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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人物

,颇有些强制­性­地将孟七主仆二人也请进了南宫家。柳月心中对纪长老这副姿态有些不满,然自家主子答应助南宫水月一臂之力,甘心去南宫家,自然没有他质疑的余地。

纪长老如此着急地将南宫水月请回来也是有原因的,那批“年货”将至,即便许多地方已经是约定俗成、成了传统的了,今年与往年的安排大抵没有区别,但初九的例会是必须要开的,而南宫水月身为南宫家主,必须出席。即使是作为傀儡,往年“年货”到之前的例会南宫水月也是参加的,更何况他今年有意真正掌管南宫家。纪长老怕他喝酒误事,便亲自带人去将他接了回来。

一夜好眠,南宫水月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南宫家,后知后觉道:“原来今儿个初九了。”连忙招人询问孟七主仆被安排在哪里。

少主离家太久,下人们不知是更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是惧怕他,一时竟无人敢答,恰巧阿卓进来解了围,告诉南宫水月孟七主仆就在偏房。

南宫水月一脚踏出门去,却生生顿住,转头看向阿卓,颇有些兴味地问道:“少主我长得像鬼么,为何他们一个个见到我跟见鬼似的?”

阿卓神­色­不变,淡声说道:“想来是受过长老指点不敢多言的,还请少主不要为难他们。”

南宫水月倒是被气笑了,也不多言,直接去找孟七。

孟七刚练完剑,柳月正伺候着她梳洗。普通人练完剑后大抵因为出汗,觉着不舒服才梳洗的,但正如龙一曾经错口说出的一句话“殿下冰肌玉骨”,以孟七的修为,气息绵长,练会儿剑还不至于让她出汗,只是她好洁,练完剑后沾了晨露是要再梳洗换衣的。

南宫水月没脸没皮的,从来在礼数上都要缺失些,是以直接闯了进去,不过此时柳月正服侍着孟七穿上外袍,没能让南宫水月饱眼福。叹息之余,南宫少主想到了孟七的­性­别,她若是男子倒也罢了,可她明明是女儿身,还留这么个小厮在身边伺候,实在有些不光彩。其实燕王殿下打小就不喜人贴身服侍,后来八皇子琥珀被先帝送去淑兰殿跟她作伴,二人同寝同食,琥珀便自觉地担下了服侍无双穿衣之职,如今琥珀去了容州,无双身边只有柳月,柳月自然接过了这些活儿。

孟七并不理会南宫水月的一惊一乍,接过湿巾净面,南宫水月眼尖,瞧见她净过面后褪了左手的手套,外面的羊皮手套褪了,里面还有一层薄如蝉翼金­色­丝织手套。孟七并未避讳他,直接褪了手套。手套完全剥离手指的瞬间,南宫水月愣住了。那只手,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瑕疵,因常年裹在手套里,肤­色­格外白皙剔透,指上不现一丝细纹,南宫水月几乎都要怀疑那只手是没有掌纹的。

柳月是见惯了的,神­色­如常地端了新换的水来,取出专用的帕子沾湿,一根一根地,极为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如此三遍,再为她戴上­干­净的手套。

孟七对南宫少主的膛目结舌视而不见,只不冷不热地说道:“想来你是清楚你家那位长老的作风的。”

南宫水月顿时回过神来,面上一讪,­干­笑几声。纪长老素来是个谨慎的,恰巧在这个关头他身边出现这么一位厉害却来历不明之人,必然是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控制起来的。他谄笑道:“按照惯例,今晚南宫家上下有些地位的都要回主宅议事。”

孟七点点头,忽而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查清我的底细就把我迎进南宫家!”

南宫水月料想定是纪长老昨夜得罪了她,只得巴巴笑道:“你我不是兄弟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顿了顿,终是开口提醒道:“再说了,这南宫家自有一套体系,连我也控制不得,怕是再来十个你也搅不出什么风浪来!”

