老夫人也都一一警告的一番。
想到这里,老夫人略带歉意的说道:“你六嫂,确实做了些错事,我虽没有揭露出来,但全都记了下来,总有一天会彻底清算。现在嘛,老二一家子毕竟不在京,我也不好直接处罚二房的人。再加上小柳氏所做的也都是些小事,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即使惩罚,也不好罚得太重。”
萧南心里冷笑,是呀,小柳氏确实没下死手,不论是加了胡椒的馄饨,还是荠菜馅儿的馂馅,都不会直接让人流产,须得长期食用才会有明显的效果。
还有牛车上发现的那个银香球,香丸里加入的麝香等物的分量也不重,只有长期贴身携带才会导致流产,偶尔一次乘车,对胎儿并不多大的影响。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对方有害她的心,而且也付诸了行动,不能说,自己和孩子没有受到伤害就说对方无罪。
一想到可爱乖巧的女儿时时被人算计,萧南就无法压制那股怒气,脸上自然也带出了些许痕迹。
老夫人是什么人呀,她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若是连萧南的这点儿情绪都看不出来,她也枉活这么多年了。
继续捻了捻佛珠,老夫人喟叹道:“我知道,我说这些并不能平复你的怒火。我没有嫁过人,也没有生过孩子,但我从小养大了两个幼弟,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有人总想着谋害我阿弟的性命,不管是谁,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那厮。但乔木呀,这两年崔家的是非实在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千万乱不得呀。”
如果不是担心家中内乱,老夫人也不会强悍了一辈子,临老却被个她赶出家门的庶子要挟。要知道,老夫人是最恨被人要挟,否则当年也不会决然而然的分宗。
可‘恨’又能怎样?
老夫人不想看着自己一手缔造的家族在自己眼前被弄得四分五裂,即使分家,也要等她咽气之后再分。
用力闭了闭眼,老夫人逼回眼中的脆弱,道:“我这么说,不是故意找托词,乔木,我以我过世的阿耶阿娘之名宣誓,他日定会给你一个公道,若违此誓,我崔三娘——”
萧南忙直起身子打断老夫人的话,“老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信您,真的,我信您。抬头三尺有神明,您老千万别发这种毒誓。”开毛玩笑,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让她发誓不是跟和凉白开一样顺畅?!
反倒是她,如果传出她萧南逼着崔家年高德重的老夫人发毒誓的闲话,不管老夫人是为何发誓,但她逼老夫人的行为,就足以被世人鞭挞。
上辈子被恶名所累,萧南可不想这辈子再犯这样的错。
☆、第160章 喜事来(四)
老夫人被萧南打断了话,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好吧,既然你信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我都不要再提了。”
萧南连连点头。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夫人才缓过劲儿来,继续说道:“还有,大夫人身体不好,她又上了岁数,偶有糊涂也是情理之中,倘或她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你只管来告诉我,切莫直接跟她顶嘴。”
萧南暗自撇撇嘴,心说话,跟婆婆顶嘴,我傻呀。
不过脸上仍是带着感激,点头道:“恩恩,乔木省得。”
见萧南这般听话,老夫人终于笑了,柔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而且我也知道,八郎肯积极的去科举,也是你的功劳。很好,非常好。呵呵,什么是贤妻呀,能劝导夫君走正途的女子才是真贤惠。日后,八郎若有什么不妥,你也放开手脚劝阻,我和你阿翁、阿耶都会支持你。”
没有提郑氏?
萧南心里打了个突,她有种预感,老夫人这话似乎别有深意,而且与大夫人忽然变脸有着必然的联系。
不是萧南多疑,实在是除夕夜的时候,大夫人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郑氏不喜欢萧南,萧南心里很清楚,婆媳嘛,很少有关系亲密如母女的。
但郑氏绝对称不上憎恨萧南,毕竟萧南大面上并没有错,而且对崔八也很好。对侍妾也算大度,对郑氏更是‘恭敬’有加。
作为一位郡主,能做到萧南这个地步,以及非常难得了。
郑氏参加上流社会聚会的时候,着实得了不少赞誉,不管是勋贵还是国戚,那些贵妇们都夸她会调教儿媳。还有不少人悄悄拉着她‘取经’呢。
这让郑氏非常自得,看萧南也顺眼了几分。
单只为这一点,郑氏都不会跟萧南闹翻。否则,过去她得到的那些赞誉,岂不是都成笑话了?
更不用说。萧南已经为崔家生下子嗣,虽只是个女儿,但也是血统高贵、出身显赫的嫡长女,将来更能为崔家联姻、巩固发展家族势力呢。从这方面看,萧南能称得上崔家的功臣。
以上这么多证据表明,郑氏没有公开跟萧南撕破脸的理由。
可、可她就是做了,而且当着全家人的面,甚至还脑残的提到了大公主,影射了皇家……这是在太不符合郑氏往日的行事风格了。
难道这里面有萧南所不知道的隐情?
而且这隐情还与她有关?
带着满心的疑惑,萧南回到了辰光院。
刚进门。玉簪便迎了上来,低声道:“郡主,红花回来了!”
红花表面上是萧南的二等侍女,实际上,她是负责萧南安全的女护卫。有时还会帮萧南调查、打探事情。
这次,萧南命她去调查绯衣的情况。
“嗯,让她进来吧。”
萧南胡坐在正堂上,接过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不多会儿,一身靛青色胡服的红花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奴请郡主安。”
萧南抱着茶盏,用下巴点了点单人方榻,“坐吧。”
“谢郡主。”
红花大步走到方榻边,屈膝跪坐下来。
“说吧,都查到了些什么?是否如玉叶所说,绯衣的家里却有问题?”
萧南喝了几口,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便放下茶盏,倚着隐囊,问道。
“回郡主的话,”红花直起身子,恭敬的回禀道:“据奴查访得知,绯衣祖籍江南苏州,原是农户之女,因阿耶嗜赌双陆,将田产败光后,便将几个女儿都卖了。绯衣是次女,她还有一个哥哥和弟弟。后来,绯衣被大公主的南边儿的管事买下,那管事见绯衣生的玲珑袅娜、柔媚伶俐,便将她送到公主府充作家妓——”
萧南摆手打断,“这些我都知道,你直说她最近的情况即可。”
红花忙告罪,接着说道:“绯衣的阿耶被赌友逼债而亡,她的大兄和弟弟不知怎的就进了京,还辗转打听到了绯衣的消息。后绯衣的大兄便时常托人去后门给绯衣传话;要么说家里艰难,让她接济;要么说家里娘子病了,无钱寻医买药;要么说家里小侄子乖巧,却无钱上学……绯衣将全部的积蓄都给了他们。没了钱,又把娘子上给她的首饰、药材还有蔷薇露等贵重物品当了。”
萧南拧眉,“竟有此事?不过,我看绯衣也不似那种软弱的人呀,没道理为了个几年不曾相见的兄长将旁身的财物散尽呀。”
听红花这说法,绯衣竟是一点儿值钱的东西都没给自己留下,这太反常了。
因为当初接收四个美婢的时候,萧南曾对众人说过,待她们年老色衰后,有愿意留在崔家的,她供养,有愿意出府的,她给路费和遣散费。
不管选择哪种生活,对于她们这种没有名分,且注定不会有子嗣的家妓来说,有什么都不如有银钱傍身保险。
等等,子嗣?!
