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静夜一怔,随即了然,问柳月道:“何时跟着你家公子的?”
柳月既不认识他,又未收到自家主子的命令,便低头不吭声,只当没听到。
华静夜有些无奈,这小子若非哑巴就是跟他主子一个性子。孟七不言,柳月不言,华静夜只得跟着不言。他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孟七一番,方才先是有些震惊,后来便被那小丫头逼了出去,他还来不及仔细看看孟七。孟七着一身简单的玄袍,虽然瞧着做工精良,但却没有皇家贵族所喜爱的繁复暗纹和刺绣,低调得很。
“怎么会到瑶山来?”孟七冷声问道。
华静夜心中一凛。他方才见孟七神态温和,差点就以为自己认错了,后来确认之后便想她的性子大约是改了许多,毕竟先帝已经不在了,今时不同往日。可是现在他明白了,燕王始终是燕王,不会因为离开京城就不是燕王了。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挂上玩世不恭的笑脸,道:“孟兄记性真是不好,春天的时候华某就跟孟兄说过,想要四处走走,领略一下大燕的山河风光,便一路南下,前些日子来到瑶山,流连忘返,滞留此地。”
“哦?”孟七轻笑一声,“是风景使得静夜公子流连忘返,还是那美人使得静夜公子滞留此地呀?”
华静夜后背一凉,嘻嘻笑道:“两者皆有,两者皆有。不是说丹青的最高境界便是画中有人、人中有画么,华某如今便是在体会这句话。”
孟七丝毫未给他面子地说道:“孟某才疏学浅,并未听说过这句话。”
华静夜干笑几声,道:“不知孟兄有没有跟尘尘提起华某的不堪往事?”
“既然是不堪往事,孟某若是提了,岂不是脏了孟某的口?”孟七嘲弄道。
华静夜心下稍安,他方才被那丫头逼出明珠阁,孟七又逗留许久才出来,足够她将他的身份讲上百八十遍了,虽然他对杨尘有些不明心思,可杨尘却对他抵触得很,身份之事还是由他自己说比较好。
“不知尘尘是否知道孟兄的身份?”华静夜试探地问。方才他虽然被那丫头逼得退出房间,但还是看到了杨尘为孟七戴香囊、二人执手含情脉脉的情景,若非知道孟七的身份,他早就冲上去了,可谁能保证孟七不喜女色呢,杨尘那一声声“七哥”令他心颤牙酸,他实在放心不下啊。
孟七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地朝南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轻声道了句:“咦,楚州边界是与华国接壤的呀。”
仅此前不搭后的一句,便使华静夜心中一苦,果然还是瞒不过眼利的燕王。话虽如此,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华某还未问起孟兄为何在此呢,华某记得孟兄此时似乎该忙些其他的事啊。”
孟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散心。”
华静夜自然不信恨不得将大燕的蛀虫全部灭绝的燕王殿下此时会有心情散心,然他是聪明人,又是异国人,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遂笑着说道:“已近正午,孟兄可否给华某一个面子,让华某请孟兄喝杯酒?”
孟七顿步,抬起头来,华静夜跟着抬头看去,正是一家酒楼的牌匾,华静夜殷勤笑道:“孟兄请。”
午膳之后,几人又进了一家茶楼喝茶,孟七少言,大多是华静夜东拉西扯,讲些他这大半年走过的地方,遇着的有趣之事。不知不觉,半日过去,华静夜已经跑了三趟茅厕,孟七主仆一坐一站纹丝不动。华静夜就不解了,柳月是服侍人的,喝得少,不去茅厕就罢了,可孟七喝的跟自个儿一样多,怎么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是男女身体差异的问题?
前后一闹腾,柳月见天色渐晚,便小声提醒了孟七晚上之约,孟七点点头,当即告辞。华静夜本想厚着脸跟去瞧瞧孟七的住处,可孟七开口就是晚上佳人有约豪情阁,华静夜在瑶山呆了几个月,自然知晓豪情阁,虽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思及杨尘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只好止步。
“公子,可是直接去豪情阁?”柳月问道。
孟七摇摇头,道:“先回去一趟,换套衣裳。”
柳月只当自家主子好洁,嫌弃身上的衣裳穿了一日不够整洁,便未放在心上,直到孟七换下衣裳,他才发现自家主子的衣裳里头早已湿透,因着衣裳颜色深,天色又暗了,才看不出来,不禁奇道:“公子,这是?”
孟七理了理衣袖,淡声道:“出门在外还是仔细些的好。”
此言一出,柳月便知孟七今日喝下的酒与茶全被她用内力逼了出来,心中一寒,噤口不语。
“是去了豪情阁么?”华丽的羽扇轻摇,一派风流的静夜公子难得地冷着脸。
“的确去了豪情阁,不过去之前先去了一家客栈,大约是为了换衣裳。”
“她武功极好,没有被她发觉罢?”华静夜还是不太放心。
“属下急着主子的嘱咐,一直没敢靠近,只远远跟着。”
华静夜点点头,道:“让人就这么远远地盯着,她必然不会因为‘散心’这等小事就来了瑶山,否则那家伙不会那么巧也来了瑶山,怕是他就是早早来探路的。”
“主子,她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华静夜思忖片刻,摇首道:“那倒未必,她大概并不知晓我在瑶山。至于为了什么事,此时我还真猜不出来,你们仔细盯着,若有什么举动,立即禀报于我,若无碍我的大事便罢,若是有碍,坚决不能退让!”
“是!”
待下人退出去,华静夜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繁星,轻叹道:“一个两个的都来了瑶山,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想到昔日好友,他不禁念叨:“燕静啊燕静,你这妹妹真是个难琢磨的,我今日自见了她,心就一直没放下呀!”说完他又不禁失笑:“我问你有什么用啊,怕是你直到死也没琢磨透她!”
贴身护卫
孟七一到豪情阁就遇着了在大堂迎客的依依,依依眼尖地看到孟七腰间挂着的香囊,双目微闪。明明是一个剑客,腰间还佩着两把剑,那多余的香囊自然与他的装扮格格不入,可他神态自若,似乎他如此搭配是再合适不过,倒令人觉得那香囊与他那一身玄衣配得正好。依依抿嘴一笑,殷切地迎了上去。孟七并不在意她是被杨尘特地嘱咐过才如此还是因心生愧疚而如此,既是杨尘的人,杨尘必然会好好教导,无须她挂心。
行至三楼,有些碍眼的南宫水月突然出现,依旧是嬉笑着脸讨好孟七,似乎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小七!”依依忍不住“噗”了一声,就连柳月也是要笑不笑的神情。
南宫水月无暇去管依依,腆着脸哀求道:“小七,你我兄弟一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带我一齐赴宴罢,今儿个是腊八,你忍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喝腊八粥么?”
依依闻言不屑地啐了一口,别人都是请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计较别人的事,他倒好,让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计较自己的事,再说了,他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又哪里来的面子?她刚要出言讥讽,却见柳月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南宫水月,心中顿时大乐,莫非这小子真的倾慕自家主子,因为昨夜之事吃了醋?
孟七忽然顿步,淡淡地看向南宫水月,直看得他心虚不已。
纵使南宫水月心中发虚,但还是强笑着说道:“小七说过助我一臂之力的,今日……今日……”
孟七并无责怪,也无欣喜,准确地来说,是没有任何表情,她那一双静如一汪深潭的双眸似乎在告诉你,这世上什么事都不能入她双眸让她费心,她只淡淡地看着他,便使得他心中窒了窒。而向来温和的柳月则是一脸不满,目光灼灼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向来脸皮厚如城墙的南宫水月终于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明白,他这是在胡闹,孟七虽然答应助他,却是助的南宫家之事,可没说助他讨好花兆琰。
柳月此时心中大为不满,他不知道自家公子与南宫水月到底有什么约定,但既然南宫水月与公子有了肌肤之亲,那便是公子的人,自然要对公子一心一意,岂能如此三心二意、不知廉耻?
我的柳小公子,你的想法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就在南宫水月已然放弃希望之时,孟七忽然说道:“既是兄弟一场,南宫大可随我走一遭,只是兆琰是否允你进去便与孟某无碍了。”
南宫水月心中一窒,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小七,小七不愧是我的知己,宅心仁厚……”
依依赶在他把所有赞美的词句搬出来之前取笑道:“你可别谢得太早了,花花若是不许你进,即便孟公子求情也是无用的。”
求情?南宫水月偷偷地瞄了孟七一眼,自觉地死了心,指望这人为自己求情,下辈子都难!
到了花兆琰房外,依依敲了敲门,轻声道:“花花,孟公子来了!”
只听房内之人静默了一下,问道:“只有七哥一个人么?”
依依笑看南宫水月一眼,道:“孟公子是与南宫公子一起来的。”
房内之人这次毫不犹豫地说道:“请七哥进来!至于南宫公子,今次乃是花某私下宴请七哥,还请南宫公子遵守我豪情阁的规矩。”豪情阁的花魁若是选中了客人,无论是在众人面前还是私下,或是饮酒作乐,或是一夜**,即便是再位高权重的客人也不得无理乱闯,这是豪情阁的规矩,突出了花魁在豪情阁的地位。
南宫水月面上顿时显出失落之色,他虽然没脸没皮惯了,此刻却不想在孟七和花兆琰的面前再失礼,只得故作大方道:“既然花花无意,南宫就不打扰了,助二位今夜过得愉快!”
依依惊愕地看着南宫水月说罢就默然离去,顿时生出此人不是南宫水月的感觉,不禁有些发愣,直到柳月换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请孟七进去。
桌上置了酒菜,特别的是架了个精致的小锅,锅下烧着小炉子,锅上热气腾腾,使得花兆琰看起来似在云雾间一般不真实。花兆琰依旧一袭白衣,专心致志地搅动锅中的粥,大约因着这热气逼人,襟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莹白圆润的锁骨,在烛火的映照下似乎如那上好的玉器一般微微透着温润的光泽。见孟七来了,他抬头轻轻一笑,真正是满山桃花齐绽,风华无限。孟七心中一动,却只淡淡回以一笑,并不言语。
花兆琰掩上锅下的小炉子,盛了一碗粥递给孟七,柔声道:“先喝口粥,润润胃。”
孟七接过,还未入口便闻清香扑鼻,入口即化,润口得很,倒不似粥了。
花兆琰自己也喝了一口,颇有些怀念地说:“那时家中穷困,即便粥里放的是最普通的五谷,也觉得格外美味,如今即使粥里放了稀罕物也永远比不得那时的滋味。”
孟七颔首道:“求而不得才最珍贵!”
花兆琰闻言一笑,道:“七哥说的正是。”他悄然为孟七布好菜,道:“兆琰并不在意多一个人喝粥,若是昨日之前,兆琰必定给七哥这个面子,然昨夜之事记忆犹新,他那等敢做不敢当之人实在让兆琰入不了眼。依依胆大包天,冒犯七哥,本该重罚,然她是豪情阁的副掌事,许多事都需要她照应,兆琰不可罚她身子太过,只让教习嬷嬷下了轻手施了针刑,又罚了银子,也算是给楼里的人一个警示。”
青楼与其他商家不一般,虽也卖才艺,但最主要的是卖色相,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伤及楼中姑娘公子的容貌和肌肤,所以教习嬷嬷惩治不听话的姑娘公子时用的皆是隐秘的法子,针刑便是其中之一,不伤及筋骨,也不伤及脏腑,刺在皮肉,痛是自然的,但伤口细小,出血少,不伤元气,且很快便能痊愈。依依是豪情阁的副掌事,每日里迎来送往的,露出衣裳外面的肌肤是万不能有损的,因而只有褪去衣裳才会发现她的后背后臀上皆是针眼。
孟七知花兆琰这一番话是给她一个交代,也不多说,只就着他的手将一杯酒饮尽。
花兆琰顿时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闻孟七说道:“兆琰说得极是,南宫那一双眸子平日里看着并不稀奇,但某些时候还是极像你那位故人的。”譬如昨夜,那一双濡湿的眸子,带了三分火气、三分欲念、三分不忿,无端地多了一分诱惑之色,倒是极像当年那个少年,只是那一双美目却是衬得本来还算俊俏的脸黯淡了几分。
花兆琰闻言双目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笑着为孟七斟满酒。二人或饮酒,或由花兆琰抚琴助兴,倒是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二人皆带了几分醉意。花兆琰正舞罢一曲,襟口松得更开,露出一大片瓷白的肌肤和半个浑圆的肩头,他也不拢好衣裳,翩然行至孟七跟前,解开细带,袍子大敞,赤、祼的胸膛显露出来。
若是旁人,此时怕是早就扑上前去,滚落床间,喘息间不忘叹一声“良宵苦短”。可孟七仍然不动如山,轻声道:“虽然瑶山四季如春,但如今已是十二月,夜间凉得很,兆琰还是将袍子系好罢。”
花兆琰心中有些尴尬,然借着三分醉意不将这话听入耳中,他媚眼如丝,朝孟七靠去,咬得红艳艳的唇动了动,道:“兆琰几次邀七哥,七哥都毫不动心,今日是腊八,七哥就留下罢。”
孟七伸手扶他坐好,他顿时觉得羞耻,恼道:“莫非兆琰还不如南宫水月?”
孟七抚了抚他的脸庞,纤细的手指从他的额头开始,描过他的眉,抚过他的双眼,滑过他的鼻子,在他的唇上摩挲了片刻,最后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道:“我已答应助南宫一臂之力,他心仪你,此时我不便留下,待他日尘埃落定,你可愿随我离开瑶山?”