孟七冷哼一声,再也不开口。

南宫少主被晾了许久,终于找了个话头,指了指孟七的左手,问道:“你这左手如此讲究,想来你出身是极好的。”

孟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怎么在意地说:“剑客最为珍贵的便是手,我自小习惯如此。”

南宫水月是明白练武人的禁忌的,知道自己触到了孟七的隐秘,便识相地不再多问,命人送了膳食过来,又嘱咐孟七多加休息,晚上怕是睡不得觉了,说罢又想起孟七是习武之人,几日不睡实在算不得大事,不由又是一讪,再嘱咐她不要出这院子云云。

孟七自顾自用膳,并不理会他。从昨夜来到这里之后,这院子的警戒就强了起来,增了一倍人手,不知是防着这位少主还是防着她这个外人。

到了晚上,却是纪长老亲自来请南宫水月,老人家见到孟七主仆似要跟着一起去,不禁皱了皱眉头,孟七岂会不知他想什么,便淡声道:“柳月,你留下,不得擅自走动。”

柳月一惊,随即乖巧地应了一声。

然而纪长老还是不满意,南宫水月笑嘻嘻地说:“她是个剑客,你明白的,我在主宅心里头总是不太踏实,因此请了她作贴身护卫。”

纪长老本还想阻拦,却见南宫水月面上已露不耐,便退了步,却还是嘱咐道:“孟公子毕竟是外人,待会儿议事时还请公子不要多言,以免引起大家的敌意。”

孟七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可纪长老何时被这般不给面子过,当即面上就不太好看,却碍着南宫水月不好发作。倒是南宫水月个没心没肺的见纪长老吃瘪,心里头快活得紧,心道:她平时对我也就这般不冷不热,你还指望她对你个老头子热情起来!

南宫家主宅大得很,南宫水月一行七拐八拐地硬是走了两刻才到。路上南宫水月无聊了还开玩笑道:“我早就说过,这宅子建的跟迷宫似的,来几个刺客小贼,不但找不着藏宝藏人的地儿,连逃跑怕是绕也绕不出去。”说着,他还转头对孟七道:“我小时候没少迷过路,在自家院子里迷路,说出去别人要笑掉大牙。”

孟七自然不发一言,只当没听到,倒是纪长老听南宫水月这般调侃主宅,气得胡子都翘了。

议事堂从外面看看不出名堂,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有多大,从门口到主位足有十丈长。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加上一层一级的管事按照地位高低从主位下面一直站到门口,中间倒是周到地留了条道儿给家主走。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简直是众星拱月,可惜南宫水月着实没什么威信,众人大约是许久没见着这位少主了,或者是见着少主身边的新面孔有些稀奇,便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一个人窃窃私语或许声音小,上百人窃窃私语便如同菜市场一般,嗡嗡声一片,偏偏几位长老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大约是要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主一个下马威。孟七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极好的,因此想忽略这些窃窃私语都不行。

“咦!不是说少主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很是惊奇的语气。

“就是,我还以为今儿个的议事见不着少主呢。”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惋惜的语气。

“我琢磨着几位长老怕是容不下去了,先前听说少主离开了南宫家,我还以为今日会是哪位长老主持呢。”这怕是自己猜想错了的失落语气。

“此话差矣。就算其他三位长老有这心思,哪怕少主肯让贤,纪长老也不肯啊。他那个人,最重规矩,即使是更换家主也得按着规矩来,把那套程序走一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可不行。每年的初九议事可是南宫家大大的正事,必须由家主主持,否则传出去太没体统了!”这个是极了解纪长老脾­性­的,说得公道些。

“正是如此。纪长老心里记着前家主,辛辛苦苦维持南宫家,可少主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纪长老也是无可奈何呀。”这个怕是在纪长老手下做事的,语气难免偏向纪长老。

“可不是么?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小娃儿离家出走,也不知他知不知羞。在南宫家这么些年,怎么说也是前家主的骨血,谁能亏待得了他,什么正事没学着,尽学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了。”这是对南宫少主很是不满的。

“听说少主此番出走是寻身边人去了,少主年纪也不小了,迟迟没定下婚事,怕是在南宫家呆久了耐不住寂寞了。可惜少主的眼光毒辣得很,一眼就看中了豪情阁的花魁,人家三番四次地将他扔出楼,可他还死皮赖脸地纠缠人家,真真没脸没皮!”这是调笑的语气。

“哟!豪情阁的花魁呀,可是那位花公子?”一副惊奇的语调。

“正是花兆琰花公子。”