难道是……萧南喃喃自语,“绯衣的大兄有儿子?他那个大兄不会向她许诺,把儿子过继给她,或者让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吧?!”
红花双眼一亮,惊讶的说道:“郡主果然聪慧过人,那厮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
绯衣阿兄的原话是,“阿妹你被主人灌了药,今生是不会有子女了,郎君宠你也只是这几年的事儿,待日后你容颜不再,身边无儿无女,你又能指望哪个?阿兄是你的亲哥哥,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即使不过继给你,他们还能不管亲姑母?”
萧南点点头,“是了,绯衣的家人给了她画了一张饼,难怪她会心甘情愿的把所有财物都交给他们。”
但这也就有了问题,现在绯衣还有财物给家人,待她连最后的私房都变卖干净后,又拿什么给兄嫂侄子?
萧南绝对相信,这时若有人趁机收买绯衣,绝对一买一个准儿。
红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作为萧南的贴身侍卫,她绝对不允许主人身边有这种不安全的人出现。
想了想,红花试探的说道:“郡主,要不要奴去——”把隐患掐死在萌芽状态。
萧南摇摇头,“这种事儿有一就有二,处置了绯衣,还有金枝、玉叶和碧丝。”
当初大公主送这四人来崔家之前,都给她们灌了秘药,绝了她们生育的可能,为的就是让她们一门心思的帮萧南固宠。
但现在看来,她们确实不会为了儿女而对萧南有二心。可新问题也产生了,她们没有孩子,也就没有未来的依仗,如果有人以此作为诱饵……
萧南不敢往下想了。
这次是她幸运,提前发现了问题,可以后呢?
唔,看来,她要好好想想,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正想着,苏妈妈忽然走了进来。
“怎么了?难道是阿娘?”
萧南见苏妈妈的脸色极为古怪,想到今天她派苏妈妈去崇仁坊给阿娘送水果,紧接着就联想到是不是阿娘出了事儿,忙急切的问道。
苏妈妈的表情似笑非笑,她张了张嘴,最后兴奋的告诉萧南,“大喜呀,大公主有喜了!”
什么?阿娘怀孕了?
萧南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非常肯定,她的脸色看起来一定像个呆瓜。
她吞了吞口水,诧异的问道:“额,你是说我阿娘怀孕了?是我阿娘?并不是阿耶的媵或者侍妾?”
天呀,太医不是说过,当年阿娘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基本上不会再有身孕。
如今萧南已经十九岁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阿耶和阿娘的感情很好,几乎天天在一起,也、也没有喜事传出呀。
怎么现在?
萧南只觉得自己都要风中凌乱了,大脑完全不在状态。
“呵呵,没错,就是大公主,郡主您的阿娘。”
苏妈妈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她可是公主的心腹宫女,如今听到老主人又有了喜,更是为她开心不已,欢快的说道:“我去的时候,大公主正巧请了太医来家里诊脉,说是二娘子萧南二哥萧协的娘子不舒服,似是有了身孕。经过诊察,二娘子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时,驸马想起大公主这些日子也有些不对劲,总是爱困,吃食也少用了许多,只喜欢吃郡主送回去的水果和蔬菜。驸马担心公主,便请太医给公主问了脉,结果……”
苏妈妈咯咯笑了起来,掬花开满脸,“结果呀,大公主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而且胎像平稳,再有六七个月,郡主就要当阿姊啦。”
阿娘怀孕了?被判定再也不能生产的阿娘真的怀孕了?
此刻,萧南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哦,对了,我还听说,晋阳公主的亲事定下来了,驸马是魏太子少师的嫡长子魏伯玉。大公主说,圣人的旨意这两天就会下来,到时候,郡主也要进宫贺喜呢。”
苏妈妈又抛出个喜讯来。
萧南又是一怔,魏太子少师?不就是魏征?
晋阳公主竟然被下嫁魏征的长子?那新城公主还会嫁给魏叔玉吗?
☆、第161章 谁也不简单(一)
大公主毕竟是自己的亲妈,萧南经过短暂的惊愕后,更多的便是为父母高兴。
萧南很清楚,大公主一直很遗憾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心底最深的渴望便是帮心爱的夫君产下延续血脉的嫡子。
如今,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萧南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可以想象得出阿娘有多高兴。
“快,让秦振准备牛车,我要回公主府。”
萧南暂时丢开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儿,一门心思的想尽快回去看望阿耶和阿娘。
“是。”
玉簪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苏妈妈虽惊喜,但还算镇定,她犹豫片刻,劝道:“郡主,今儿是郎君贡举的日子,您回公主府,是不是不妥?”
崔八还在尚省考试呢,萧南这个做妻子的却颠颠的跑回娘家,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生出不少闲话呢。
萧南却无所谓的摆摆手,“无妨,现在还不到午时,我只会去看看阿娘,下午便回来。郎君那儿,估计要考到很晚。”
听阿兄说,上一科还有人考到了深夜呢,足足用光了朝廷发下来的三条蜡烛,若不是考功员外郎强行拦阻,那些举子没准儿还能熬到第二天清晨咧。
有了上一科的举子做例子,萧南觉得,这一科估计也没这么快完结,即使不似前辈那般离谱,但极有可能不会按照规定准时离场。
不过,话虽这么说。该做的面子事儿,萧南还是要做的。
遣人去正堂告知了公主府的喜事,萧南又亲自折回荣寿堂见了老夫人,对老人说了娘家的喜事。
老夫人闻言,也是有了片刻的怔愣,她倒不是吃惊,只是意外。
毕竟大公主的年纪并不大。也只有三十五岁而已。
大夫人郑氏四十岁上还能生孩子,大公主怀了孕又有什么稀奇?
老夫人又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虽一辈子没嫁过人。但骨子里还是喜欢家族人丁兴旺——大公主可是崔家的姻亲呀,她子孙繁茂,他日崔家的儿孙也能受惠不是?!
想到这一层。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直说‘喜事喜事’,还不等萧南开口说回家,她便一挥手,命人拿了不少滋补的珍贵药材,让萧南带回去,最后还连连叮咛,“去的时候,切莫忘了让公主好生休养。对了,再问问公主可曾去庙里许过愿。若是许过,切莫忘了还愿。”
零零碎碎的嘱咐了许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崔家衷心为大公主再度有喜的事儿感到高兴,也真心希望大公主早日诞下麟儿。
对于老夫人的热情。萧南始料未及,不过,她也不是刚穿来的小菜鸟,经过两辈子的内宅生活,自然知道如何应对。连声道了谢,这才命人抱着药材回到辰光院。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时间就到了正午。
萧南看了看日头,决定还是在家吃饭,等吃完了,再带着灵犀回娘家。
“郡主,隔壁有动静。”
玉竹督促丫鬟将午饭摆好后,悄悄的跪坐在萧南身后,低声回禀道。
隔壁?不就是合浦院?