花兆琰闻言一震,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孟七轻轻一笑,道:“你不必现在就做决定,待南宫家事了,我亲自来问你。”
花兆琰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孟七调笑道:“还是此时的你更为动人。”说罢,他饮尽杯中酒,道:“天色已晚,今夜就不多留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路过三楼,依旧是那个房间,房门半掩着。孟七无意逗留,便未停步,刚巧依依推门出来,看见他,一脸惊讶道:“孟公子,你怎会在此?”
孟七挑眉看了闻声出来的南宫水月一眼,道:“兆琰醉了,孟某见天色已晚,便未多留。”
此言一出,不但依依惊讶,就连南宫水月也是一脸惊疑,本以为孟七今夜是会留下的,谁知……谁知……莫非花花在孟七眼里与普通人无异?不过他反应极快,知道孟七并未留宿后心中一喜,连忙笑着说道:“小七,今儿个怎么说也是腊八,算是个节日,早早回去岂不孤独?不如陪我喝一杯罢。”
依依此次不敢再推波助澜,不过孟七自己却是点头了。
进去一看,竟还有一人在,是个年轻的姑娘,神态平静,眉宇间一片温和,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孟七只看了一眼,南宫水月就自发介绍道:“她是阿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她伺候我的,昨日我说的那番话自然传到了纪长老耳中,呃……纪长老就是那日来找我的那位,他听说了我的雄心壮志之后甚为宽慰,于是让阿卓来伺候我,提醒我明日别忘了回南宫家。”
孟七无视他故意露出来的苦脸,只淡淡道:“你是该回去了。”
南宫水月闻言面上更苦,可怜兮兮的说:“我回去了,小七你怎么办?”
柳月本就看不惯他敢做不敢当,闻言瞪了他一眼,心道,我家公子干你何事!
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孟七不慌不忙地说:“我说过助你一臂之力,自然会随你一道去南宫家。”
南宫水月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小七……小七……小七……”
依依见状“噗嗤”一笑,嘲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连话都说不周全。”
依依的一番用心南宫水月岂会不知,他想开口谢她,却又碍着孟七在场,便只感激地看了依依一眼。依依会意,不再多言,她家小姐的一番话她已经听入耳中,以后自然不会再犯这等错,便福了福身,道:“两位公子慢用,外面还需依依照应,依依就不多留了。”
南宫水月正高兴,闻言便点点头,哪里还注意到依依有些失落的神色。
这一高兴,南宫水月就喝得有些多了,醉倒之前他妄图抓住孟七的左手,被孟七挡了,只得抓住她的右手,道:“小七,你这左手上的手套我就没见你取下过。”
柳月闻言心中一惊,别说是在瑶山了,哪怕是在京城,自从他跟在公子身边,就只见公子那两层手套只有在每日沐浴梳洗时才取下,梳洗之后立即换上干净的手套戴上,即使是夜晚入睡,里层的手套也不曾取下。田总管嘱咐过,那手套不是寻常布料所制,价值连城,遗失不得。
戴手套并不少见,如今北方怕是许多人都戴上手套护手,练武之人戴手套也极为常见,尤其是使刀剑之人,不过昨夜南宫水月虽然后来被被子蒙着头,却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孟七左手上的手套并未褪下。孟七那时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但仍记得把褪下的衣裳折好,绝不会忘记褪去手套,南宫水月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孟七平日睡觉是不脱手套的。
孟七轻声道:“戴习惯了的,我是个左撇子剑客。”
南宫水月并不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随即说道:“小七,你说我该给你安个什么身份让你随我进南宫家呢?”
孟七自然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随口说道:“贴身护卫。”
所谓关系
不等南宫水月自个儿回去,腊八那夜纪长老就亲自来请。南宫水月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抬了回去,哪还记得招呼孟七,倒是纪长老没忘记孟七这个危险人物,颇有些强制性地将孟七主仆二人也请进了南宫家。柳月心中对纪长老这副姿态有些不满,然自家主子答应助南宫水月一臂之力,甘心去南宫家,自然没有他质疑的余地。
纪长老如此着急地将南宫水月请回来也是有原因的,那批“年货”将至,即便许多地方已经是约定俗成、成了传统的了,今年与往年的安排大抵没有区别,但初九的例会是必须要开的,而南宫水月身为南宫家主,必须出席。即使是作为傀儡,往年“年货”到之前的例会南宫水月也是参加的,更何况他今年有意真正掌管南宫家。纪长老怕他喝酒误事,便亲自带人去将他接了回来。
一夜好眠,南宫水月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南宫家,后知后觉道:“原来今儿个初九了。”连忙招人询问孟七主仆被安排在哪里。
少主离家太久,下人们不知是更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是惧怕他,一时竟无人敢答,恰巧阿卓进来解了围,告诉南宫水月孟七主仆就在偏房。
南宫水月一脚踏出门去,却生生顿住,转头看向阿卓,颇有些兴味地问道:“少主我长得像鬼么,为何他们一个个见到我跟见鬼似的?”
阿卓神色不变,淡声说道:“想来是受过长老指点不敢多言的,还请少主不要为难他们。”
南宫水月倒是被气笑了,也不多言,直接去找孟七。
孟七刚练完剑,柳月正伺候着她梳洗。普通人练完剑后大抵因为出汗,觉着不舒服才梳洗的,但正如龙一曾经错口说出的一句话“殿下冰肌玉骨”,以孟七的修为,气息绵长,练会儿剑还不至于让她出汗,只是她好洁,练完剑后沾了晨露是要再梳洗换衣的。
南宫水月没脸没皮的,从来在礼数上都要缺失些,是以直接闯了进去,不过此时柳月正服侍着孟七穿上外袍,没能让南宫水月饱眼福。叹息之余,南宫少主想到了孟七的性别,她若是男子倒也罢了,可她明明是女儿身,还留这么个小厮在身边伺候,实在有些不光彩。其实燕王殿下打小就不喜人贴身服侍,后来八皇子琥珀被先帝送去淑兰殿跟她作伴,二人同寝同食,琥珀便自觉地担下了服侍无双穿衣之职,如今琥珀去了容州,无双身边只有柳月,柳月自然接过了这些活儿。
孟七并不理会南宫水月的一惊一乍,接过湿巾净面,南宫水月眼尖,瞧见她净过面后褪了左手的手套,外面的羊皮手套褪了,里面还有一层薄如蝉翼金色丝织手套。孟七并未避讳他,直接褪了手套。手套完全剥离手指的瞬间,南宫水月愣住了。那只手,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瑕疵,因常年裹在手套里,肤色格外白皙剔透,指上不现一丝细纹,南宫水月几乎都要怀疑那只手是没有掌纹的。
柳月是见惯了的,神色如常地端了新换的水来,取出专用的帕子沾湿,一根一根地,极为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如此三遍,再为她戴上干净的手套。
孟七对南宫少主的膛目结舌视而不见,只不冷不热地说道:“想来你是清楚你家那位长老的作风的。”
南宫水月顿时回过神来,面上一讪,干笑几声。纪长老素来是个谨慎的,恰巧在这个关头他身边出现这么一位厉害却来历不明之人,必然是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控制起来的。他谄笑道:“按照惯例,今晚南宫家上下有些地位的都要回主宅议事。”
孟七点点头,忽而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查清我的底细就把我迎进南宫家!”
南宫水月料想定是纪长老昨夜得罪了她,只得巴巴笑道:“你我不是兄弟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顿了顿,终是开口提醒道:“再说了,这南宫家自有一套体系,连我也控制不得,怕是再来十个你也搅不出什么风浪来!”
孟七冷哼一声,再也不开口。
南宫少主被晾了许久,终于找了个话头,指了指孟七的左手,问道:“你这左手如此讲究,想来你出身是极好的。”
孟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怎么在意地说:“剑客最为珍贵的便是手,我自小习惯如此。”
南宫水月是明白练武人的禁忌的,知道自己触到了孟七的隐秘,便识相地不再多问,命人送了膳食过来,又嘱咐孟七多加休息,晚上怕是睡不得觉了,说罢又想起孟七是习武之人,几日不睡实在算不得大事,不由又是一讪,再嘱咐她不要出这院子云云。
孟七自顾自用膳,并不理会他。从昨夜来到这里之后,这院子的警戒就强了起来,增了一倍人手,不知是防着这位少主还是防着她这个外人。
到了晚上,却是纪长老亲自来请南宫水月,老人家见到孟七主仆似要跟着一起去,不禁皱了皱眉头,孟七岂会不知他想什么,便淡声道:“柳月,你留下,不得擅自走动。”
柳月一惊,随即乖巧地应了一声。
然而纪长老还是不满意,南宫水月笑嘻嘻地说:“她是个剑客,你明白的,我在主宅心里头总是不太踏实,因此请了她作贴身护卫。”
纪长老本还想阻拦,却见南宫水月面上已露不耐,便退了步,却还是嘱咐道:“孟公子毕竟是外人,待会儿议事时还请公子不要多言,以免引起大家的敌意。”
孟七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可纪长老何时被这般不给面子过,当即面上就不太好看,却碍着南宫水月不好发作。倒是南宫水月个没心没肺的见纪长老吃瘪,心里头快活得紧,心道:她平时对我也就这般不冷不热,你还指望她对你个老头子热情起来!
南宫家主宅大得很,南宫水月一行七拐八拐地硬是走了两刻才到。路上南宫水月无聊了还开玩笑道:“我早就说过,这宅子建的跟迷宫似的,来几个刺客小贼,不但找不着藏宝藏人的地儿,连逃跑怕是绕也绕不出去。”说着,他还转头对孟七道:“我小时候没少迷过路,在自家院子里迷路,说出去别人要笑掉大牙。”
孟七自然不发一言,只当没听到,倒是纪长老听南宫水月这般调侃主宅,气得胡子都翘了。
议事堂从外面看看不出名堂,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有多大,从门口到主位足有十丈长。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加上一层一级的管事按照地位高低从主位下面一直站到门口,中间倒是周到地留了条道儿给家主走。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简直是众星拱月,可惜南宫水月着实没什么威信,众人大约是许久没见着这位少主了,或者是见着少主身边的新面孔有些稀奇,便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一个人窃窃私语或许声音小,上百人窃窃私语便如同菜市场一般,嗡嗡声一片,偏偏几位长老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大约是要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主一个下马威。孟七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极好的,因此想忽略这些窃窃私语都不行。
“咦!不是说少主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很是惊奇的语气。
“就是,我还以为今儿个的议事见不着少主呢。”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惋惜的语气。
“我琢磨着几位长老怕是容不下去了,先前听说少主离开了南宫家,我还以为今日会是哪位长老主持呢。”这怕是自己猜想错了的失落语气。
“此话差矣。就算其他三位长老有这心思,哪怕少主肯让贤,纪长老也不肯啊。他那个人,最重规矩,即使是更换家主也得按着规矩来,把那套程序走一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可不行。每年的初九议事可是南宫家大大的正事,必须由家主主持,否则传出去太没体统了!”这个是极了解纪长老脾性的,说得公道些。
“正是如此。纪长老心里记着前家主,辛辛苦苦维持南宫家,可少主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纪长老也是无可奈何呀。”这个怕是在纪长老手下做事的,语气难免偏向纪长老。
“可不是么?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小娃儿离家出走,也不知他知不知羞。在南宫家这么些年,怎么说也是前家主的骨血,谁能亏待得了他,什么正事没学着,尽学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了。”这是对南宫少主很是不满的。
“听说少主此番出走是寻身边人去了,少主年纪也不小了,迟迟没定下婚事,怕是在南宫家呆久了耐不住寂寞了。可惜少主的眼光毒辣得很,一眼就看中了豪情阁的花魁,人家三番四次地将他扔出楼,可他还死皮赖脸地纠缠人家,真真没脸没皮!”这是调笑的语气。
“哟!豪情阁的花魁呀,可是那位花公子?”一副惊奇的语调。
“正是花兆琰花公子。”
“那可真真是个人物,可别说咱们这少主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眼光倒是真的好,他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继承了前家主。”这句却不知是褒是贬了。
“说到这个,你们瞧见少主身边跟的那位公子了么?瞧他腰间的佩剑,再瞧他那副相貌,怕不是个一般人物!”终于有人提到了孟七。
“是呀,一进来我就看到了,去年没见过他呀,莫非是新来的?是少主的人还是长老的人?”这是不明情况的打听内幕消息。
“这个人啊,你们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他与少主是在豪情阁认识的。前头不是说少主看中了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公子么,咱们少主死皮赖脸地想赢得美人芳心,可人家花公子却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孟公子,自荐枕席不是一夜两夜呢。可咱们少主却是个没血性的,绿帽子都戴那么高了,他还跟人家称兄道弟的,妄图想通过孟公子接近花公子!”
“原来如此啊。”
“我怎么听说那位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可不是一般关系!”
“你是说……”众人好奇。
“那种关系呗。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在豪情阁一夜**的事怕是不是什么秘密了,咱们少主还是下面的那位。”
“真的假的?咱们少主那般不济?”
“可不是么,那天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咱们少主让孟公子轻一些呢。完事之后,孟公子连温存都没温存就走了,出房间的时候那叫一个春光满面,衣裳连一个折痕都没有,咱们少主急吼吼地追出了,却是衣衫不整的,那裤子都被撕烂了,啧啧!”
“那孟公子看起来冷面冷心,想不到下手这么狠啊!”楚州的风气向来开放,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因此众人并未大惊小怪,却是津津乐道地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
“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听说那孟公子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少主花了不少银子请他来做贴身护卫的!”
“这你就不懂了罢,这贴身护卫的重点不是护卫而是贴身啊,有这么一位身强力壮又英俊过人的护卫在,少主暂时怕是舍不得离开南宫家了。”
“正是正是。”
……
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短短十丈却听到了不少有趣东西,不禁有些兴味地看向南宫水月。南宫水月一看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脸就莫名的心虚,似乎在说:南宫水月你这少主做得好呀,手下都敢当着你的面儿编排你了!