“那可真真是个人物,可别说咱们这少主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眼光倒是真的好,他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继承了前家主。”这句却不知是褒是贬了。

“说到这个,你们瞧见少主身边跟的那位公子了么?瞧他腰间的佩剑,再瞧他那副相貌,怕不是个一般人物!”终于有人提到了孟七。

“是呀,一进来我就看到了,去年没见过他呀,莫非是新来的?是少主的人还是长老的人?”这是不明情况的打听内幕消息。

“这个人啊,你们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他与少主是在豪情阁认识的。前头不是说少主看中了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公子么,咱们少主死皮赖脸地想赢得美人芳心,可人家花公子却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孟公子,自荐枕席不是一夜两夜呢。可咱们少主却是个没血­性­的,绿帽子都戴那么高了,他还跟人家称兄道弟的,妄图想通过孟公子接近花公子!”

“原来如此啊。”

“我怎么听说那位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可不是一般关系!”

“你是说……”众人好奇。

“那种关系呗。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在豪情阁一夜**的事怕是不是什么秘密了,咱们少主还是下面的那位。”

“真的假的?咱们少主那般不济?”

“可不是么,那天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咱们少主让孟公子轻一些呢。完事之后,孟公子连温存都没温存就走了,出房间的时候那叫一个春光满面,衣裳连一个折痕都没有,咱们少主急吼吼地追出了,却是衣衫不整的,那裤子都被撕烂了,啧啧!”

“那孟公子看起来冷面冷心,想不到下手这么狠啊!”楚州的风气向来开放,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因此众人并未大惊小怪,却是津津乐道地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

“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听说那孟公子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少主花了不少银子请他来做贴身护卫的!”

“这你就不懂了罢,这贴身护卫的重点不是护卫而是贴身啊,有这么一位身强力壮又英俊过人的护卫在,少主暂时怕是舍不得离开南宫家了。”

“正是正是。”

……

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短短十丈却听到了不少有趣东西,不禁有些兴味地看向南宫水月。南宫水月一看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脸就莫名的心虚,似乎在说:南宫水月你这少主做得好呀,手下都敢当着你的面儿编排你了!

南宫水月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自己和孟七的关系已经发展成多个说法在南宫家内部流传开来呀!

议事风波

没等南宫水月坐定,几位长老就开始发难。很显然,南宫水月从进门到坐下的这区区一炷香的时辰已是他们忍耐的极限。

看似斯文的杜长老却是率先开了口:“少主,初九议事乃是南宫家的家事,带外人来有失妥当!”

童长老却是急­性­子,当着这么多管事的面儿丝毫不给南宫水月面子,直接训斥道:“少主是南宫家的家主,一言一行皆是众位掌事的表率,如今少主你不顾南宫家的家规将那等不知廉耻之人带入议事堂,传出去恐贻笑大方!”

此言已是明示孟七是以­色­事人之人,偏偏孟剑客向来不在意这等言论,闻言连看都不看童长老一眼,气得童长老几欲当即将其杀死,还好杜长老拉住了他。

而向来少言、神­色­间总是小心翼翼地闻长老也跟着念叨:“不妥不妥!”

如此情景,若是个有血­性­之人,怕是早已动怒。孟七已经被贴上“以­色­事人”的牌子,自然是个没血­性­的,即便他有极大可能是上面的那个,众人对他不抱期望。而本该震怒的一家之主南宫水月却还是毫不在乎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几位长老多虑了,这位是少主我的内人,便是一家之母,这议事堂是来得的,况且她武功高强,留在我身边可贴身保护我。不知为何,近来我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怕是要出什么事儿,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几位长老闻言心中一惊,莫非傀儡少主这是在暗示什么?他们仔细端详南宫水月一番,发现并无不妥之处,顿时放下了心,他大约是随口说说的。既已放下心来,便开始计较南宫水月说的第一句话,什么内人?什么一家之母?简直不成体统!

童长老率先发难:“胡闹!他明明是个男子,岂能做一家之母!楚州的风气虽然开放,却也没有哪家名门望族是由男子做一家之母的,南宫家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若是让男子为一家之母,老夫的脸往哪里搁,这议事堂里的百名掌事往哪里搁?更何况龙阳之道在北方乃是凤毛麟角,大燕也没有哪条律例是允许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少主还是早早断了这些心思的好!”