萧南没有动著,而是挑挑眉,问道:“怎么了?难道她们又来辰光院‘做’?”
不能够呀,方三娘子带着一群拂林犬还在中庭待着呢,若是有不速之进入,仅一只猞猁就能把来吓走呢。
“不是,”
玉竹摇头,并没有因萧南调侃的语气而有半分的轻松,反而神色凝重的说:“是来了许多匠人,说是、说是来为南平郡主修整新房的。”
“什么?修整新房?”萧南心里一阵儿突突,直觉告诉她,家里又要有事情发生了,她扭过头,定定的看着玉竹,“这是那些匠人说的,还是四夫人说的?”
玉竹道:“匠人和四夫人都这么说。”只是四夫人的神色更加得意罢了。
萧南拧眉,老夫人已经说要把合浦院全家分出崔家,而前些日子瞧崔清父子的意思,貌似也认了命,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那边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还请匠人来整修房子?
难道,崔清又抓到了崔家的什么把柄?还是南平那儿又出了什么变故?
想了想,萧南又问,“可有人回禀大少夫人?大夫人和老夫人那儿可曾听闻?”
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石匠都跑到内院做工了,家中主母不可能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呀。
玉竹苦笑,“大少夫人倒是知道了,不过也不知道四夫人和她说了什么,婢子只瞧见大少夫人脸色很差的出了合浦院,直往荣寿堂赶去呢。郡主,咱们——”
隔壁大兴土木,她们辰光院不可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呀。
萧南却松了口气,既然当家主母知道了,那这事儿总有解决的法子。她可是小儿媳妇,家里发生再大的事儿,也有前头七个嫂子撑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倒自己。
想到这里,萧南笑了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待会儿等我出门前,你派人去荣康堂和荣寿堂通知一声就成。”
玉竹见萧南这么说,也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用过午饭,萧南抱起吃饱喝足的胖闺女,母女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一群人便出了辰光院。
“哎哟,八娘子,你这是去哪儿呀?”
萧南不想搭理合浦院,但合浦院的姚氏却守在门口巴巴的等着她,如今见她们一行人出来,忙笑着凑了上去。
萧南顿住脚步,微微转头,似是刚看到姚氏,故作意外的轻‘咦’一声,随即颔首,“见过四婶娘。我阿娘有了喜事,老夫人听闻后甚是高兴,特命我送些药材回去。四婶娘留步,儿去了。”
基本上不给姚氏废话的时间,萧南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她。
这是萧南第一次在姚氏跟前摆出郡主的气势,还别说,这高高在上的模样,还真把姚氏吓了一跳。一时半晌儿也没回过味儿来,直到萧南等人的身影消失后,姚氏才回过神儿来,想起她要说的话,只可惜没了听众,她只能瘪瘪嘴怏怏的走了回去。
一路上,萧南脑海里充斥着各种问题,一会儿想到高龄产妇阿娘的怀孕问题,一会儿又猜度皇后把晋阳公主嫁进魏氏的理由,接着又想到了合浦院那边在闹什么花样……
直到牛车拐进崇仁坊,稳稳的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外,萧南才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抱着灵犀下了车。
公主府虽号称是公主的别业,但公主配备的官吏和内侍全都集中在这里。
萧南一进门,公主府的长史便迎了上来,笑呵呵的行礼问安。
萧南对长史自是熟悉的,也没有套,直接边走边问,“阿娘可还好?阿耶在家吗?大兄二兄都在家?大嫂和守谦可还好?”
守谦是袁氏刚生下的儿子,比灵犀小一个月,现在也只是个两个月大的奶娃娃。
长史弓着身子,一一回答着萧南的问题:“公主很好,太医说了,公主的身子调养得极好,只要继续好生休养,定能产下健康的宝宝;驸马和三位郎君都在,驸马很高兴,这会儿正督促几位郎君读;大少夫人和小郎君也很好,大少夫人已经出了月子,已经开始帮着公主管家。”
说话间,长史陪着萧南进了中庭。到了中庭与后堂相连的回廊时,长史停住了脚步,他毕竟是外官,即使是公主的属官,也不敢随意进入内堂。
这时,袁氏已经得到了信儿,带着一串儿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乔木来了,呵呵,阿娘刚才还念叨你呢,说苏妈妈回去一说,你一准儿当天就回来……”
袁氏依然热情的把萧南迎进门,边走还边问着萧南的近况,她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宗妇,长袖善舞,连还在都堂考试的崔八童鞋,袁氏也没落下。
不过,萧南却敏感的发现,袁氏的态度过于热情了,这热情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急切和讨好。
静下心来一想,萧南便立刻明白了——萧博之所以记在公主名下,原因正是公主无子。
如今大公主老树开新花,又有了身孕,若是个女儿还罢了,倘或是个儿子……萧博一家子在萧家的地位还好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萧家的子孙。
但在公主府,似乎就尴尬了起来。
偏偏萧博自幼长在公主身边,对祖父母及祖宅那边的亲人并不亲热,一旦失去公主这个靠山,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忽然间,满心兴奋与欢愉的萧南,似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寒冷一片。
进了后堂,来到公主的正寝室,公主正在和人轻声聊天。
萧南听着那声音耳熟,稍稍回忆了下,便想起了这把嗓音的主人:皇后身边的得力宫女娴娘。
隔着门,萧南隐隐的听到娴娘在说:“……公主总算了了多年的夙愿,皇后殿下一听到消息便高兴坏了,圣人也想来看您,只是宫里有人求见……”
公主的声音里充满喜悦,随口问了句,“何人求见阿耶?竟让阿耶这般重视?”
娴娘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唉,还不是南平郡主——”
☆、第162章 谁也不简单(二)
萧南还待继续往下听,负责通传的宫女却已经开了口:“启禀公主殿下,襄城郡主携小娘子来访。”
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萧南深深呼了口气,脱了鞋子,提起裙摆便进了寝室。
“阿娘,乔木和灵犀回来看您啦!”
萧南欢快的对床上仰卧的大公主行了个礼,随即像是忽然发现娴娘一般,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才又一副恍然的模样,笑道:“娴娘也来了?呵呵,定是皇后殿下派您来探望阿娘的吧?真是辛苦娴娘了,大冷天的还要跑这一圈儿。”
娴娘忙从月样杌子上站起来,双手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施礼,“奴请郡主安,郡主果然聪慧,奴确实是奉了皇后的懿旨,特来看望长乐公主。”
说着,娴娘回头看了眼大公主,传递了个彼此明白的眼神,随后才又对萧南说:“郡主此来,定也是看望公主的,奴就不打扰公主和郡主说私房话了。”
萧南忙上前拉着娴娘的手,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来了,娴娘却要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赶您呢?”