南宫水月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自己和孟七的关系已经发展成多个说法在南宫家内部流传开来呀!
议事风波
没等南宫水月坐定,几位长老就开始发难。很显然,南宫水月从进门到坐下的这区区一炷香的时辰已是他们忍耐的极限。
看似斯文的杜长老却是率先开了口:“少主,初九议事乃是南宫家的家事,带外人来有失妥当!”
童长老却是急性子,当着这么多管事的面儿丝毫不给南宫水月面子,直接训斥道:“少主是南宫家的家主,一言一行皆是众位掌事的表率,如今少主你不顾南宫家的家规将那等不知廉耻之人带入议事堂,传出去恐贻笑大方!”
此言已是明示孟七是以色事人之人,偏偏孟剑客向来不在意这等言论,闻言连看都不看童长老一眼,气得童长老几欲当即将其杀死,还好杜长老拉住了他。
而向来少言、神色间总是小心翼翼地闻长老也跟着念叨:“不妥不妥!”
如此情景,若是个有血性之人,怕是早已动怒。孟七已经被贴上“以色事人”的牌子,自然是个没血性的,即便他有极大可能是上面的那个,众人对他不抱期望。而本该震怒的一家之主南宫水月却还是毫不在乎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几位长老多虑了,这位是少主我的内人,便是一家之母,这议事堂是来得的,况且她武功高强,留在我身边可贴身保护我。不知为何,近来我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怕是要出什么事儿,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几位长老闻言心中一惊,莫非傀儡少主这是在暗示什么?他们仔细端详南宫水月一番,发现并无不妥之处,顿时放下了心,他大约是随口说说的。既已放下心来,便开始计较南宫水月说的第一句话,什么内人?什么一家之母?简直不成体统!
童长老率先发难:“胡闹!他明明是个男子,岂能做一家之母!楚州的风气虽然开放,却也没有哪家名门望族是由男子做一家之母的,南宫家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若是让男子为一家之母,老夫的脸往哪里搁,这议事堂里的百名掌事往哪里搁?更何况龙阳之道在北方乃是凤毛麟角,大燕也没有哪条律例是允许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少主还是早早断了这些心思的好!”
就连斯文的杜长老也面露怒色,却见南宫水月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心道这位少主怕是玩兴上来了,并非认真的,遂按捺下心中的怒意,说了一通道理:“阴阳之道乃是天道,少主违背天道,恐不得善果,少主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孟公子考虑。且南宫家一脉单传,少主必然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孟公子乃是男子,岂能生育子女?少主年纪也不小了,待年后得空,老夫便搜罗家世清白的闺秀画像呈于少主,为少主定下真正的一家之母,到时少主若是还中意孟公子,便可让孟公子留在身边,但要成为一家之母却是万万不行的。”
杜长老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话头引到孟七身上,若南宫水月对孟七乃是真心,他必然要为孟七考虑。然后再提醒南宫水月作为南宫家传人最基本的职责,若南宫水月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就必须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自然不能娶男子为妻。最后是暗示南宫水月天下间美人甚多,凭南宫家的势力,你南宫少主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何必单恋一枝草?杜长老心道这位年轻的少主怕是呆在深宅内院久了,乍见孟七这样的美色,一时把持不住,图个痛快。是的,美色,杜长老承认这位孟公子是有美色的。杜长老打的主意是,到时别说楚州,将全大燕的美人搜罗来都成,到时少主你眼花缭乱,体会到女子的妙处,哪里还记得这个硬邦邦的男人?即便少主情长,到那时美人环绕,那心思便也淡了,自然没有娶孟七为妻的想法了。
杜长老满以为自己这番面面俱到的言论必然能让南宫少主动容,遂露出浅色,满脸自信地看向南宫水月,这一看气得胸差点炸掉。南宫少主正一脸下流笑容地跟那孟七眉目传情呢,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
还未等杜长老发怒,南宫水月就颇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堵得他一句话噎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憋得老脸通红。南宫水月才不管他是不是快憋死了,立即把目光转向闻长老。
闻长老面上一惊,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少主,这位孟公子并非明媒正娶,自然非少主的正室,说他是南宫家的一家之母实在有些欠妥。”
好!闻长老你总归没让我失望啊!南宫水月笑得格外满意。
闻长老抹了抹额上的汗,努力躲着其他几位长老吃人的目光,心中憋屈得很,这也不怪我呀,谁让你们把话都说尽了,我只好另找了个角度分析!
在场的管事们却是大开眼界了,尤其是新晋的今年是头一年参加议事的那些。早就听说南宫少主不太靠谱,谁知是这么个不靠谱法,离家出走便也罢了,不好女子,偏爱男子便也罢了,带了个男子回来便也罢了,偏偏要娶男子为妻,真真是……不能罢了!
而那些老管事们心中更苦,早些年少主虽然偶尔也会不靠谱,但大多时候总是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虽然少主不靠谱的时候逐年增多,可谁也没做好他今年整个就不靠谱的准备呀!还有几位长老呀,这里是议事堂啊,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议事会啊,能不能不要跟少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直接发挥以前的铁血手段镇压呀?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可是谁也不敢多言。随着少主一年又一年地长大,长老们的手段也逐渐收敛了些,即便私下派了不少人监视限制少主,可在众人跟前大抵是给他几分面子的,谁能保证少主不会真正接手南宫家啊,毕竟如今南宫家就少主这么个姓南宫的!
此时,南宫少主想是看足了戏,轻咳了几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只见他蓦地展开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欣慰道:“没想到几位长老对我的私事如此关心啊!的确,正如闻长老所言,小七并非明媒正娶,但咱们江湖中人向来随心,找间破庙也能以天地为媒成了亲事,哪里会在意那么多规矩。”
这倒是说的实在话,众位管事大多本身就是江湖中人,南宫水月说的这事儿在场众人就有不少人做过。即便有些以前不是的,但为南宫家做事之后便也是了,自然沾了一身江湖气,对南宫水月这番话是赞同的。
“我与小七已有……咳咳,你们都懂的,作为男子要负起责任,是以年后我会寻个好日子娶小七过门!”
众人恍然大悟,少主,我们都懂的,你们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嘛!嗳!不对呀,都是男子,负什么责?
南宫水月朝着几位长老笑得得意:“几位长老误会了,小七是女子,是以长老无须担心不成体统断子绝孙之类。”
几位长老闻言不禁没有觉得欣慰,反而一脸羞愤,在场的众位掌事也羞愤了。少主,你中意这位孟公子便罢了,何必为了给他名分诓骗大家呢,你当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么?虽然孟公子的长相俊美得有些雌雄莫辩,可哪家姑娘会像他一样沉默寡言一脸杀气?他那身气势,明显就是压人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公子终于开口了:“要进也是你进我孟家门!”
众人哗然,听听,这声音,哪家姑娘会有这么低沉的声音哦!而且人家都已经表明少主跟他的关系了,他要少主进他孟家的门唉!
几位长老已是无奈,事已至此,若他们揪着孟七的性别不放,南宫水月诌出一万个理由来证明孟七是女子之身,他们只好齐齐地看向自进这议事堂来未发一言的纪长老。纪长老,快说句话吧,别看戏了!
纪长老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正气凛然道:“琐事暂且放下,以正事为先!”
众管事心中不禁暗叹:不愧是纪长老,这手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人能敌!
纪长老此言一出,杜长老便也觉得此时争论孟七是男是女的话题太过愚蠢,遂正了正面色,道:“少主,依照往年的惯例,再过十多天年货就该到瑶山了,如今正是几家大户商量吃货的时候,若是没有争议便按照往年的规矩,可是今儿个老夫收到黑夫人的密信,她今年不打算吃货了。”
这位黑夫人也是个奇人。她并非姓黑,但到底姓什么却是无人得知了,几年前她还是四平郡一霸黑崎的女人。四平郡也是楚州的,跟瑶山郡挨着边儿。
黑崎那会儿在楚州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开赌场开窑子,又因楚州靠着巫国、华国和南国干着倒卖的买卖,也就是把大燕的东西卖到那三国去,再把那三国的东西带回来卖给大燕人。大燕倒是并未严令不许通商,但是毕竟是国与国之间,边界大多不太平,贼寇众多,一般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这单生意,可黑崎胆子大,硬是将这个生意做大了,待做大了再有人眼红想分一杯羹,黑崎岂会同意,管你是什么人,碍着他做生意就没好下场,黑崎就是那会儿出的名儿。
黑崎贪财,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都做,更何况私盐这等天下掉银子一样的买卖。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有眼色,他知道这个买卖是南宫家垄断的,不过货太多,南宫家有时候吃不完,分些残羹冷炙的给别人,做这个生意就得看南宫家给不给,南宫家给你就收着,南宫家要是不给,你不能抢。他冷眼看着几个大户不明不白地没了,心里头有数,便一直占不轻不重的份额。可就是这么个厉害的黑崎,竟然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那个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据说跟着黑崎的时候一无所有,却在短短一年内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了黑崎的亲信,又杀了黑崎,独占了黑崎的产业,这恐怕是黑崎连到死都没有料到的。
那个女人接手黑崎的私盐买卖之后,一反黑崎的谨慎作风,很快就晋升大户。大家不知她姓什么,便因着她是黑崎的女人唤她一声“黑夫人”。旁人或许道那黑夫人横冲直撞却未惹恼南宫家是因着运气好或是南宫家大度,可南宫家最是清楚,那位黑夫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南宫家不是第一个做私盐买卖的,却是第一个把私盐买卖做大的,因而早期私盐买卖几乎被南宫家垄断,可买卖越做越大,旁人都意识到其巨大利润,自然红了眼,南宫家便遇着了阻力,再加上私盐买卖如何都是违反律例的,牵涉太广,南宫家越来越招架不住,便分了些给别人,拉着别人一齐平衡各方势力,这几年私盐买卖逐年翻倍,南宫家更难支撑,分给别人的份额就多了些。黑夫人就是瞧准了这一点,轻巧地成了大户,后逐渐发展成一家之下万家之上了。
“虽然并未违反行规,但黑夫人所占份额巨大,若今年不打算吃货,应该早就提出来了,为何会这般仓促?”这是杜长老所不解的地方,黑夫人比黑崎当年更爱财,敛起财来更不要命,怎会突然放弃这块就要到嘴的肥肉?
“正是如此,那黑夫人向来比男子还要大胆,今儿个平白无故地弃了货,有些不寻常啊!”杜长老身后一人说道。他站在杜长老身后,想来是仅次于四位长老的高级管事。
众人探讨一番,杜长老又问了几个专门收集消息的管事,都道并未收到什么不妥的消息。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南宫水月却还有兴致跟孟七小声嘀咕道:“小七,这么多人演的大戏,好看么?”
孟七倒是给了他几分面子,瞥了他一眼,道:“没有南宫你一人好看。”
孟公子说话大多比较含蓄,带些别的意思,比如方才这句话,孟七的意思是这么多人演的都没你一人演得好看,可南宫少主偏就只注重表面的意思,只道孟七夸他好看,顿时心情澎湃,正欲说些什么,却闻纪长老说道:“少主以为如何?”
众人齐齐地看向那位坐不住的少主,南宫少主转了的一半的脸立即收了回来,笑道:“长老们以为如何?”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这不是没回答么?虽然众人早已习惯议事时南宫少主是个摆设,但既然纪长老开口问了,他们也不免期待少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表现,没想到还是这般扶不上墙啊。
童长老不屑地看了那嬉皮笑脸的少主一眼,大声道:“无论怎么说,这是件好事,是南宫家收回份额的契机!”
的确,当初南宫家分出份额是因为吃不下,可时日一长,南宫家倒被其他大户压制住了,虽然依旧占了主导地位,但那些分出去的份额却再也收不回来了,这可跟当初说分出去就分出去说收回来就收回来的时候可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南宫家的地位难免会有些动摇,这是南宫家上下都不愿看到的。可虽然南宫家想收回份额,如果大户紧抓不放,他们也奈何不得,那些零碎小户就是全收回来也抵不上一家大户的十分之一,且收了小户会败坏南宫家的名声,做生意的最注重名声,南宫家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逃不得这个框子。
少言的闻长老开始了他习惯性的碎碎念:“没理由啊,黑夫人没理由有钱不赚啊,上回见着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黑色凌云锻,露出的里头的裙角是南国的皎锻,脚下踏的靴子镶了八十八颗珍珠,脖子上挂的是罗金国的猫眼儿石项链,手上戴的是巫国国师下过长生咒的翡翠镯子,就连那蒙面的帕子上也镶了珍珠和金穗子,头上戴的就更了不得了,是小孩儿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么个能花银子的黑夫人岂会放弃赚钱的机会……”
几位见过黑夫人的长老都对闻长老对黑夫人那暴发户装扮的描述听而不闻,倒是南宫水月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八十八颗珍珠?”