就连斯文的杜长老也面露怒­色­,却见南宫水月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心道这位少主怕是玩兴上来了,并非认真的,遂按捺下心中的怒意,说了一通道理:“­阴­阳之道乃是天道,少主违背天道,恐不得善果,少主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孟公子考虑。且南宫家一脉单传,少主必然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孟公子乃是男子,岂能生育子女?少主年纪也不小了,待年后得空,老夫便搜罗家世清白的闺秀画像呈于少主,为少主定下真正的一家之母,到时少主若是还中意孟公子,便可让孟公子留在身边,但要成为一家之母却是万万不行的。”

杜长老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话头引到孟七身上,若南宫水月对孟七乃是真心,他必然要为孟七考虑。然后再提醒南宫水月作为南宫家传人最基本的职责,若南宫水月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就必须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自然不能娶男子为妻。最后是暗示南宫水月天下间美人甚多,凭南宫家的势力,你南宫少主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何必单恋一枝草?杜长老心道这位年轻的少主怕是呆在深宅内院久了,乍见孟七这样的美­色­,一时把持不住,图个痛快。是的,美­色­,杜长老承认这位孟公子是有美­色­的。杜长老打的主意是,到时别说楚州,将全大燕的美人搜罗来都成,到时少主你眼花缭乱,体会到女子的妙处,哪里还记得这个硬邦邦的男人?即便少主情长,到那时美人环绕,那心思便也淡了,自然没有娶孟七为妻的想法了。

杜长老满以为自己这番面面俱到的言论必然能让南宫少主动容,遂露出浅­色­,满脸自信地看向南宫水月,这一看气得胸差点炸掉。南宫少主正一脸下流笑容地跟那孟七眉目传情呢,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

还未等杜长老发怒,南宫水月就颇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堵得他一句话噎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憋得老脸通红。南宫水月才不管他是不是快憋死了,立即把目光转向闻长老。

闻长老面上一惊,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少主,这位孟公子并非明媒正娶,自然非少主的正室,说他是南宫家的一家之母实在有些欠妥。”

好!闻长老你总归没让我失望啊!南宫水月笑得格外满意。

闻长老抹了抹额上的汗,努力躲着其他几位长老吃人的目光,心中憋屈得很,这也不怪我呀,谁让你们把话都说尽了,我只好另找了个角度分析!

在场的管事们却是大开眼界了,尤其是新晋的今年是头一年参加议事的那些。早就听说南宫少主不太靠谱,谁知是这么个不靠谱法,离家出走便也罢了,不好女子,偏爱男子便也罢了,带了个男子回来便也罢了,偏偏要娶男子为妻,真真是……不能罢了!

而那些老管事们心中更苦,早些年少主虽然偶尔也会不靠谱,但大多时候总是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虽然少主不靠谱的时候逐年增多,可谁也没做好他今年整个就不靠谱的准备呀!还有几位长老呀,这里是议事堂啊,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议事会啊,能不能不要跟少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直接发挥以前的铁血手段镇压呀?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可是谁也不敢多言。随着少主一年又一年地长大,长老们的手段也逐渐收敛了些,即便私下派了不少人监视限制少主,可在众人跟前大抵是给他几分面子的,谁能保证少主不会真正接手南宫家啊,毕竟如今南宫家就少主这么个姓南宫的!

此时,南宫少主想是看足了戏,轻咳了几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只见他蓦地展开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欣慰道:“没想到几位长老对我的私事如此关心啊!的确,正如闻长老所言,小七并非明媒正娶,但咱们江湖中人向来随心,找间破庙也能以天地为媒成了亲事,哪里会在意那么多规矩。”

这倒是说的实在话,众位管事大多本身就是江湖中人,南宫水月说的这事儿在场众人就有不少人做过。即便有些以前不是的,但为南宫家做事之后便也是了,自然沾了一身江湖气,对南宫水月这番话是赞同的。

“我与小七已有……咳咳,你们都懂的,作为男子要负起责任,是以年后我会寻个好日子娶小七过门!”

众人恍然大悟,少主,我们都懂的,你们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嘛!嗳!不对呀,都是男子,负什么责?