虽然萧南也想清场,好好跟阿娘谈谈心里话。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总不能就这么硬邦邦的把人挤走吧。
大公主见状,笑着摇摇头,嗔怪道:“好啦,乔木,你就别闹阿娴了,阿娘那儿还等着她回话呢。”
顿了顿,大公主对屋子里侍奉的宫女说。“去,把我誊写好的那份古籍装好,给阿娴带上。”
宫女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娴娘也借着行礼的当儿,把手从萧南掌中抽出来,屈膝告退:“公主说的是,奴还要回宫复命呢,今儿不能伺候郡主了。还请郡主见谅。”
说着,娴娘又给高卧床上的大公主行礼,最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袁氏也极有眼力见儿。她知道萧南此次回来,公主定会拉着萧南说私房话,如今连宫里来的侍女都避了下去。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儿媳妇哪有硬杵在这里的道理?
微微欠身,袁氏笑着说:“儿送娴娘!”
大公主摆摆手,“去吧。你们也都别在这儿呆着了,怪吵得。”
屋里的女官和宫女齐齐应声退下。
萧南从方氏怀里接过灵犀,也把自己带来的侍从打发了出去。
不多会儿的功夫,寝室里只剩下大公主母女两个,以及一只正在玩儿自个儿小爪子的小包子。
“来,把灵犀抱过来给我瞧瞧,”
大公主看到女儿和外孙女,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笑着拍拍手,对萧南招呼道。
萧南走到壶门大炕前,将女儿放在炕上,自己也斜着身子坐在炕边,关切的将大公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见她脸色红润、精神气爽,果然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问道:“阿娘,刚才您说的那个古籍,是不是我拿回来的那份儿?”
大公主正逗着努力翻身的小外孙女。听到萧南的问题,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嗯,皇后殿下早就听说我手里有一卷养生古籍,后来听太医说我有孕后,便让娴娘来贺喜的同时,顺便将那古籍带回去瞧瞧。”
大公主说得云淡风轻,但这话听在萧南耳朵里却似惊涛骇浪——果然,这世上的人就没有几个简单的。
大公主却似没看到萧南骤变的脸色,继续半低着头轻声道:“其实阿娘那儿还好说,宫中的几位贵妃和亲王妃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说我这里有一套上好的养生秘法……你瞧着吧,只要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阿娘……”
萧南担心的抓住大公主的手,直直的迎向她的双眸,认真的说道:“阿娘,古籍什么的都可以给她们,但、但是那个葫芦绝对不能——”
这才是大公主再度怀孕的真正原因,山泉水修复人体机能的神效,萧南上辈子就知道了。否则,她也不会费尽心机的弄出两个‘仙葫’,又寻了个所谓的神仙福地……这般辛苦,为的就是帮阿耶和阿娘调理身子罢了。
额,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两位至亲的身子确实调理得不错,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万幸的是,萧南当时多弄了个神仙福地,正好为‘仙葫’做一下挡箭牌。萧南相信,有那些神奇的蔬菜水果挡在前头,宫里的贵人们应该不会怀疑到大公主和驸马随身携带的葫芦上。
大公主见女儿满眼担心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暖,她知道,女儿这是在关心她们,不过,这丫头也太小瞧人了,她想到的事儿,她们这做父母的酒想不到?
唇边的笑纹加深,大公主点头道:“知道,你放心吧,这些我和你阿耶都省得。”
事关重大,萧南哪里会这么轻易放下心来。
想了想,萧南猛地记起出门前老夫人说的几句闲话,忽而提高嗓音,郑重的对大公主说:“还有一件事,女儿为请示阿娘便自作主张……当日我怀了灵犀后,曾去法门寺上香,那时想着阿娘一直想要个小郎君,便擅自替您许下愿望,说倘或您能有喜,我情愿免除自己名下的三百封户的赋税杂役。另外,为了表示诚心,我、我还代阿娘许愿,只要您顺利怀了子嗣,您名下的三千封户也将免租税一年。”
大公主怔住了,暂时忘了逗弄趴伏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定定的看着心爱的女儿。
萧南回视她的注视,继续道:“托阿娘的福,女儿的封户有三百上升到现在的八百,阿娘也如女儿所愿的怀了孩子,女儿决定免除名下所有封户一年的租税。”
萧南是郡主的品级,是可以食实封的,也就是有八百户的汤沐邑。
Сhā一句,这里所说的汤沐邑,并不是说在萧南封得郡县里抽调三百户的租税作为食邑,而是指朝廷圈定的专门的封户,被圈定为封户的农家,每年将租调的钱粮、布帛等物,直接上供给萧南这位郡主。
这个租调额度,是由朝廷规定的,不过也具有弹性。
如果遇到个不怎么贪心的封主,封户们只需依照朝廷规定的数目上缴即可。倘或遇到的是位心贪手黑的封主,那么封户们就惨了,被敲骨吸髓也不是不可能滴。
当然,如果遇到封主有喜事,或者心情不错,还极有可能免除封户的租税。
大公主眨了眨眼睛,极力压下眼底的暖意,心里则感慨的叹息着:唉,她的乔木真的长大了,也知道为父母解忧了……被女儿回护的感觉,真好!
点点头,大公主带着点儿鼻音说:“好,吾儿既然在佛前许了愿,那咱们就要还愿。这样吧,待会儿我就命人传话给‘邑司’公主府专门负责管理田庄、食邑的机构,让他们免了那三千封户的租调。”
萧南见大公主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紧绷的心弦松了一根,想到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她又附到大公主的耳边,小声说:“阿娘,还有大兄。”
大公主一愣,萧博?他又怎么了?
不过很快的,大公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她眉头微蹙,并没有立刻表态。
说实话,在自己没有怀孕前,大公主确实把萧博这个庶长子当儿子养,对他们一家也都不错。
但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母亲。
试问世上哪个女人不想把世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在萧氏族谱上,萧博是大公主的儿子,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日宋国公的爵位和食邑,以及萧家的家主之位,都将由萧博继承。
可那是过去呀,当时大公主没有亲生子。
如今不同了,大公主怀了身孕,有一半的几率会产下男丁,待日后儿子长大了,却没有爵位可承袭,这……
萧南看出了大公主的犹豫,忙低声劝道:“阿娘,阿弟有您和阿耶庇护,又有我这个阿姊在,他的爵位和前程都少不了。可一旦因为这个使得家庭不和,阿翁那里就会不乐意,阿耶心里也难免有芥蒂。”
萧博对大公主而言,是个无血缘关系的庶子,大公主把萧家的爵位和产业从萧博手里拿过来交给亲生儿子,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可萧博更是萧氏子呀,对萧镜、萧禹来说,是自家的血脉,家里的产业是交给他,还是交给未出生的那个小家伙,在血缘上都是一样的。
但是,在感情天平上,萧博毕竟在两位长辈面前承欢已久,又是个懂事有才华的好儿孙,萧禹父子并不想看到他从云端跌入低谷,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相信外人也会觉得,大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娃儿,左右有个公主阿娘做靠山,即使不继承萧家的爵位,日后也不会过得太差,何苦去抢大兄的前程?!