“因为‘八’字发音像‘发’,听说是发财的意思。”闻长老抽空回答了一句,又继续嘀咕:“能让黑夫人放弃银子,肯定是大事,可楚州近来平静得很,凉州也没异动,各方都打点好了,朝廷也未有动静……”
“朝廷?”从纪长老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莫非朝廷有意整顿私盐?”杜长老脱口而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惟有南宫少主仍是一脸玩味的笑意,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
早有对策
纪长老思虑片刻,犹疑道:“朝廷应该不会此时动手,新帝羽翼未丰,燕王又平了容国,那么大个摊子就够新帝忙的了,不会急功近利,妄想整顿私盐。”
此言一出,众人皆暗自点头,外有强敌,内有隐忧,偏偏燕王又在这个关头扩张领土,虽然是好事,但需要花费时日彻底平定,如此大的帝国,新帝羽翼未丰,怕是忙不过来。
“纪长老莫非忘了西郡王被抄家的事?”南宫水月忍不妨地说道。
众人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位少主想的都是风花雪月,原来也曾关注此事。私盐运送时必走西昌,因此必过西郡王那个坎儿,西郡王每年都收入颇丰啊,否则他造反哪来的军饷!别说西郡王,便是忠心耿耿的东郡王也没少得好处,不过瑶山并非东郡王管辖之地,他不好Сhā手罢了。西郡王兵败,全家被灭了门,偌大的家产充了国库,皇帝不会不上心,自然要查账,这一查,私盐之事少不得要露出些马脚。
童长老却是有些不服:“西郡王那件事正是老夫命人处理的,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朝廷不会查到分毫。”正是因为怕朝廷发觉私盐之事,遂南宫家抢在朝廷前头动了手,金银财宝难动,但要毁几本账册还是容易的。
孟七似是无意地看了急性子的童长老一眼,事实上朝廷的确没能查到什么,只是西郡王那偌大的家产令人起疑,遂联想到南方那或因无力或因忽视而逐渐壮大的私盐买卖。
杜长老信任地点点头,道:“若真是朝廷有意整顿私盐,不会毫无动静,南宫家每年上下疏通就要花费数十万两,没理由会落在黑夫人的后面。”
童长老连声说道:“正是如此。那黑崎不过是个莽夫,黑夫人虽然胆子大,但论根基,无论如何也不如南宫家的深,绝不会在南宫家之前得到消息。更何况年货将至,凉州上下并无动静,一切顺利。”
南宫水月见状也不争辩,只轻笑一声,转头看他“心爱”的孟公子去了。
倒是纪长老顿了顿,沉声说道:“若是朝廷真的想处理此事,会派何人前来?”
“此事关乎大笔银钱,皇帝必会派亲信前来,他还能派什么人,只能派那位女殿下来罢。”一位高级管事说道。
“三公早已不问事,云左相上任不过半年,朝中又未发生大事,尚且看不出他的手段如何。三驸马云谙是云大学士的长孙,倒是可信,可是他年纪尚轻,欠些火候。四驸马温桑是皇帝的亲信,可惜他身在户部,管的就是钱,走开不得。李太师的独孙李晏虽然看似风光,但怕是不得信任的,李太师余威仍在,却在先帝与宁家对峙时两不相帮,宁王死后他仍然称病不上朝,也不提携新帝一把,新帝岂会信任他李家人。燕王身边的八皇子几个月前被封了王大发到容州去了,自然不会接手此事。年轻的一辈中得新帝信任的只剩下燕王一人走得开,而年老的一辈中大约只有‘清流’可信些,可宁王一死,‘清流’势大,新帝必然不喜,心生疑心。如此看来,新帝若是派人处理此事,怕是只有派燕王来了,燕王心狠手辣,才不管错根盘结,一块端了便是。”杜长老跟着分析道。
“可燕王不是被封了什么选秀钦差,跟李晏一起忙着选秀女么?”有人提道。
南宫水月“嘿嘿”笑道:“这说明那燕王如今正在民间。”
此话虽短,却引人深思。燕王的手段众人都是听说过的,不得不谨慎思索如何应对。
童长老见众人一脸迟疑,不由不满道:“少主休得在此动摇人心,那燕王一出京城老夫便命人跟上了,她在蒲华遇刺受了伤,遂在宁州停留月余,之后便去了沧州,中途只在沧州和凉州交界停了几日,现如今怕是已经在沧州境内了,绝不会在楚州!”
闻长老抚了抚胡须,道:“说起来那选秀钦差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二月秀女便要进京,三月便是大选,短短几月,若要燕王跑遍大燕是万万不可能的。再说,现在看来燕王怕不是单单为了选秀,大抵是以铲除宁王余党为主。”
“若是为了铲除宁王余党,燕王就更没有理由来楚州了。”童长老连忙说道。
的确,宁王势力虽大,但楚州南阳是东郡王的封地,老郡王在世时也是有些手段的,且最重视兄弟情义,对先帝最为忠心,宁王便避让三分,并未在楚州培植势力。是以燕王若想铲除宁王余党万没有往楚州跑的道理。
“如此说来,即便新帝动了心想整顿私盐之事,也派不出人来楚州。”杜长老沉吟道。
“正是这个理,可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错过黑夫人这个机会,怕是再难收回份额了,不但如此,还可能使得其他大户有压制我们的可能。”童长老心急道。
众人闻言皆有些动容。本来嘛,富贵险中求,做买卖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风险越高,利润越大,南宫家更是其中典范。整顿之事毫无先兆,连个影儿都没有,可一大块肥肉就摆在众人眼前,唾手可得,是人都会动心。而且近几年南宫家在行内的声望逐年下降,众位管事皆发现事情越来越难做,自然都希望南宫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四位长老中,童长老极力赞成吃下黑夫人的份额,杜长老几乎站在童长老身边,就连一向随大流的闻长老也动了心,只有纪长老谨慎问道:“其他几家大户反应如何?”
“虽然我们今日才接到密信,但风声怕是早就泄露出去,不但四平那里经常有人求见黑夫人,就是我们这边今日也来不少小户询问,怕都是大户的爪牙。”杜长老答道。
“黑夫人是如何应对的?”纪长老又问。
“一律不见。”杜长老继续答道。
“黑家,怕是出事了。”纪长老轻声叹道。
众人豁然开朗,黑夫人突然放弃吃货,恐怕与朝廷无关,只是黑家内部乱了,她自顾不暇罢了,毕竟黑家的当家之位她来路不正。
纪长老如此一说,众人便知他并不反对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于是皆看向那形同摆设的南宫少主。可南宫少主偏偏在这个时候装起了傻,只顾看着“情人”孟公子,似是并未听到纪长老的话。童长老本就气他动摇人心,此时更是火冒三丈,几欲上前痛打南宫水月一顿,还好杜长老与闻长老将他拦住,才保留了南宫水月的颜面。就连纪长老也看不过去,低咳了几声,提醒道:“少主,大家都等着你的话儿呢。”
南宫水月似是突然回过神来,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话儿?你们聊到哪了?”
童长老被气得差点吐血,你要装作没听见至少要装得像一点,此时至少要摆出好奇的或者带着疑问的神情,偏偏笑眯眯的,明目张胆地告诉大家你就是装作没听到的。
纪长老又是低咳了几声,道:“少主,大家的意思是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你们都有主意了,何必问我的意思呢,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罢。”南宫少主无所谓地说道,众人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却闻少主又道:“不过,你们吃得下么?不怕撑死?”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都面露愁色,一下子吃下这么大份额,银子的确吃紧得很。杜长老思索片刻,对南宫水月拱手道:“少主,不是我们吃不吃得下,而是少主吃不吃得下,南宫家是少主,还请少主担起责任!”
闻言,辈分长的自然明白话中之意,辈分小的却是不明白了。南宫水月也不留面子,冷笑道:“杜长老好大的一顶帽子送来,可惜我却是不能戴。南宫家的规矩,银子只要进了库,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用。”
几位长老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其实自他们接到黑夫人的密信后就已经就此事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下吃货的决定,可麻烦的就是银子不够,几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南宫家银库的头上。虽然南宫水月提到黑夫人之事有疑点,但排除种种可能后众人的决定并未更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软弱的南宫少主这次却坚决反对长老的决定。南宫家的确有那个规矩,每年赚得的银子除去分红酬劳本钱等一切支出之后送进南宫家的银库,只要进了银库便只属于家主,哪怕是生意上的事,只要家主不同意,任何人动用不得。
杜长老顿了顿,和声劝道:“少主,事关南宫家的存亡,还请少主以大局为重!”
在众人一脸愁色的时候,南宫水月却笑嘻嘻地问孟七道:“小七,你说给不给呢?”虽然所有人都不觉得那位孟公子有做如此重大决定的能力,但还是期待地看向她。可南宫水月又道:“若是给了,你的聘礼就少了。”
众人心叹:少主,你这是蛊惑人家做反对决定啊!
孟七似笑非笑地瞥了南宫水月一眼,道:“孟某并非明媒正娶。”
众人一阵惊呼,这看似稳重的孟公子怎么也跟着少主一起胡闹了?
南宫水月见她如此说,一时胆大妄为,竟抓起了孟七的左手,道:“很快就明媒正娶了。”
孟七并未抽手,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南宫水月的贼爪,低声道:“需要孟某告诉兆琰来喝喜酒么?”
这句话说得很是小声,后面的人自然听不到,可离南宫水月较近的几位武功高强的长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南宫水月就听得更清楚了,是以他立即缩了手,小声哀求千万别告诉花花云云。
孟七跟手上沾了脏东西似的,取出手绢仔细地将戴着手套的左手拭了一遍,南宫水月哭笑不得,明明戴了两层手套,就算脏也沾不到手,擦手套作甚!
众人皆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对,童长老却是用光了耐心,大声道:“少主究竟有何企图?先是故意搬出朝廷动摇人心,后又不肯动用库银,莫非少主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灭亡么?”
闻长老也小声道:“少主,一大局为重啊!”
南宫水月也不理会他二人,只看向神态庄重的纪长老,笑问:“纪长老也同意么?”
纪长老蹙了蹙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少主,事关南宫家……”
南宫水月闻他叹气便知他的决定,也不等他说完便道:“我南宫水月在此立誓,即便我死,你们也不能动用库银,南宫家规矩在此,你们休得迫我!”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南宫少主这是把话说绝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南宫水月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衣袖一甩,直接出了议事堂,那一副凛然之气倒是有几分像前家主。
“如何?方才我那气势如何?”
回主院的一路上,南宫水月一直缠着问孟七他最后离开议事堂时的气势足不足,可孟七却丝毫不愿理睬他,被缠得烦了,终于开口击碎他的心:“所差甚多。”
南宫水月一路蔫到主院,刚进去,便见一脸急色的柳月迎上来,关切道:“公子无事罢?”再看自己的丫鬟阿卓守在他的房门口,见他回来了,有礼地福了福身,道:“少主回来了。”他这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心情更差,便对柳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公子跟着我呢,我岂会让他有事!”
柳月丝毫不理会他,直到孟七亲口说了句“无事”才放下心来,看得南宫水月心中又是一堵。
跟着孟七进了房,确定无人偷听,也不等孟七询问,南宫水月便道:“小七不必担心方才议论之事,我早有对策。”
借刀杀人
“哦?”孟七头也未抬,伸手让柳月为她褪下手套,仔细擦拭。
南宫水月一看便知她是在意之前在议事堂自己握她手的事,但是隔了两层手套,就算有毒也沾不到里面,就算实在嫌弃,也不要当着他的面儿嫌弃嘛。正哀怨着,却眼尖地瞧见孟七的眉蹙了蹙,这几日摸她心思摸出门路的南宫少主顿时明白人家还等着他解释呢,连忙笑着靠近她,低声说道:“我若轻而易举地同意拿银子给他们,一来他们摸清了银库的底细,怕是再不会忌惮于我,二来我再难有重掌南宫家的机会。”
说着,他偷偷瞧了孟七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便继续说道:“人大抵是有些劣性的,若是我同意了,他们大约还会谨慎迟疑些,可我现在不同意了,他们却拼命想要促成这桩买卖。也好,他们若是迟疑倒是误了我的机会。”
“如此说来,他们正合了你的意?”孟七接过湿巾净面,又对柳月道:“让他们准备热水送来。”
柳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南宫水月趁机凑到孟七身边,道:“我不同意动库银,他们没法子,最后必将冒险堵上全部身家,到时我来个一网打尽,倒是省事了。”
“一网打尽?好大的口气!”孟七冷哼道。
“若是借用朝廷之名,小七以为如何?”南宫水月一脸得意。
“你是说,冒充官兵缴了那批货?”孟七顿时冷了脸,“你还有别的势力瞒着我?”
南宫水月大惊,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岂敢骗你!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出得起银子,花楼的人也肯帮我,虽然暂时不能动银库,但一旦铲除了那些老家伙,我便没了顾忌,自然也付得起佣金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孟七点点头,道:“花楼我也有所耳闻,是哪些人?”
“花楼楼主的亲信二十八星宿,全部出动,再附赠唱戏的群众若干,刚好够了一队官兵。”南宫水月笑道。
孟七的双眸闪过一丝杀意,却转瞬消失,淡淡道:“出了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八人的数儿,其他人是附赠的,不收银子。”南宫水月说得很是轻巧。
“好大的手笔!”孟七的口气说不清是褒是贬。
“区区二十八万,不过是年货的零头。”南宫水月看来是见惯了银子,并不稀罕。
孟七抿了一口温茶,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此说来,南宫家富可敌国喽。”
闻言,南宫水月却苦笑道:“获利虽高,可南宫家上下养了多少人,便是说得上话的管事便站满了议事堂,下面有几倍甚至几十数百倍的人,除去一切开支送到银库的也不过几十万两,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孟七不欲再此事上多言,只道:“商议大事乃是人越少越好,议事堂聚集了那么多人,绝大多数一个字也说不得,何必费工夫赶来?再说,那些管事你能保证人人可信么,就不怕奸细混进来?”
提到这个,南宫水月也有些无奈,“南宫家的老规矩了,只要做到管事,都能分红,都是参加议事,这是对那些管事的尊重,好让他们能死心塌地地为南宫家卖命。南宫家家大业大,于细节上更要多加注意,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化为灰烬。那些管事或许会碍于长老的势力,或许瞧不起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但都是忠于南宫家的。晋升管事自有一套考核标准,别说长老无法介入,即便是我也是不能Сhā手的,跟这座主宅的防御措施一样,自成体统。”
“何时联系上花楼的?”孟七忽然问道。
“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离家出走?”南宫水月不答反问。
孟七不语,指节轻轻敲打了桌边几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南宫水月,道:“若是燕王真的来了楚州Сhā手此事,你道如何?”