南宫水月朝着几位长老笑得得意:“几位长老误会了,小七是女子,是以长老无须担心不成体统断子绝孙之类。”

几位长老闻言不禁没有觉得欣慰,反而一脸羞愤,在场的众位掌事也羞愤了。少主,你中意这位孟公子便罢了,何必为了给他名分诓骗大家呢,你当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么?虽然孟公子的长相俊美得有些雌雄莫辩,可哪家姑娘会像他一样沉默寡言一脸杀气?他那身气势,明显就是压人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公子终于开口了:“要进也是你进我孟家门!”

众人哗然,听听,这声音,哪家姑娘会有这么低沉的声音哦!而且人家都已经表明少主跟他的关系了,他要少主进他孟家的门唉!

几位长老已是无奈,事已至此,若他们揪着孟七的­性­别不放,南宫水月诌出一万个理由来证明孟七是女子之身,他们只好齐齐地看向自进这议事堂来未发一言的纪长老。纪长老,快说句话吧,别看戏了!

纪长老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正气凛然道:“琐事暂且放下,以正事为先!”

众管事心中不禁暗叹:不愧是纪长老,这手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人能敌!

纪长老此言一出,杜长老便也觉得此时争论孟七是男是女的话题太过愚蠢,遂正了正面­色­,道:“少主,依照往年的惯例,再过十多天年货就该到瑶山了,如今正是几家大户商量吃货的时候,若是没有争议便按照往年的规矩,可是今儿个老夫收到黑夫人的密信,她今年不打算吃货了。”

这位黑夫人也是个奇人。她并非姓黑,但到底姓什么却是无人得知了,几年前她还是四平郡一霸黑崎的女人。四平郡也是楚州的,跟瑶山郡挨着边儿。

黑崎那会儿在楚州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开赌场开窑子,又因楚州靠着巫国、华国和南国­干­着倒卖的买卖,也就是把大燕的东西卖到那三国去,再把那三国的东西带回来卖给大燕人。大燕倒是并未严令不许通商,但是毕竟是国与国之间,边界大多不太平,贼寇众多,一般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这单生意,可黑崎胆子大,硬是将这个生意做大了,待做大了再有人眼红想分一杯羹,黑崎岂会同意,管你是什么人,碍着他做生意就没好下场,黑崎就是那会儿出的名儿。

黑崎贪财,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都做,更何况私盐这等天下掉银子一样的买卖。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有眼­色­,他知道这个买卖是南宫家垄断的,不过货太多,南宫家有时候吃不完,分些残羹冷炙的给别人,做这个生意就得看南宫家给不给,南宫家给你就收着,南宫家要是不给,你不能抢。他冷眼看着几个大户不明不白地没了,心里头有数,便一直占不轻不重的份额。可就是这么个厉害的黑崎,竟然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那个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据说跟着黑崎的时候一无所有,却在短短一年内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了黑崎的亲信,又杀了黑崎,独占了黑崎的产业,这恐怕是黑崎连到死都没有料到的。

那个女人接手黑崎的私盐买卖之后,一反黑崎的谨慎作风,很快就晋升大户。大家不知她姓什么,便因着她是黑崎的女人唤她一声“黑夫人”。旁人或许道那黑夫人横冲直撞却未惹恼南宫家是因着运气好或是南宫家大度,可南宫家最是清楚,那位黑夫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南宫家不是第一个做私盐买卖的,却是第一个把私盐买卖做大的,因而早期私盐买卖几乎被南宫家垄断,可买卖越做越大,旁人都意识到其巨大利润,自然红了眼,南宫家便遇着了阻力,再加上私盐买卖如何都是违反律例的,牵涉太广,南宫家越来越招架不住,便分了些给别人,拉着别人一齐平衡各方势力,这几年私盐买卖逐年翻倍,南宫家更难支撑,分给别人的份额就多了些。黑夫人就是瞧准了这一点,轻巧地成了大户,后逐渐发展成一家之下万家之上了。

“虽然并未违反行规,但黑夫人所占份额巨大,若今年不打算吃货,应该早就提出来了,为何会这般仓促?”这是杜长老所不解的地方,黑夫人比黑崎当年更爱财,敛起财来更不要命,怎会突然放弃这块就要到嘴的肥­肉­?