大公主也是个极聪颖的人,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种种可能想了个透。
她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呵呵,阿娘只顾着高兴了,竟忘了这事儿,我说今儿看你大嫂的神色总不对劲呢。好吧,咱也不稀罕这国公的爵位,让就让了吧!”
☆、第163章 谁也不简单(三)
夕阳斜坠。
在暖暖的橘黄|色的余晖中,雄伟高大的皇城楼上,闪现出一个身着甲胄的兵士的剪影。只见他站立在一面大鼓跟前,凝神定气,缓缓举起鼓槌,用力挥下——
“咚、咚咚、咚咚咚……”
浑厚而悠远的暮鼓准时响起,宣告一日的正式结束。
尚书省的都堂里,随着夕阳的缓缓西下,堂内的光线也愈来愈暗。
负责巡场的小吏抬着摆满蜡烛条案,步履轻盈的从廊庑下,一直往正堂前行。
他们每路过一张书案,便会放下三条蜡烛。
当然,也有许多举子自己带了蜡烛进场,此刻也早就燃了起来。
崔幼伯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皮,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已经不早,自己的考题尚有小部分没答完,只好也放下毛笔,从考箱里取出蜡烛,用火石点燃,Сhā在紫铜双层蜡台上。
隔壁的韦源,眼角的余光瞥到四周烛光摇曳,也停住手,深深舒了口气,用力甩了甩发酸的手腕,从考篮里翻出一条蜡烛和一个烛台。
擦亮火石的那一刹,韦源忍不住在心底暗骂,奶奶的,这是谁出的考题呀,竟然这么多,岂不是摆明要把人‘考’死。
说起来帖经的考题并不难,而让韦源气愤的是,考题的数量多了些,简直就是累死人不偿命呀。
而且,答题的时候。不仅要找出这道题目的出处,准确填写所空经文,还要检查是否有避讳的地方。这个避讳,既包括国君名讳的避讳,还有自家亲长的避讳。
坑爹的是,当今圣人李二陛下的名字简直太大众了,且又是官场常用字眼儿。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忌讳。
幸而圣人圣明,为了令臣民方便,特发出赦令。规定避君上讳的时候,须是‘世’‘民’两字连起来用的时候才需要避讳,若是分开用。则不必避讳。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大家该避讳的时候还是会避讳,不然这‘户部’也就不用改名字了。(户部原名民部)
避君讳重要,避亲长讳同样重要。
前几年贡举的时候,就曾经发生过因考题重了某举子的亲长名讳,该考生不得不掩卷告罪,提前离席的故事。
为了尊重亲长的名讳,直接放弃事关前途命运的考试,这在现代人看来很是不值得。
但在那个为了家族、个人的名声。可以欣然赴死的年代,这就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了。
在当下这个年代,名声只要有丁点儿瑕疵,世人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更不用说什么仕途、前程了。
所以。答题的时候,举子们须得分外仔细,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这也就直接导致,第一场法定的考试时间已经结束,而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却都跪坐书案后继续做题的现状。
一时间,都堂的正堂和廊庑下。都点起了蜡烛。
残冬的夜里,寒风凛冽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都堂的庭院,远远望去,仿佛朵朵娇小盛开的白莲花,亲眼见证着这些寒门学子鱼跃龙门的时刻。
崔家荣寿堂的正堂,也是烛光摇曳。
老夫人神情肃穆的胡坐在正位上,布满老年斑的手上拿着串佛珠,手指捻动,佛珠缓缓的转动着。
崔守仁崔守义兄弟则一左一右的分坐正位两侧,两人也皆是满脸凝重的模样。
良久,老夫人才喟叹一声,道:“说吧,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清净呀。
说实话,老夫人对本家现任的家主很瞧不上眼,堂堂一族的族长,整日里不想着如何培养子弟、振兴宗族,却天天想着算计别人,而这个别人还不是外姓人,而是跟他血缘不算太远的分支小宗。
不是老夫人吐槽,那位家主倘或把算计自家人的本事拿出来一半儿,用以经营家族,崔家本家也不会落魄至此。
这叫什么?
典型的窝里横呀!
崔守仁听出长姐话里的嘲讽,也是不屑的撇撇嘴。他是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思想上也绝对受长姐的影响,看待事情和处置问题的角度,也多与老夫人相同或者相似。
不过,一想到那边放出来的话,崔守仁唇边的嘲讽顿时隐去,而是换成了焦虑和担忧:“阿姊,那边说,要、要将咱们这一支除名!”
换言而之,就是把双相崔家逐出博陵崔氏的氏族序列。
老夫人手指用力捏了下佛珠,脸上满是惊诧:“什么?除名?哈?!开什么玩笑,咱们这一支早就跟他分宗了,他、他有什么资格将咱们除名?”
崔守仁在安邑坊惊讶过了,此刻,他很是镇定的说:“在那边儿,当着那人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咱们家是不是决定要分家?如果不是分家,为何在安邑坊帮崔清买宅院?”
老夫人双眸微眯,思索片刻,道:“就算是分家,也是咱们这一支的家里事儿,那边也没资格管吧?!”
难道崔氏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性族规?
老夫人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当年父母过世的时候,她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来得及通读祖训族规。随后与本家分宗后,她也只得了一份自家保存的通行版的祖训族规,更全更仔细的原本,却被嫡宗嫡支收藏在老家的宗祠中,她根本无缘得见。
崔守仁苦涩的笑了笑,道:“阿姊,您忘了,咱们博陵崔氏族规中有一条规定,‘其缌麻以上亲者须同饮一室’。”
‘四世而缌’,通俗点儿说,就是博陵崔氏的子孙,不管是哪一支、哪一堂、哪一家,四代以内不得分家。
老夫人神色大变,心里直呼,天呀,我、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没错,他们这一支确实与本家分了宗,也自立了堂号,可、可是如果他们家违反了博陵崔氏的统一族规,本家确实有权利将他们这一支除名。
其实本家家主也很郁闷:你丫的,你们这一支,既不想遵循博陵崔氏的族规,又想以博陵崔氏的名头充当高门士族,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不成?!
