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故人还是敌人?!(三)
李敬,上一世萧南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她真心爱过的男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南也以为李敬是爱她的,而她更是百分百真心的对待他——
为了他,萧南不惜用尽自己的嫁妆,给他在官场铺路;为了他,萧南屡次冒着被戳穿的危险,用穿越者的先知帮他‘站队’,为他谋划;为了他,萧南甚至掏心挖肝的将生命中最大的秘密之一——桃源的存在告诉了他……
可以说,萧南是用自己的全部去爱这个男人,更用自己的一切去经营那段感情。
然而,这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萧南用力攥紧拳头,不到寸许的指甲狠狠刺入柔嫩的掌心。
“……君直兄也觉得他们都是极好的人物……”
崔幼伯没有发现萧南的异常,兴致颇高的继续夸着三位刚刚结识的朋友。
极好的人?
当然是极好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颇有几分看头。
萧南恨极了李敬,但也无法违心的说李敬的‘硬件条件’很差。
人常说相由心生,萧南却始终想不通,为何似李敬这般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见异思迁、歹毒狠辣的无耻小人,却长得一副丰神俊朗、英伟挺拔的好模样?!
“……尤其是李郎,虽家世差了些,但本人却非常上进,言谈举止也极为妥当……”远比那个畏畏缩缩的吴封强多了。
崔幼伯一边说着,一边展开双臂。任侍女将他的麻衣褪去。
家世差?
萧南微微愣了下,李敬出身关陇李氏,也算是新晋门阀,哪里差了?
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在崔八这种鼎甲士族、老牌门阀面前,李氏确实暴发了一点点。
不过崔八有一点倒没说错,李敬确实很‘上进’。
萧南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她偶遇李敬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门祖荫的八品小吏。
但李敬给萧南的印象却很深,尤其是他那双很不安分的眼睛。当然,说好听点儿,也可以说是‘有上进心’。让萧南有种预感,这个男人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
萧南也曾假想过,如果她没有帮李敬搭上太子的线,如果她没有数次出手相助,李敬到底会不会一鸣惊人?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不会像前世那般顺风顺水,也不会似前世那般,不到而立之年便得封国公,官一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萧南不得不说。李敬的人品低得没有下限,但他的能力确实很不错,尤其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积极向上的野心,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若能与李郎同科考中,倒也不失一场奇缘呀……”
崔幼伯絮絮叨叨间。已经换好了家常的广袖长袍,头发也披散开来,随意的盘腿坐在榻上,端起小几上的酒盏,轻啜了一口温得热热的滴露春,语气颇为欢愉的说道。
同科?!
等等。李敬也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了?
萧南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心底喷涌而出的恨意淹没了她的理智,也让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小问题。
如今听到崔八的话,她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李敬不是门荫进了将作监吗,怎么现在又跑去考科举了?
难道,崔八提到的李敬并不是她那个负心汉?!
心里装着疑惑,萧南坐到崔八对面的榻上,故作随意的问道:“听郎君句句不离李郎,想那李郎定是个似夫君这般温文儒雅的冠玉少年郎吧?”
崔八只当萧南是关心自己,顺带着关注下自己的朋友,倒也没有多想,爽快的说道:“娘子这次可猜错了,呵呵,李郎身高六尺约180,相貌堂堂,英武中带着儒雅。他若是从文,定是文官中的伟男儿;他若是领兵打仗,定是武将中的儒雅风流才子。我虽与李郎初次相识,但从他的身型和行路的姿势,我料定他的弓马骑射定是极为出色。”
唔,听着描述,好像是那个人。
萧南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打鼓:这人到底是不是他?
崔八却还在继续,“待过了春榜,我定要邀请韦郎、李郎等人去‘乐游原’打马球……”
萧南一听这话,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提起打马球,我也足足有一年没有打了呢。呵呵,不如郎君选个日子,咱们多邀请些新友故交,一起去乐游原好好赛上一场,如何?”
崔八闻言双眼只发光,击掌笑道:“这样最好,呵呵,还是娘子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届时也把阿沅带去,好让她瞧瞧她阿耶有多厉害!”
萧南点头,“嗯,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大唐的妹纸多才多艺呀,骑马比后世的开车还要普及,打马球什么的更是不在话下。
“那就更好了,为夫也想一睹娘子的马上英姿呢。”
崔八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越来越习惯这种夫妻相处的方式,两口子不吵也不闹,只是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但这种感觉却极为温馨。
看到与去岁相比,几乎脱胎换骨的娘子,崔八眼中的异彩更加炽热。
只是,萧南却被一个恨得刻骨铭心的名字搅乱了心绪,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和崔八。
不过萧南也早已学会了伪装,她不着痕迹的躲过崔八的手,笑着说:“郎君考了一天,定是非常困乏,我刚命人烧了洗澡水,郎君不如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明儿,郎君还要继续考试呢。”
不管是微笑还是话语,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
让有些悻悻的崔八顿觉烫贴无比,连连点头。“既如此,那就多谢娘子了。”
萧南冲一旁伺候的玉簪使了个眼色。
玉簪会意,忙引了崔八去净房洗澡。
待屋子里只剩下萧南一个人时,她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顿时阴沉似锅底,心里暗道:亲爱的‘夫君’,是你吗?呵呵。我还真是有些期待呢,你想不想知道,我会怎么回敬你的当胸一剑?!
一股自骨子里渗出来的无边恨意。刹那间将萧南包裹起来。
没错,萧南恨李敬,恨他恨得刻骨铭心、蚀骨泣血。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只要她还有口气,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负她、辱她、杀她的无耻小人。
“阿嚏,阿嚏!”
李敬紧紧的裹着棉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敬,你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染了风寒?”
吴封也披着个棉被,全身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听到李敬接二连三的打喷嚏,他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擦了擦鼻子。李敬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无妨,只是刚才在都堂廊庑下喝了些冷风,估计喝点儿姜茶汤,再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吴封担心好友。不放心的跳下炕,拖着被子凑到李敬跟前,就着炕几上的烛光仔细端详了他良久,才放心的点头,“唔,看你的脸色倒还好。唉。不是我说,你家好歹是五姓七望的世家望族,再不济也能门个小官,何苦跟我一起苦哈哈的考这进士?”
在吴封看来,李敬绝对是没事找抽型的自虐狂,放着门荫的康庄大道不去走,非要跟数百上千的寒门学子争走独木桥,何苦来哉?
李敬扯了扯嘴角,吸溜了下快要流到唇边的鼻涕,道:“将作监的九品小吏,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我李敬也是六尺伟男儿,岂能一辈子跟匠人们打交道?”
门荫?呵,你当门荫是那么容易的吗?
李敬腾出一只手,端起炕几上的茶盏,大口大口喝着姜茶汤,心里则苦涩一片:其实,他也想门荫来着,只是、只是……唉,他那同父异母的阿弟,也想要那门荫的名额呀。
偏他阿耶的官职不高,只能荫一子,他若要了那名额,继母和阿弟都会不高兴,往后他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再暗黑一点儿,没准儿他都没命去享用那门荫呢。
另一方面,李敬想得很长远,门荫的官职大多不高,且升迁也不是那么容易。
反倒是被圣人倚重的科举,只要一朝考中,仕途前程不可限量。
与其为了个注定没前途的门荫跟继母、阿弟结怨,还不如索性让了这名额,自己去考个功名。这样还能在世人面前落一个悌友的名声,有了这样的好名声,也绝了日后继母以‘孝’的名义为难他的可能。
“……也是,将作监确实不是什么清贵之地,”给皇室打造金银器皿、瓦罐瓷器以及纱罗段匹等物什,说白了就是皇室的作坊,官职再高,也不如个国子监从七品下阶的主簿清贵。
但,不清贵好歹也是官身呀,至少在吴封看来,已经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了。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吴封咂摸咂摸嘴儿,言不由衷的点头。
随即他又想到今日遇到的崔八,转移话题道:“阿敬,咱们不是已经跟崔家六郎君成为好友了吗,你怎么还和崔八那么热乎?”
如果崔六和崔八是关系亲近的好兄弟,他们这般与崔八热络倒也罢了,偏崔六和崔八的关系并不好呀,阿敬却巴巴的请韦郎做介绍,这、这很不正常呢。
李敬闻言,笑得很是自得:“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六郎君对咱们确有大恩,但他毕竟只是双相崔家的二房庶子,并不受宠。反倒是八郎君,他可是崔家最最受宠的幼子,崔相公是八郎君的亲大兄,崔司业则是八郎君的亲三哥。还有崔八的娘子,你知道是谁吗?”
☆、第001章 桃花朵朵开(一)
次日,又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有了昨天的经验,崔幼伯和刘晗顺利的进入了都堂,找到自己的座位,准备考试。
韦源进来的时候,崔幼伯已经燃起了铜釜,单席也被烘烤得极为暖和。
考虑到这里是考场,韦源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轻咳两记,引来崔八的注意后,便笑着手行礼。
崔八刚挪了单席回原处,见韦源这般,忙直起身子,手回礼。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有了昨日共食的情分,无形中竟多了几分默契,彼此间的心情也颇为愉快。
不一会儿,主考官来了,与举子们行礼完毕,便命巡场的小吏将试卷发下。
今儿考的是策论。
崔八喝了一盏热好的雪耳红枣羹,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这才小心的抽开考卷上的封绳,展开试卷,一字一字的读着考题。
读罢,崔八脸上露出沉重的神色。
这次的考题竟是……难道真如阿翁所言,圣人刚平了高昌之乱便要对高丽用兵?!
如果阿翁所料应验的话,那今次圣人以此作为考题,是不是在向朝臣暗示什么?还是为用兵提前制造舆论?
崔八捏着笔,神色凝重的反复思索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阿翁的话,“……新罗乃唐之臣国,今被高丽所欺,圣人必忧之。”
不知为何,他又忽然想起萧南的几句戏言。
那日·崔幼伯去荣康居的书房与阿翁讨论了些时务,回来后顺嘴跟萧南提了两句。
萧南曾笑着说,“高丽跳梁小丑尔,今竟与天朝为敌,上必讨之。然其地处辽东,天时地理皆不同于我天朝,唯有细细筹谋,战马、粮草等物也须得准备充足。”
崔幼伯听了这话,当下便有些诧异·没想到萧南的观点竟与阿翁如此相近,忙拉着她坐下来,连声问她如何筹谋、怎样准备。
萧南只推说自己是内宅妇人,不过几句戏言当不得准。
最后实在推脱不过,才笑着说了句,“打仗嘛,打的是后方,是战备物资的供给。只要战马粮草器械以及过冬的棉衣充足,避免战线过长的弊端,以圣人之圣明·将士之骁勇,天朝之神威,定能战胜高丽,平定辽东之祸。”
临了,萧南又补充了一句,“可参考高昌之战。”
还提出,高昌的某些地理特征与高丽相似,冬日奇寒,若能将这个问题解决,高丽之乱不足为虑。
崔幼伯听后深觉有理·也顾不得休息,连忙去外书房查阅资料,顺便与刘晗讨论。
当时·崔幼伯并不知道高昌是什么地理特征,问了四处游学的刘晗才知道了为何。
知道了具体的状况,崔幼伯又跑去向阿翁请教,战高昌的时候,阿翁还在户部为尚书,对当时给军队调拨的军备物资最为熟悉。
随后,为了得到更为真实的资料,崔幼伯还特意跑去问二叔祖·毕竟他老人家曾在西北做了好几年的武将·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物宝特产最清楚。
从书面战报到真人案例,经过好一番调查·崔幼伯终于对高昌等苦寒之地有了了解。
顺带着,也对远在辽东的高丽有了更为具体的印象。
如今回想起来·竟也能侃侃而谈。
整理了一番思路,崔幼伯伸手摸起紫毫笔,轻轻蘸足了墨汁,便开始伏案做文章。
新年后,京城迎来一年一度的春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而长乐公主府的喜事,则成为最新的焦点,着实让上流社会的贵人们吃了一惊。
很多人得到消息后,都忍不住抬头看看日头,心说话: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来呀,怎么早被太医判了死刑、直言不会再有身孕的大公主竟又老蚌生珠?!
还不等人们把这个消息消化完,紧接着有一个焦雷炸在头顶——被贬出京的宋国公竟上了折子,要求请封世子。
这个消息原本并不起眼,只是萧公请封世子的人选,着实吓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不是别人,正是驸马都尉萧镜的庶长子萧博。
好吧,按照官方的说法,萧博是公主的儿子,是嫡子。
然而直到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萧镜身边侍妾所出的庶子,只因公主无子才被养在公主名下。
如果圣人想拿萧家开刀,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直接削掉宋国公的爵位。毕竟这会儿庶子还不能继承爵位,而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子,根本上还是庶子。
不过,圣人并不是假圣明,他对萧家也并不是真讨厌,虽然那个反复无常、四次罢相的老汉他有些不舒服,但自己最宠爱的长女还押在萧家当媳妇呢他也不好对萧家太严苛。
再说了,如果萧禹是背着长乐公主偷偷请封世子的话,圣人肯定驳回,并发敕书训斥萧家父子一通;偏他从皇后那儿得知,立萧博为继承人,根本就是他的宝贝女儿的意思。
……圣人也没意见了,只得准了萧禹的请求。
然后,圣人想起来,长女好容易有了喜事,他这个做阿耶的也该给点儿封赏才是。
再然后,经皇后提醒,萧家那个怪老汉还在外头受罚呢,若是给萧家恩赏,不如把萧禹赦回京,这样女婿定能念着女儿的好,也有利于女儿的家庭和睦。
再再然后,去岁刚刚离京的萧禹,时隔不到半年,便又被圣人召回京,再次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就是宰相啦。
得,萧禹经过第四次罢相后,第五次被封为宰相,让京里的贵人们着实眼热了一把——萧家圣眷很盛呀。
不过,比起宋国公的几起几落,更吸引人们注意力的是大公主为何怀孕。
因为此时京中有流言,说大公主之所以能再次有孕,主要是因为她与驸马常年食用‘神仙福地,产出的果蔬。
什么是神仙福地?
据说这个地方也是大公主家豢养的鹞子偶然发现的,此地位于骊山与终南山之畔,深山峻岭之上,最高处探入云端、最低处凹入秦岭山脉,是个四季常青,处处温泉、山泉的神仙地。
传说中,那里的果蔬四季皆有,且今日摘了,明日就能原样长出来。不管是蔬菜还是果子,味道鲜美异常,吃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魏征、魏太子少师知道吧,去岁的时候病得七死八活,就差一口气吊着,若不是圣人、皇后宽厚仁爱,时时赐予百年野参、千年灵芝吊命,他、他根本就熬不到年底。
结果去年冬日,圣人赐下神仙福地的果蔬若干,魏太子少师食用后,竟能自己下地了。接连食用了一个月后,他竟能由儿孙搀扶着进宫谢恩了,据说前两天还在宫里跟圣人掐架,直言劝诫圣人不要轻易用兵呢,气得圣人回到后宫直接掀了桌子。
还有前朝的萧皇后知道吧,那位可都八十岁的人了,去年得了一场大病,险些救不过来。后又因弟弟萧禹被贬出京,老人家忧虑之下又病倒了。还是大公主这个做侄媳妇的,亲自带了鲜果、蔬菜若干送到萧皇后府上,还跟老人家商量,日后她所食用的果蔬不必从外面采购,每日里有公主府给她送。
老人家很喜欢温柔贤惠的大公主,见她真心对自己,也就欣然答应了。
自此,萧皇后每日里都吃着公主府送来的果蔬,身体好得不得了,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人家还亲自骑马去街上观灯呢。
还有……
各种有谱没谱的谣言满天飞,简直羡煞京里的权贵们。
而大公主的喜事,更让许多膝下无子的贵妇们心动不已,有关系的舔着脸上门求果蔬,没关系的想方设法套关系也要上门拜访。
一时间,崇仁坊的大公主府车水马龙,每天客似云来,只忙得袁氏几个妯娌差点儿瘫痪。
大公主?嘿嘿,大公主多聪明的人呀,早就以养胎为名,拒见一切访客。
实在推不掉的,便悄悄告诉对方,自己怀孕并不是什么神仙福地的功劳,而是她仁善布施的神效——减免了三千户封户的租税,这得多大的功德呀。
大公主的这种说辞,并不能说服刺探的有心者,只不过人家抵死不说,别人也没有办法。
以权势相逼?
开毛玩笑?大公主可是当今圣人、皇后的掌上明珠,只看两位大BOSS对大公主的种种偏爱,就是太子一家子也不敢在长姐跟前摆未来国君的谱儿——圣人二十多个公主,嫡出的四个,但唯有大公主的女儿封了郡主,这可是郡王的女儿的待遇呀!
天底下的聪明人不止大公主一个,很快便有人想到了大公主唯一的女儿萧南。
大家想着,大公主最疼爱这个女儿,若是有好东西,萧南也定会分得一份。
于是乎,大公主府门前的庞大客流瞬间朝崔家流去。
坐在家里哄孩子的萧南,很快就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竟成了京中贵妇们关注的焦点,每日里接到的名帖都能论打计算。
偏她不知道,因为老夫人还有事交代她呢……
☆、第002章 桃花朵朵开(二)
“乔木呀,你自怀了孩子,也有好久没有组织游乐宴会了?”