“正是如此,那黑夫人向来比男子还要大胆,今儿个平白无故地弃了货,有些不寻常啊!”杜长老身后一人说道。他站在杜长老身后,想来是仅次于四位长老的高级管事。

众人探讨一番,杜长老又问了几个专门收集消息的管事,都道并未收到什么不妥的消息。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南宫水月却还有兴致跟孟七小声嘀咕道:“小七,这么多人演的大戏,好看么?”

孟七倒是给了他几分面子,瞥了他一眼,道:“没有南宫你一人好看。”

孟公子说话大多比较含蓄,带些别的意思,比如方才这句话,孟七的意思是这么多人演的都没你一人演得好看,可南宫少主偏就只注重表面的意思,只道孟七夸他好看,顿时心情澎湃,正欲说些什么,却闻纪长老说道:“少主以为如何?”

众人齐齐地看向那位坐不住的少主,南宫少主转了的一半的脸立即收了回来,笑道:“长老们以为如何?”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这不是没回答么?虽然众人早已习惯议事时南宫少主是个摆设,但既然纪长老开口问了,他们也不免期待少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表现,没想到还是这般扶不上墙啊。

童长老不屑地看了那嬉皮笑脸的少主一眼,大声道:“无论怎么说,这是件好事,是南宫家收回份额的契机!”

的确,当初南宫家分出份额是因为吃不下,可时日一长,南宫家倒被其他大户压制住了,虽然依旧占了主导地位,但那些分出去的份额却再也收不回来了,这可跟当初说分出去就分出去说收回来就收回来的时候可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南宫家的地位难免会有些动摇,这是南宫家上下都不愿看到的。可虽然南宫家想收回份额,如果大户紧抓不放,他们也奈何不得,那些零碎小户就是全收回来也抵不上一家大户的十分之一,且收了小户会败坏南宫家的名声,做生意的最注重名声,南宫家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逃不得这个框子。

少言的闻长老开始了他习惯­性­的碎碎念:“没理由啊,黑夫人没理由有钱不赚啊,上回见着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黑­色­凌云锻,露出的里头的裙角是南国的皎锻,脚下踏的靴子镶了八十八颗珍珠,脖子上挂的是罗金国的猫眼儿石项链,手上戴的是巫国国师下过长生咒的翡翠镯子,就连那蒙面的帕子上也镶了珍珠和金穗子,头上戴的就更了不得了,是小孩儿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么个能花银子的黑夫人岂会放弃赚钱的机会……”

几位见过黑夫人的长老都对闻长老对黑夫人那暴发户装扮的描述听而不闻,倒是南宫水月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八十八颗珍珠?”

“因为‘八’字发音像‘发’,听说是发财的意思。”闻长老抽空回答了一句,又继续嘀咕:“能让黑夫人放弃银子,肯定是大事,可楚州近来平静得很,凉州也没异动,各方都打点好了,朝廷也未有动静……”

“朝廷?”从纪长老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莫非朝廷有意整顿私盐?”杜长老脱口而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惟有南宫少主仍是一脸玩味的笑意,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

早有对策

纪长老思虑片刻,犹疑道:“朝廷应该不会此时动手,新帝羽翼未丰,燕王又平了容国,那么大个摊子就够新帝忙的了,不会急功近利,妄想整顿私盐。”

此言一出,众人皆暗自点头,外有强敌,内有隐忧,偏偏燕王又在这个关头扩张领土,虽然是好事,但需要花费时日彻底平定,如此大的帝国,新帝羽翼未丰,怕是忙不过来。

“纪长老莫非忘了西郡王被抄家的事?”南宫水月忍不妨地说道。

众人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位少主想的都是风花雪月,原来也曾关注此事。私盐运送时必走西昌,因此必过西郡王那个坎儿,西郡王每年都收入颇丰啊,否则他造反哪来的军饷!别说西郡王,便是忠心耿耿的东郡王也没少得好处,不过瑶山并非东郡王管辖之地,他不好Сhā手罢了。西郡王兵败,全家被灭了门,偌大的家产充了国库,皇帝不会不上心,自然要查账,这一查,私盐之事少不得要露出些马脚。