南宫水月的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道不明的光芒,轻轻叹道:“那我便认了。”
恰在此时,柳月将水送了进来,伺候孟七沐浴,南宫水月自然被赶了出去。南宫少主本想偷窥来着,转头却看到阿卓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夜深了,少主还是莫做这等下流之事罢。”
南宫水月一边垂头丧气地往自个儿房间里走,一边感慨阿卓何时能像孟七身边的柳月一样可爱些,那孩子虽然相貌普通,但胜在性子好,又护主得很,实在惹人怜爱。再看了身边不明所以的阿卓一眼,他又是一阵哀声叹气。
柳月正要走出院子,却被阿卓瞧见,她也不阻拦,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柳公子,既进了南宫家,便不得轻易外出,即便是少主也得遵守,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让孟公子为难。”
柳月是看不惯南宫水月那副做派的,更看不惯南宫家莫名其妙的规矩以及嚣张的气焰,他在燕王府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规矩,有田总管看着,下人们皆本分得很,且燕王殿下不喜人在跟前晃,是以燕王府的下人都很安静,总是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同是下人,柳月明白自己并不比对方高贵,遂有礼地福了福,嘴上却是没让:“虽说着是贴身护卫,但我家公子乃是客,南宫家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阿卓丝毫不恼,平板板地说道:“南宫家有南宫家的规矩,即便是我南宫家的少主也得遵守,正如柳公子所言,孟公子是客,所谓客随主便,还请柳公子别忘了这一点。更何况南宫家的主宅里自有一套体统,若是柳公子贸然出了这院子,触犯了他们,落到他们手中,即便是少主也是救不得的,还请柳公子为自个儿的安危斟酌斟酌。”
柳月毫不怀疑,即便是听到再难听的话,阿卓也还是这副神情、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不过这宅子有些邪门他是知道的,自然不敢硬闯,遂缓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我家公子与花公子情谊深厚,本是约好今日再去拜访的,我家公子还特地在明珠阁定了份薄礼,可是我家公子如今不便离开南宫家,遂命我去取了礼物送给花公子,跟花公子说明失约的原因。”说罢,却见阿卓毫无动容之色,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这位姐姐,若是你不放心,可随我一起走一趟。”
阿卓闻言一怔,嘴唇颤了颤,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姐姐呀。我瞧着你的年纪似乎比我大一些……”柳月说着突然住了口,想起女子似乎不喜被人提及年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冒犯了姐……冒犯了阿卓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阿卓摇摇头,难得地和声说道:“我年纪是比你大了些,你只管叫我‘姐姐’,我不在意这些。早些年,我家中……也是有个弟弟的,不过失散了,你的声音与他有些像,尤其是唤我‘姐姐’的时候,所以我一时愣了神。”
柳月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闻言便心软了些,对这少言寡语的女子也有些改观,但他却是没忘了他家主子交给他的事,便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帮帮我,随我走一趟罢,若是不成便也算了,我总归不负公子所托,回去也好跟公子求情。”
念着那声“姐姐”,阿卓终是心软了,道:“那你随我来,待会儿我问问那守宅的人,他若是同意了,我便随你走一趟,他若是不同意,咱们还回来。”
柳月连连点头。
阿卓便带了柳月左拐右拐的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才到了一处门前,立即有人现身拦住他们,阿卓便将来意解释了一遍,并表示自己会一路跟着。也不知那人是不知柳月的身份还是天生的好脾气,他并未为难,只搜了搜柳月的身,确定他并未私带东西之后便放了二人出门。
出了门,柳月才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南宫家的名堂极多,太不简单了。阿卓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对刚才搜身的事耿耿于怀,便柔声解释道:“那人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家公子昨个儿晚上参加了南宫家一年一度的秘密议事,为防你家公子泄露南宫家的机密,这才搜了你的身,待回去之时还要搜一次身,确保你并未带危险的东西进府。”
柳月勉力笑笑,并未解释自己并非因为此事心情不好,略带好奇地问道:“姐姐为何不被搜身,莫非是做了大总管?”
阿卓闻言不禁失笑,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不过是伺候少主的,哪里是什么大总管呀!咱们南宫家选人的程序极严,府里的下人多是家生子,像我这样后进府的便都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逃不得南宫家的势力范围,也不想逃离,都是忠心耿耿的,是以绝不会做出对南宫家不利之事。”
柳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来瑶山还不到十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孤身一人寻明珠阁,怕是花费不少时辰,好在有阿卓在前面引路,只走了约莫三刻就到了。然而就在明珠阁的门口,阿卓迟疑了。按照规矩,她是要跟着柳月寸步不离的,可她知道柳月进去是办私事,因此不想跟着。
柳月看她犹豫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些什么,直率地说道:“姐姐不必犹豫,只管跟我进去,我取了我家公子定下的礼物便走,没什么好隐瞒的,姐姐不必难做。”
阿卓闻言放下心来,便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掌柜的不认识阿卓,却是认识柳月的,知道他家主子跟东家的关系不一般,便亲自上前招呼。柳月回礼道:“我家公子上次跟东家定了一枚玉佩,今儿个我家公子有事不能前来,便命我来取,还请掌柜的通传一声,请东家见我一面。”
掌柜顿时有些为难道:“不瞒小哥,我们东家昨日便出了门,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了。”
柳月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灵机一动,道:“不知东家可有交待掌柜?”
掌柜心中奇怪,这位小哥应该不会撒谎,可那日他家公子明明取了一对玉佩,而东家并未另有交待啊。正思忖着,却见柳月眼珠子朝右边转了转,掌柜连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右边未出一声的阿卓一眼,会意道:“小哥说得正是,老朽差点忘了,东家临走前的确有交待过,小哥这边请。”遂带着柳月进内室取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柳月接了玉佩,又道:“劳烦掌柜的转告东家一声,我家公子说了,那方子东家若有用处便留下罢,只是那方子是我家公子祖传的,还请东家切勿保存得妥当些,他日我家公子得了空儿会亲自来取。”
掌柜连忙应下。
出了明珠阁,不等阿卓相询,柳月便主动说道:“别看我家公子武功高强,幼时却是体弱多病的,多亏一张祖传的方子才调理好身子。前些日子,我家公子去明珠阁挑选物件,正巧那东家也在,便闲聊了几句,却甚为投缘,谈话间那东家提及自己有一位子侄体弱多病,我家公子心善,便写下了方子,却因急事匆匆离开,并未带走方子。这方子是祖传的,公子拿他救人是使得的,却不能泄露出去,因此命我嘱咐几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阿卓自然是信的。
明珠阁离豪情阁不远,二人很快便到了,阿卓也不拘谨,神色自若地跟了进去。依依瞧见是柳月,便问孟公子怎么没来,柳月解释说在南宫家做客,命他来送样东西给花公子。依依是知道孟七与花兆琰的关系的,便未为难柳月,直接带着他去了花兆琰的房间,花兆琰听说是柳月来了,还以为孟七也到了,连忙出来相迎,却见只有柳月一人,不免有些失望。
柳月呈上礼盒,道:“我家公子说近来怕是无法来看望花公子了,遂让我送上小物件赔罪来了。不过公子说了,待忙完手中之事便来看望花公子。”
花兆琰颔首应下。
以人相迫
柳月见过了花兆琰便再无事,跟着阿卓回了南宫家。进去之时跟出来时一样,柳月再次被搜身,阿卓在一旁等着,却闻一人说道:“纪长老找你。”
阿卓闻言一愣,那人绝不会跟柳月这个外人说话,那便是对她说的,随即明了自己随柳月出门一事被纪长老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正被搜身的柳月一眼,凛了凛心思,道:“待我送柳公子回去后便去见纪长老。”
那人没再说话,只道柳月可以走了。
阿卓将柳月送回院子,福了福身,道:“阿卓这就去见长老,还请柳公子切勿出这院子。”
柳月点点头,有些迟疑道:“阿卓姐姐,可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阿卓心中一软,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笑,道:“大约只是交待些事情,柳公子不必多心。”
柳月面上稍缓,细声道:“多谢姐姐今日方便。”
阿卓又是一笑,道了声“不用”便离开了。
柳月进房的时候,孟七正在闭目调息,柳月不敢打扰,只得静候一旁。良久,孟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虽未睁眼,却知柳月已在,低声问道:“可办妥了?”
“全部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了,明珠阁的那位东家不在,柳月请那掌柜转告东家了。”柳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柳月特意走这一趟,盖因孟七心有担忧。昨日参加议事时她见了南宫家众人的反应,后又听了南宫水月的大计,心知此事必风波不断,便担忧杨尘受到牵连,而她如今身在南宫家,自是随意进出不得,南宫家的院子又古怪得很,信必然送不出去,遂派柳月走上一趟。即便她是传言中那料事如神的燕王,于这并非她全权布局之事也无全胜的把握,若是产生混乱,她必然无瑕顾及杨尘,带了口信让她谨慎些也是好的。
杨尘不在明珠阁,想来已到了四平郡去扮演那位黑夫人,黑家的势力绝大多数聚集在四平,杨尘应该无事。孟七心下稍安,问道:“可有人拦你?”
柳月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柳月出院子之时被阿卓姑娘瞧见了,阿卓姑娘说若无人引路,柳月走不出南宫家,且会为公子添麻烦,柳月只得将出门的缘由说了,并请她一路监察,她道此事她做不得主,便带我去询问守宅之人,向那人说了缘由,那人点了头,这才让柳月出去,且进出皆要搜身。”
孟七点点头,不再说话,似在思索那个阿卓到底是谁的人。
阿卓求见纪长老之时,其他三位长老皆在。纪长老并不避讳她,让她在一旁候着。
四位长老谈论的正是如何吃下黑夫人那批货,谈论许久也未谈出个结果来。童长老性子急,当即拍桌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子,那位才是嫡出的少主,他南宫水月不过是为少主看守银库的一条狗,有何资格来指手画脚!若是惹急了老夫,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童长老!”纪长老喝道,“无论如何,他是主上的血脉,轮不到咱们动手!”说着,他看了三位长老一眼,道:“他是主,我们是仆,各位以后说话还是谨慎些得好。”
童长老却未动怒,想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少主,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夫不Сhā手,可那位少主岂是好相与的人,老夫就看着他有何下场!”
杜长老皱眉道:“这等事暂且不论,可年货将至,这可是眼跟前的事儿,如今就算将所有店铺的现银都拿出来也不够,若是压价便是明抢,其他大户怕是会不满。可若将黑夫人的份额分给其他几家大户,明年怕是再难让他们吐出来,更何况黑夫人明年还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这份额一分出去,咱们南宫家所占比例就会降低,日后怕是处处受制。”
“黑家到底发生了何事?”纪长老问道。
“黑家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铜墙铁壁,外面实在探不到消息,不过瞧这架势怕是内乱了,听说那黑崎是有个小儿子的,子承父业,若黑崎真有儿子,那黑家就该由他儿子当家,如今黑夫人这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当了家,怕是有不少人不服。”杜长老叹道。
“以那个女人手段,她会斩草不除根吗?”童长老不解。
“即便她斩草除根了,当年她的手段也不算光彩,怕是有不少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聚集了势力,必是要反她一反的。”杜长老解释道。
纪长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所谓名正言顺的重要性,由此可知。一个大族,绝不可以没规矩,否则便会像黑家一般内乱不断。那黑夫人自当家以来每年都要乱上一次,这一乱,损的便是黑家的元气,是以老夫常劝各位对少主忍让些,他再如何也是少主,若乱了体统,南宫家也离乱不远了。”
纪长老这番话乃是语重心长,其他三位长老心中皆明,可却是难做,若南宫水月是个明主倒也罢了,可他自小懦弱无能,实在扶不上墙,对他恭敬实在太难。杜长老不愿拂纪长老的面子,便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吃货的问题,是压价明抢还是迫少主拿出银子来?”
纪长老考虑良久,蹙了蹙眉,缓缓说道:“明抢自然不行,会使南宫家成为众矢之的不说,还会损害南宫家的声誉,声誉一旦有损,南宫家怕是再难服众。至于少主那边……南宫家家规如此,送到银库中的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不得动用,少主不肯拿出银子并无过错,咱们还是好生劝导劝导。”
“那个胆小鬼,怕是要守着那些银子去死的,怕是劝不动。依老夫看,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必然舍得拿银子了。”童长老大声说道。
不等纪长老开口,杜长老就说道:“此法不妥。他毕竟是少主,若如此相待,日后怕是再难共处,咱们都是为南宫家着想,并非想夺权。”
纪长老和闻长老皆点头赞同。
此法不通,童长老想不出别的法子,有些气闷,便不在开口。倒是闻长老试探性地说道:“听说少主对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兆琰很是喜欢,若是利用花兆琰迫得少主同意动用库银,一来,事后我们将花兆琰完好无损地归还少主,不伤和气;二来,那花兆琰不过是风尘中人,待事后少主看到巨大的利润懂得我们的苦心,必然不会计较此事。”
“此法虽好,但那花兆琰到底是不是少主心仪之人,若非少主心仪之人,抓了他不但不能逼迫少主,还会使少主对我们有了戒心。”杜长老担忧道。
童长老心念一转,对纪长老道:“纪长老,你前些日子常去那豪情阁,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纪长老想了想几次所见之景,又回忆起下属的暗报,缓声说道:“少主的确说过要为那位花公子重掌南宫家的话。不过少主向来是没有恒心的人,那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至少现在进了南宫家的不是花兆琰而是那个剑客孟七。”
杜长老思忖片刻,皱眉道:“的确,少主对那孟七很是礼遇,昨晚竟不顾规矩将孟七带去议事堂,实在胡闹。听说少主与孟七的关系不太一般,有管事说少主乃是下面的那个。”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的老脸都是一红,童长老连忙说道:“若是不好分辨,就将那两人都抓起来,少主此次出门也就与那两人关系甚好,拿他们逼迫少主,必然有效。”
“孟七抓不得!”还未等其他人开口纪长老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何?”就连闻长老也有些好奇。
“那人虽然年轻,武功却是极高的,你们应该有所觉才是。”
纪长老如此一说,三位长老不免一愣。童长老太过冲动,见到南宫水月将那孟七带去议事堂已是大怒,当即将孟七认为那等以色事人的小倌,自然不屑仔细去看,后议事时与南宫水月有所冲突,气愤之下他哪里还注意孟七是否武功高强。而闻长老根骨平常,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修为依旧不算高,自然看不出孟七的修为到底如何。杜长老一向冷静,当初倒是草草打量了孟七几眼,知他武功是不错的,却不知他能得纪长老如此评价,纪长老的武功修在这南宫家也是数一数二的,若得他评价武功极高,那孟七怕是不简单。
纪长老见几人神态,并不稀奇,只淡淡道:“老夫与他在豪情阁有过一面之缘,他迈步之稳,呼吸之绵长,绝非一般小辈所能匹敌,老夫观他周身有真气相护,想是才悟了窍门,真气不稳,且未能隐藏起来。虽然并不完美,但他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已然不易。而他周身气度不凡,怕是来头不小。能否抓住他暂且不论,但若是抓住了他事后必然也要完好无损地放了,那时必然与他结仇,后患无穷啊!”