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并不是说家族历史超过几百年就能成功。而是要求该姓族人在几百年间,要么有族中子弟做过高官(最好是三公,最次是九卿),要么有族中子弟至孝至纯,在孝悌上有着令世人称赞的作为。
而博陵崔氏传说当中的祖先季子,便曾让位于弟,自己采食于崔邑,其仁爱有德的高洁品质,一直被世人所称颂。
崔家的祖先如此悌友,崔氏的后人又岂能家庭不和,轻易分家?!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自责道:“唉,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一规定。”
顿了顿,老夫人又轻轻捻动起佛珠,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又道:“那边怎么说?他们应该不是真的想把咱们这一支除名吧?”
如果真想彻底与这边决裂的话,三戟崔家大可等双相崔家分完了家,有了确凿的证据,再召集族老召开宗族大会,将他们这一支逐出博陵崔氏。
崔守仁点点头,“阿姊猜得不错,那边并不想真的跟咱们彻底撕破脸。不过,”
抬眼看了看仍一派镇定的老夫人,崔守仁继续道:“他们说,崔清既然已经认祖归宗,崔嗣伯又娶了个身份贵重的好娘子,咱们、咱们就不能慢待了他们。安邑坊的宅院买了就买了,直接归到公中就好。”
就好?就好个P呀,就好?!
老夫人心里怒火翻涌,她好容易下定决心把这个碍眼的庶侄子弄出去,没想到那边Сhā了一脚,竟彻底打破了她的筹划。
白花钱倒也无所谓,关键是憋气呀,而且安邑坊那栋新买的宅子,本家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归到公中’,但老夫人很清楚,这宅子早晚会被崔清找个理由弄到自己手里……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守仁见老夫人的脸色极差,心里担心,忙柔声劝道:“阿姊,也没什么,不就是不能分家嘛,不分就不分吧,左右都是自家人……河东张氏九代同堂不也照样过日子?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就是被圣人问及时,张氏家主默默的写了一百多个‘忍’字。
老夫人抬起捏着佛珠的手,摆了摆,打断道:“我知道,我没这么无用,被他们这一搅合就能气倒。你是不是还有事儿没说?也别遮着藏着的了,一起说吧。”
反正已经是最差了,老夫人不信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消息。
崔守仁吞了吞口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还有南平郡主,她亲去圣人那儿求了旨意,说自己年幼,又钦羡崔氏底蕴悠远,想多在老夫人您身边学习些日子,好歹让她学会如何管家、理事……”
噗!!
老夫人好想吐血,她发现她真是小看了某些人,这些人远比她想象的能折腾,也比她想象的有心计。
这南平,摆明了就是想赖进她的荣寿堂呀。
唉,这还没正式嫁进来呢,便告状、挖坑两不误,真真不愧是崔清父子看中的如意好娘子呀。
☆、第164章 故人还是敌人?!(一)
“哦,我说南平怎么忽然派人去收拾新房,原来是跑到圣人那儿告了状呀。 ”
萧南窝在大公主的正寝室里,听公主把皇宫近期发生的事儿说了说,这才故意拉长‘哦’字的尾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公主见她作怪,不由得好笑,伸手戳了萧南的额头一记,笑骂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萧南故意装作被大公主戳到的将头偏到一旁,哎哟道:“哪有,女儿再大,在阿娘跟前也是孩子呢。”
大公主心里高兴,嘴上却还在训人:“瞧你,还不如灵犀乖呢。”
灵犀小盆友此刻还在COSPLAY乌龟,整个小身子结结实实的趴在炕上,双手双脚不停的划拉,小脖子却伸得极长,抻着个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说笑的母女两个。
萧南见女儿这般模样,也顾不得佯作生气,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还边对大公主说:“阿娘,您快看,灵犀这样子好玩儿吧?”
大公主白了萧南一眼,伸手拍掉企图骚扰小婴儿的黑爪,笑骂道:“还说,我怎么听阿苏说你整日欺负灵犀?”
萧南连声喊冤,“哪有!人家是帮灵犀锻炼身体呢。不信您瞧瞧,谁家三个月的宝宝像我的灵犀这么强壮?”
顿了顿,目光扫过大公主平坦的小腹,萧南一脸坏笑的加了一句,“当然,等我家阿弟出生后。我会好好‘锻炼’他,让他也像灵犀这般康健。”
被自己女儿TX,大公主连白眼都不想翻了,直接从鼻子里冷哼了一记。
不过,被萧南这一番笑闹,大公主也想起了正事儿,“对了。我听你阿耶说今儿是贡举的第一场,崔八是不是在尚省参加考试?”
萧南点点头,“嗯。估计要考到傍晚吧,希望宵禁前能赶回来。”
大公主却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好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待会儿还会有不少人来拜访,乱糟糟的,我定没时间招呼你们母女,你呀,还是趁早带灵犀回去吧。”也省得郑氏趁机找女儿的麻烦。
大公主虽然不怕郑氏,但也不想让女儿背负不好的名声,皇家有高阳这一个BH的公主就足够了,萧南这个郡主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孝的流言,就是自己再得宠。圣人和皇后那儿也不好交代。
想那南平告状的时候,不就是打着维护皇室名誉的旗号嘛。
这也正好猜中了圣人的心思——随着皇权的巩固,圣人愈发想树立一个体面又光鲜的皇家宗室形象。
而他的女儿们,却有些彪悍,跟婆婆吵嘴骂架、养小白脸男小三这都是小事。最近圣人敏感的发现,太子和几位亲王的背后,时常有几个公主的影子——她们竟然连朝政都想搅合?!
这是圣人所不能容许的。
李二陛下想着,跟他共同奋斗的妻子,他的观音婢还不肯‘干预朝政’呢,几个女儿然就敢。
‘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
当然不可!
所以,圣人要好好敲打一下那些不务正业的女儿们。
奖励正面典范,也是敲打的一种方式。
南平郡主嘴里喊得是什么?她要孝顺公婆长辈,要跟着长辈学规矩,不肯令府别。
而这一点正是当下绝大多数的公主们所欠缺的。
是以,南平的状告得很成功,她在圣人那儿也树立了贤良淑德、柔和婉顺、尊礼明理的正面形象,为她以后的诸多动作提前准备了挡箭牌。
比如,试婚。
没错,在大唐,有试婚的习俗。
当然啦,这个试婚跟后世的试婚并不相同。
不是结婚的男女双方婚前试着OOXX、体验夫妻生活,而是指有权势、地位的女子,为了测试要嫁夫君是否健康、合格,会从自家挑选奴婢遣送到夫家,令试婚汝奴与未婚夫圆房。
如果未婚夫那啥不行或者那啥技术不好,或者有隐疾,或者有什么不良嗜好,女子都可以以此为理由退婚。那啥是啥,自行想象!
顺便再想象一下,被退婚的男人将何等的悲剧。
不过,试婚的情况并不多,而被退婚的男人更少之又少。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崔嗣伯童鞋成为‘试婚’这一特殊形式的男主角。
“不是吧?南平还、还真敢呀!”