老夫人坐在正堂,神情还是那么慈爱,丝毫没有看出被本家、南平联合算计了一把的阴霾。
萧南心里不解,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说道:“可不是嘛,去年春榜后,我还和郎君去杏园赏春了呢。还有三月三去乐游原打马球,四月初八去法门寺上香……哎哟哟,老夫人,不说不知道,这一说还真吓一跳呢。自去年端午节后,我竟再也没有出去游玩过呢。”
老夫人见萧南说得热闹,脸上的笑意也渐浓,她倚在隐囊上,点头:“可不是嘛,呵呵,不过那时也是为了孩子,在家里静养也是极好的。”
话头一转,老夫人又道:“如今阿沅也渐大了,你也该多出去走走了。八郎若是进士及第,你也是进士娘子,需要帮他多积攒些人脉,更得多与人来往。现在冬天渐去,春日临近,京中的郎君娘子们也该活动起来了。什么赏春、赏花、游园、骑马,也该热闹起来了……”
萧南竖着耳朵听老夫人絮叨,心里则在猜测她说这番话的目的。
但想了一圈,萧南也没有想到老夫人这般说的理由。
游园神马的,在京城实在是太平常了。
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不管是郎君还是小娘子,每每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便会三五成群的一起相携游玩。亦或是组织大型的赏花会、赛诗宴·这些不仅是社交的必须,更是融入到生活的一种休闲娱乐方式。
所以,在这样的活动中,人们可以做任何事,并没有特定的规则和要求。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萧南眼底的疑惑,很快便给出了答案:“三娘子、四娘子和合浦院的大娘子也都渐大了,也该好好参详几户好人家了。”
萧南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这是想借游园宴会之际,把家里的几位未婚小娘子推销出去呀。
拢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划拉起来·唔,三娘子崔薇今年十八岁,四娘子崔蘅十七岁,合浦院的崔萱十七岁,啧啧,都是该出嫁的年纪了。
若是放在立朝初年,似这般年纪不嫁的女儿,朝廷都要强行将其嫁人了。
就是现在,世家虽多推崇女儿晚嫁,但晚嫁并不意味着十七八岁都不定亲呀。
这年头婚礼繁琐·从相看人家,到定亲,到最后礼成,短的几个月一年,长的都要好几年。
很多人家都是在女儿十三四岁的时候便给孩子定下亲事,一步步的将礼数走完,十七八岁的时候再最后成礼,既能保证挑到好夫君,又能保有世家贵女的尊贵,真是一举多得呢。
而像崔家这几个小娘子这般年纪还没有定亲的情况·在世家里还真是不多见。
不过,这几个人的情况也特殊:
崔薇是崔润的庶女,不受嫡母待见·被误了花信也属正常;
崔蘅是小卢氏的幼女,小卢氏与老夫人、大夫人不和,老夫人漏了崔蘅也是情理之中,偏小卢氏品秩低又一心想为女儿某个好夫家,高不成低ˇ不就的挑了许多年,弄到现在,当年想娶崔蘅的郎君都成家生子了,崔蘅却还剩着;
至于合浦院的崔萱·就更好说了·她过去只是个普通农户的女儿,想加入高门根本就是白日做梦·随后回归崔氏,崔清父子也只忙着崔嗣伯的亲事·暂时还顾不到她,是以才会耽搁至今。
只是,让萧南不解的是,老夫人怎么忽然想起这事儿来了?还特特的把它托付给自己办?
心里藏着疑问,萧南故作吃惊的说道:“呀?几个妹妹竟、竟也这般大了?这真是我们几个做嫂嫂的失职,竟忘了三位妹妹的终身大事。”
这话说得……唉,到底是忘了女儿婚事的父母失职,还是个隔了一层的小嫂子失职?
毕竟萧南是小儿媳妇儿呀,就是嫂子们失职,她上头还有七个嫂子呢。
更不用说,这七位中还有那三位小娘子的正牌嫂子。
追究责任,那得要多不讲理的人,才能怪到萧南头上?
老夫人心里只觉得好笑,随即又想到,萧南这是在委婉的拒绝?她在提醒自己,就是举办花会什么的,也不该由她出头,毕竟此刻管家的是大少夫人王氏呀。
王氏忙得抽不开手,还有辅佐王氏管家的副手三少夫人韦氏呢。
想了想,老夫人又道:“呵呵,瞧你,我又不是怪你,再说了,你也只是个小嫂子,怎么能算是失职?只是大娘子和三娘子一时抽不开手,且又不及你交际广泛,我这才想让你多举办些聚会什么的,好让三个小娘子多出去走走,见见京中的贵妇。另一则,这对你和八郎也是有益处的,早晚八郎都要出京历练,现在呀,权当是练手了。”
萧南迎向老夫人的目光,试图在她昏黄的老眼里看出些什么。
但,老夫人眼底只有一片真诚和关心,让萧南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老人家。
毕竟,崔家可能势力了些、功利了些,在处置阿槿问题上偏颇了些,但真心而论,老夫人对她还算不错,至少比大夫人更像个长辈。
而萧南也在老夫人这儿学习到了许多东西,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如此去猜度一个老人家。
思忖片刻,萧南笑着点头,“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只是我从小都没有组织过什么活动,还要老夫人从旁多多指点才是。”
这话萧南说得极为真挚,而她也是这么想的。她是半路穿来的,大公主又是个宠溺女儿的绝世好阿娘,她出嫁前并没有接受过什么管家、交际的培训。
前世里,萧南也自己摸索了许多,但终归不如老夫人这种在异世生活了六七十年的世家女更纯正,如果有老夫人在一旁做老师,指点她如何管家待客,如何交际贵妇,如何教养子女,想必比她自己琢磨要强许多呢。
怀孕时在荣寿堂待了那一两个月的时间,萧南就受益颇多,她从老夫人那儿学到的,不只只是Сhā花和料理花木,而是一种世家女的生活态度和风范,这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须得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才行。
如今老夫人提到了‘练手,,那萧南是不是可以认为是,老夫人想调教她一二?!
思及此,萧南的态度更加积极,“唔,二月初六就放春榜,春榜后,杏园的杏花也要开了,许多及第的新晋进士们,肯定要去杏园探花。不如,就在二月初七至十五这些日子里选一个好日子,我邀请京中的一些故友闺蜜去杏园赏春?到时候,再带上三位小娘子可好?”
老夫人听萧南这么说,便知道这孩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笑着点头,“好,这个法子好。呵呵,你回去后也让八郎好好想想,看看在同科的举子中,可有家世尚可、人品好的年轻郎君。咱们这次求的是有才儿郎,即使不是世家子,只要才学好,也能考虑。”
老夫人这话听着开明,仿佛根本不看重门第出身。
实则是无奈。
只因为三个小娘子的条件也不是那么好——
一个是庶女,还是个与娘家关系不睦的庶女,世家里的庶子都不会选她。
一个是三房嫡幼女,但生母的声名不咋地,但凡是知道崔家根底的人都不会选择与小卢氏当亲家。
最后一个更不堪了,官方说法是四房嫡女,可京里的权贵们又不是傻子,这种鬼都不信的谎话,谁又肯相信?
世家联姻,为的是给家族开拓关系网络,并不是只为了个虚名。若只为虚名,京中没落世家的女儿何其多,年轻貌美有才情的又不在少数,哪里轮得到崔家女儿。
说崔家清贵,那与王谢两家相比呢?!
老夫人思来想去,崔家三个未嫁女能选择的对象,只能是小世家、勋贵庶子或者外郡的官宦子弟,亦或是新晋进士。
这几者中,老夫人更倾向于新晋进士。
因为她老人家对历史很清楚,时代越往后发展,科举的分量越重,官途也越好走。
士族加科举新贵,门第和才学都占全了,未来的才会更稳妥,对崔家也会更有利。
萧南也是明白这一点,更能理解老夫人的意思,闻言连连点头,“恩恩,老夫人说的极是,乔木记下了,待八郎回来后,便会仔细询问。咦?其实,其实刘郎——”刘晗也是个单身汉呀,而且是那种有出身、有外貌、有才学又有上进心的N有好少年呢。
不过,萧南又摇头否定,“刘家家世大不如从前,恐怕几位妹妹瞧不上他吧。”
刘晗目前是在崔家借住,明面上还顶着个先生的名头,听起来好似崔家幕僚,多少有些主仆的关系在里面。
老夫人的眼睛却闪烁了下,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刘郎是个好孩子,他呀,我也给他相看了个人儿,只待他进士及第,我便亲自出面帮他说媒。呵呵,咱们崔家的几个小娘子,配不上人家呀……”
☆、第003章 桃花朵朵开(三)
安善坊。
东侧山林的坡地上,侯武梁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粗麻布衣衫,嘴里衔着个银质的小短笛,一边嘟嘟吹着,一边领着一群毛色各异的犬、猞猁往山下走。
此时天色尚早,不远处的田舍和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黑漆漆的薄雾中,唯有东方天际边透出点点亮光。
侯武梁知道,再有一刻钟,朝阳就要升起了,而响彻晨曦的报晓鼓也将响起。
“汪汪……”
跟在侯武梁身后的小动物们年龄都不大,约莫四五个月的样子。
这些都是侯武梁去年入冬前开始驯养的,刚抱来时,这些小家伙都才刚满月。
现如今,它们的个头虽不大,但精神头儿却不小,个个活蹦乱跳的跟着侯武梁的笛声前进。
呵呵,听三娘子说,她在崔家也是这个时辰就起来训犬呢。
下了山坡,侯武梁吐出小短笛,小心的拿在手里——这东西原本是一对儿的,今年正月里,他和三娘子去给郡主娘子拜年的时候,郡主娘子特意赏给他们的,说是将作监的御用匠人打造,工艺什么的自是不必说,最妙的是,两根短笛分开是独立的小短笛,合起来却又是一根极精妙的银笛,笛身上的花纹都能连接起来呢。
当时侯武梁别提多喜欢这短笛了,几乎没跟三娘子商量,便连声谢了郡主娘子的赏,高高兴兴的抄起那根据说是‘阳笛’的小短笛。三娘子手里的自是‘阴笛’……嘻嘻,他们是一对儿哦。
一想到三娘子难得娇羞的模样。侯武梁的脸上布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傻笑,虽然当时他说出‘一对儿’的时候,三娘子狠狠的掐了他的胳膊一记,不过,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甜蜜,让他过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能忘记。
“哟,这不是侯二郎吗。大清早的不在家好好歇着,跑到田埂上傻笑啥?”
侯武梁正想着如何好好干活,怎样尽快把三娘子娶回家的美事。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公鸭嗓子。
伸手擦去嘴边的水渍,侯武梁扭头望去,“咦?钱串子。怎么是伱小子?”
接着,侯武梁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日头,没错呀,现在是清晨并不是正午呀,似钱串子这种市井闲人,怎会无端起这么早?!
要知道,即使有宵禁,这些人还是能玩闹到半夜。
因为宵禁只是禁止串坊活动,并不强令本坊内的小动作。
只要小心些,不令巡街的武侯发现。 在坊内的小酒馆里寻欢作乐对于这些天天在街面上混的人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而面前这个钱并,也就是侯武梁口中的钱串子,便是继张三之后,附近几个坊里新冒出头来的闲人头头儿。天天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儿,在里坊间欺软怕硬、为非作歹,晚上更是夜夜笙歌,第二天不到正午绝不见人影。
今天却……很反常!
思及此,侯武梁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双眼戒备的打量着钱并。故意用轻佻的语气笑骂道:“怎么,伱小子不是睡到一半梦游吧?!”
“伱他娘的少放P,老子这是要办正事儿去。”
钱并身材高大,体型健硕,一身深蓝色的光面儿绸衣套在身上,并没有预期的儒雅气质,反而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他似也不喜欢这种高档的布料,用力将两只袖子撸到肘上,露出两条布满腱子肉的胳膊。
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他的每条胳膊上都用刺青‘写’着一行字,左臂上刺‘生不畏京兆府’,右臂则刺‘死不惧阎罗王’。
得,又跟被萧南派人整死的张三一样,这钱并也是个滚刀肉。
侯武梁厌嫌的别开眼,不想看钱并胳膊上的刺青,他倒不是讨厌钱并,而是不想看到任何有关刺青的东西,毕竟这东西是他曾经失足的明证。
钱并倒没在意,他虽接替了张三成为附近几个坊的老大,但他并不似张三那般卑鄙无耻,行事还颇有几分侠气。
如果说张三是个从骨子里都坏透的混混,那么钱并的心还没烂透,他也只不过想混碗饭吃,保护自己的家人罢了。
只不过,方法有待改进。
侯武梁也正是了解到这一点,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跟钱并闲聊,“得了吧,伱还有正事?不过,哎哎,我说钱串子,伱这是什么打扮?”
在这个年代,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住什么样的房子、戴什么样的配饰,那都是有规定的。
比如,平民只能穿白、皂、褐三色的衣物,且布料也只能是麻、粗布。
而面前这家伙明显在逾制呀。
更重要的是,他穿了这好衣服料子,也没有那种达官贵人的气质,反而,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呀。
钱并有些得意的将撸上去的袖子甩下来,抚了抚上面的褶子,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去做正事儿,自然要有套体面的行头呀。”
侯武梁拧着眉毛,担心的问道:“钱串子,伱、伱不会想去平康坊的北三曲吧?!”要不然穿着人五人六的做什么。
钱并啐了一口,笑骂道:“又放P,老子是去皇城。伱小子知道‘进士团’吧,那儿的主事是家传的营生,这一代主事儿的何老爹跟我家老汉有些交情,如今见我也有了出息,便特意给了我一份生意呢。”
进士团是一种民间组织,是近年来随着科举盛行而兴起的一种团体。
顾名思义,进士团主要是为‘进士及第’的新郎君们服务滴。比如看榜、听榜、迎接新进士、为新进士开道、帮新进士负责组织春榜后的游宴等等。
只不过,这所有的服务都是要收费滴。
京城原本就米珠薪桂,这进士团的收费标准更是不低,往往许多不知其中利害的新进士被撺掇了请了进士团,热闹是热闹了,可热闹过后几近破产。
进士团收费高,就很容易产生纠纷。这就需要大量的‘打手’。
在长安,还有什么比市井闲人更适合当‘打手’和‘劳力’的人呢。
作为曾经的闲人,侯武梁自是知道其中的道道。听了这话,便松开双眉,点头:“嗯。这倒是个好生意。”
至少比直接打架斗殴要文雅多了。
两个人正说着,浑厚的鼓声响了起来。
钱并听到动静,忙整了整衣服,匆匆告别,“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忙正事儿了,等咱们赚了大钱,再回来同伱吃酒。”
声音还未落,人已经跑出了十几米,侯武梁见状。不由自主的笑着摇摇头。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咦?上次去见三娘子的时候,三娘子说八郎君也参加了今年的春闱,今日发榜。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侯武梁也急匆匆的把一群犬、猞猁带回房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给大兄留了个字条,便骑着田庄的老马出了坊,往朱雀大街赶去。
皇城 端门外。
薄薄的雾气还没有散去。城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他们都抻着脖子往城门口张望,表情或紧张、或激动、或有隐隐的期待,不用问,这些都是来看榜的举子或者举子仆从。
门口还有十几个穿着褐色麻衣的青壮汉子,相对于那些神色各异的举子,他们的表情就淡定多了,个个抱着胳膊、掐着腰,占据着城门口最好的位置。
朝阳渐渐升高,而城门外候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待城门响动的时候,城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人。
端门大开,几个小吏抱着春榜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官吏压阵。
“唱榜啦,别挤、都他娘的别挤,唱榜啦!”
守在门口的十几个壮汉非常熟悉流程的张开手臂,协助张榜的小吏驱赶人群,将张榜墙面前的空地清理出来。
听到声音,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个个喊着往里扎,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失控。
不过,那十几个壮汉还真不是白给的,扎开胳膊,用壮硕的身体排成|人墙,硬是将涌动的人潮阻拦下来。
年龄稍长的官吏也不管现场如何喧闹,只板着脸展开手里的纸卷,扬着嗓子大声唱名。
而另几个小吏也没有闲着,他们两人抬着春榜,一人提着浆糊刷墙,待刷了一层厚厚的浆糊后,两个抬榜的人小心的将春榜贴在墙上。
外围的人们听不到唱榜的声音,只能闷头往里扎。
内圈的人竖着耳朵听,好容易听到自己或者相熟同窗的名字后,便兴奋的大喊:“哈哈,及第啦,某/XX进士及第啦!”
外头的人更急了,愈加拼命的往里挤。
而侯在一旁的进士团的人听到有人‘及第’后,忙挤进去,找出‘新进士’,热情‘伺候’新进士。
不一会儿,朱雀大街上,便听到一阵锣鼓声,以及粗犷的喊声在放肆的驱赶行人:“回避新郎君!”
这是亲自去看榜、听榜的进士。
当然还有要装X,做淡定样儿,在家听消息的举子。
比如崔家的两位考生。
刘晗和崔幼伯在外房对坐,两人中间不是案,而是棋局,更确切的说是双陆棋局。
通俗点儿说,这两厮在赌博。
崔幼伯拿起色子,随手掷出了个三点,当下便欢快的把最后一枚棋子走到对面,“君直兄,伱输了!”
☆、第004章 桃花朵朵开(四)
闲人钱并赶到皇城的时候,恰是官吏们开始唱榜的时刻。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呼哧呼哧喘匀了粗气,钱并扭头跟一个管事装扮的人说:“大郎,某是头一回做,不知其中的规矩,还请大郎多多指点。”
说毕,钱并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带着几分讨好塞给那管事。
何大郎是进士团主事的儿子,亦是下一任的主事,对家里的这项营生自是非常熟悉。
他接过钱并送上来的荷包,随手颠了颠,里面的铜钱叮咚作响,何大郎立刻便判断出里面大概有六七十枚大钱儿。
微微撇撇嘴,何大郎暗道,嘁,难怪被人取了个‘钱串子’的绰号呢,果然是个抠门的货。
不过,以目前京城的几大势力,何大郎再瞧不上他,也必须分给这钱并一块儿饼,否则,这生意便很难在钱并的势力范围经营。
罢了罢了,权当重新调教一只鹰鹞吧。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仍是笑容连连,何大郎爽快的把荷包揣进兜里,然后勾着钱并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呵呵的将需要他做的事儿一一交代了一番。
钱并长得四肢发达,头脑却一点儿都不简单,他只听了一半,便明白了进士团的所谓业务。
而他要做的,便是抄了官府的金花帖子,主动给京里的举子们送去。
当然啦,进士及第是喜事,他们这些人无异于送‘喜’的人。主家高兴了,给些‘喜钱’也是应当的呀。
这是一项收入,顺便钱并还可以向那些外地的新进士推荐进士团的其它业务,比如由进士团代新进士组织、举办春榜后的宴请、游园等一系列活动。
相对于‘喜钱’,游、宴等活动的收入才是大头。
何大郎许诺,钱并每拉来一笔游宴的生意,便会给予一定的抽成。具体数目相当可观。
何大郎的话还没说完,钱并暗地里就开始噼里啪啦的算起账来:一局赏春宴办下来最少也要十几贯钱,而他则可以抽走至少一贯钱。唔唔,目前自己手下有六十几七十个人,假使两人一组去报信。那就能给三十五六个新进士送‘喜讯’……好买卖,绝对的好买卖。
钱并粗略的算了算,他只要保证每五组报信的手下有一个拉成功的,那么便就有上百贯的收入,堪比自己两三个月的收入呢。
嘴角忍不住的上扬,钱并似乎已经看到了漫天洒落的铜钱雨。
“小子们,出发!”
拿着一大摞何大郎给他的资料,钱并一一派发下去,颇为豪气的对着一干手下吆喝着。
“得令咯!”
一群人被老大一通鼓动,早就兴奋得不能自已。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亲仁坊 崔曲
一行两个壮硕的汉子一边敲着锣,一边大声吆喝着,“给崔郎君贺喜咯!”