童长老却是有些不服:“西郡王那件事正是老夫命人处理的,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朝廷不会查到分毫。”正是因为怕朝廷发觉私盐之事,遂南宫家抢在朝廷前头动了手,金银财宝难动,但要毁几本账册还是容易的。

孟七似是无意地看了急­性­子的童长老一眼,事实上朝廷的确没能查到什么,只是西郡王那偌大的家产令人起疑,遂联想到南方那或因无力或因忽视而逐渐壮大的私盐买卖。

杜长老信任地点点头,道:“若真是朝廷有意整顿私盐,不会毫无动静,南宫家每年上下疏通就要花费数十万两,没理由会落在黑夫人的后面。”

童长老连声说道:“正是如此。那黑崎不过是个莽夫,黑夫人虽然胆子大,但论根基,无论如何也不如南宫家的深,绝不会在南宫家之前得到消息。更何况年货将至,凉州上下并无动静,一切顺利。”

南宫水月见状也不争辩,只轻笑一声,转头看他“心爱”的孟公子去了。

倒是纪长老顿了顿,沉声说道:“若是朝廷真的想处理此事,会派何人前来?”

“此事关乎大笔银钱,皇帝必会派亲信前来,他还能派什么人,只能派那位女殿下来罢。”一位高级管事说道。

“三公早已不问事,云左相上任不过半年,朝中又未发生大事,尚且看不出他的手段如何。三驸马云谙是云大学士的长孙,倒是可信,可是他年纪尚轻,欠些火候。四驸马温桑是皇帝的亲信,可惜他身在户部,管的就是钱,走开不得。李太师的独孙李晏虽然看似风光,但怕是不得信任的,李太师余威仍在,却在先帝与宁家对峙时两不相帮,宁王死后他仍然称病不上朝,也不提携新帝一把,新帝岂会信任他李家人。燕王身边的八皇子几个月前被封了王大发到容州去了,自然不会接手此事。年轻的一辈中得新帝信任的只剩下燕王一人走得开,而年老的一辈中大约只有‘清流’可信些,可宁王一死,‘清流’势大,新帝必然不喜,心生疑心。如此看来,新帝若是派人处理此事,怕是只有派燕王来了,燕王心狠手辣,才不管错根盘结,一块端了便是。”杜长老跟着分析道。

“可燕王不是被封了什么选秀钦差,跟李晏一起忙着选秀女么?”有人提道。

南宫水月“嘿嘿”笑道:“这说明那燕王如今正在民间。”

此话虽短,却引人深思。燕王的手段众人都是听说过的,不得不谨慎思索如何应对。

童长老见众人一脸迟疑,不由不满道:“少主休得在此动摇人心,那燕王一出京城老夫便命人跟上了,她在蒲华遇刺受了伤,遂在宁州停留月余,之后便去了沧州,中途只在沧州和凉州交界停了几日,现如今怕是已经在沧州境内了,绝不会在楚州!”

闻长老抚了抚胡须,道:“说起来那选秀钦差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二月秀女便要进京,三月便是大选,短短几月,若要燕王跑遍大燕是万万不可能的。再说,现在看来燕王怕不是单单为了选秀,大抵是以铲除宁王余党为主。”

“若是为了铲除宁王余党,燕王就更没有理由来楚州了。”童长老连忙说道。

的确,宁王势力虽大,但楚州南阳是东郡王的封地,老郡王在世时也是有些手段的,且最重视兄弟情义,对先帝最为忠心,宁王便避让三分,并未在楚州培植势力。是以燕王若想铲除宁王余党万没有往楚州跑的道理。

“如此说来,即便新帝动了心想整顿私盐之事,也派不出人来楚州。”杜长老沉吟道。

“正是这个理,可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错过黑夫人这个机会,怕是再难收回份额了,不但如此,还可能使得其他大户有压制我们的可能。”童长老心急道。

众人闻言皆有些动容。本来嘛,富贵险中求,做买卖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风险越高,利润越大,南宫家更是其中典范。整顿之事毫无先兆,连个影儿都没有,可一大块肥­肉­就摆在众人眼前,唾手可得,是人都会动心。而且近几年南宫家在行内的声望逐年下降,众位管事皆发现事情越来越难做,自然都希望南宫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四位长老中,童长老极力赞成吃下黑夫人的份额,杜长老几乎站在童长老身边,就连一向随大流的闻长老也动了心,只有纪长老谨慎问道:“其他几家大户反应如何?”