萧南回到家,还不等卸完妆,便听到了这么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
“婢子听说,南平郡主一共遣人送来四名试婚汝奴,其中有两个是唐人,另外两个一是胡姬、一是新罗婢。”
玉竹跪坐在一旁,一边帮服侍萧南梳洗的玉兰替东西,一边低声汇报着,“而且,婢子还听说,南平郡主命人修缮的新房子,也是准备让那几个试婚汝奴住的,她想在合浦院隔壁,另辟宅院。”
说着,玉竹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身子挪进一点儿,压低声音道:“海桐听老夫人院子里的粗婢说,南平郡主想打荣寿堂的主意。郡主也知道,荣寿堂旁边不是还有一处极大的花园和山林吗?南平郡主一直想在那里新起一处院落住。”
萧南只觉得好笑,“呵呵,她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呀。”这人还没嫁进来呢,就举着大刀要割崔家的地盘儿,她真当老夫人是纸糊的?!
还是在南平郡主看来,只待她嫁入崔家,崔家上下就都归她处置?!
哼,如果她的封号是公主还有可能。偏只是个郡主……啧啧,很不好意思,本郡主的封号也是郡主,而且背后的靠山比你强大N倍哦。
刚才在公主府,萧南和大公主闲聊的时候,大公主曾透漏,说南平的外大母即外祖母杨贵妃时日不多了,估计等南平顺利嫁了人,老人家也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提起杨贵妃,她可不是四大美人之一的那位,也不是演义中的那位前朝公主,而是一位杨姓贵妃,她甚至都不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
萧南记得很清楚,正史上,并没有这位杨贵妃的存在,她其实是被长孙氏‘蝴蝶’出来的人物。
原本,萧南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对她另眼相看,更不理解长孙氏为何力请圣人册封杨氏为贵妃。要知道,杨氏无妊无功,入宫快四十年了,只怀过一次身孕,还在五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不管是从对皇室的贡献还是家世还是相貌来看,杨氏能加封贵妃,绝对是长孙氏给她开了金手指。
后来,偶然听大公主提起,说杨氏唯一的那次有孕,然是跟长孙氏同时怀孕的。只不过,长孙氏十月后足月产下长乐公主,而杨氏却流了产,流下的胎儿也已成型,亦是个女婴。
但是萧南还没在意,后来一算时间,她才猛然记起,正史上李二陛下的庶长女襄城公主跟这个时空长乐公主的出生日期相近,而根据李二身边的女人排查,杨氏极有可能便是生下襄城公主的那位无名宫妃。
想到这些,萧南也就理解长孙氏对杨贵妃的诸多宽厚,甚至允许她在无法生育后,从李氏宗室中抱养了一个郡主做养女。这个郡主就是南平的生母,后来被长孙氏再次厚待、破格加封为公主的南平公主。
估计是长孙氏总觉得自己抢了杨氏女儿存货的机会,对杨氏心有愧疚,但这种愧疚经过三四十年的消磨,最后终于在爱女被南平抢去心上人的那一刻彻底消磨光了。
如今,长孙氏还顾念着杨氏,毕竟人家也快不久于人世了,以长孙氏的大度和宽厚,她断不会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更不会让一个迟暮老人气急而亡,所以才会继续忍着南平。
但,只要杨氏一闭眼……
萧南冷笑,她甚至都不用看,都能猜到南平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当然,如果南平肯醒悟,不再继续折腾,没准儿还能躲过这一劫。
但可能吗?
萧南摇头,南平比过去的襄城县主还要嚣张跋扈,这种多年养成的性格,哪里是这么轻易能改变的?
更不用说,南平的父族还是长孙氏非常厌恶的京兆韦氏。
几下里加起来,萧南已经可以预见南平的结局。
而同样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源,也顺着命运的安排,结识了注定要连累他的‘挚友’,李敬。
却说尚省的都堂上,众举子们秉烛应考,安静的堂内,只有烛火的噼噼啵啵声,以及众人研磨、写字的声音。
崔幼伯将考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这才小心的将考题按次序排好,慢慢的卷起来,最后放进考卷里。
呼总算熬过了第一场。
崔幼伯摇手,无声的唤来巡场的小吏,将考卷交上。
交完考卷,崔幼伯便将案上的物品全都放回考箱,火盆中的炭火已经将灭,釜中的热水也被蒸腾殆尽,他看了看,也没有将灰烬、热水残渣倒掉,直接都放进了考箱里。
收拾完东西,崔幼伯便扛起了考箱,抬步出了都堂。
“崔郎,且慢行,等等我!”
刚出了院门,崔幼伯便听到身后有人高呼,忙顿住脚步,扭回头看过去,来人正是他考场上的邻——韦源。
☆、第165章 故人还是敌人?!(二)
韦源身边还有两位麻衣举子,且都是年纪不过二十的年轻儿郎。
气喘吁吁的追上崔幼伯,韦源指着身边两人介绍道:“这是李敬,关陇李氏的大郎;这是吴封,平阳吴氏的小郎。”
手一摆,又向李、吴二人介绍崔幼伯,“这是崔幼伯,博陵崔氏的八郎,双相崔家的玉郎是也。”
李敬和吴封放下手里的包袱、篮子,躬身长揖,“某李敬/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见李敬相貌堂堂,俊秀中带着几分英武,外貌协会会员的崔八童鞋便再次以貌取人,对李敬颇为和气的说:“李郎君太客气了,某崔八有礼了。”
说着也是躬身长揖,态度极为和善,只是唯一不足的地方,他老人家直接把一旁的文弱小郎吴封无视掉了。
吴封有些尴尬,揉了揉鼻翼,继续行礼道:“某吴封,见过崔家八郎君。”
崔幼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漏掉一个人,顿觉不好意思,忙躬身行礼,“某崔八见过吴郎君。”
韦源见三个人你拜我、我拜你的拜个没完,有些不耐烦的打岔,“好啦,算起来大家也不是外人,这么多虚礼做什么。”没办法,过去士庶不婚,各大世家间彼此联姻,不用往上数多少代,五服之内必有姻亲。
李氏也好、吴氏也罢,七拐八绕的还真能跟崔氏拉上关系。
三人听韦源这么一说,也释然一笑。是呀,大家都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那就不是外人呀,干嘛这么客套。
更不用说崔氏对李、吴二人皆有恩惠,两人对崔幼伯更是抱着真心交好的打算靠上来的,如今听韦源这般说,也都连连称是。
崔幼伯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性格。虽经过几个月的‘调教’,但本质一时无法改变,这会儿听几个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忙顺着韦源的话,说:“韦郎的话极有道理。李郎、吴郎也都不要跟某客气才是。”
韦源见崔八这么上道。也很高兴,接口道:“很是,走走走,趁着尚未宵禁,咱们去酒肆好好吃一杯。”
崔八却面有难色。
李敬多有眼力见儿呀,一瞧他这番表情,忙低声问道:“八郎君可是还有挚友在场内?”