崔家门房的两个小厮见到新一波的报信人,忍不住嘴角直抽抽,心里骂道:“娘的。这群闲人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了呀,一波一波又一波的,难道真当咱们崔家是冤大头呀。”
不过,老夫人有吩咐,今儿家里有喜事,只要是跑来贺喜的人。都不能呵斥,还要依照习俗给赏钱。
而八娘子也大方,早命辰光院的人抬了几箩筐的铜钱来,不管是恭贺八郎君的还是恭贺刘郎君的,一概有赏。
哗啦、哗啦,随手捧起一大捧铜钱,直接丢到报信者兜起的衣摆上。
“谢新郎君赏!”
闲人们看到至少三四百个铜钱,高兴得嘴叉子都咧到耳边,他们不过是跑来吆喝一声‘贺喜’,便能得到这么多赏钱,啧啧,真不愧是顶级世家崔氏呀,出手就是阔绰。
正如两个门房所说的那般,这两个闲人刚刚退场,便又有一队人马欢快的跑了过来,嘴里只吆喝:“给刘郎君贺喜啦,刘郎君进士及第第十九名,大喜呀!”
两个门房连翻白眼都没有力气了,直接丢出一捧铜钱。
哗啦哗啦……
门口铜钱响动,贺喜声不断,荣康堂正堂东侧的厢房里也是笑语声不绝于耳。
“呵呵,八弟年少有才,真不愧是崔家小玉郎呀。”
三少夫人韦氏跽坐在右侧下首,满脸笑容的恭喜主位上的大夫人和八少夫人萧南。
萧南因是郡主,品级最高,虽在同辈妯娌里排行、年纪最小,但位子却紧靠在大夫人身侧。
原本,按照朝廷规制,萧南可以坐主位的。
不过她并不想为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落下一个张狂、不敬翁姑的名声。
可她也不会一味退让,让崔家的人以为她好欺负,所以,稍稍谦让一番后,她直接坐在了大少夫人的上首,位列所有少夫人的前头。
听了韦氏的称赞,萧南浅浅一笑,将功劳直接推给了大夫人郑氏:“这都是大家婆婆的敬称的功劳,呵呵,这可不是我恭维大家,咱们荣康堂一共三位郎君,大郎君是状元,三郎君是进士及第第四名,八郎又是进士及第第三名,这可都是明晃晃的证据呀。大家真当得上是教子有方的‘母仪’典范了。”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几乎是将大夫人捧为人母的仪范。
郑氏听了果然大喜,脸上再也没有那种疑似更年期的愁容,反而笑得掬花灿烂,手指点着萧南,道:“就伱这猴儿嘴巧,伱们也听听她这话,呵呵,到底是赞我呢,还是想夸伱家郎君?!”
不得不说,萧南的夸赞有注水的嫌疑,但还真挠到了郑氏的痒处——她统共生了三个儿子,偏崔家八位郎君中,所有参加了春闱且进士及第的都是自己的儿子。
这是郑氏作为母亲最大的骄傲,她听到小儿子及第的那一刻,甚至比得封二品夫人的诰命还要高兴。
萧南拿着把泥金团扇遮住了半张脸,笑嘻嘻的说道:“呀,被大家发现了,呵呵,我看大家不止‘母仪’,还‘仁智’呢。”
继续拍马屁。
王氏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心说话,以前怎么没发现呀,这个小弟妹竟是个拍马高手。
不过,王氏很敏感,她还是细心的发现,自从除夕夜郑氏当众训斥了萧南后,萧南再‘讨好’婆母,也没有亲热的唤她一声阿娘,而是明着尊敬实则疏离的称她为‘大家’。
啧啧,别看只是简单的一个称呼,但其中隐藏的信息却不少——萧南已经不把婆婆当亲人来看,而只是当做一个顶着‘婆婆’名号的外人。
韦氏也不笨,她似也发现了其中的微妙,扬了扬修得精致的双眉,她笑着应和:“弟妹说的是,跟阿娘相比,咱们这点儿小聪明根本就不值一提呢。对了,阿娘,小郎进士及第,咱们家是不是也要准备‘烧尾宴’?”
她最近帮王氏管着厨房,是以对宴请这方面的事比较关注。
郑氏却敛住了笑容,有些无奈的摇头,“相公说,近日朝中诸事纷杂,许有战事……咱们家还是低调些好。”
南平郡主就要进门了,他们崔家一家里出了两个郡主新妇,风头有些过。
更不用说近日由于大公主的孕事,许多想巴结大公主的人却被公主府拒之门外,他们无奈之下,便找寻到了萧南头上。
萧南虽也似大公主那般拒而不见,但崔家门口的马车人流却每日增多,这让崔泽见了很是不安。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想出风头的,而且也不是每个风头都是那么好出的,尤其在这夺嫡之争日益激烈的当下,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呀。
如今,小儿子成了新进士,且名次也极为靠前,崔泽自是非常高兴,但却不想因此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小儿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弘文馆参加春闱的,他背后站着的是太子。
如果崔家对崔八及第的事表现得太过激烈,会让人误以为他崔泽是力保太子的那一派,这样很容易招来莫名的仇恨。
这不符合崔家中庸的家训,也不符合崔泽素日的行事风格。
所以,崔泽发了话,崔八及第的事儿,家里庆贺庆贺也就罢了。其它一切欢庆宴会全都免了。
听了郑氏的解释,萧南倒也没有失望或者觉得自家夫君被家里冷落了,本来她也觉得自己的风头太盛了,正该好好压一压。
现在有了长辈的明令,她行事起来,也就更方便了。
思及此,萧南故作明理大度的点点头:“相公说的是,郎君进士及第只是他走向仕途的第一步,并不宜太过张扬……呵呵,待郎君什么时候也似相公这般位极人臣,乔木再好好给夫君庆贺一番,届时,还望相公和大家不要怪乔木铺张才是。”
郑氏原本还有些为夫君的不近人情而觉得气闷,听了萧南的话,她也高兴起来,好话谁不爱听呀,尤其是有人预言儿子会想夫君一样有出息,当相公、做高官,呵呵,到时候,没准儿她还能靠着儿子得封国夫人呢。
萧南见郑氏又笑了,便趁机提出要求,“……二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我想在杏园举办一个赏春会……”
☆、第005章 桃花朵朵开(五)
栖梧院位于崔家的西北角,是整栋宅子最靠里的院落。它的面积并不大,只比硬挤出来的‘合浦院’大一点点。不过,如今人家合浦院正在扩建,用不了多久,崔家最小院落的名号又将落在栖梧院头上。
这栋院子的面积虽小,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偌大的崔家而言,若放在普通百姓那儿,栖梧院还是足够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住滴。
萧南穿过月亮门,顺着秘道进入栖梧院。
除了中庭两侧的厢房,栖梧院的主建筑共有两处,一是第二进的五间正堂、左右耳房和东西厢房,另一个则是正堂后侧的二层小楼。
崔家的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都住在这里,更确切的说是住在小木楼里。
起初,崔薇、崔蘅两姐妹住在正堂,她们从正堂中间拉了个花架子,将整个小院分成了两半:崔薇是姐姐,住在东侧;崔蘅是妹妹,住在西侧。
至于服侍她们的丫鬟、婆子则住在各自那边的厢房里,至于耳房则被用来当净房使用。
后来,崔江和夫君和离搬回娘家。原本,似她这般和离的女儿回娘家,娘家也会好好安置。
只不过,那时崔江闹得有些不像话,又是将侍妾卖到北三曲,又是提着宝剑追杀夫君追了几条街,又是被爆出她竟没收姬妾的首饰和私房……
总之,那段时间京城没有别的八卦,整天都是关于崔江如何吝啬、如何善妒、如何恶毒的流言。着实让以鼎甲世家自的崔家丢尽了脸面。
要知道,世家向来标榜诗礼仪,尤其炫耀自家比皇家还要优雅、完善的礼仪教养。
而世人和皇家倾慕世家,绝大多数也是倾倒于世家儿女们那高雅的言谈、行云流水般流畅美妙的礼仪,以及风淡云轻实则是冷淡的表情语气……
崔江的壮举,却似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抽在了整个崔氏的脸上。
当时,甚至有某位公主之女公开嘲笑崔家。说‘崔家女不过如此’云云。
为了崔江的事儿,本家差点儿召开宗族大会,提议将崔江逐出崔家。
还是崔泽三兄弟顾念姐弟亲情。齐齐在老夫人榻前跪求,又恰逢崔泽刚刚升了官,成为五相之一的宰相。三兄弟四处找人帮忙,这才好容易把崔江折腾出来的麻烦平息下去。
有了这个前因,可以想象,崔江回到崔家后的情况——整个崔家,从老夫人到王氏,没有一个欢迎她。
可崔江又确是自家的女儿,再不欢迎也不能把她赶出去呀,最后只随意的将她安置在了栖梧院。
原本大家以为崔江给娘家招了这么多麻烦,她回来后也会收敛些,不想……崔江可没有‘泼出去的水’的自觉。还是不气的把自己归为主人的行列中。
回来后,知道未来的所是栖梧院,她也没有异议,开毛玩笑呀,她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看不出阿耶和阿弟那能皱得夹死人的眉头。
崔江心里早就把当家的郑氏和王氏骂了个遍,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命人将住在正堂的两个小娘子迁到了后院的木楼,把正堂腾出来给她住。
这、这在道理上倒也讲得通,比起崔薇和崔蘅,她毕竟是长辈——哪有长辈避偏楼。而晚辈高正堂的道理?
所以,不管崔薇和崔蘅心里多么幽怨,但还是乖乖的打包行李、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后院。
幸好那木楼的楼层虽不多,但每层的房间并不少,足足有四五间之多。
扣掉小娘子的寝室、房和绣房,还能匀出房间安置贴身侍女。
至于婆子和粗婢,则都留在了正堂通往后院的回廊里。
“奴请八娘子安,您、您是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看到萧南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忙扎着手问安行礼。
“大姑母在吗?”
萧南此行是来和崔薇、崔蘅两个小姑子‘聊天’,不过崔江也住在这里,于情于理她都该问候一二。
那婆子躬身回答,“好叫八娘子知道,大娘子崔江在娘家的排行出去访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萧南冲着玉簪扬了扬下巴。
玉簪心领神会,扭头对自己负责调教的立春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萧南一起进了后院。
立春没有动,而是抱着个靛青色的粗布包袱,一个人拐弯去了正堂。
“三娘子,这些花笺真好看,鲜红的底色,配上淡淡的花瓣,真是雅极了。”
穿着碧色衣裙、头梳双丫髻的丫鬟四月,小心的从木板上揭下一张张的红色花笺,一边将着好色的花笺整齐放好,一边赞叹着。
“呵呵,这有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见六哥拿回来的蜀笺好看,稍稍改动了下配方、添了点儿花瓣而已。”
崔薇很得意,心里暗道:嘿嘿,薛涛女士,真是不好意思了,你的发明被我提前了,以后史上再也没有薛涛笺,有也只是崔薇笺了。哦不对,六嫂说过,时下的女子虽多才,但她们是世家女,并不能在这些‘小技’上多费工夫,即便借此传出了才名,那也只是歪才、小才,不是真正的大才。
再说了,薛涛是什么人,她崔薇又是什么人,岂能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崔薇语气中带着淡淡的遗憾,说:“既是六哥拿回来的蜀笺改造,不如就叫崔笺如何?”
不得不说,小柳氏还是比较靠谱的,经过这些日子的‘常识培训’,总算让崔薇不似刚穿来时那般‘无知’,那般有优越感。至少崔薇说话或者做事前,好歹知道先去了解一番该事务,而不是凭借所谓的‘先知’,乱说一气。
另外,崔薇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崔’姓所象征的意义。
“崔笺?三妹妹也自己做花笺了?”
萧南正好听到这一句,便笑着问道。
“呀,是八嫂,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崔薇扭头见是萧南,还真小小的吓了一跳,片刻的怔愣后,忙笑着起身相迎。
萧南顿住脚步,故作生气的嗔道:“听听这话说得,怎么,三妹妹这是怪我许久不来看你们?”
崔薇笑容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愣神间又说错了话,连忙描补道:“哪有,我是看到八嫂太高兴了嘛,这才说错了话,好好,是我不好,八嫂向来对咱们仁爱友善,自不会怪我失言吧。”
什么叫许久不来?分明就是一直不来才是。
崔薇一边迭声吩咐丫鬟煎茶、摆果子,一边请萧南坐下,心里却腹诽不止。
萧南没有顺着崔薇的指引前往主位坐下,而是走到刚才崔薇坐着的地方,弯腰捻起一张桃红色的花笺,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最后赞道:“好精致的花笺,呵呵,竟比蜀边进贡的十色笺还要好。嗯,崔笺,好,是三妹妹亲手做的?”
拿着花笺跪坐到主位上,萧南笑着问崔薇。
崔薇只是浅浅一笑,并不回答。她姿态优雅的展了展袖子,然后步履轻盈的走到萧南下首,屈膝跪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宽敞的广袖则自然的落在她的膝盖和身侧。跽坐的姿态也非常标准,标准得可以载入礼仪规范典籍。
萧南的眉梢微挑,心里暗叹,咦,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位同乡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呢,小柳氏应该花了不少力气吧。
一个长相清艳的丫鬟给萧南奉上茶盏,趁机Сhā了一句,“八娘子果然好眼力,这崔笺都是我们三娘亲手做的,从裁纸、调色、上色到定色,还有这花笺上的花瓣,全都是我们三娘做的。”
萧南接过茶盏,顺势瞥了那丫鬟一眼,“好个机灵的婢子,叫什么名字?过去怎么没见过你?”
按规制,每位未出阁的小娘子身边都有两个大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四个粗使仆妇。
萧南见过崔薇几次,但她记得很清楚,崔薇身边的大丫鬟,并没有眼前这个人。
但三等丫鬟又都是小丫鬟,很明显,眼前这位若当小丫鬟,肯定要超龄。
那丫鬟看了眼崔薇,见崔薇点头,这才低头行礼,答曰:“婢子袭人,上个月刚从稻香院调来栖梧院服侍。”
噗
萧南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没喝茶,否则肯定要当场破功呀。
她刚夸崔薇有长进,还以为她终于明白穿越女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终于肯放下穿越女的架子,彻底融入当下的生活。结果,结果她又来了这一出。
啧啧,袭人,崔薇另一个大丫鬟是不是叫晴雯?!
忍着心里的笑骂,萧南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嗯,好名字,以后好好服侍你们娘子。”
袭人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崔薇一直盯着萧南,想看她听到这个名字后是否有什么异常,但没想到她竟毫无反应,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难道萧南真不是自己的同乡?
正想着,耳边已经传来萧南的声音,“……那一天新晋的进士们都会去杏园探花,咱们这儿有风俗,届时会一起去杏园凑热闹,顺便也赏春游玩一番……”
杏园探花?
崔薇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免有些心虚的琢磨:难道李敬邀自己去杏园的事泄露了,萧南这是故意试探自己?!
☆、第006章 杏园探花(一)
论长相,李敬长得颇为端方英挺,乍一看,给人一种耿直、不苟言笑的感觉。
但事实上,他很擅长投机,也很擅长经营人际关系。
比如,那日考完策论后的第二天,崔幼伯邀请几位新友去酒肆喝酒。
李敬看得分明,崔幼伯对他很是欣赏,两人又都是世家子出身,彼此间的共同语言也比较多。
唯一令人不爽的是,刘晗对他们的态度有些冷淡,偏崔幼伯对刘晗极为看重,见他对李敬、吴封等人并不十分热络,崔幼伯的热情也减了几分。
这种情况,让李敬又有些不确定了——到底是继续跟崔六交好呢,还是努力结交崔八?!
正在犹豫间,崔六使人给李敬下了帖子,邀他有时间去崔家酒肆一叙。
这让李敬心中左右摇摆不定的天平,瞬间往崔六那边倾斜而去,当下他便积极的命人送了回帖,并邀请崔六明日去酒肆相聚。
次日中午,李敬去‘邸店’把随身的一块古玉雕刻的玉佩典当了,去东市买了些贵重的礼品,提着去了崔家酒肆。
酒肆里,崔惠伯还未到,李敬便提前点了几样招牌菜。Сhā一句,崔家酒肆竟研制出了十几道新菜品,这些菜品还都是炒菜。要知道,时下的菜品大多是蒸煮烤炙,崔家炒菜的出现,着实吸引了京城不少饕餮,也着实让崔家酒肆出了风头。
幸好萧南不常在市井间混,否则她会再次扶额——亲。你就不能低调点吗?
木错,崔家酒肆出现炒菜,完全是崔薇的功劳,因为历史上,用植物油爆炒的菜,要到宋代才会出现呢。
因为有了炒菜,崔家酒肆的生意好到爆。这才刚到饭点儿,上下两层的酒肆就挤满了食,门口甚至出现了排队的人。这和隔壁的胡商酒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任凭隔壁的胡姬如何在门口揽。许多人宁肯站在崔家酒肆门口等着,也不去隔壁。
见到此番场景,李敬的心思更加活泛起来。
照理说。世家清贵,向来鄙视商贾之事,别说经商了,就是买东西的时候讨价还价也会被人笑话。
而李敬不同,他亲眼见到自家为了金银这等‘俗物’,差点儿闹得夫妻失和、兄弟阋墙……落魄的世家就是如此,明明缺钱缺的要命,却还死撑着要摆架子,最后只能‘卖婚’‘卖祖宗’,此等行径只能用一句话概括‘当了XX还要立牌坊’。
为了避免自己也落入那样的境地。李敬外出游学的时候,就有意识的开辟财源,用手里少得可怜的财物投资、做生意。
几年下来,李敬倒也积攒了一笔私产,被他严严实实的藏在了外头——古代讲究父母在无私财。似他这般未分家的儿子攒私房,被父母长辈发现了,后果很严重。
正因为小有资产,李敬才有底气放弃门荫。
而也是由于做多了投资,李敬颇有几分商业头脑,如今看到崔家酒肆生意火爆。他也琢磨起开酒肆的可能性。
正想着,崔惠伯带着个头戴羃离的女子一起走进酒肆。
李敬扫了一眼,见是崔六,连忙迎了出来,目光只在那女子身上轻轻划过,并没有停留,仿佛崔惠伯身边的人不存在一般,微笑招呼道:“几日不见,六郎君安好?!”
崔惠伯却一直盯着李敬,见他并不似那等轻薄之徒,更没有对自己身边女子露出好奇,反而一派稳重的行礼问安,这让他有几分满意,当下便偮手回礼,“李郎无须多礼,两日春闱已过,以李郎高才,定能进士及第吧?!”