杜长老闻言顿时面色凝重,童长老却是有些不认同,不过是个剑客,就算来头再大,又能耐南宫家如何,纪长老有些杞人忧天了。
“阿卓,今日孟七身边的那个小厮都去了哪里?”纪长老忽然问道。
阿卓此时心知肚明,她与柳月一出南宫家怕是就已经被纪长老的人盯上了,是以隐瞒不得,不过她也没有必要隐瞒,便老实地将出门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纪长老听罢,淡淡道:“孟七特地命人送礼物给那花兆琰,想必两人有些情谊。”
“听柳公子说,花公子对孟公子很是不一般,私下相聚多次,连少主都……都嫉妒不已。”阿卓回道。
杜长老疑道:“虽说没有任何破绽,但昨夜议事今日便命人出门,那孟七怕不是通风报信罢?”
阿卓不慌不忙地将柳月对她说的说给几位长老听:“柳公子说,孟公子与那位花公子本是有约的,礼物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孟公子本以为入住南宫家对他并无影响,可他昨日去了议事堂,明白今日怕是难出南宫家,这才命柳公子去告诉花公子一声。”
“合情合理。”纪长老点点头,转头却道:“去查查明珠阁的底细。”
只闻角落里有人应了一声,却看不清那人的身影。
四位长老又是一阵讨论,最终纪长老道:“再劝少主几次,若是少主执意不从,便抓了那花兆琰。花兆琰与少主和孟七皆有关联,若是抓了他,也能威胁孟七。总之,万事以不伤和气为先。”
几人皆点头赞同。
待其他人离去,也不等纪长老开口,阿卓便自觉地跪了下来。
纪长老喝了口茶,淡淡道:“你向来是聪慧的,否则老夫不会将你从少主那里要来。你该记得自己的职责,好好伺候南宫少主,那种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阿卓神色未变,深深俯了下去,道:“奴婢知错。”
纪长老见她识大体,便不再训斥,只道:“下去领罚罢。”
“是。”阿卓又是一拜,起身退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闻纪长老又道:“毕竟有嫡庶之分,这南宫家也是少主的,老夫将你要来做什么少主自然是明白的,你且看得清楚些,切勿让灰尘蒙了双眼做出些不利于少主的事。”
阿卓低头道:“奴婢明白。”
既已定了不伤和气,除了脾气急的童长老,其他三位长老轮番上阵,主动去了南宫水月的院子劝说一番,可南宫水月每次皆是笑脸相迎,东扯西拉的,却是滴水不漏,气得几位长老胸口闷痛不已。
如此四五次之后,几位长老的耐心已到极限,纪长老不愿走到最后一步,便劝南宫水月三思,可南宫水月却不以为意。
一触即发
大清早,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欲从后门进南宫家,却被人拦住。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豪情阁的依依,她知晓南宫家这等大族的正门他们风尘中人走不得,特意绕到后门来,没想到这后门竟也有专人把守。瞧眼前这人的气势,怕不是普通的小厮。
依依此番来是有急事的,也不想多作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你们家少主!”
“南宫家的规矩,若无主子吩咐,外人不得入内!”那人毫不通融。
依依抹了抹泪,咬牙道:“我家公子乃是南宫少主的心头肉,若你拦我误了大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在守宅人面前,依依这点威胁实在算不得什么,别说他们不受南宫水月管辖,就是受他管辖,这位少主在这南宫家也无实权,管他们不得。不过听依依如此一说,那人便未多加阻挠,只道:“姑娘稍候,容我等通报一声。”
依依此时心里急得发疼,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听闻那人说通报,心中一喜,忙道:“劳烦这位大哥了。”
不一会儿,那人便回来了,依依只道南宫家的人皆是武功高强,走路快一些也不稀奇,见那人领她进去,感激不已。那人一路将她带到南宫水月的院子前,依依不知南宫家主宅的名堂,只道那人是怕她迷路,心中很是感激。不过这个关头她也没有精神去关注这等琐事,于是只朝那人投去感激的一眼,福了福身。
依依来得早,孟七正在院子里练剑,那一身白衣端的是清俊非常,挽起的剑花更是夺目,至少南宫水月看得很是入神。依依无瑕欣赏,见南宫水月在,连忙跑到他跟前,一张口便落了泪:“南宫公子,花花……被人掳走了。”
南宫水月看了剑势未停的孟七一眼,笑着说道:“依依,这回你可别想再骗我了,花花绝对不会跟人结怨,你们豪情阁的护卫也厉害得紧,花花怎会被人掳走,定是你又想糊弄我!”
依依见他不信,急得泪珠子直往下掉,这一急一哭,喉咙便堵了,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南宫水月见状才敛了笑意,露出些焦急之色,道:“真的被掳了?”
依依连连点头,张了张口,却仍是发不出声来,惹得南宫水月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孟七收了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帮她缓了气,她才能发出声来,一说就是一大溜儿:“昨晚献了舞,待回去梳洗完毕已是半夜,那时人还在,可今早我去敲门,一直没人回应,便让护卫撞了门,房内却已没了人。”
“会不会……是他出去散散心……”南宫水月说到一半便知自己说的废话,依依既能找到这里来,自然是没找着人,不然也不会说人被掳走了。
“房里可有留下东西?”孟七淡声问道。
“花花连衣裳都没带走,想来是在睡着时被掳走的,连人带被子一块掳走了。”依依之所以肯定花兆琰被人掳走正是因为发现被子不翼而飞了。
若不是此时不适宜开玩笑,南宫水月定会笑一句那人怕不是采花贼罢。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孟七蹙眉道。
依依愣了下,自从上次受了训诫,她对孟七便有些惧怕,再也不敢放肆。见孟七似有不耐,她连忙说道:“花花近来并未留客人过夜,只跟两位公子亲近些,南宫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怕是……怕是……”
依依不好意思说,南宫水月却是无所谓:“怕是受了我的牵连。”
依依低了头,道:“能不知不觉地在豪情阁护卫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若是与南宫公子无关,那人也是高手,孟公子与花花总算有些情谊,我便想求孟公子帮忙。”
人家把原因说明了,这阵子花兆琰就跟你们俩接触了,孟公子是外地人,不会在短短时日内惹上麻烦,怕是南宫公子的问题,可若与南宫家无关,她也要请武功高强的孟公子帮忙,南宫公子在南宫家,孟公子也在南宫家,人家只好找到南宫家来。
事实到底如何大家都不知道,是以南宫水月也不能乱下定论,只得安慰依依道:“你先回去,把豪情阁稳定下来,只说花花病了,千万不能透露出花花失踪之事,生意照常做。至于花花,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保证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豪情阁!”
依依是不信南宫水月的,但他说得认真,孟七也点了头,她得了双重保证,终于安了心,福了福,道:“依依就先代花花谢谢两位公子了。”
南宫水月连忙说几句客气话,又嘱咐了几句,便命人带她出去。
依依走了之后,孟七因被人扰了兴致,干脆不再练剑,看也不可南宫水月一眼,直接回了房。南宫水月莫名地有些心虚,连忙跟上,却被柳月拦在了门口,柳月道他家公子在沐浴,南宫公子还是别失礼的好。南宫水月纵是有些心痒也忍了,守在门外。
待孟七沐浴完毕穿上衣裳,早膳也已好了。二人只得先用膳,南宫少主那一堆话便堵在了嗓子眼儿,吃多少菜都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饭,南宫少主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可是一直没捞着机会跟花花独处!”也不知在控诉孟七抢了他与花兆琰的独处时间还是在撇清他与花兆琰失踪的关系。
孟七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是暗指孟某与此事有关?”
南宫少主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
孟七冷哼一声,直接起身回房,南宫水月会意,连忙跟上去。
关了门,柳月守在外头。
南宫少主巴巴地看着孟七,道:“小七可是在怨我?”
孟七倒没露出不满或是埋怨的神色,事实上后者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虚伪的表象:“你敢说你反对动用库银之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纪长老前日已经有所暗示,你会不明白么?能在豪情阁护卫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将人掳走,整个瑶山到底谁家的势力最大你会不知道?仅凭依依一人便能使得守宅人前来通报且又亲自将她送过来?又或者你一开始就打着让花兆琰当靶子的主意,是以装作对他痴情的模样?”
四个问句,从孟七嘴里说出来却似铁证如山的事实。南宫水月终于正经起来,不过唇角眼角都带着几分隐隐的无奈,“小七,我不得已的。”
孟七没再多言,只道:“适可而止。”
南宫水月却突然发出几声低沉地怪叫,似鸟鸣声,不一会儿,孟七便听到“簌簌”声,应是鸟儿拍翅膀的声音。南宫水月也不打开窗户放鸟儿进来,只低低地又叫了几声,只闻外面那鸟儿短促地高鸣了一声就飞远了。
南宫水月解释道:“这是和花楼约好的联系方式,任谁都瞧不出来。我让那鸟儿回去传话,我正式与花楼定下契约,让他们做好准备。”
“小七,”他深深地看着孟七,“我会把花花救出来的!”
花兆琰被何人所掳,根本就是没有说破的秘密。长老们生怕南宫少主找不着方向,特意留了破绽,就是守门人引依依进南宫家那一段。现如今人抓到了,南宫少主也知道人在谁手里了,现在就等着少主大人上门以库银交换花兆琰。可少主偏就愿意耗着,一日不来,两日不来,三日还不来。少主不着急,几位长老却是急了,转眼便到十五,吃货的银子早该备下了,再不能拖下去了,几位长老只得找上门来。
长老们上门的时候,南宫水月与孟七正在对弈,似是入了神,并未注意到他们。长老们不好打扰,便在一旁候了候,想着无事干,便观起棋局来。这一观差点气飞了胡子,弄得如此庄重,还以为那两人对的是什么高深的棋局呢,结果那两人玩的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五子连心。就为了这小孩子的把戏,南宫少主竟敢怠慢四位长老,真是天大的胆子!
童长老走上前去就要掀了他们的棋盘,一把未出鞘的剑阻了他的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孟七,心中却是不服,再出手,还是被阻了,几番来回也过了十几招,童长老始终无法靠近。偏偏南宫少主还训斥道:“风度!风度!童长老,你是长老,要有风度!”气得童长老恨不得把他捏死。
杜长老再看不下这等闹剧,开门见山道:“为了南宫家,我等失了礼,还请少主三思。”失礼指的是掳走花兆琰之事,只是不好挑明,含蓄地提一下。
南宫水月面露讶色,“长老们在南宫家这么多年,最懂南宫家的规矩,岂会失礼?杜长老太过自谦了。”
童长老见他还在装傻,怒道:“你若不愿交出库银,我便杀了……”
“童长老!”纪长老高声喝道,使得童长老硬生生地吃了后半句话。
有些事,你我皆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不说,还留有余地,日后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说了,便是捅破这层纸,日后再难相处。纪长老是为大局着想才喝住了童长老,而童长老只是有些冲动,并非庸才,纪长老这一喝,他便明白了,再不言语。
杜长老冷声道:“少主,是非曲直我等皆已对少主说明,少主切勿冥顽不灵!”
“原来你们说的是年货的事!”南宫水月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有些苦恼道:“你们都是父亲身边的人,是南宫家的老人了,最是清楚自定了规矩之后就没人敢违背,若今日本少主应你们的要求,他日便有有其他人如此要求本少主,到那时本少主还如何管理南宫家!你们口口声声说为大局着想,可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说只顾着眼前的肥肉而忘了以后的长久经营?”
童长老最是看不惯他装腔作势,便要骂他一顿,还未开口便闻纪长老说道:“少主说得有理,是我等考虑得不够周到。”
童长老立即闭了嘴,看向杜长老,却见杜长老也是赞同的意思,顿时敛了怒意,强押下心中的不快。可既认为南宫水月说得有理,那吃货之事便无法解决,这便成了死结,如何也解不开。
孟七忽然说道:“孟某有个法子。”
童长老闻言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南宫家的事,如何轮到你这个外人Сhā手!”
纪长老却拉了他一把,对孟七道:“不知孟公子有何良方?”
孟七也不恼,落下一子,淡淡说道:“几位长老在南宫家这么多年,必然有些积蓄,何不合力吃下黑夫人那批货呢?”
纪长老顿了顿,道:“孟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等私下吃了那批货?”