其实,李敬已经猜到是谁,不过现在彼此都刚刚结识,他也不好托大的说刘晗是我哥们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崔八点头,“某尚有一世兄在场——”
话还没说完,刘晗已经扛着考箱走了出来,一拍崔八的肩膀,笑道:“八郎竟比我先出来一步。呵呵。这几位——”
目光扫过韦源等三人,当看到李敬、吴封两人时,刘晗明显一愣,随即又笑道:“呵呵,瞧瞧我遇到了谁?竟是阿敬和阿封?!”
并没有提及两人曾因‘寄籍’的事儿被朝廷取消了考试资格,也没有问两人是怎么进来的。只是一门心思的叙旧。
崔八见刘晗也认识两人,忙笑问道:“君直也认得李郎和吴郎?”
刘晗招呼大家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当然认得,想当年我四处游学的时候,曾与阿敬、阿封偶遇,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今又重逢与考场,缘分呀。”
李敬笑得极为含蓄,淡淡应道:“君直兄生性豪爽、洒脱,敬最是倾慕,如今相聚京城,确实应了君直兄的一句‘缘分’。”
吴封就有些谄媚了,几乎是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是极是极,呵呵,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君直兄,如此奇缘,当浮一大白呀。”
韦源见话题终于拉回一起喝酒上来,忙笑道:“阿封说的对,现在天色还早,咱们一起去酒肆吃杯热酒吧。”
刘晗却摇头,“今日巧遇两位故友,又结识韦郎,理应痛饮一杯。但明日还有一场,不如咱们明日考完,再相聚饮酒如何?”
崔八点头,“没错,到时,某定取出家中珍藏的佳酿‘滴露春’,咱们不醉不归,何如?”
滴露春?
李敬英挺的剑眉微微一挑,笑问道:“可是去岁刚刚上市的烈酒?其色清澈、其味醇厚、其烈似火,远比市面上的名酒、佳酿的滴露春?”
这个话题正好挠到了刘晗的痒处,只见他极为得意的笑道:“阿敬猜得不错,就是那烈酒滴露春。呵呵,为兄甚至喜欢呀。”他可是滴露春的代言人呢,去年没少用它装逼、扮名士范儿。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出了皇城。
文竹几个小厮早就等着门外,每每听到有人出来,他们便探头探脑的瞧一番。
这次,终于看到了自家郎君的身影,文竹和阿山几个小跑着迎上去,“郎君,刘郎君。”
一边招呼问安,一边伶俐的将两人肩上扛的考箱接过来。
文竹更机灵,他见郎君身边还跟着三个郎君,其中一个佩饰极为精美,应该也是同自家郎君一样,是勋贵或者世家之后。
另外两个,佩饰虽差了些,但气质还不差,比那些寒门举子多了几分大气,便猜他们即使不是世家望族,应该也不是市井奴、田舍汉,许是什么小官的子弟。
心里猜度着几人的身份,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还积极的问:“几位郎君的车架可在近旁?不如让奴去召唤郎君的仆从?”
韦源摆摆手,丢给文竹几粒金花生,笑骂道:“小猴儿倒也机灵,去吧,我的车架应该在拐角,你把那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奴婢给我叫来。”
文竹熟稔的接过金花生,不着痕迹的袖入囊中。笑得更加殷勤,“郎君放心,奴这就去。”
说着,文竹冲着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也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文竹的意思,拔起双脚。利索的跑向街口拐角。
不多会儿,安静的街道上驶过一辆豪华的马车。
那马车还没走到近旁,一个清秀的小厮已经从车厢里跳出来。连声喊着,“郎君,郎君。您可算出来了!”
有了崔八几个小厮做对比,韦源只觉得自己的小厮很上不得台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耐烦的说,“乱叫什么?也不怕贵人笑话。”
崔八并不在意这些,拱手告辞,“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待明日考完,你我等几兄弟再聚。”
刘晗也抱起拳头。向几位告辞。
韦源、李敬和吴封同样回礼,连声辞别,并约定明日聚会。
崔八和刘晗在阿山的搀扶下上了牛车,韦源三个则上了韦家的马车。
上了车,挑起车窗帘子。双方再次偮手告辞,只听得啪啪两声鞭响,牛车和马车错身而过。
“郎君,刘郎君,喝杯热将茶吧。”
文竹殷勤的奉上温了许久的姜茶,又招呼其它小厮往火盆里添木炭、给两位郎君盖棉被……好一通忙活后。崔八和刘晗这才觉得重新暖和了过来。
“呼~~那都堂还真不是善地。”
其实崔八想说,那都堂真TM不是人呆的地方呀,简直要冻死人了。
幸好他有贤妻萧南,告诉他一个取暖的好法子,这才没把两条膝盖冻伤了。
“嗯,确实冷了些。”刘晗就惨了些,他可没有一个穿越女做老婆,自然不知道某些野外求生的技巧,更不知道用炭盆烘暖单席的法子。
在森寒刺骨的地上跪了一天,这会儿终于换了个暖和的地方,刘晗却觉得膝盖针扎似的疼,用力揉了揉膝盖,他叹息道:“明日还有一场呢。”
崔八点头,有了今天的经验,他对明天毫无压力。
甚至还有闲心谈论今日刚刚结交的三个朋友,“韦郎温文有礼,李郎英武不凡,吴郎、吴郎能言善道,三人皆不是凡人呀。”
说句良心话,崔八童鞋对长相不怎么出众的吴封,并没有看在眼里,也是想了半天才找出他的‘优点’。
刘晗并没有立刻应和,而是抱着冒着丝丝热气的茶盏想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嗯,八郎说的极是,阿敬和阿封都是极好的人,且极善变通,可为友。”
但不能深交,这两人太懂得‘变通’了,很容易被外在的因素所引诱,养不熟。
至于韦源,刘晗并不认识,也就没有妄加评论。
崔八却没有听出刘晗话里的深意,他见刘晗赞同自己的看法,很是得意,笑道:“君直兄也说好的人,那定是极好的,值得交往的朋友。”
刘晗没有说话,扯了扯嘴角,权作回答。
天色渐晚,马上就要宵禁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多。
很快,牛车便驶进了亲仁坊。
来到崔家大门前,阿山跳下车,从后面牛车上拾了个杌子搬到牛车前,引崔八和刘晗下车。
不多会儿,崔八便进了辰光院。
正堂里,萧南刚把打着哈欠的女儿哄睡着,正待让人准备洗澡水好好洗个热水澡,便听到回禀,说是崔八回来了。
萧南忙起身相迎,在正堂外的廊下与崔八相遇。
崔八先是狠狠夸奖了那个实用的考箱,又说了说考场上的事儿,最后才提到自己新结识的朋友,“韦郎是安同郡主的夫君,出自京兆韦氏;李郎,单名一个敬字,乃关陇李氏的世家子——”
李、李敬?!
萧南脸色大变,轻松的心情更因为这个印刻在心头的名字而变得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