李敬忙谦虚的摆摆手,又扫了眼崔六身边的女子,似是刚看到这人的存在一般,随意的问了句,“六郎,这位是——”
崔薇隔着羃离的黑纱仔细打量了李敬一番,见他长相俊朗、仪态不凡,身上虽没有什么名贵的配饰,但一种世家子的孤傲从骨子里透出来,让人一看便觉得他出身名门。
目前,李敬虽然有求于崔家、有求于六哥,但他的眉宇间并没有祈求者的卑微,更没有缩手缩脚、谄媚讨好,确实如六哥所言,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儿。
想到终身两字,黑色薄纱下,崔薇的双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晕,她半垂着头,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轻声道:“儿崔氏三娘子,见过李大郎君。”
崔惠伯对李敬的表现很满意,他笑着介绍道:“此乃吾家三妹,因要制作花笺,便想去东市买些颜料、纸张。我正好要来赴李郎之约,想着顺路,便带了她一起来了。呵呵,既然到了自家酒肆,李郎又不是外人,便过来打个招呼。”
崔家酒肆在崇仁坊,崔家在亲仁坊,而东市则位于两坊中间,说顺路倒也不是借口。
李敬一双虎目中精光流动,心中猜到了一种可能,难道崔六想……唔,如果他的消息没错的话,崔六有个同母的妹妹,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尚未婚配,难道是……
崔氏女呀,虽然只是个庶女,但也是崔老相公的嫡亲孙女,崔相公的嫡亲侄女,绝非一般没落世家女。
若是能娶到她,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呀。
李敬强压着心头的激动,神态如常的冲着被羃离严严包裹住的少女行了一礼,“某,见过崔三娘子!”
崔薇微微颔首,声调如黄莺般婉转,“李大郎君气了,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郎君与六哥了,告辞!”
说罢,崔薇又冲着自家兄长屈膝行了个礼,临走的时候,还对崔六比划了一个兄妹俩熟悉的手势,这才轻移莲步,缓缓走出了酒肆。
目送崔薇带着一群仆妇离开,崔六笑得更加真挚,拉着李敬走进定好的雅间,细细盘问未来妹婿的底细去了。
关于亲事,两人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崔惠伯在等李敬春闱的成绩,而李敬则是加紧时间打探崔家二房的底细。
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李敬搭上了一个荣康堂小管事,花费了不少银钱后,他成功给崔薇递上了‘纸条’。
而崔薇呢,回来后又听崔惠伯说了李敬的家世和家庭情况,对他的印象也越来越好——陇西李氏呀,这可是当朝皇室的本家,称得上第一世家了。
李敬虽只是个旁支,但好歹也是这一支的嫡脉,也算得上门第清贵了。
崔薇后世的时候,看多了辫子戏,心底里对皇权比较重视,虽然小柳氏命人纠正了许久,但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不是一朝一夕能掰过来的。
所以,一提起关陇贵族、陇西李氏,崔薇就有种莫名的敬意。无形间,竟也抵消掉了李敬家境不是甚好的现状。
小柳氏听了崔惠伯的介绍,对李敬的感觉说不上差,但也算不得太好,只能算是一般吧。
至少嫁女儿的话,她绝对不会选择李敬这样的檀香马桶。
当然,崔薇只是她的小姑子,且还是个不怎么安分的小姑子,小柳氏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尽快把这个不安分的麻烦嫁出去,‘嫁祸’嘛。
小柳氏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把‘祸水’嫁出去,至于谁接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唔,不对,她要在妹婿迎亲的时候加个附加条款,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而崔惠伯呢,对李敬的印象很不错,真心说,这期间李敬的长相给他赢了不少分。相由心生这话大家都懂,而他这小子长得也确实够英武、够端方,让人一看就放心呀。
……兄嫂小姑子三个人对李敬都投了赞同票。
是以,小柳氏对李敬收买下人给小姑子写信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崔惠伯则立刻给晋阳的父母写了信,将李敬的情况介绍了一番,也将崔薇对未来夫婿的要求简单的说了说,最后才一副孝子的口吻加了一句,“……一切但听阿耶阿娘做主。”
并委婉的表示,三妹妹实在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找不到更好的对象了。
言辞间,并没有指责嫡母半句,但崔惠伯明白,这封信本身就是对嫡母的无声控诉。崔六两口子都觉得,单凭这一点,阿耶也好、嫡母也罢,他们为了补偿崔薇,会酌情给崔薇加些嫁妆。
崔薇对此并不知情,如今她身边充满粉色的小泡泡,整个人都陷入甜美的爱情中。
不得不说,当李敬全心全意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逃脱。
前世的萧南不行,今生的崔薇也不能。
每天清晨,崔薇都会满眼迷离,嘴角噙着甜蜜的微笑,等着李敬的‘情’:或许是一首情诗,或许是几句随笔,或许是一诗一画,或许只是寥寥数笔的涂鸦……但都能让崔薇感觉到,另一边的某个人正在全心全意的牵挂着她。
不过,崔薇和李敬的小动作,崔家的其它人并不知道。
而昨天,李敬给崔薇的每日情中提及,二月十二日新进士在曲江游宴,宴会后便去杏园探花,还邀请崔薇前往赏春。
如今忽而听到萧南的话,崔薇不由得一惊,以为自己和李敬的情事曝光了。
惊慌间,又听到萧南说:“到时候,你、四妹妹还有合浦院的大妹妹,都跟着我一起去,除了你们三个,我还邀请了定襄县主、程郡君、卢县君……”
☆、第007章 杏园探花(二)
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
一举夺得进士科新晋进士第三名的崔八童鞋,也算得上‘金榜题名时’了,哦不,前两天他也结交了几位新友,四大喜中又占了个‘他乡遇故知’。唔唔,如果再算上那件事的话,他很快就能再体验一把‘洞房花烛夜’鸟。
当然,小别胜新婚,多日不曾在正堂留宿的他,再次和娘子同房后,他也重温了下当年新婚时的美妙感觉。
次日清晨,‘运动’了半宿的夫妻两个双双起床,一起临窗对镜,郎君贴心的为娘子描眉绾发,娘子则羞答答的拿手指沾了胭脂,在窗边的九九消寒图上按下最后一片花瓣。
“咦?这是杏花?”
崔八将发簪Сhā在萧南的鬓边,眼角的余光扫到消寒图上的花瓣,惊讶的问道:“我记得去年的时候,娘子说这图上画的是梅花呀,怎么竟有些像杏花?”
萧南抚了抚不怎么整齐的发鬓,暗道一声,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呀,这崔童鞋装X、扮才子、多情郎君什么的都没问题,可、可要说起绾发这种细致活儿,他却做不来。
算了,他毕竟是个男人,也不能要求太高不是?
不知怎的,萧南的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昨夜两人的旖旎画面来,说实话,三世为人,她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没有了最初了羞涩和激动,更多的则是一种习惯。甚至是把它当成一项任务。
当然了,如果能让这任务变得更让人舒服且享受,那就更圆满了。
萧南也正在朝这方面努力。
昨夜的效果还不错,有了丰富的男女情爱经验的她,自然知道如何取悦男人,更知道怎样让自己也享受到这种快乐。
而崔八今天早晨的表现,也证明她昨夜的努力没有白费。
崔八或许不会多么爱她。但、但绝对会沉醉于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也绝对会对她有种异样的感觉。
暂时抛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萧南回答道:“嗯。是杏花。呵呵,说起来也是我在一本南朝古籍上看到的,据说是一位佚名世家贵女想出来的闺内游戏。就是用胭脂画消寒图,起初呢,因为画卷上的花瓣少,所以看着像梅花,但随着寒冬远去,画卷上的花瓣越来越多,就像窗外的杏花一般渐渐绽开,待枝头上的杏花悉数绽开后,春日也就到了……只不过是打发寒冬闲散时间的小技罢了。跟-我-读WEN文-XUE学-LOU楼记住哦!”
崔八却称赞不已,“就算是小技。那也是极巧妙的小技。唔,窗外白雪皑皑,窗内的画卷上自然是傲雪红梅;窗外杏花绽开,窗内的画卷上自然也是粉杏闹春。一外一内、一冬一春,岂是一个秒字了得?!娘子好雅兴呀。呵呵!”
萧南被夸得有些脸红,剽窃后人的东西来用已是心虚,若是再大言不惭的说是自己的发明就超出她的道德底线了。
嘿嘿傻笑两声,萧南抽出一卷颇具古风的竹简,展开,对崔八说:“这都是前人的创举。我不过是照搬人家的经验罢了。”
这个话题太尴尬了,萧南话头一转便换了一个,“对了,郎君,今儿杏园探花,你们是不是要先去曲江游宴?另外,今天的探花郎是哪位?依我看来,四十九名新进士里,唯有郎君最有资格做这探花郎呢。”
这时的科举还没有所谓的‘榜眼、探花’称谓,这时的探花郎并不是指殿试第三名的进士,而是指在杏园探花活动中,由新进士中选出来去杏园摘杏花的新郎君。
在这里,‘探花郎’可以是状元,也可以是最后一名进士及第的新郎君,但唯一的要求是新进士里年纪最小、相貌品性最突出者。
当然,时下世人受世家影响颇深,人们更喜欢长得好、风度翩翩的小玉郎。
而正如萧南所说的那般,在今科新晋的进士里,不管是相貌、年纪、名声、家世等等外在条件,崔八无疑是最出色的那个。
再加上他及第的名次也很靠前,第三名嘛,选他做探花郎,倒也算是名至实归。
崔八将梳篦放在妆台上,颇为自得的点点头,“嗯,今儿头名进士及第的新状元邀请大家去曲江宴集,待宴会结束后,便一起去杏园。探花使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不过——”
说到这里,崔八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翼,剩下的话便掩了去,然而意思却明白:虽然没确定人选,但十之就是他崔某人了。
萧南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很是自得的笑道:“不过什么呀,照我看,郎君若不是探花郎,别人更没有资格探花。对了,我听大兄说,每次探花郎探花的时候,其它同年进士也会争抢,呵呵,若是探花使所采摘的名花被同年抢了去,可是要受罚的呢。”
崔八闻言,一仰脖子,很是自信的说道:“嗯,确有此类风俗,不过——”
又是说一半藏一半,但藏的那半边话,只要是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萧南见状,也是笑着直点头。
不过,崔八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了下,略带遗憾的说道:“原本,韦郎,哦,也就是今科的状元郎要请众同年一起用‘樱桃宴’,只可惜去岁冬日酷寒,今春的樱桃竟还未成熟,唉,多少有些扫兴呢。”
萧南闻言,双眼闪了闪,状似随意的问道:“状元公举办此次曲江春关宴,可是委托了进士团?”
崔八却有些惊讶的问道:“娘子也听过这‘进士团’的名声?”
大唐科举盛行不过十几年,而进士团兴起也不过短短数载,能让久内宅的女子也能知其大名,这进士团做得倒也成功。
萧南笑着点头,“嗯,郎君可还记得给咱们驯养猞猁、鹰、鹞子的侯二郎?他的一个邻便帮进士团做事,我是听侯二郎的未婚娘子方三娘提了一句,因郎君也考了进士,便对‘进士团’留了心思。”
说着,萧南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方才郎君提到了状元公,我怎么听人说,韦郎参加春闱前,曾经请一个什么‘刘神仙’的道人算过前程,那道人还赠了韦郎几句话,直言他定能考中呢。”
崔八挑眉,讶然道:“娘子也听说了?呵呵,看来刘神仙的大名已经响彻京城了。”
接着,崔八便简单的把状元郎算命的故事说了说。
说是算命吧,更准确的说是测字,当时刘神仙让韦震随手写个字,韦震便写了自己的名字‘震’。
刘神仙思索片刻,便送给他几句话:“震字雨下从辰,辰者龙也,龙遇水雨变化,烧尾之事,不亦宜乎?”
而什么是‘烧尾’?
时下的人们相信鱼跃龙门便可以变成飞龙,这种现象跟寒门学子科举入仕颇为相似,故又以登龙门比喻进士及第。
但鱼跃过龙门后,还需要最关键的一步才能蜕化成龙,那便是响雷烧尾。
故云:“鱼将化龙,雷为烧尾。”
为了这个好彩头,许多进士及第的人家都会举办大型的家庭喜宴,名曰烧尾宴。
原本崔家也要办的,只是崔泽不想出风头,这才强压着大夫人,没有为崔幼伯举办烧尾宴。
刘神仙说韦震写的‘震’字,有烧尾之象,也就是预言他定能进士及第。
“……果不其然,韦郎不但进士及第,还一跃成为状元,正应了刘神仙的卦言。”崔八颇有兴致的说起那段被京城人快要说烂的故事,叹道:“唉,刘神仙果然不负‘神仙’之名,颇有几分道行呢。”
萧南想到的却是,“唔,这样一来,请刘神仙测字算卦的人一定很多。”
连最不相信神仙鬼怪之说的士子都信了他的话,更不用说市井那些贩夫走卒、后宅妇人了。
崔八连连点头,“娘子猜得极是,前两天我们去拜会座师的时候,有几位同年说,不少没能考中进士的举子,特意跑去找刘神仙测字问前程。由于人太多了,排队都排出了好几里地呢。另外,不止举子,听说连宫里的贵人都听说了刘神仙的大名,还有不少公主、郡主派人去请刘神仙呢。”
宫里?
萧南眉头轻蹙,心中警钟大响,历史上李二陛下好像就是被个老道忽悠,吃了不少丹药,再加上李氏家族的遗传病,才使得这位千古一帝重病离世。
而上辈子……萧南咬了咬下唇,那时她只顾着帮太子谋划如何上位,根本就没在意李二怎么死的。
会不会还是那个道士?!
不行,现在京中不稳,她还没有为家族、为儿女铺好路,宫里不能乱。
“娘子,时辰不早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老夫人既然把妹妹们交托给你,你定要小心,今日新进士都去杏园,园内的游人一定很多,你们千万要注意安全。”
崔八没留意萧南的失神,换了身月白色的细麻广袖长袍,扭头再三交代道。
萧南已经下定了决心,听到崔八的话,忙收回飘散的思绪,点头应道:“嗯,我知道,郎君也帮忙看着些,打听下那些年轻同年里可有未婚配的……”
☆、第008章 杏园探花(三)
杏园在通善坊,位于曲江池西侧,满园种植了杏树而得名。
每年春季,点点杏花绽放枝头,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粉红色的海洋,引来无数京城及近郊的百姓前来观赏游玩,成为京城著名景点之一。
随着科举的盛行,新晋的进士们又喜来杏园赏春吟诗,其中更有‘探花使’探花的助兴节目,使得杏园跟春闱、春关宴紧密联系起来。
再加上杏花开时,正是春榜揭榜之时,故杏花又名‘及第花’。
之后,更有许多士子借这个彩头,纷纷前往杏园沾沾运气……如此一来,杏园的名气愈加响亮,春日前来游玩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
尤其是二月十二日这一天,杏园里的游人格外多。
原因无他,东侧的曲江池畔,此刻正有今年进士科的新晋进士举行宴集。
通往杏园的几条马路,此刻也是牛车、马车聚集,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呼啸而过。
猜到路上会堵车,萧南特意早早就带着几个堂妹出了门,但她还是没想到,赶往杏园的游客竟是这般多。
“八嫂,听说那位刘神仙也会去曲江宴?”
说话的是崔蘅,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长得算不上多美艳,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真心说一句,萧南觉得崔蘅跟她的生母小卢氏一点儿都不像,反而有点儿像大娘子崔芷,也就是崔润的嫡长女。这也是崔家人有些纳闷的地方。若说两人是姐妹长得像也是常理,可崔蘅还有个嫡亲的姐姐崔兰呢,偏她跟崔兰的相似度几乎为零。
小卢氏性子骄纵且暴躁,心眼小见识浅薄又爱计较,根本与崔家这种鼎甲世家不相配。但她长得极美,虽年逾四十,假如细心妆点一番。说她不到三十都有人信。
但崔蘅的五官却谈不上精致,勉强算得上清秀。当然,这是单纯以美丑来看。若是以古代选嫡妻的标准来看。崔蘅长得颇符合当下婆婆喜欢的那类儿媳妇模样:相貌端正,体态圆润,举止大度。言谈得体。
通俗点儿说,就是腰细ρi股大,绝对好生养的那种有福气的女子。
只可惜有那样一个阿娘,生生把亲事耽误了。
萧南无声的叹息着,脸上却不漏分毫,笑道:“四娘子也听说了刘神仙?呵呵,听你们哥哥说,这次曲江的春关宴是状元韦郎出资筹办的,而那位刘神仙也算得上是韦郎的‘贵人’,恰逢杏园盛会。韦郎便力邀刘神仙参加。”本来想说‘你们八哥’,可‘八哥’这个词儿太触动萧南的神经,每次一想到这个词,她就忍不住想在后面加一个‘亚路’,然后森森的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岛国。
“是呀。前几天卢家小娘子邀请我去乐游原打马球,遇到了几个年龄相近的小娘子,闲谈间听她们说了一句。我还听她们说,去年刘神仙就给王家小娘子看过相,说她会嫁得贵婿,荣华一生呢。”
崔蘅的声音也很沉稳。乍一听并不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娘子,反而像个有阅历的睿智妇人。
一直沉默扮壁花的崔薇,仿佛触动了心事,冷不丁的Сhā了一句,“四妹妹,你说的王家小娘子可是晋王妃?”
崔蘅点点头,“确切的说是未来的晋王妃,毕竟现在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呢。”
闻听此言,崔薇的眉头微微蹙起,原本她还想让刘神仙给她算算姻缘,看看自己的良人是不是李敬,如今听了这话……崔薇摇头,又是个神棍,居然说被女皇削成|人彘的王氏会荣华一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萧南扫了她一眼,见她面露不屑,忍不住诧异,心说话:难道这妹纸来大唐也一年了,竟不知此大唐非彼大唐?难道她还没发现,现实生活中有太多不符合历史的事儿?!
不过,萧南却不想再提点她了,这妹纸太不安分了,经常会弄一些刺激人心脏的花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穿越女一般,这、这很容易被炮灰呢。
要知道每一个筛子穿的故事里,只有一个穿越者是猪脚,会被作者开金手指。其它的穿越者要么是跑龙套的酱油党,要么就是注定被猪脚炮灰的苦逼配角。
而崔薇的种种表现很像披着穿越女外衣,实则是炮灰女的角色。
萧南上辈子已经是悲剧了,这辈子她绝不想再悲剧,甚至远离其它一切有悲剧可能的人。
萧南不说话,崔薇也不知声,崔蘅也住了口,一时间牛车里没了声音,只有窗外的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响着。
崔萱见气氛有些尴尬,想到出门前大兄的嘱咐,便主动开口:“阿嫂,我听说八哥被选为今科的探花使?午宴后会来杏园探花?”