孟七点点头,落子封住南宫水月的出路,道:“方才南宫少主说了,几位长老是南宫家的老人了,得些好处也不过分。库银不能动,那份额又不能失,长老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南宫家,何不自己替南宫家分忧?”
杜长老却道:“那份额极大,仅凭老夫几人,吃不下!”显然是动了心。
“杜长老手底下有那么多人,杜长老吃不下,可以分些给他们嘛,能得这等好处,他们做起事来想必要尽心得很。南宫家的份额归南宫家,但黑夫人的份额少主不Сhā手,交由几位长老,长老们是决定独自吃下还是分些给手下都由长老自己决定,与少主无关。”孟七说得通透,意思就是那批货就当是慰劳几位长老的了。
南宫水月也道:“几位长老都是南宫家的长老,也不会因为这批货就离了心,既然长老们都不愿那便宜被其他大户占了去,不如自己占了,如此也可保住南宫家在行内的地位不变。本少主在此表个态,那库银是坚决动不得的,但长老们私下吃货本少主可以当做没看见。”
“少主保证不Сhā手?”却是向来胆小谨慎的闻长老问道。他这一问,问出了几人心中所想,别咱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倒让这少主分了现成的一杯羹。
“保证不Сhā手。”南宫水月笑道。
口头保证自然不作数,不过几位长老手里还握着筹码,不怕南宫少主说话不算数。于是杜长老说道:“少主如此善待我等是我等的福气,我等有何失礼之处,待事成之后我等一并向少主请罪!”意思很简单,少主你的心上人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绝不委屈他,若事情成了,银子到手了,咱们必定亲自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若少主你毁诺,那位公子有何下场少主你自个儿明白。
几位长老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他们还是商人,商人重利,面对巨大的利润自然会动心,就连对南宫水月恨极的童长老也赞成这个法子。纪长老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便也默认了,对孟七拱手道:“孟公子高见,使得我南宫家度此难关,是我南宫家的恩人。”
孟七既不谦虚也不自大,依旧神色淡淡,似乎此事与她完全无关。她将话说得明白:“孟某也是个生意人,不过孟某不是跟南宫家做生意,而是跟南宫少主做生意。”
人家不是帮你南宫家的,而是和南宫水月有交易,便帮了南宫水月一把。几位长老顿时明了,这位剑客绝不是少主的情人。
四位长老一走,南宫水月就扔了棋子,笑道:“小七你想得好法子!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心甘情愿地将银子全搜刮出来。不过小七你好狠的心,此番是要让他们拿出私房钱,一点余地也不留啊!”顿了顿,他又有些惋惜道:“若我早想出这个法子,花花也不会被掳走了!”
“是么?”孟七仍然看着棋盘,落下最后一子,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棋盘,淡淡道:“难道少主不该庆幸么?若非兆琰握在他们手里,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少主你的承诺!”
南宫水月心中一堵,也跟着低头看棋盘,却见棋盘上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一条生路也不留。
瞬息万变
从主院那回来之后,四位长老想再商讨一番,却不知如何开口。静坐良久,纪长老终于开口道:“此法老夫是赞同的,不过老夫不Сhā手。”
杜长老惊道:“纪长老,可是有什么不妥?”
纪长老摆摆手,道:“总要有一人作为公证人。”
杜长老顿时明了,这是他们与南宫水月的私下约定,那孟七是南宫水月的人,做不得公证人,若纪长老他不占份额,便是旁观者,自然做得那公证人,到那时若是南宫水月反悔,也可做个裁决人。
长老们都是生意人,纪长老一点明,他们都想明白了这一点,皆无异议。就像孟七说的,若是自个儿吃不下,可分些给亲信心腹,既把份额掌握在手里,也趁机拉拢了人心,因此就算纪长老不分担也吃力不到哪去。
收“年货”是南宫家一年一度的大事,南宫家上下现在都忙得团团转,长老们就更忙了,到处筹集黑夫人那批货的银子不说,还要应付那些有同样心思的大户小户,自然都忽略了主院里那位不靠谱的南宫少主和那位俊秀的剑客。
南宫家上下的忙碌恰巧衬出主院的安静,长老们不上门,平日里也不见人进出,因今年货多,人手不够,在主院伺候的只剩下阿卓一人,因而总是安静得似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只偶尔会有利器破空之声,那是孟七在练剑。
阿卓和柳月都守在门外,也不知房内那两人在干什么,只偶尔听到南宫水月不正经的笑声。阿卓自然是在的,她明里是伺候南宫水月,实际上却是监视他,南宫水月自然不太喜欢她,让她守在外面,而南宫水月本就嫌弃柳月碍眼,又看得出她对柳月有些好感,便自作主张地将柳月也赶出去陪她。柳月自是忿忿不平,阿卓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二人偶尔说说话,便不再注意房中人在干什么了。
房内,南宫水月先执白子摆出阵来,低声道:“三日后,货船会在码头靠岸,每年都是天黑的时候到。无论发出多大的动静,整个瑶山都不会有人出来走动,即便是勾栏院和赌坊也会关上门。几十年前或许还有人知道是因为‘下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慢慢谣传成了瑶山的‘鬼日’,年轻的一辈皆不知缘由,但却是习惯了。”他指了指棋盘上白子的分布,道:“货船每年都是二十艘,已经有近十年没变过了,若是往年,我南宫家稳占十艘,今年加上黑夫人的份额怕是要占到十四艘。一艘能装五百万斤,十艘便是五千万斤,能获利一百万两。”
孟七虽知南宫家如此重视‘年货’想必是货量极大,却不知这一批货竟有一万万斤,也没想到仅这一批‘年货’便可获利共二百万两。当即,她的双眸便沉了沉。
南宫水月见她面色不明,面上笑意更深:“这只是‘年货’,虽说是一年最多的一批货,但只占全年盈利的一成。如今官盐私盐平分秋色,而南宫家占私盐半壁江山,光我南宫家一年可卖出私盐五万万斤,获利一千万两,只可惜做这行需要太多人运作,更需上下打点,除去一切支出和来年的预算,最后送进银库的不过几十万两,比起那巨额的一千万两,不过九牛一毛。”
他说得轻易,孟七却是动了杀心。大燕国即使是风调雨顺,一年的总税收也不到两千万两,所谓富可敌国,说的便是南宫家这样的盐商,趁着此番良机定要斩草除根,参与私盐买卖的一个也不能留!
南宫少主忽然来了兴致,打趣道:“小七,你决定助我时选了武功秘笈,莫非在你眼里武功秘笈能值万金?你若现在反悔选择银子还来得及,你得到的必定要比花楼的人多!”
孟七面色如常,淡淡道:“我是个剑客!”对武痴来说,银子还真比不得武功秘笈。
南宫水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再提这件事,忽而笑道:“行内提货有个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票不行,必须是现银。那场面倒是极壮观的,你去见了便知。”
孟七执黑子找准白子的空档落下,道:“你是要银子还是要货?”
“都要。”南宫水月也执黑子落下三处,隐隐有将白子包围之势,他笑着说道:“既然是‘官兵’出马,自然是银子、货、人一并押走。”
“南宫家的货也要押走?”孟七缓缓喝了口茶。
“那倒不必。实际上一趟年货还毁不了南宫家,但是至少一年内南宫家上下周转不灵,到时候势必又要来烦我。”南宫水月说着稍露厌恶之色。
正如南宫水月所说,区区一趟年货还动不了南宫家的根基,不过南宫家有那个古怪的规矩在,每年的盈利除去一切开支以及来年预算外都要送进银库,成为家主的私房,这个钱一旦进了银库,除了家主,谁也动不得,所以,没了这批货南宫家来年的周转资金不够,难撑的时候自然又要打银库的主意。
正说着,南宫水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行内还有个有趣的规矩,这提货是按照份额分先后的,往年都是我南宫家先提,今年也不例外,黑夫人那批货长老们必定是要跟南宫家的分开提的,待南宫家的货提走,‘官兵’忽然赶到,一网打尽。啧啧,这个结果是最好不过了!”
孟七只顾着看棋盘,对南宫水月所言不置可否。南宫水月本来的目的便不是毁掉南宫家,而是手握南宫家的大权,除去几位长老,能顺便壮大南宫家就更好了,这么做的确没什么错处。
“那么多的货,短短一夜,竟能不知不觉地提走?”孟七疑道。
南宫水月又落下几颗黑子,满意地点点头,心情舒畅地喝了口茶,道:“无论大户小户,都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设置了仓库,先将货提了,日后再慢慢转移。小七,告诉你一个秘密,像南宫家这样的大户,货太多,明着转移恐惹人怀疑,因此都是在地底下挖了隧道的,移货皆是暗着来。”
说罢,他看了看棋盘,又学起鸟叫来,片刻之后屋外便传来鸟儿的应和声,一阵鸟语之后,那鸟儿便飞走了。孟七知道,南宫水月这次让鸟儿传的是三日后的布局。
房外柳月不禁感慨道:“到底是瑶山,四季如春,鸟儿也多,若在北方,这个时候飞鸟早绝了迹了。”
阿卓淡淡一笑,却未接话。
腊月廿三,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瑶山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就连向来热闹的花街也寂静下来,没有人会在鬼日这天犯忌。南宫少主怎么说也是南宫家的家主,乃是私盐这行里的执牛耳者,是以要迟些到,所以他与孟七到的时候几位长老和其他的商户已经到了。平日里空荡荡的码头如今聚满了人,每一户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护着或多或少的箱子,大约里面装的是银子。亲眼见到此等壮观之景,孟七才知为何那么多货竟能在一夜之间移走,盐商们带来的人有五六千,光是南宫家带来的人怕就有两三千。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货船靠岸了。孟七一眼便知那船是海船,怪不得仅二十艘便能装下一万万斤,亏得楚江水深,若是一般的河是走不了这样的大船的,正因为如此,这海船也只能将货送到瑶山,交给盐商,由盐商再分由小船运往全国各地。
送货的人皆穿灰衣,长相都是让人记不住的大众脸,不过都是熟手,点了盐商之名后便丝毫不耽误时辰,先点清南宫家准备的银子,让南宫家提货。那些壮汉每人都赤膊扛着几大袋盐,最多的一人竟扛了五袋,可谓神力。其他的小户都不免有些泛酸地看着这些壮汉,他们没有南宫家的财力能找到这么多壮汉,下货的时候要费不少时辰。
壮汉们都排好队,接了盐就走,送到仓库之后又连忙赶过来继续排队,十艘船的货,不过两个时辰便提完了,真真神速。提了货,南宫家的人便走了大半,只留下不足千人待会儿要为三位长老下货。
下面便是黑夫人那批货,由杜长老、童长老、闻长老合伙接手,送货人清点了银子,点了点头,杜长老立即命人下货。可就在这时,忽然涌出一群人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那人高呼道:“奉燕王之命,捉拿贩卖私盐者,尔等速速投降!”
这黑漆漆的一片,几个火把也不顶事,趁着那来人的火把,大家伙看到来人身上穿的的确是官服,皆知不假。盐商们都是成了精儿的,才不会束手就擒呢,都让下人掩护着自个儿逃跑。大燕于私盐上已算是宽待了,贩卖百斤才判刑,据说东易等国贩卖十斤便判刑了,但今儿个这批货足足有一万万斤,足够灭九族灭上个十七八次了,不跑才怪!
其余官兵将人围住不动,有几十人开始动手抓人。孟七知道是那花楼的二十八星宿动的手,不过她眼力极好,看出有二十九人动手,有几个还是熟人,曾经与她交过手。这些人出手极妙,不杀人,也不抓人,只点了那些领头人的睡|茓,使他们逃不得,就连南宫家三位长老也没能逃得过。孟七不动声色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只见他纹丝不动,淡笑着看向那一场乱局,似是胜券在握。
转眼间,那些主事者大多因为昏倒而走不了,而那些只为扛货的壮汉却被放走了不少,包围圈越缩越小,不一会儿先前的五六千人便只剩下不到千人。这边还是混乱一片,那边马蹄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传来,不过片刻,人便到了跟前。不等来人开口,先前来的那批人便有不少跳了江,这一跳算是开辟了一条路,不少人跟着一起跳。至于那些送货人,早在上一批“官兵”来时就有不少跳江逃跑,做这个营生的,水性都极好。
且说来人,为首一人坐于马上,见状连忙高呼:“奉朝廷之令捉拿盐贩,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说罢,身后的官兵便将这一团乱的千余人团团围住,这回来的跟先前来的大不相同,个个身穿盔甲手握刀剑,人数众多,几乎将整条街挤满。那二十九人见状,毫不迟疑,立即离去。而南宫水月却还有心情笑着对孟七道:“小七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他便提气跃起,踏众人头顶离去。
孟七并不追他,无须她开口,两道身影便急急追去。此时,那官兵中为首那人看到了她,连忙下马走到她跟前,拘谨地拱手作揖,恭敬而带着些畏惧地唤道:“皇姐!”
那头盔下赫然正是燕宵小爷的一张嫩脸,不过倒是有些风霜的味道了。孟七,不,我们的燕王殿下此时没空欣赏燕宵小爷的成熟,直接命令道:“拨一队人去围住南宫家的仓库,再迟方才的那些盐怕是要转移走了。再拨一队围住南宫府和南宫家的所有产业,将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漏!”
燕宵连忙应是,急急去传达命令。
无双看了一眼逐渐被压制住的盐商们,提气便往南宫家的方向赶去。
龙一龙二见无双来了,立即迎上来。
“人呢?”
“回殿下,进了这宅子,但是属下二人找了许久却未找到一人。”龙一禀道。
无双蹙眉,“可发现这宅子有何不妥?”