萧南微微摇头,笑道:“还没最终确定呢,听郎君说,今科的少年俊彦很多,他还算不上最年少的郎君呢。”
说到这里,萧南想起本次出游的主要任务,便状似玩笑的说道:“对了,说起俊彦,我听说今日去曲江的新郎君中着实有几个不错的呢,出身门名,年少多才,学识教养也都极好……为此,京里的许多小娘子都赶来‘赏春’呢。”
故意在‘赏春’两个字上咬得极重,萧南知道,在座的三位都不是笨到家的蠢人,再加上来之前,身侧的人也定提醒了她们,她们应该非常清楚此行的目的。
如今被萧南委婉的点了出来,三个未婚小娘子顿时涨红了脸。
同样是红脸,但原因却是不同:崔薇是想到另有心上人,一时着急才会涨红了脸;崔蘅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终身却还没有着落,眼下被嫂嫂带出来‘相亲’,多少有些尴尬,脸是羞红滴;而崔萱则是激动,她、她终于有机会进入上流社会了。
萧南见自己的一句话便羞红了三张脸,多少有些自得,笑得愈加暧昧,继续TX三个小姑子:“你们哥哥也说了,今科他结交了几个说得来的同年,出身好、教养好、长相好、学识好、长辈好……待过了午宴,我便请了几位新郎君来,和咱们一起赏春。”
崔薇:……谁要他们,我、我有李郎。
崔蘅:额,没人告诉说八嫂也是个促狭的呀。
崔萱兴奋的想大笑:咯咯,越多越好,最好是那种年少钱多出身望族的俊郎君……跐溜~~吸吸口水先!
就这样一路说笑间,牛车缓缓驶入了通善坊,行至杏园,一行几个下了牛车。
外头随侍的人早就撑起了步帐,结结实实的将萧南姑嫂四个围了起来。
而萧南也招呼几个小姑子戴好羃离,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在了黑色的薄纱中。
此时,杏园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车架,游客们或三五成群,或一家同行,边说边笑的往园内走。
“八嫂,咱们还要等人吗?”
崔蘅很细心,她早就打听了萧南邀请的客人是谁,也提前了解了这些人的背景资料。
萧南抬头看了看艳阳,摇头道:“不必了,已经约好在赏春亭旁碰头,她们都是守时的人,定会准时的。”
说罢,萧南领着三个小娘子,一起步行进了杏园。
一进园子,一大片或深或浅的粉色扑入眼帘,与之相随的则是浓郁的杏花香味儿。
第一世的时候,萧南看岛国漫画的时候,曾对着那漫天飞舞的樱花雨口水不已,她虽对那个国家无爱,但不能否认,她很喜欢那种梦幻的画面。
现在看到杏园的绝美景色,萧南忍不住喟叹,跟眼前这胜景相比,所谓的樱花雨还真不够看呢。
占地数顷的杏园,遍园种满杏花,春日渐近,杏花或含苞、或初绽,深深浅浅、粉粉白白,形成了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海。微风拂过,花香涌动,片片粉白飞舞,悄然落在如织的行人发间肩头,美人如花,笑语盈盈……好一派闹春的欢乐场景。
东南侧的曲江池畔,崔幼伯和李敬被选为探花使。
所谓探花使,并不是单纯只去杏园采摘一支杏花,而是遍访京中每个角落,以求得名花、珍稀花卉。
“呵呵,崔郎,没想到竟是咱们相携探花,不知你想探寻哪种名花?”
李敬一身松花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嵌翠玉玄色腰带,脚蹬一双乌皮尖头小靴,整个人看起来文雅中带着几分英武,站在一群文弱书生中,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我还没有想好,不知李郎意欲探何名花?”
崔幼伯还真没有什么打算,不过出门前娘子曾说,她那个安善坊的田庄建有暖房,种植了不少名贵花木,仅牡丹就有好几种。娘子还说,若他没有更佳的‘探花’去处,便可去安善坊一探。
“唔,还是牡丹吧。”
唐人爱牡丹,随着盛世的时日愈久,对富贵花的喜爱也就愈深。
崔幼伯想了想,道:“我知道安善坊有个暖房,种有上好的牡丹,不如咱们去那儿探访一二?”
李敬挑挑眉,“好呀,崔郎久居京城,对京中诸坊的情况也最是了解,我听崔郎的!”
意见达成一致,崔八和李敬一起骑上马,往安善坊赶去……
☆、第009章 蜀王妃(一)
曲江距离安善坊不远,可也不近,中间足足隔了三条马路。
因今日曲江有春关宴,路上的马车、行人极多,崔幼伯和李敬骑马的速度并不快,只比步行稍快一点点。
路上,两人说着些宴席游玩的闲话,倒也不觉得道路拥塞难走。
“让开,快点儿让开,马惊了,要命的都让开——”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与之相随的还有由远及近的踏踏马蹄声,听动静,像是来了一队骑马的人。
崔幼伯听到叫嚷声,忙一拉缰绳,拨转马头往路边靠过去,正要招呼李敬一起避开,扭头一看,人家早就身手敏捷的躲到了街边。
两人刚刚让开路中央,身后的马队也已经呼啸而至,七八个身姿矫健的年轻男子策马狂奔,他们所到之处,路上的行人、马车纷纷仓皇躲避,慌忙间,有人摔倒在地,有的马车被撞歪、引得车厢里惊叫连连,再加上马队本身制造出来的噪音,使得整条大街忽然热闹起来,尖叫声、叫骂声、呼喝声、哭声连成一片。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何等狂徒竟如此放肆,当街策马狂奔?”
李敬眉头拧成一团,颇为厌恶的看着那几个将好好一条街道弄成菜市场的骑手。
“……”崔八也皱眉冷视,好一会儿,他才在几个兀自狂奔的骑手中找到了这群人的头儿,当他看到那人的配饰后,眉间的疙瘩拧得更大了,“是蜀王,原本该去岁抵达封地的皇六子李愔。”
崔八的声音很低,似是在喃喃轻语。
李敬却听得分明。忍不住抱怨道:“饶是皇子,也不该在京城内如此狂放呀。”
皇后贤德,对子女要求甚严。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儿。
李敬原本以为,有贤德的皇后教导,又有圣明的皇帝看管。那些皇子公主们即使做不到什么表率,好歹也不会这般浪荡纨绔。不是他吐槽。此等在城内坊间策马狂奔的荒唐事儿,也只有那等暴发户才能做得出来,如今这位却堂而皇之的在京城……唉,真是太给关陇李氏抹黑了。
崔八却摇头,“圣人曾言,‘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
听见了没有,皇帝对这个荒诞不经的儿子也无奈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禽兽不如。
李敬叹了口气,龙生九子,哪能要求皇子们个个都出色。
崔八的怨气却不是一口两口能叹完的,他用力甩了记鞭子,牛皮鞭在空中打了个响儿,那狠戾的模样仿佛在抽打仇人。
李敬瞧出不对劲,忙关切的问道:“崔郎怎么了。可有什么烦恼之事?”
崔八恨恨的目送那几骑嚣张至极的离去,沉声道:“吾家大娘子是蜀王妃——”
这个狂的没边儿的禽兽,可是自己的亲姐夫呀,真是丢人丢到家门口了。
然而更让崔八气愤的却是。“吾家阿姊染疾,已经卧床月余,李六郎却还在——”崔八说不下去了,自己堂姐病得只剩一口气儿了,而李愔这个做丈夫的竟然还在田猎飙马,简直……圣人不愧是圣人呀,说的话就是有理。
但气愤又如何?圣人骂李愔禽兽不如又如何?
说一千道一万,对方是皇子,人家和圣人是亲父子。就算是他不得皇帝爹宠爱,也不会被皇帝爹人道毁灭了。
这不,某位与禽兽、铁石相提并论的皇子被他爹一竿子抽到了益州,可人家就是找借口不去。最有说服力的借口,居然是蜀王妃病重,短时间内不能长途跋涉,而李六郎童鞋鹣鲽情深,不忍抛下结发妻子自己出行,便跑到太极宫哭求。
李六郎的亲娘杨妃呢,也不想让儿子远去,便时不时的吹吹枕头风,话里话外自是为儿子说好话,只把李童鞋夸成了大唐第一爱妻好男人。皇帝呢,毕竟是疼爱儿子的,被儿子、小老婆一通哭诉,也就心软了,对某人死赖在京城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敬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随着惹祸的马队远去,街道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崔八和李敬也继续赶路。
只不过有了这个让人不舒服的Сhā曲,两人被选为探花使的喜悦也打了折扣,双双敛住笑容,沉默着前行。
杏园里,萧南和几个相约的故友已经聚齐,相互见礼寒暄了一通,这才拉着三个小姑子给她们作介绍。
主人们忙着寒暄,下人们也没有闲着,忙按照主人的吩咐,找了个安静的空地铺上毡毯,又用步帐将毡毯四周围起来,将贵女们与游客行人隔离开。
围好步帐,丫鬟仆妇们便将各色果子、点心和小菜摆好。为了照顾那些不习惯矮足家具更不喜欢跪坐的贵女,下人们还体贴的搬来长桌、月样杌子和单座胡床(也就是小马扎啦)。
一番介绍见礼后,萧南招呼大家就座。
“咦?这是樱桃吧?啧啧,好大个的樱桃呀,颜色红润,看着就觉得好吃。”
阿史那晼个性直爽,又加上她与萧南的关系最铁,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客套。她见毡毯边的长桌上摆着几样时新水果,仔细一看,细腻如白玉的白瓷果盘上盛放的正是玛瑙般莹润的樱桃,忙开心的叫了一声,随即扑过去捻起一颗便丢进了嘴里。
“唔唔,好吃,竟比大兄派人从东市高价买回来的还要美味。”
阿史那晼是个不拘小节的爽利女子,她吃到了美味,第一反应不是藏起来自己享用,而是热情的招手呼唤其它朋友,“程二,卢三,快来尝尝。”
她嘴里的程二卢三,不是别人,正是萧南邀请来的客人。程二是卢国公程知节次子程处亮与清河公主的女儿程雅,今年才十二岁。卢三则是范阳郡公的孙女儿卢郁,今年十五岁。
这两位跟萧南都是亲戚,程二是萧南的姨表妹,卢三则是崔家先三夫人卢氏的侄女儿,也就是萧南的表妹……世家联姻嘛,算来算去大家都是表亲。
程雅和卢郁跟阿晼也是极熟的,且她们跟阿晼的关系同与萧南的关系一样,彼此都是七拐八绕的表亲姐妹。听了阿晼的招呼,也都没客气,纷纷围上来一ρi股坐在月样杌子上,接过侍女递上来的湿帕子擦了手,这才捻起樱桃慢慢的咀嚼。
“唔,确实好吃。”
“是呀是呀,阿姊,这应该是小南山盛产的樱桃吧,前几天我阿娘进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便赐了两篮给我阿娘,阿娘拿回来的跟这个差不多呢,”程雅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嘴里还啧啧有声的夸奖,“不过,阿姊,我怎么觉得你的比我家的还好吃呢。”
萧南心里一惊,暗道这小丫头的嘴还挺厉害呀,一尝就尝出了不同。
送进宫里的都是神仙福地,也就是被圣人赐名‘小南山’上结出来的果子。而萧南此次拿出来的,则是桃源里新成熟的一批樱桃。
两者生长的环境相似,但论灵气多寡的话,山寨版的‘小南山’哪里比得上正装原版的桃源?!
萧南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暗自警惕,看来自己又大意了,竟忘了京中贵人多,宫里的两位大BOSS又都是宽厚大度的人,经常赏赐一些果品时蔬给宗室和朝官,偏萧南平时接触的也多是这个层级的人……唔,看来以后自己要小心了,决不能让人有机会对比两种出处的果蔬。
不过萧南表面上却丝毫不漏,笑着说:“都是皇后赐下来的,哪有什么不一样。呵呵,许是今儿阿雅的心情好,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呢。”
阿晼是萧南的铁杆儿,自然站在她这一边,连连点头,“恩恩,乔木说的极是,呵呵,估计是看着杏花开了,四下的阳光又好,心情也好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跟以前吃的不一样呢。来来,崔三、崔四和大娘子,你们也都来呀。”
萧南也跟着转移话题,招呼三个小姑子,“呵呵,阿晼是个爽利的人,平时说话也是这般,你们第一回儿见,千万别被她吓到了。”
阿史那晼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称呼也喜欢简称,当初萧南刚与她相熟的时候,她也叫过萧南萧五(萧南在萧家同辈姊妹中的大排行)。
“史家阿姊性格豪爽,不像我……我很羡慕呢。”
崔薇听到有人叫她崔三,多少有些不快,但是她也知道,对面这个说话口无遮拦的女子可是堂堂县主,是有品秩、有爵位的贵女呢。
“嗯,我也极欢喜阿姊的个性,很像笔记小说里的侠女呢。”
崔蘅的语气就诚挚了许多,嗓音柔柔的,语调缓缓的说着,让人一听就觉得舒服。
至少听在阿晼的耳朵里比崔薇言不由衷的话好听。
阿晼的目光在崔家三个小娘子的脸上扫过,尤其是看到沉稳的崔蘅,她眼中波光潋滟,似是想到了什么,丢下果核,捡起湿帕子擦了擦手和嘴,轻声道:“听说了吗,蜀王妃不太好,御医接连换了好几个,还是不见好转呢。”
蜀王妃,不就是崔家大娘子崔芷?!
☆、第010章 蜀王妃(二)
萧南对这位双料亲戚并不太熟,只是在节假日和每月的朝贺中见过几次,每次见了面也只是客套的寒暄两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再深的交往便没有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虽说两人的亲属关系比较近,但平时的交集太少了,毕竟,蜀王妃,这位出自崔家的贵女已经三十岁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年龄段儿的人,更不可能玩到一起。
想当初崔芷出嫁的时候,萧南才六七岁,是个被父母骄纵的傲娇小贵女,去参加李愔和崔芷的婚礼也是当背景的,待见礼完毕后,便被一群同样年纪的小萝莉吆喝着去玩耍,根本不可能和新妇有什么聊天的机会,即便是有,两人也聊不到一起去呀。
聊什么?
一个是天真烂漫的无邪小萝莉,一个是即将由少女蜕变为人ℚi的新妇,这样的两个人,就算是亲姐妹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吧?!
等到萧南嫁入崔家的时候,崔芷刚生完幼子,身子很虚正在调养,两人也只在婚礼上见了一面,随后崔芷便一病不起,到了每个月进宫朝贺的日子,崔芷经常也以身子不适而缺席,这样使得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饶是如此,萧南对这个陌生的大姑子印象也不错,而且公主阿娘也常说,如果没有蜀王妃在一旁劝诫,依着蜀王狂躁的性子,他将会更加荒唐。
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这句话在蜀王府有了更具体的演绎。
坐在奚车里,萧南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王府,愈发觉得崔芷这个大姑子手段不俗,竟将一个荒唐王爷的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家丁仆妇行止得体、言谈有度,让人一看便知道这家的主母非常称职。
萧南觉得,当一个称职的主母并不难,可难的是。主母卧床几个月不能理事,家中还能保持井然有序的模样,这点就很不容易。
崔芷却做到了。
就冲这一点,萧南便由衷的佩服她。进而想到了远在晋阳的二夫人柳氏,唔,柳氏和崔芷也是对性格迥异的母女:
柳氏性格直爽泼辣,颇有几分王熙凤的味道,管理内宅也是喜用雷霆手段,媵妾侍婢什么的、庶子庶女什么的,只要不遵守她的规矩。柳氏直接命掌刑妈妈动手,掌嘴、打手板都是小CASE,柳氏还曾经彪悍的给一个极受宠的侍婢脸上大玩儿刺青艺术呢。以理服人之类的话,在柳氏这里根本说不通。在她柳氏看来,内宅就是她的地盘,只要郎君无二话,她的地盘她做主。
而崔芷却不同,她自小跟着老夫人长大。讲规矩、讲礼数、讲道理,对于犯了错或者对她不敬的人,她最喜欢引经据典。用一大堆的道理规矩砸得人发晕,最后把人教训得痛哭流涕,羞愤欲死,哦不,应该是恨不得以死谢罪,最最后还会以无比崇敬的目光看着崔芷——苍天呀,奴真的错了,王妃您就别念了呀。
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崔芷能将荒唐王爷的府邸拢得水泼不进,这绝对是个本事。
忽然间。萧南想到一件事,蜀王荒唐、易怒、田猎扰民等等不堪传言全都是他在外面招来的,至于蜀王府的是非,坊间根本就很少听闻。
还有,在夺嫡风云变幻的今日,唯一没有搀和此事的便是蜀王。当然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小皇子,他们基本上可以被忽视。
难道……难道也是崔芷——
萧南的心跳加速,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忽而变得郑重起来。
同车的崔薇也是一脸凝重,她是崔芷的同父异母姐姐,算是崔家小娘子中和崔芷关系最亲的人。
而且崔芷给娘家送信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说自己出嫁多年,很想念家中的几个妹妹,弥留之际,想再见见这些小姊妹。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更深层的原因大家也能猜得到:崔芷不行了,她要为娘家、为自己的三个儿女筹谋。
这种情况很平常,贵族联姻为得并不是一双小儿女的情情嗳嗳,而是为了联合两大家族,为本家族开拓关系,争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出嫁十多年的女儿病危,为了维系两大家族的联系,为了确保女儿所生子女的利益,亦或是其它的原因,家族很可能会让其它女儿做替补,让小女儿嫁给大女婿,继续维系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崔薇对此也知之甚多,要知道前世她看了太多的小说,其中就有不少女主开启的是继室模式,最后赢得地位、得到丈夫,富贵荣华一辈子。
比如她最喜欢的十一娘,跟她目前的状况很相似:都是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女,都有个嫁入豪门的嫡姐,而且嫡姐又都毫无例外的要挂了,同样为了嫡姐所出嫡子的世子之位而嫁给姐夫当继室……
只是,唯一的不同,人家十一娘并没有心上人,而她——
李郎?蜀王?
哪个才是她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
萧南和崔薇都一脸沉思状,只有崔蘅表情淡然,仿佛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当自己是来探望病重的堂姐,至于亲事、联姻什么的,都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坐在后面一辆奚车里的老夫人,手里依然转着串佛珠,随着车轮吱嘎吱嘎转动,手指上的佛珠一颗颗捻动。
说实话,老夫人对大娘子的计划也极赞同,蜀王的名声虽不堪,但好歹是亲王,且母族出身高贵,乃前朝皇族公主,弘农杨氏的贵女。大娘子若真去了,崔家须得再出嫁一个女儿才是。
只是唯一不好的便是蜀王的亲哥哥吴王风头太盛,贤名竟直逼太子,这不是找死吗。
泰王敢跟太子叫板,人家是有底气的,两人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按照宗法,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就算是太子被众人拉下马,他下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弟弟呢。再说了,长孙国舅那一关也不好过,在皇后的劝说下,长孙无忌辞去了所有实职,只担着个司空的虚职,一品高官却不掌管任何政事。但他终究是圣人最看重的好友兼内弟,他极力反对的事儿,圣人也要思虑一二的。
蜀王和吴王的关系太亲密了,一旦吴王有什么祸事,蜀王肯定落不下什么好。
还有一点,崔家若继续与皇家联姻,出嫁的必须是嫡女,偏崔家嫡支荣康堂只剩下了一个嫡女崔蘅,而崔蘅,老夫人早就给她相看了个对象,只等着合适的机会。至于崔萱,老夫人直接无视掉了。
崔薇?
唔,庶女的身份倒还好说,实在不行就记在二夫人的名下充作嫡女。
可……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顿了顿,眉头微蹙,心说话,那孩子的性子太不稳重了,又是折腾酒楼,又是弄什么花笺,听说最近还动员崔江一起盘铺子做生意,简直一分钟都不肯安静。
蜀王已经够荒唐了,如果再给他配一个不安分的老婆……不行不行,老夫人连连摇头。
崔家肯再出一个女儿,为的是联姻,而不是结仇。倘或崔薇蛊惑蜀王做了什么错事,蜀王是圣人儿子,圣人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崔薇以及她的娘家就要被圣人惦记上了。
崔蘅舍不得,崔薇又不合适,老夫人左右为难。
一行几个人,个个心思各异,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萧南和几个小娘子用蹙着老夫人一起进了王府的正堂。
寝室里,崔芷接到侍女的禀报,挣扎着从壶门大炕上坐起来,正要下炕迎接姑祖母,老夫人已经一脚踏了进了来,见她形容枯槁、脸色蜡黄的样子,忙快走几步来到炕边,将佛珠套到手腕上,伸手将崔芷按回炕上,嘴里还连声抱怨:“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们讲这些虚礼,快些躺下来,好好歇着才是正事呢。”
崔芷的身子确实虚弱得厉害,刚才不过是起身的时候力气大了些,眼前便开始冒起了金星,接连咳嗽了几声,气息不稳的笑道:“我失礼了,还请姑祖母,八弟妹和三位妹妹不要见怪。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老夫人等人都面露担心和不忍——崔芷剩下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她的眉间已经有了灰白之色。
“娘子先喝口参茶压一压吧,”
炕边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妙龄女子恭敬的双手捧上茶盏,低声劝道:“老夫人和襄城郡主都不是外人,娘子松宽些,她们也不会怪您的,您还是多保重身子才是。”
崔芷接过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好一会儿才将咳嗽压下。
又从粉衣女子手里接过湿帕子,崔芷按了按嘴角,才苦涩的笑了笑,道:“我失仪了,姑祖母勿怪。”
萧南扫了眼那粉衣女子,眉眼竟又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崔芷无意间扑捉到萧南的视线,便笑着说:“这是锦葵,我从崔家带来的婢女。呵呵,八弟妹是不是看着眼熟?她的堂妹在弟妹院子里当差,原名叫木槿的那个便是。”
☆、第011章 蜀王妃(三)
“娘子,婢子的这点儿私事您还记得呀,呵呵,前儿您还抱怨说自个儿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瞧瞧,这哪儿差了?”
锦葵见崔芷喝完了参茶,极有眼力见儿的接过空茶盏,体贴的递上帕子,还顺手帮主人掖了掖被角,态度谦卑又自然,声音柔和又轻缓。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似有所指,“不过,婢子的堂妹现在已经改了名字……婢子早就劝过她,作为奴婢要守奴婢的本分,岂能犯了主人的忌讳?呵呵,她呀,如今改名叫阿槿了,还给八郎君生了庶长子呢。”
萧南的眉梢禁不住跳了跳,心里暗自打鼓:唔,难道这位在为被她坑了的‘崔氏女’阿槿女士抱不平?难道她跟阿槿的关系很近?
上下打量了锦葵一番,萧南即使没问也能确定,面前这位粉衣MM,跟她的堂妹一样,都是男主人的侍妾。
不过与阿槿的张扬和放肆不同,锦葵显然比她的堂妹更聪明、更低调,而且在女主人的跟前也更有地位——作为侍妾,还能被身患重病的女主人器重,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想帮萧南解惑,老夫人非常适时的问了句:“哦?你也是崔信的孙女儿?”
崔家的老部曲很多,跟着老夫人三姐弟闯荡六七十年的心腹也不少,这些人数十年的繁衍,衍生出数量极为可观的家生奴婢。而似崔信这般被赐姓的老仆却很少,其它跟崔信有血缘关系的范氏族人却还是姓着本姓。
原本被主人赐姓是天大的恩赐,但对于已经爬上男主人床的侍妾来说,却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了。
前些日子阿槿只顾着忙着生孩子、养身体,一时还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女主人坑了一把。
但……萧南眯了眯眼睛,如果锦葵的老子也贪图‘崔’这个贵姓,跟着木槿的老爹一起拜到崔信的名下当便宜儿子,那么和木槿的关系也就更加亲近了。这样一来,锦葵会不会为吃了亏的堂妹抱打不平。进而记恨她萧南?!或者两个荣获贵姓的女团结起来一起搞点儿什么小动作?!
锦葵先是对老夫人俯身行礼,接着才笑着摇头:“婢子的阿耶笨拙,并不曾做过什么体面的事儿,哪有资格拜到崔阿翁的名下?”她才不像那个看着机灵、实则蠢笨至极的堂妹。然傻呵呵的以为被赐姓是多么荣耀的事儿。
锦葵是崔芷的陪嫁丫鬟,她并不稀罕那个什么贵姓。因为她明白一件事,王府也好、普通后宅也罢,能主宰她们这些女子命运的除了郎君便是娘子。
其中更以王妃为甚。
因为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不得王爷宠爱、私德又有瑕疵的还会被休,但崔家的女儿、老相公的亲孙女是能轻易休弃的吗?
更不用说崔芷加入王府十多年,恪守规矩、行止有度,深得宗室以及京城上流社会的赞誉。就是圣人。看着自家的儿子很不顺眼,连畜生不如都骂的出来,但对崔芷这个儿媳妇却极为喜爱,更加深信一个道理——娶媳妇还要娶世家贵女呀。
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圣人心里很明白,但崔芷却能把蜀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蜀王传出来的恶名也只有田猎扰民而已。
偏这个罪名是极有弹性的,往好了说这叫尚武,有乃父之风据说李二陛下年轻的时候也荒唐过滴。往差了说也不过是‘扰’民而已,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大事。
圣人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六郎的娘子不贤。那儿子现在恐怕不止荒唐而已。
尤其是去年年初齐王佑谋逆,着实让圣人伤了一把心,被自家儿子造反,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受不了呀,更不用说皇帝了。
李二陛下一共十四个儿子,有早夭的,有不听话的,有懦弱的,有聪明却德行差的,还有造老爹反的。现在还有明着暗着惦记他ρi股底下那张龙椅的……让渐渐变老的圣人很是忧心,生怕自己的儿子会上演兄弟阋墙的惨剧。
妻贤夫祸少。
圣人便是在蜀王妃这里感受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再给儿子选老婆的时候,首选世家,尤其是那种规矩大、传承久的老牌世家,比如今年举行婚礼的晋王妃王氏。便是出身太原王氏。
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圣人对蜀王妃的印象很不错,自从她生病后,也经常叫来给她问诊的御医询问病情。后来李愔以娘子重疾、他不忍累她受苦为由而一再拖延去益州的时间,圣人也默许了。
崔芷在蜀王府原本就极有权威,如今有了圣人的支持和关切,让她的地位更加稳固,也使得她在王府里威信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
就连蜀王,觉得这个老婆很管用,对她也多了几分敬重。
种种原因,使得崔芷这个重病在床的病患,成为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锦葵是崔芷的丫鬟,却又是蜀王的侍妾,对这种情况最清楚,她更加深信自己的决定——只要服侍好了娘子,自己的未来才有着落,而不是像堂妹的信里写得那般算计主母,然后如何如何。
而崔芷对锦葵的守本分很满意,对她也越来越倚重,这让锦葵看到了希望:只要她的表现让娘子相信,她对娘子绝对忠心不二,那么她还有机会争取升做媵、甚至是孺人。
按照朝廷规制,亲王除了正头的王妃,还可以纳孺人两名、媵十名。
名称虽有不同,但说穿了也都不过是亲王的小老婆,跟奴婢、侍妾也没什么不同。
但,同样都是小老婆,孺人和媵却不是普通侍妾所能比拟的,要知道,孺人和媵都是有品级的,可以记入宗谱的‘贵妾’。
蜀王行为荒唐,但在男女之事上倒还不算出格,正五品的孺人只有一个,媵也不过六个,还剩下不少名额以供王府的侍妾和婢子争取。
这也是吊在锦葵前头的胡萝卜,引得她愈发恭敬的伺候崔芷,并异常忠诚的充当主人的耳目。
不过,对于萧南如此坑害自家堂妹,而且还做得这么绝,让锦葵多少有些埋怨:她也是侍婢,最能明白侍婢的心思,如果一辈子都不能有名分,所生子女也都是卑贱的婢生子,那她还有什么盼头?
心里埋着怨气,锦葵说话的时候也就多少带了一点儿出来。
被压回炕上的崔芷听了锦葵的话,虚弱无神的双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姑祖母身侧的三个小娘子,仔细观察着她们的表情——
崔芷最先打量的便是据说和自己极为相像的四娘子崔蘅,当她的目光刚落在崔蘅身上的那一刹,她便明白了为何大家都说四妹妹像她了。
这种像,不只是长相,都是同一个祖父,堂姐妹长得相似也正常。
最让崔芷在意的却是崔蘅那稳重的气质和淡然的神情,看她那双沉静内敛的双眸,以及嘴角时常挂着的浅笑,崔芷不免有种错觉,她、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像,太像了,如果不是现在的自己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崔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照镜子。
许是崔芷的眼神太热切了,饶是崔蘅再沉稳,她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被人如此盯着看,她没有反应才怪了呢。
片刻的尴尬过后,崔蘅浅浅一笑,屈膝对崔芷行了个福礼,“阿姊安好,总听人说我长得像阿姊,今儿一见才知道,人家都是在恭维我呢,呵呵,我若是能有阿姊这通身的气派和高雅得体的举止,夜里睡觉也能笑醒呢。”
崔芷心知这是对方在恭维自己,但崔蘅的表情很自然,丝毫让人看不出她有半分阿谀奉承的意思来,反而有种她确实在说实话的感觉。
暗自点点头,又给崔蘅加了十分。
扯了扯嘴角,崔芷轻笑:“妹妹说笑了,呵呵,我说看妹妹怎么这么眼熟,竟是在照镜子呀。”
说着,崔芷冲着崔蘅摇了摇枯瘦的手,“来,都是自家姐妹,近前来坐。三妹妹和大妹妹也不要气,都过来坐。”
老夫人已经在上首的胡床上坐下,听到崔芷的话,也对几个晚辈点头,“坐吧,娘子既是王妃,亦是你们的阿姊,左右不是外人,无需套。”
萧南也坐在了老夫人身侧,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因为她知道,在今天的戏码中,她既不是猪脚也不是配角,只是个打酱油的。
崔薇三姐妹听老夫人这般说,也就没有推辞,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坐在炕前的月样杌子上。
在进正堂前,崔薇还在挣扎:到底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富贵?
但当她一踏入这富丽堂皇的厅堂,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名贵的家具、卧具、帐幔以及亲王、王妃才能使用的皇家金银玉器后,她那颗摇摆不停的心终于有了决定——她要遵从命运的安排,做下一任的蜀王妃!
只不过,现任的蜀王妃对她似乎并没有多少热情,反而对那个一身湖蓝衣裙的崔蘅和一身杏色服侍的崔萱说个没完,生生将她凉在了一边。
这让崔薇有些不满,难道、难道堂姐没看到自己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正巧听到崔芷问崔蘅最近有什么赏春宴会,崔薇便Сhā话道:“说起赏春,听八嫂说三月三要在乐游原举办赛马会和打马球呢……”
☆、第012章 果然是他(一)
说完就捂嘴,崔薇好想抽自己。
她怎么又说错话了呢。蜀王为什么被圣人斥责,还不是因为‘田猎扰民’?
结果她还大喇喇的在人家老婆跟前说什么骑马打马球,这、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嘛。
然而让崔薇更郁闷的是,崔芷并没有生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一脸柔和的与另外两个堂妹说话,只有在接触到她紧盯的目光后,才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算是笑的表情来。
至于在场的其它人,也似约好了一般,既没有人提醒崔薇说错了话,也没有对此表示什么,之前干什么的继续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是当众说错话丢脸呢,还是被人彻底无视更丢脸?!
对于这个问题,崔薇并不想讨论,但……两颊忽然烧得发疼,崔薇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只恨地上没有地缝让她钻。
崔芷她们几个还在说些不咸不淡的废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按理说女人们凑在一起更喜欢说八卦,可说八卦也有个前提呀,那就是彼此还算熟悉,若是对个几乎可以算是初次见面的‘姐妹’来说,根本没有底气去八卦。
彼此问了若干‘妹妹读什么’‘妹妹平日喜欢做什么’‘姐姐近日吃什么药’‘姐姐感觉可还好,累不累’之类的问题,崔芷跟几个小堂妹便没有什么可寒暄的了。
若是此行只有老夫人和萧南,崔芷还能讨论讨论孩子的话题。偏在座的还有未婚的小娘子,彼此间可谈的话题就少多了。
不过,崔芷让家人把几个妹妹带来也不是为了聊天,有的时候,她根本无需拉着妹妹的手东问西问。单从一些零星细节上便能看得出这个妹妹的品性如何。
比如,崔芷看到崔薇穿着一身近乎正红的银红袄裙的时候,便直接把这人PASS掉了——真是个没规矩的。你见过谁去探望病人的时候还好意思穿得如此光鲜艳丽?!
亏崔薇还是三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呢,还不如年纪最小、在乡下长大的崔萱懂事。
把儿子女儿交给这样的堂妹,崔芷宁肯让丈夫续娶其它崔氏族人。或者干脆求娶其它著姓贵女。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见几个小辈寒暄已毕。便笑着对她们说:“……王府里的五色亭极是雅致,你们好容易来一趟,不如让锦葵带你们去瞧瞧?”
崔蘅闻音知雅意,一听老夫人的话便知道这位崔家最大的BOSS要跟王妃堂姐说私房话,忙笑呵呵的应和,露出一脸的向往:“是呀,早就听说蜀王府有个五色亭。亭子建在花园小湖中,四周满是湖水,这湖水很是神奇,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颜色——”
咦?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崔薇只觉得脑海里亮光一闪,忽的打了个响指,靠,不就是柯南里的那个什么五彩馆?利用太阳光折射原理而映照出的彩色湖水?!
崔蘅还在称赞着,“呵呵,还是阿姊心思巧妙,竟设计出如此神奇的亭子。”
许是比往日多说了几句话。崔芷的神情有些倦怠,但还是极为柔和的说道:“妹妹过奖了,呵呵,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而已。不过中庭的花园里倒是有几株杏树桃树,这会儿刚刚抽芽儿,还算有几分景致,八弟妹和三位妹妹倒是可以瞧瞧。”
萧南闻言,直接站起来,笑着对崔芷说:“听阿姊和四妹妹说得热闹,我还真有几分好奇呢,三妹妹,四妹妹,大妹妹,咱们就去花园里探探春吧。”
说着,萧南扭头看了眼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也就没有耽搁时间,叫着三个堂妹一起出了正寝室。
锦葵走在前头,态度恭谦的做着介绍,萧南也做出一副颇为好奇的样子,边走边问,一行人倒也热闹。
目送萧南她们离去,崔芷又将室内的其它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唉,你这孩子自幼早慧,偏早慧必伤……”
老夫人见崔芷满脸倦容和病态,不免有些心疼,起身来到炕前坐下,将手里的佛珠拢到袖中,握住崔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伤感的说道:“你呢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跟家里人说,再加上去岁你阿耶和阿娘又去了晋阳,你愈发没个说话的人了……”
崔芷曾在老夫人身边教养过一段时间,对这位崔家说一不二的长辈又敬又爱,如今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也不免感伤起来,喃喃的说:“孙女儿的身子是不成了,恐怕、恐怕见不到阿娘最后一面了,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崔芷慌忙拿帕子掩了嘴,垂下头死命克制了好久,好一会儿才将嗓子眼儿的那股痛痒压制下去。
只是她的脸色愈加难看了,眉心的灰败之气也愈发浓郁,乍一看跟死尸一般。
老夫人见状,心里更加难过,忙伸手拍了拍崔芷的背,关切的说:“你身子不好,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告诉我,我定会想办法帮你扮成。”
她们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为的就是说些私密话,如今话都到嘴边了,断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
“……咳,姑祖母跟前,我也不说套话了,求、求姑祖母疼惜——”
崔芷等的就是老夫人的这句话,她也顾不得腔子内翻涌的咳意,费力的坐起身子,以头触炕面,戚戚哀求着。
王府花园一隅,锦葵正谦卑有礼的将崔家的几位女请到湖上小亭坐下。
待坐定后,又有几个王府的侍女端着各色茶果鱼贯而入,锦葵殷勤的帮忙摆放、招呼几位贵饮用。
崔萱毕竟年纪小,藏不住话,她见亭子里除了锦葵便只剩下自家人后,便凑到崔蘅耳边,小声咬耳朵:“阿姊,你猜堂姐和姑祖母说什么呢?”
崔蘅向来稳重,再加上她和崔萱又不熟,更不会和她八卦什么,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随后就把话题扯到了景色上:“八嫂,听说您在乐游原的别业极大,院子里也有这么一池湖水?”
萧南也正暗自猜着老夫人和崔芷会谈论什么悄悄话,忽听到崔蘅的话,忙收回思绪,笑着说:“是呀,院子虽大,可布置得就没有王府这般雅致了。对了,我那别业里还有个马球场,准备上巳节的时候去那里打马球,呵呵,不知几位妹妹是否有兴趣一起凑个乐儿?”