龙一与龙二对望一眼,皆摇头道:“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无双有些疑惑,她明明发现这宅子有阵法,怎会不见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凝神听了片刻,便知这宅子已是空了,连守宅人也已不在,想来那阵法也是废了。她连忙赶去主院,此时的主院真正的寂静一片,无人居住,就连阿卓也不在。
无双双目一沉,冷声道:“这宅子有密道,他们必是从密道逃了!给本王搜,务必要搜出密道!”
“是!”
南宫水月
放下断龙石,南宫水月看也不看石门上的五行阵法,熟练地拍了几下,沉重地石门便开了。进门便是一个书房,夜宿早已等在那里,见南宫水月出来便拧了湿巾呈上,低声道:“禀主上,都办妥了。”
南宫水月点点头,擦把脸,直接出了书房,夜宿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
出了书房穿过一条走廊便是外厅,纪长老早已在此等候,阿卓奉上新茶,在一旁候着。
南宫水月并不意外纪长老在此,闲闲地坐下来,阿卓立即奉上热茶。他喝了一口茶,轻笑道:“本座说过,八位长老中纪长老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是以本座如何也舍不得纪长老。这不,纪长老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比那三位要机灵多了。”
纪长老微微低着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属下愚钝,竟不知主上从一开始便打算除去所有长老。若非牵涉太广,主上上次便会一网打尽!”
“只可惜杜、童、闻三位长老主要负责南宫家之事,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的地位又根深蒂固,本座若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南宫家偌大的家业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所以本座就留他们一留。”南宫水月似笑非笑地睨了纪长老一眼,道:“不过纪长老请放心,本座最是欣赏聪明人,是绝对舍不得失去纪长老的!”
花楼出杀手,做的是人命买卖,而南宫家光明正大地垄断水路,做的是私盐买卖,任谁也想不到,南宫家的前任家主南宫恒便是花楼的前任楼主,而此时的南宫水月便是花楼楼主。按理说,花楼在暗,南宫家在明,应是南宫家为主花楼为辅,可南宫恒偏偏反着来,他是先以花楼起的家,后创立了南宫家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角色,南宫家一直是花楼的银库。
花楼八位长老,四位主管花楼的事务,四位主管南宫家的事务。南宫恒去得早,花楼那位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年轻少主上任,八位长老自然会倚老卖老压压这位年轻楼主的气焰,可惜这位楼主从来都不是被人压制的角色。两年前,八位长老逼迫楼主以大业为重,刺杀先帝,可惜因郑长老勾结外敌,毁了京城的据点望江楼,楼主以此为由逼得郑长老反叛,后轻而易举地除了四位长老,只留下主管南宫家事务的四位长老。就连纪长老也以为这位年轻的主上是真的放过了他们,没想到他竟筹划了两年,打算一个也不放过。
纪长老闭上双眼,痛声道:“可是今日南宫家已经毁在主上的手中了!”
“怎么会?南宫家交了银子收了货,不赚不亏,纪长老你又让南宫家成了空壳儿,损失的只有那三位长老罢了。”南宫水月不以为意。
如今已是岁末,按照南宫家的规矩,每年十一月底,一年的盈余必须入库,今年也不例外。留下的预算便是年货的款子,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官府的手中,看似亏了,可那批货却是拿到了手,官府绝对追不回头。而纪长老早就觉察到不对劲,将有价值的人或物藏了起来,落到官府手中的不过是那三位长老的势力,于南宫水月的确无损。
纪长老双唇微颤:“可是南宫家的基业……”
不等他说完,南宫水月便沉了脸,“新帝已经继了位,有些底子的亲王郡王都死了,仅存的几位皇子也没了靠山,新帝的江山暂时是坐稳了,燕王没了后顾之忧,岂会容南宫家逍遥?”纪长老正要开口,却被他一句话堵了:“西郡王的家产颇丰,你们都当新帝和燕王是傻子么?”
顿了顿,纪长老仍然开了口:“就算燕王有那心思也不会那么快……”
“纪长老以为孟七是谁?”南宫水月冷笑。
“孟七?”纪长老一愣,低喃:“孟七……孟七……孟……七……莫非是?”他一脸惊色。先皇后孝贤皇后便是姓孟,而燕王行七,如此说来,那孟七便是燕王!
“连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怕是吃不消了,她岂会不急?”南宫水月冷笑道。
纪长老不语,良久才看了阿卓一眼,道:“上次属下向主上借人,主上并未多言,属下以为主上是赞同属下的。”
自郑长老之事后,他也发觉长老势力太大,做主上的心里头必然会不痛快,遂向楼主借了阿卓,想让阿卓提点提点南宫少主,压制几位长老一些。一是想让南宫少主握住南宫家的大权,稳住南宫家,否则君孤臣众南宫家迟早要乱。二是安安楼主的心。他以为楼主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岂料那位楼主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亲自出了手。
“主上向来行踪不定,属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主上会扮成南宫少主。敢问主上,少主如今身在何处?”
南宫恒有两子,继承花楼的年轻楼主便是正室所出的嫡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庶子继承了南宫家,便是南宫水月。古往今来皆有嫡庶之分,普通百姓或许不在意,但是皇室贵族却是规矩分明的。南宫恒让嫡子继承花楼,让庶子继承南宫家,用意很明显,南宫水月要以嫡兄为上,也就是说他虽是南宫家的家主,其实只是为嫡兄管理银库的仆人,是以几位长老皆看他不起。纪长老是看着南宫水月长大的,突然换了个人不会察觉不出来,除非楼主已经扮演了南宫水月多年,如果是这样,那真正的南宫水月怕是凶多吉少了。
楼主依旧顶着南宫水月的脸,闻言不语,只笑着看向夜宿,纪长老见状便一脸惊疑地看向夜宿,以为他便是南宫水月。夜宿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十八星宿之玄武座下女宿。”
“你们几个老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真真有本事。人家被欺负得很了,自然要来求救了。”楼主嘲道。
纪长老却是在想女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见过女宿的,药师前岁重伤,正是他在跟前伺候的,他那时明明身穿女装,容貌秀丽,似是个女子。纪长老不敢再想,只得旧事重提:“主上,既然燕王在瑶山,不如直接将她杀死,断去皇帝一臂,大业……”
楼主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既是本座的大业,自然由本座做主,纪长老就歇歇罢。”
纪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弃地说道:“属下已经查到了黑夫人的下落,她与燕王怕是有些关联,还请主上允许属下处理此事。”
“纪长老!”
闻声,纪长老的脚步顿住。
“南宫水月本就是本座的名字。”
纪长老一怔,双手颤了颤,无声地走了出去。楼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前家主南宫恒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庶子继承南宫家,连名字都是嫡子的。纪长老有些发寒,这位年轻的主上他一直捉摸不透,原因无他,太神秘了!他跟在前家主身边多年,却在这位少主上任前几乎没见过少主真人,就连名字……连名字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少主也不知潜伏在花楼及南宫家中多久,从什么时候起就打算除去长老独掌大权?纪长老不敢多想,快步离去。
“皇……皇姐!”燕宵有些忐忑,虽然离开这位冷酷的堂姐没多久,却是更惧她了,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无双极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南宫家的仓库里一无所有,今日那批货不翼而飞。”可惜燕宵小爷就算老实了也改不掉爱卖弄的毛病。
无双没空跟他玩游戏,直接问道:“密道呢?”
燕宵失望地看着地面,道:“密道堵了,擅长机括的人查看过了,说是放了断龙石,打不开。那响声和震动皇姐应该听到了,那人说那密道怕是有不少块断龙石,即使费尽气力打碎一块也没用。”
“你们没赶上?”无双淡声问道。
燕宵却是冷不防地打了个颤儿,连忙回道:“宵赶到的时候断龙石已经放下了,以他们撤退的速度来推断,那时怕是有不少人藏于密道中,盐运到密道的同时就直接从密道转移了出去。如今密道堵了,实在不知密道通向何处。”
无双睨了他一眼,道:“在军营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哪里。”燕宵谦虚地笑了笑,“这些我还不懂,都是手下告诉我的。”说罢,他面色一凝,暗道不好,他怕是又要挨训了。
无双却未生气,似是对他的坦白很满意,颔首道:“总算学会了一样东西,看来没白去。”
燕宵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康统领怎么说?”无双突然问道。
贩卖私盐已是气候,瑶山盐商的势力颇大,且与地方官府勾结,无双只得让龙一带了密令去幽州跟威远军借兵。前些日子燕宵才被扔进威远军里,统领康桥心里头自然有数。此次燕王的密令说得清清楚楚,康桥知道私盐关系重大,若是严查,自己的女婿南郡王怕是也逃脱不了干系,便丝毫不敢为难,片刻也未耽误,便点兵三万让燕宵领了送到瑶山。
“康统领让宵带人助皇姐一臂之力,全权听命于皇姐,直到此事完结再回军中。”燕宵小心翼翼地说道。
威远军与燕王是有些过节的,去岁统领康桥的女儿与燕王“二女争一夫”之事在京城闹得轰轰烈烈,虽然最后李小公子谁也没娶,但康疏疏嫁与南郡王,自然与李小公子再无可能,因而最后应是燕王赢了。燕宵偷偷瞄了无双一眼,祈祷自己没有说错话,否则燕王若是不高兴,降罪威远军,燕王在京城,康桥看不到摸不着,自然无事,他可是要回威远军的,到时候受罪的自然是他。
见无双未露不悦之色,燕宵心下稍安,继续说道:“南宫家的产业都被查封了,不过有人先了一步,走了不少人,东西也带走了不少,其余人等皆已被抓入大牢,郡守也被扣押起来。宵已经下了命令,继续捉拿,一个也不放过!”
无双点点头,还算满意。
燕宵安了心,便扯起闲话来:“皇姐,我发现了一件好玩儿的事,咱们这么大的动静,整个瑶山却没一户灯亮,也没一个人出来看热闹,瑶山人都睡得这么死么?”
无双不语,“鬼日”之说根深蒂固,可见南宫家在瑶山扎根之深。
“殿下!”是龙一进来了。“属下已经仔细查过,这宅子共有十一个密道口,不过皆已放下断龙石,再难打开。属下等合力打碎一块,入密道前行不过十多步又见一块断龙石,属下等再次将其击碎,再前行十多步,又见一块,属下等无力再破,只得回来禀报。属下怀疑整个密道都是如此,一路设置多块断龙石,一旦放下断龙石,密道便废了。先前那阵巨响想必就是断龙石齐齐落下造成的。”
燕宵在一旁听得咂舌,都是一群怪物,那断龙石岂是容易击碎的?他出身皇族,对此物并不陌生,皇家贵胄修建陵墓皆用到此物,待陵墓的主人归天入墓之时,当初修建陵墓的工匠自然是要殉葬的,便由他们在陵墓里面放下断龙石,断龙石一旦落下,进不得出不去,陵墓便成了真正的死墓。断龙石重达千斤,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打开,即便南宫家所造的断龙石与皇家的规制有些差别,大几百斤也是有的,那些龙卫合力击碎两块已是惊人!
无双明白密道这条路已经断了,怕是难以抓到南宫水月了,她双目一沉,冷声问道:“南宫家那三个长老呢?”
“知道皇姐要审,宵直接让人押了过来,随便选了间院子关着。”燕宵急急说道。他已经看出无双动了怒,生怕此怒降到自己身上。
“去瞧瞧!”
“是。”
此时,天色已亮。无双等人皆是一夜未睡,燕宵更累,他一路奔波,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可他不敢开口说自己要去歇息,只得苦哈哈地跟着。不料无双却道:“燕宵不必跟来了,替本王看着那队威远军,让他们嘴严一些,不得闹事!”
“是。”燕宵心中一喜,连忙应道。
南宫家的这座宅子名堂太多,无双并不放心那三人关在此地,然她见了那三人之后却是放心了。南宫水月下手极狠,那三人的武功皆废,如何也逃脱不得。
三人见到孟七皆是一愣,昨夜场面太乱,他们并未注意到后来孟七和南宫水月身在何处,此时却是明白一些。童长老率先开口骂道:“孟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少主的宠爱,无法无天,竟敢勾结官府,做出这等事来,简直不知羞耻!老夫告诉你,即便你投靠官府,你也是少主的身下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小倌的身份!”
看守这三人的是威远军中的士兵,此次来瑶山的三万士兵是康桥亲自挑选的,来之前康桥交代过,凡事皆听燕宵的指令,因而皆不知此次来瑶山乃是助燕王办事。不过这三个长老是要犯,因此燕宵命康桥特地挑选的精兵看守,他们几人却是知道此次来瑶山的原因,也知面前这位玉面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因而,他们闻言皆神色有变,堂堂燕王殿下的八卦,如此精彩!然而他们却死死忍住,不敢露出丝毫声音,燕王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若是遭了她的毒手,必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双双目沉了沉,面色却未动。童长老见状更怒,正要再开口,却被杜长老止住。杜长老冷静地问道:“少主呢?”
无双闻言笑了,缓缓道:“终于遇到一个聪明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童长老没忍住,大声问道。
龙一拭干净椅子,无双闲闲地坐下,道:“南宫少主不在本王手中,本王也在找他!杜长老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
杜长老狐疑地看着无双,蹙眉问道:“你是谁?”
敢自称“本王”,必是受封为王的,以他的年纪不会是亲王,可若是郡王,便是几位皇子中一个,可如今未去封地的皇子就只有皇陵里的四皇子和瘫子五皇子,他们绝不可能出现在瑶山!
杜长老心中不敢确定,闻长老却先开了口:“可是燕王殿下?”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笑道:“本王倒是疏忽了闻长老。”
闻长老此时已无平时的谨慎闪烁之色,平静地说道:“可是少主与燕王殿下联手?”
“那倒没有,南宫少主本事了得,本王也被他蒙在鼓里,不过他与本王的目的是一致的。”无双老实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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