“打马球呀,我的马术不好,怕不会打呢。”
崔萱很得意,自从她大兄与南平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后,她们一家子在崔家的地位也直线上升,那位未来的大嫂对她也很是亲厚,知道自己生于田舍、长于乡野并不擅长京中贵女的那些游乐,非但没有嘲笑,反而特特派了得力的丫鬟来教她。
上个月她刚学会了几支京城上流社会宴集时最流行的歌曲,这个月便又开始学习骑马。
为此,大兄还特意给她买一匹温顺的小母马,就放在老夫人给她们一家买的别业里,每隔几天崔萱都会带着仆妇丫鬟去那里练习。
练了这些日子,崔萱已经能自个儿骑着小马慢跑了。
不过,崔萱很清楚,以这种水准去打马球只有丢脸的份儿。
萧南笑了笑,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的,马术不好就多练练,不试着去打永远都学不会呢。在京城,不会打马球可不成,不止阿萱,还有阿衡、阿薇,你们都要会打,而且还要打得漂亮。”
唱歌、跳舞、调香还有骑马这可是京中贵女们的必修课,即使不能每样精通,但也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否则,你将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八嫂说得是,只是咱们家的跑马场太小了,根本就不能经常练习呢。”
崔薇被小柳氏按着培训了一些日子,倒也知道骑马对于贵女们的重要性,她这些日子也在练习,只可惜她没有崔萱的好运,崔惠伯无私产,至少没有什么像样的房产,崔薇自然不能像崔萱那般有地方秘密训练。
若是去郊外跑马……崔薇摇头,现在是春日,京城里满是出城探春、打猎的人,万一遇到了什么熟人,人家发现堂堂崔家女儿这么大了竟不会骑马,她岂不是很丢脸?
“呵呵,这有什么,三妹妹若是有时间,大可去我在乐游原的马球场练习,那里天天都有人伺候,你只要提前给我说一声就好。”
老夫人既然把三个小姑子交给她,萧南就有义务给她们进行适当的‘特训’,这会儿听到崔薇这么说,她便顺势提建议:“阿蘅、阿萱也一样,呵呵,你们呀平时就是太不爱出去玩儿了……投壶、双陆什么的倒无所谓,骑马是必须熟练的。嗯,就这么说定了,上巳节前,你们三个都要去我的马球场好好练习。”
萧南觉得,最佳的相亲方式便是在集体活动中让男女双方自然相识,而打马球不啻为一项极佳的拉近陌生人友谊的活动。
更不用说萧南举办的乐游原马球赛,原本就邀请了不少今科的进士和未中举的士子,其中还有几个条件很不错的,萧南有意把几个小姑子尽快推销出去。
至于蜀王妃……萧南总有种预感,老夫人不会再让崔家女儿加入蜀王府。
唔,即使有,她也要搅黄了,蜀王这个便宜舅舅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第013章 果然是他(二)
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老夫人和崔芷谈了些什么。
不到一个时辰,老夫人便面沉似水的走出了正寝室,唤来几个晚辈,与崔芷道了别就离开了。
前后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整个蜀王府一日游的行程非常匆忙,甚至都没有见崔芷的三个儿女。
萧南和崔蘅都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两人都不是笨蛋,只在心底画了个问号,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的跟着老夫人出了蜀王府。
“娘子,老夫人不答应?”
送走了老夫人等人,锦葵折回正寝室,见崔芷一脸疲惫的靠在壶门大炕上,忙走上前,一边帮着掖被角,一边低声问道。
轻轻扯动了下近乎没有血色的唇瓣,崔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下巴,示意锦葵扶她躺下。
锦葵心里着急,可主人不说话,她也不敢多问,只得守在炕前,细心的服侍崔芷安歇。
听到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崔芷听出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料想是锦葵已经离开寝室,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脑子里满是老夫人的话。
虽然很不高兴自家姑祖母这般说,但崔芷不得不承认,她夫君有个比太子还出色的嫡亲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很美妙的事儿,再加上她那个出身前朝皇室的婆母也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即便三郎(即李恪)对那个位子没什么想头,也抵不住这位高贵的婆母死命的劝诱呀。
唉……难道要从崔家其它堂口里选……不行,不行。她信不过那些人,虽然都是一个老祖宗,但几百年繁衍下来,博陵崔氏也分了八支,而在京中的那几支跟自家并不怎么亲密,尤其是她们这一支的嫡宗,更是——
崔芷思来想去。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娘家妹子做儿女的继母,可……唔,她要好好筹划一番。
萧南并不知道崔芷的打算。她也没兴趣知道,老夫人给她的任务是把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推销出去,并没有其它附加职责。萧南可没那个闲心为其他人忧心。
与其忧心这些还不如在家陪陪小包子呢。
想起女儿,萧南冷淡的脸上顿时柔情一片,小家伙已经过了百日,眼瞅着就要四个月了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桃源的原因,小灵犀明显比同龄的婴儿聪慧一些,身体更加强壮,白胖滚圆的小肉模样儿,甚至比那个年纪比她大几个月的便宜庶兄还要强健。
许是意外的看到了阿槿的堂姐,萧南忽然想起了被她刻意遗忘的庶子来:崔令平,那个阿槿费尽心机、不惜早产也要生下来占据长子名分的可怜孩子。
饶是萧南再不关注崔令平。她也听人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儿,尤其是这个孩子的便宜阿耶还时不时的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萧南再无视他,也知道了自从崔令平被送回辰光院后,已经先后请了好几回太医。前几天来的那位太医更是连药都没开,只是用略带悲悯的目光看着崔幼伯,沉重的告诉他,贵府小郎君先天体虚,恐撑不过今年寒食节了。
崔幼伯几乎是阴沉着一张脸回到正寝室,作为一个父亲。被告知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挂了,饶是他再不看重这个孩子,他的内心也是极为心痛和悲恸的。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心态下,崔幼伯看到最心爱的女儿,也没有多少笑容——同样是自己的儿女,一个病病弱弱的快要挂了,一个却白胖可爱的翻来翻去,对照不要太明显呀。
很没道理的,崔幼伯甚至有些埋怨大夫人和萧南,总觉得儿子先天不足,可后天若是得到极好的看护,没准儿、没准儿——
萧南不是瞎子,她也察觉到了某人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当下便有些暗恼,也有些庆幸,庆幸她虽不喜崔令平,但还是在崔幼伯面前表现出了大度贤惠的一面。
萧南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果崔令平刚回来时,自己若真表现得极为冷淡、不闻不问,崔幼伯这个时二(时常犯二)分子,还不定怎么迁怒她呢。
不过,萧南不是个被动挨打的人,她一发觉崔幼伯有点儿迁怒自己,便立刻做出了应对,以‘非常时期不易过于高调’为由,在灵犀百日的时候,并没有大摆筵席。
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私底下,萧南曾一副慈母口吻的语气对崔幼伯说,“大郎病着,咱们忧心他的病情还来不及……不过是个百日宴,只要咱们真心疼爱阿沅,就算不广邀宾客,难道咱们对她的爱还会少了几分?再说了,相公也说了,咱们家这些日子的风头委实过了些,再加上我阿娘那儿……唉,还是不要过分张扬的好。”
崔幼伯是个感性的人,一听这话,心底对萧南的一丝不满顿时被羞愧冲得无影无踪,感激的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肉麻兮兮的话,最后还满是歉意的对女儿嘀咕:“……阿沅放心,待儿周岁时,阿耶一定给你办一个盛大的宴会……”
OK,小小危机解除了!
马车摇晃中,一行人回到了崔家。
与老夫人和几个小姑子道了别,萧南便坐了奚车赶回辰光院。
“我早上命人准备的苹果汁喂给灵犀了吗?”
一边换衣服,萧南一边问着女儿的情况。
“喂了,奶娘喂的,小娘子的胃口很好,将那一玉盏的果汁都喝了呢。她也很乖,您出去后她也没有哭闹,乖乖的由|乳母伺候着翻身玩儿。”
玉簪帮萧南卸下簪环,低声回禀着上午府里发生的事儿:“隔壁的合浦院又来了不少匠人,说是奉了南平郡主的命令,特意来装饰新房的……流水亭的小郎君又病了,婢子按照您的吩咐,直接拿了您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今儿来的是位姓柳的太医,听说医术很是了得,还给小郎君开了药方,婢子让玉莲看了,玉莲说那药方——”
说到这里,玉簪顿了顿,压低声音:“那药方很是平和,估计小郎君的病还会有反复。”
萧南点点头,玉簪的意思很明白,来得这位太医是个极聪明的,人家并没有像前几位那样‘不尽心’,而是非常有父母心的仔细诊了脉,还给留了药方,只是那药方并不能治病,当然也吃不死人。
“还有一事,婢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利索的替萧南挽了个家常的堕马髻,玉簪迟疑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说道。
萧南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学会这油嘴滑舌了?有什么话还不赶紧说出来,我还要去看灵犀呢。”
玉簪倒也不害怕,她们跟萧南相处得久了,愈发了解这位主人的脾性,心知她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呢,忙笑着回道:“是婢子的错,郡主切莫怪罪,呵呵,中庭的翰墨派人捎信儿,说是前几天阿槿收到一封家里来的信,不知信里写了些什么,她看了竟不顾规矩的嚎啕大哭起来,足足哭了大半天呢,直到半夜她房里还有抽抽搭搭的哭声,以及、以及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玉簪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萧南的脸色,见她并无异色后,才又继续道:“住在阿槿隔壁的玉叶也来回禀,说是她也听到阿槿的咒骂,只是那声音极低,她只隐隐约约的听到阿槿在、在骂、在骂——”
萧南已经猜到了,冷笑着接话:“在骂我是不是?呵呵,估计她已经知道了同姓不婚的规定了吧?!”
前程无望,唯一的儿子又病病殃殃的,以阿槿万事都要把责任推给别人的性子,她哪有不忌恨萧南的道理?!
没准儿,阿槿还会脑补,怀疑崔信被主家赐姓,根本就是萧南的阴谋。
当然,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在赐姓这件事情上,萧南确实动了手脚,可动的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还有,金枝也来跟婢子回报,说是这几日每每看到阿槿,她都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样子,有时眼神还很吓人,仿佛、仿佛夜里的饿狼一般。”玉簪将萧南换下来的首饰收进首饰匣子,语带担心的说:“郡主,您说阿槿会不会暗地算计什么?她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去年她还没生小郎君的时候就敢买通萱草给您下药,这次,她会不会又想什么诡计害您?”
在玉簪看来,阿槿就是个极度危险的分子,将这样一个人留在主人身边,很不安全的说。
萧南想了想,“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世上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而阿槿的危险系数和疯狂指数,绝对比普通的小毛贼更有杀伤力。
思忖片刻,萧南吩咐道:“你派个人,把绯衣叫来。”
绯衣?
玉簪有些不解,她刚才提到的分明是金枝和玉叶呀,郡主不见她们,却叫来个绯衣?
但她是下人,即使有疑问也不会懈怠主人的命令,忙起身应道,“是,婢子这就去。”
不多会儿,绯衣穿着一身碧色的袄裙跟着小丫鬟进了正堂。
“奴请郡主安。”
绯衣规矩的跪在正堂门口不远处,柔声问安道。
萧南并没有叫起,而是冷声问道:“绯衣,你可知罪?!”
☆、第014章 果然是他(三)
绯衣被吓了一跳,忙以头触地,连连叩头,“郡主,婢子、婢子冤枉呀, 婢子并不曾做过什么、什么违逆之事,还请郡主明察。”
嘴上说着冤枉,她心里却在打鼓:难道她与阿兄联系的事儿,郡主已经知道了?
按理说,似绯衣这种半路买卖的奴婢,与外头的家人联系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但这次却有些例外。
因为当初大公主把她们送来的时候,萧南交代完她们的职责后,状似开玩笑的说道,“你们都不是我萧家的家生奴,外头也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呵呵,我也不是那狠心的主人,硬拦着你们不与家人联系。但——”
萧南的笑容变冷,声音极轻的说道,“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和家人通信甚至见面我都不管,但须得禀报我或者我身边的玉簪、秦妈妈等人知道。家里的亲人若是遇到了难处,或者自己有了相好的男人想离开崔家,都可以悄悄来找我……别人能需你一件好处,我便能需你十件、甚至百件。哼,怎么,不相信?我萧南要钱有钱、有权有权,在京城极少有我做不到的事儿。”
说着,萧南的目光扫过四个美婢,只看得绯衣心里发寒。
满意的收回视线,萧南继续用森寒的声音说着:“倘或有那背主的鼠狗辈,为了家人或者什么其它要紧的人,私下里与人交易,算计甚至谋害主人……我萧南也不是庙里供奉的菩萨,会因为你的难处就宽恕了你。别人拿你一个家人要挟你,我却能灭你全家,不要想着逃离了京城便能逃开我的报复。”
绯衣等四人丝毫不怀疑萧南这话的真实性,她们更坚信,如果自己真的为了私利背叛了主人,下场将会很惨。
现在,绯衣更不敢背叛主人。要知道去年的萧南还不过是个县主,如今不过短短一年的时候,人家已经升为了郡主,仅仅比公主低一等。当真算得上京中权贵了。
也正是心底有这个畏惧,绯衣一想到自己跟阿兄联系却未曾回禀主人,当下便吓得一身冷汗,匍匐在地的娇躯也禁不住连连颤抖。
萧南见状,冷笑道:“怎么,想起来了?想起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咕咚咽了下口水,绯衣声调有些发颤的说道:“婢子该死。婢子、婢子不该瞒着郡主与阿兄联系,更不该悄悄拿了府里的东西给他……坏了郡主的规矩,婢子该死,婢子愿意、愿意受罚。”
绯衣一边叩头告罪,一边断断续续的将自己如何与大兄联系、如何把自己的财物托人送给大兄的事儿全都说了出来。
原本绯衣只是想‘坦白’,求郡主对她从宽处理。
但说着说着,她不禁想起自己为何这般偷偷摸摸的与家人联系,以及为何把私房钱悉数‘送’给大兄的原因。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委屈和绝望。
萧南看到绯衣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哀伤,多少有些同情,长叹一声。道:“你不要再说了,你为何这般做,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觉得自己不能生育,担心未来无依靠这才未雨绸缪罢了。”
绯衣抬起头,噙着泪花的美目中带着几分诧异,结结巴巴的问:“郡主,您、您都知道了?”
萧南嗤笑一声,道:“当日你们来我这儿的时候,我说什么来着?”
绯衣愧疚的低下头。喃喃道:“郡主说,说只要婢子们好好为您分忧,日后定不会亏待了婢子。”
萧南冷哼一记,说:“可惜你并不信我。”
绯衣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又触到了地板上,细若蚊蚋的辩解:“婢子不敢。”心里却说。郡主嗳,钱财什么的您或许能赏给咱们,可、可您既不是神医又不是送子观音,婢子想老年有所依靠,您恐怕还真做不到呢。
等等——
绯衣忽然想起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紧接着联想到某种可能,她甚至忘了尊卑,猛地抬起头,不置信的死死盯着端着青瓷荷叶边茶盏的萧南,双唇颤抖不已,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萧南见她如此灵透,心下更是满意,慢悠悠的轻啜两口茶,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荷叶边儿,轻声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呵呵,我既然说过那样的话,也定会做到。只是你坏了规矩在前,你虽其情可悯,但我的规矩也不能随意破坏——”
绯衣见萧南默认了自己的推测,心里激动不已,可又听到主人的‘但是’,她什么都顾不得的往前爬了两步,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咚咚的声响回荡的堂屋里。
“郡主,婢子愿意领罪,但凭郡主随意处置。”
同样是认罪,这一次远比刚才说的那句诚恳了N倍。
萧南放下茶盏,接过帕子按了按唇角,淡淡的说:“我听说最近阿槿很不安分,金枝和玉叶都很尽职,所以,我跟她们说了,只待我产下嫡子后,便会给她们‘调理’身子,不拘儿子女儿,只要生下孩子我都会交给她们本人教养,孩子长大后,若肯留在我孩儿身边帮忙,我便给他们相应的身份和体面,若想分出去单过,我便会分给他们一份足足的家产,让金枝她们也跟着孩子出去享福。呵呵,想必你也知道,我真不缺钱。”
萧南扫了满眼懊恼的绯衣,继续说:“碧丝因陪着郎君四处赴宴,我还没有时间询问她的意思,倘或她想有个儿女旁身,我也会酌情处置。唯独你——”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萧南一副很是头疼的模样。
绯衣很聪明,瞬间领会了萧南的意思,用力叩了个头,郑重的说:“婢子一定会好好看着阿槿,决不让她有机会接近正堂。”
萧南挑眉,并不怎么相信的说了句,“哦?你若真能做到,我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绯衣大喜,连连叩首。发誓一般的保证道:“郡主放心,婢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见目的已经达成,萧南终于松了口气,又叮嘱了绯衣些注意的事儿。最后加了句,“作为惩罚,待其它三个人都有了孩子后,我才会给你‘调理’身子,当然,你也可以趁机看看我能不能实现我的许诺。”
晚一年,甚至是晚好几年才能有自己的孩子。面对这样的事实,绯衣说不失望那是说谎。
但晚些时候得到,总好过永远得不到吧?!
侄儿总归不如自己亲生的好呀,再者说,绯衣被卖的时候还很小,对于贫苦的生活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具体的感觉早就忘了,只是记得很苦很苦。
被卖后的十多年里。她一直在大户人家的内院过着富足的生活,身份虽然低微,但吃穿用度却是比一般的小富人家还要强十倍。
最后更是进了崔家……过惯了这种顶级的世家生活。绯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适应平民甚至是贫民的生活。
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继续留在崔家,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也好。
而继续留在崔家,必须有所依仗才行,而她唯一能指望的靠山便是萧南。
思及此,绯衣心神坚定,“郡主,婢子明白了,您放心,从今往后婢子定会好好为您分忧。”
迎上绯衣坚定的双眸。萧南知道她暂时收服了这个俏婢,阿槿的问题也在短期内得到了解决。
暂时消除了后院的隐患,萧南便集中经历去筹办三月三的马球会。
期间,萧南多次邀请三个小姑子去她在乐游原的别业练习打马球,她趁机也恢复了下自己的骑术。
要知道自从重生后,她就没怎么骑过马。更没有打过马球。
如今孩子也生了,跟崔八的关系也和好如初了,萧南也该调整状态,重新杀回京城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了。
而这场马球赛,便是她重回交际圈的第一战。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间,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清晨,萧南早早的起了床,选了身新做的骑马装,梳洗完毕后,来到正堂准备用朝食。
崔八也从中庭的书房溜达过来,瞧他精神抖擞、神清气爽的样子,萧南不用猜也知道,昨夜定是睡了某个侍妾。
唔,就是不知道是这几日比较积极的绯衣,还是日日以歌姬身份陪着崔八赴宴的碧丝。
也就是萧南吧,她根本不把崔八当丈夫看,对于他睡了侍妾的事儿,她非但不吃醋,还有闲心猜度是哪个。
崔八却不知道萧南的想法,他见萧南不似往日那般笑语盈盈的招呼她,反而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当下便想到昨儿他吃酒回来得晚了,想着娘子和女儿的作息很规律,那会儿这母女两个肯定早就睡下了,他不想惊扰她们,正巧又有俏丽的绯衣前来送茶点,他就顺水推舟的住在了书房。
自己睡了侍妾,娘子定是吃醋了吧?!
崔八想到这里很是欢乐,正巧看到萧南一身绯色的胡服,便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道:“娘子,这是你新做的骑马装吧,呵呵,真不错。”
萧南回过神来,笑着问:“是呀,不止我做了新装,我还给郎君也做了骑马装呢,待会你去试试吧。对了,郎君的几位好友也都会准时到吧?!”
崔八跪坐在食案后,拿湿帕子净了净手,随意的点头:“嗯,韦郎、李郎、吴郎还有君直兄他们都是守信的君子,定不会误了时辰,娘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萧南不是担心马球赛被人放鸽子,而是、而是想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
☆、第015章 果然是他(四)
长安城的地势是东高西低,最高处东边比西边足足高出三十余米。
而乐游原便是位于最东侧的新昌坊和升平坊之间,是一块自然隆起的高地,地势极高,站在最高点可以俯视全城,常引得城内百姓来此游玩,算得上京中几大公共游园场所之一。
萧南发起的马球赛便是在新昌坊的别业举行,这个别业是她的陪嫁,亦是大公主精心为她准备的产业,占地颇广,光地皮就有近二十亩。
那时萧南还十来岁,刚刚学会打马球,小姑娘正在兴头上,只是当时京城的马球场并不是很多,饶是她阿娘是公主、她是县主,也不能天天赖在皇家球场里吧?
大公主和萧驸马就这么一个女儿,自是眼珠子似的疼着,一听女儿没地方练球,两口子一商量,豪气的大手一挥,“咱自己建个马球场!”
马球场的场地就选在京城著名游园区乐游原——打完马球也能四处溜达溜达,还能顺便打个猎,生活不要太美好哦!
这种美好的生活一直延续到萧南出嫁,成为崔家妇后,萧南还数次呼朋唤友的来别业打马球或者骑马打猎,一直到两口子因为侍妾的问题吵崩……时隔近一年,萧南再次来到自己的马球场,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那一世,她为了帮李敬成功,简直把马球场当成了李敬的官场会所,整日里不是邀请些武将来赌马球。就是招待勋贵世家的女眷来游玩。
天天喧闹,日日笙歌,结交权贵的同时,顺便发行点马球彩票,赚点儿零花钱,每日里都是无比丰富多彩的生活,再次想起那样的日子。萧南总有种‘演戏’的错觉,而自己便是那个演了一出滑稽戏的戏子。
“八嫂,到了。”
崔蘅今天的服饰彻底颠覆了她往日的形象。并没有选择平日爱穿的素色系,而是穿了一身火红的紧身胡服,乌黑的长发也梳了个简单的马尾。用与衣服相同颜色的缎带系着,缎带的尾端每端还垂着两颗小拇指头尖儿大小的珍珠。
行动间,缎带轻轻晃动,引得几颗珠子叮咚作响。
听到细微的响声,崔蘅有些无奈,胡服是八嫂送的,可这缎带却是自家阿娘的创意,尤其是那尾端的珍珠……唉,阿娘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家豪富呀,连这么细小的地方也要装上这珍贵的珠子。
“哦?恩恩。确实到了。”
萧南回过神来,用力跺了跺车厢地板,前头赶车的秦振长长的‘吁’了一声,牛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萧南扭过头,忙招呼同行的几个小姑子。“呵呵,到了,咱们下车吧。”
一身绛红色胡服的崔薇、一身杏红色胡服的崔萱,再加上一个火红的崔蘅,崔家三姐妹仿佛三束耀眼的火焰,缓缓的下了牛车。
牛车外。萧南的侍女、崔家的下人早就等在一旁,见主人们出来了,忙撑起步帐,抱起各色物什,拥簇着四位主人往里走。
“八嫂,我、我还是不下场了吧?”
进了马球场,见四周都是自家人,崔萱便摘了羃离,稍嫌稚嫩的脸上写满不自信。
萧南顿住脚步,偏过头,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前儿我看你练习得还不错呀。呵呵,你放心,咱们这一场都是玩闹的兴致,并不会玩儿什么高难度的动作。随后郎君们的那几场才是重头戏呢,你呀,就放心的下场吧。”
萧南还以为怯场的会是更菜鸟的崔薇呢,结果……咦?崔薇这眼神很不对呀,只看她一双明媚的杏眼里满是热切,似是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比赛一般。
难道过去几天的练习,崔薇都在藏拙?其实人家是打马球高手来着?想在马球赛上一鸣惊人?!
脑子里问号一串串的往外飞,表面上萧南还能维持平静,笑着对几个小姑子说:“今儿来的也都不是外人,大家七拐八拐的都是亲戚,所以呀,你们都不要有什么负担,只管放开了打就好。”
“八嫂,今儿你不下场吗?”
崔蘅细心的发现萧南虽穿了骑马装,但她身后那个负责捧物什的小丫鬟并没有拿着萧南惯用的马球杆。
“嗯,今天我是主人,还有招呼宾客呢,哪能随便离席。再说了,我早就过了疯玩儿马球的年纪了。”
萧南揉了揉有些发福的腰肢,故作无奈的说道:“跟你们这些小娘子相比,我呀就是个黄脸婆咯,呵呵,还是不跟你们凑热闹了。”
“黄脸婆?谁呀?谁是黄脸婆?”
不远处,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阿史那晼一身玄色滚金边儿的骑马装,手里提着个跟乌金马鞭,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
她一巴掌搭上萧南的肩膀,半是戏谑半是好奇的问道:“乔木,你不是说自己吧?咦?你还真不打算下场啦?”她还想着跟萧五组队一起狂虐南平那个死丫头呢。
问完话,阿晼又随性的跟几个小娘子打招呼:“崔三崔四崔大,好久不见,呵呵,你们的气色不错呀。”
阿晼是县主,年龄又比崔家三姐妹大,她可以很随意的打个招呼,但崔薇等人就不敢这般了,忙纷纷屈膝行礼,“史家阿姊好!”
阿晼最不耐烦这些俗礼,胡乱摆摆手,又扭头问萧南:“哎,乔木,你果真不下场?不是说南平那个死、哦,听说南平郡主也要来玩儿,咱们几个好久不一起玩儿了,趁机比一场多好呀!”
阿晼只是性子直,脑子并不蠢,说了一半便想起南平是崔大(即崔萱啦)的未来嫂子,硬是拐了过来。
其实吧,她跟南平、安平和萧南都是经常一起玩儿的伙伴,彼此间说话很随意。
没准儿当着南平的面儿,阿晼还能直接笑骂她‘死丫头’,但当着南平的小姑子,阿晼反而有些抹不开面子了。
萧南摇摇头,无奈的指了指自己胖了一圈的身材,“我和你不一样呀,自从生了灵犀,我足足胖了一圈呢,也一直没怎么活动,别说打马球了,就是打猎,我也只有认输的份儿。与其下场丢人,还不如好好的在场外给你加油助威呢。”
红唇瞬间垮下来,阿晼失望的嘟囔,“唉,还以为能尽情打一场呢,你不在,我、我还打个什么劲呀。”估计等不到端午节,她的亲事也要定下来了,唉,原想着在成亲前恣意玩一段时间呢,结果——
“阿姊,我虽然不如八嫂打得好,但有足够的勇气和拼劲儿,不如让我跟你一起上场吧?”
崔薇适时的Сhā了一句,郑重的拍着胸脯说道,那神情,活似武林外传里的李大嘴,‘我虽不会武功,但我有勇气和足够的金疮药’。
切,打马球靠的是娴熟的技术和团队的配好好不好,关勇气和拼劲儿P事儿呀。
阿晼暗自撇撇嘴,看在萧南的面子上没有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可也不想跌份的跟个小庶女热络,只是搪塞的点点头,“嗯嗯,到时候算你一个。”
话音方落,一个凉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算谁一个呀?难道是乔木要下场?呵呵,那可真是太好了,自从前年乔木嫁人后,咱们就没怎么好好凑在一起打场马球了呢。”
众女齐齐回头,一个红灿灿、金光闪闪的身影映入眼帘。
额,好吧,萧南咕咚咽了口口水,心里暗道:不是吧大姐,你、你外大母还病着呢,你怎么穿得比红包还特么的喜庆呀。
再说了,今儿可是‘非诚勿扰’呀,你以即将嫁人的伪单身凑什么热闹?
不过萧南记着自己的主人身份,不好嘲讽来宾,只是惊讶的扫了南平一眼,便立刻恢复了微笑的表情,客气的招呼道:“南平,你来啦。”
阿晼不是主人,她可没有什么顾忌,当下便冷嘲道:“咦?南平,你这骑马装外面罩着的单丝罗红底儿洒金衫子是过年时新做的吧,呵呵,真喜庆!”
“没错,正是过年的时候,我外大母特意命人做给我的。”
南平性子执拗古怪,但人也极聪明,她当然听出了阿晼语气里的嘲讽,当下便凉凉的回道:“我忧心外大母的病情,并不想穿,进宫的时候外大母见我未曾穿,便训斥了我,直说孝不孝的不在表面,只要我真心孝顺她老人家,穿什么都是一样。再说了,外大母说,见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也高兴。古有彩衣娱亲,我穿绯衣让外大母开心一下又有何妨?”
“郡主说的是,这单丝罗的罩衫配上绯色的胡服很好看,也衬得郡主愈发高贵呢。”
崔萱是南平的未来小姑子,自然要捧她的场,忙接过话头不停的夸道。
几个女人正说着,远处一行白衣、紫衣、绯衣男子缓缓走近。
萧南正待招呼众人进马球场的休息室,忽而听到令她刻骨铭心的声音:
“……这马球场极好,场地平坦,且还细心的铺了细沙,万一跌落马下也不至受伤……”
是他!
没错,就是他!
那个她爱过、恨过、怨过、咒过的男人,那个负了她、弃了她、最后更是杀了她的负心汉——李敬!
☆、第016章 仇人相见(一)
“……乔木呀,现在我功未成名未就,只能委屈你了……”
“……等他日我事业有成之后,我一定在芙蓉园里为你重新举办一次盛典。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萧氏阿南,嫁了一个怎样英伟不凡的夫君。”
“乔木,这、这是什么神仙福地,竟如此奇妙……”
“你是何方妖孽,为何附身在我娘子身上……真人还请您救救拙荆。”
“妖、萧氏,念在你我夫妻十载的情分上,我也不忍心对你痛下杀手,只送你去慈恩寺礼佛……你好自为之吧。”
“对不起,夫人,我也不想杀你,但家主有令,我不得不从……”
萧南似被人罩在了玻璃罩子里,周遭的闲谈笑语她一句都听不到,只有大似鼓声的心跳声,以及耳边一遍遍的回响着过去的种种:最初的情意绵绵、柔情蜜意;婚后的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再到后来夫妻反目、恩断义绝;还有最后那寒彻心骨的当胸一剑……
“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愈加急促,萧南压抑已久的恨意也仿佛喷涌的泉水刹那间喷发而出,直接染红了她的双目,两只春葱玉手也死死的握着,手背上青筋迭起,恨不得一把将仇敌掐死、拍死、抽死……
死、没错,她要这个混蛋死,她要杀了他,她要——
“八嫂?!”
崔蘅伴在萧南身侧,正跟几个贵女寒暄着。忽然感觉到一股瘆人的寒意,惊得她后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忙循着那气息寻去,不料却看到萧南玉容扭曲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八嫂怎么了?刚才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违禁的话吧?
崔蘅很细心的回想了下刚才几个贵女的言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可萧南这一脸愤恨的样子又是为何?
不过,崔蘅不愧是被老夫人赞为‘最像崔芷的人’。沉稳的性子绝非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娘子所能比拟,只见她不动声色的朝萧南靠近了两步,故作亲昵的挽住萧南的胳膊。笑盈盈的说:“南平郡主问您今儿可有什么其它的游戏?我记着您准备了投壶、飞钱还有鼓乐,不知我说得对不对?”
一边提醒着,崔蘅还悄悄的扯着萧南的衣袖。
萧南被崔蘅这一拽猛地回过神儿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竟跟众人缓行来到了别业的中庭,一行十来个女子正边走边说的往正堂走去,而最前头负责引路的则是她的亲近侍女玉簪,这——
萧南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她、她竟当着一群人的面失态了,不知道自己可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不妥的事儿,若是被人听到什么‘恨’‘不恨’‘杀人’之类的话,虽不会把她怎么样。但小麻烦肯定少不了。
崔蘅多细心呀,当下便发觉了萧南的尴尬和不安,忙笑着说:“不会吧,难道我真记错了,明明刚才玉簪亲口这么说的呀。”
说到这里。崔蘅又装着一副说漏嘴的样子,凑近萧南的耳朵,表面上是解释自己跟玉簪开了个玩笑,“人家原本还想着在几位阿姊面前显摆一回呢,结果——”实则在低声为萧南安心:“玉簪按照八嫂您的吩咐,引领几位贵客一起前往正堂歇息。说是待时辰到了,再去马球场。”
萧南明白了,定是玉簪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为了避免在场的其他人发现她的失态,这才毛遂自荐的充当待客侍女的角色,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
这么说来,刚才自己失态的一幕,并没有多少人发现咯?!
崔蘅似是会读心术一般,又笑盈盈的补了一句,“我见八嫂和玉簪咬耳朵,便想着您定有要紧的事儿吩咐,没准儿就是安排今日的游戏,就悄悄的跑去问玉簪,唉,只是没想到玉簪也是个促狭的,竟只拿些戏言搪塞我。幸好只有我一个人这般做了,若是三姐姐和大妹妹也这般顽皮,几位阿姊定会笑咱们崔家女儿年纪小不懂事,只想着嬉戏呢。”
零零碎碎的说了一大堆,让不明就里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是崔蘅小孩儿脾性儿发作,想在诸位来宾面前讨个巧,提前跑去嫂子的侍女那儿打探消息,不想非但没有得到准确的信息,还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这会儿被嫂子发现,正不好意思的解释呢。
但萧南却听得分明,崔蘅只告诉她一件事:那便是刚才她‘走神’的事儿只有崔蘅和玉簪发现,而玉簪呢,已经积极的帮主人圆场;崔蘅这边呢,又点出‘咱们崔家’几个字,非常鲜明的道出了她的立场,表示她们都是一家人,在对外的时候,小姑子定会帮嫂子遮掩。
当然,对内的时候,崔蘅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就要看萧南这个‘八嫂’做得怎么样了。
萧南想明白了这种种关节,心底不禁暗叹:果然不能小觑古人呀,瞧瞧崔蘅,这才多大点儿的妹纸呀,脑子里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说起话来云里雾里,偏又句句有所暗指,人才呀!
萧南的这番心思百转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儿,她暂时压下胸腔内翻滚的恨意,轻轻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笑道:“你呀,呵呵,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放心吧,有我这个八嫂在,谁也不敢笑话你,也包括你、你——”
素手一指,白嫩嫩的手指虚点着跟南平热乎的崔萱、以及同卢三娘子唧唧咕咕的崔薇,萧南一派长嫂如母的架势。
引得阿晼咯咯直笑,“乔木,真有你的,当着咱们几个的面儿要挟咱们,嘻嘻,我倒是不会笑话几个小娘子,只你这个做了娘的崔八娘子,我偏要嘲笑一回呢。”
说着,还故意扫了南平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借故嘲笑乔木一个试试,待会儿上了球场,看我不虐死你!
一见面就被暗讽了一回的南平,这会儿更是雷达全开,不回头都发觉到了史家丫头威胁的目光,只是想着今天还有重头戏上演,她不好抢了‘风头’,便强忍了怒火,只冷冷的哼了一记,权作没听到某人的挑衅。
心里却暗暗发狠,哼,萧五,待会儿那位小娘子来了,我看你会怎样?是像过去一样暴跳如雷,当场抽人?还是似近日传言中说的那般,‘贤惠’得把人领回家?
一想到萧南当场暴怒的样子,南平的心头就一阵畅快,她看萧南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明明皇后做了对不起外大母的事儿,皇后、大公主甚至萧南都该对外大母(当然也包括自己)有愧、多多补偿才是,可萧南这个死丫头却整天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每每看得南平咬牙不止。
后来,萧南顺利的嫁入鼎甲世家崔氏,嫁的更是京城有名的玉郎崔八,崔郎啊,那个才华横溢、俊美如谪仙的崔家八郎君。
而她,竟连个二流世家都抓不到,生生成为几个同龄姐妹中最后一个出嫁的,嫁的还是个名为崔家嫡支嫡子、实为被崔家放逐的庶子的崔嗣伯,她未来的翁姑、小姑子更是粗鄙的田舍奴,连澡豆都能当茶汤喝的无知蠢货……
种种鲜明的对比,让南平愈加看萧南不顺眼,她今天之所以来参加马球赛,也是想看萧五的笑话。
哼哼,笑吧、做戏吧,待会儿等真正的‘戏子’上场,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阿晼说完挑衅的话,正等着南平的反唇相讥,不想对方却似换了性子一般,竟只是冷哼了事,这、这太不正常了吧?!
心头涌上一抹不安,阿晼想了想还是凑到萧南身边,低声提醒:“南平今日很不对劲呢,你派个人盯着点儿,待会儿我也尽量拉她下场打球。今天是你产后第一次举行游宴,千万不要让她搅了兴致。”
萧南闻言,心里暖暖的,这才是她最贴心的闺蜜呀,时时刻刻都为她考虑,“嗯,我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一味跟她拼劲儿,再有几个月她就要嫁人了,若是在你手上出了什么岔子,圣人听说了也会不喜。”
史家在为阿晼选婿,萧南早就听说,她不能让阿晼为了自己而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来。
要知道,球场上的意外何其多,马球不小心打到了人或者抽到了马,再有了什么伤亡,若伤的那个人是跟阿晼素有嫌隙的南平,而且还是在南平即将出嫁的前夕,这些很难不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即使是真意外也会被人恶意传成‘趁机报复’之类的闲话,阿晼‘彪悍’的名声算是坐实了,这对她未来的亲事也有影响。
阿晼也不是笨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当下咬牙切齿的说:“南平那个死丫头绝对会趁机陷害我,哼哼,真若出了什么事儿,我铁定要被人闲话,而她呢,伤好了照样嫁人,好个恶毒的丫头!”
萧南却笑了,“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想,或许人家根本没这个算计呢。好了,你多加小心便是。”
正说着,玉竹引着几个衣裙鲜艳的女子走了过来,其中不乏熟面孔。
阿晼也看到了,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个不是那个武、武几娘来着,她怎么也来了?难道是你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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