“虽然我们今日才接到密信,但风声怕是早就泄露出去,不但四平那里经常有人求见黑夫人,就是我们这边今日也来不少小户询问,怕都是大户的爪牙。”杜长老答道。

“黑夫人是如何应对的?”纪长老又问。

“一律不见。”杜长老继续答道。

“黑家,怕是出事了。”纪长老轻声叹道。

众人豁然开朗,黑夫人突然放弃吃货,恐怕与朝廷无关,只是黑家内部乱了,她自顾不暇罢了,毕竟黑家的当家之位她来路不正。

纪长老如此一说,众人便知他并不反对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于是皆看向那形同摆设的南宫少主。可南宫少主偏偏在这个时候装起了傻,只顾看着“情人”孟公子,似是并未听到纪长老的话。童长老本就气他动摇人心,此时更是火冒三丈,几欲上前痛打南宫水月一顿,还好杜长老与闻长老将他拦住,才保留了南宫水月的颜面。就连纪长老也看不过去,低咳了几声,提醒道:“少主,大家都等着你的话儿呢。”

南宫水月似是突然回过神来,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话儿?你们聊到哪了?”

童长老被气得差点吐血,你要装作没听见至少要装得像一点,此时至少要摆出好奇的或者带着疑问的神情,偏偏笑眯眯的,明目张胆地告诉大家你就是装作没听到的。

纪长老又是低咳了几声,道:“少主,大家的意思是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你们都有主意了,何必问我的意思呢,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罢。”南宫少主无所谓地说道,众人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却闻少主又道:“不过,你们吃得下么?不怕撑死?”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都面露愁­色­,一下子吃下这么大份额,银子的确吃紧得很。杜长老思索片刻,对南宫水月拱手道:“少主,不是我们吃不吃得下,而是少主吃不吃得下,南宫家是少主,还请少主担起责任!”

闻言,辈分长的自然明白话中之意,辈分小的却是不明白了。南宫水月也不留面子,冷笑道:“杜长老好大的一顶帽子送来,可惜我却是不能戴。南宫家的规矩,银子只要进了库,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用。”

几位长老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其实自他们接到黑夫人的密信后就已经就此事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下吃货的决定,可麻烦的就是银子不够,几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南宫家银库的头上。虽然南宫水月提到黑夫人之事有疑点,但排除种种可能后众人的决定并未更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软弱的南宫少主这次却坚决反对长老的决定。南宫家的确有那个规矩,每年赚得的银子除去分红酬劳本钱等一切支出之后送进南宫家的银库,只要进了银库便只属于家主,哪怕是生意上的事,只要家主不同意,任何人动用不得。

杜长老顿了顿,和声劝道:“少主,事关南宫家的存亡,还请少主以大局为重!”

在众人一脸愁­色­的时候,南宫水月却笑嘻嘻地问孟七道:“小七,你说给不给呢?”虽然所有人都不觉得那位孟公子有做如此重大决定的能力,但还是期待地看向她。可南宫水月又道:“若是给了,你的聘礼就少了。”

众人心叹:少主,你这是蛊惑人家做反对决定啊!

孟七似笑非笑地瞥了南宫水月一眼,道:“孟某并非明媒正娶。”

众人一阵惊呼,这看似稳重的孟公子怎么也跟着少主一起胡闹了?

南宫水月见她如此说,一时胆大妄为,竟抓起了孟七的左手,道:“很快就明媒正娶了。”

孟七并未抽手,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南宫水月的贼爪,低声道:“需要孟某告诉兆琰来喝喜酒么?”

这句话说得很是小声,后面的人自然听不到,可离南宫水月较近的几位武功高强的长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南宫水月就听得更清楚了,是以他立即缩了手,小声哀求千万别告诉花花云云。

孟七跟手上沾了脏东西似的,取出手绢仔细地将戴着手套的左手拭了一遍,南宫水月哭笑不得,明明戴了两层手套,就算脏也沾不到手,擦手套作甚!

众人皆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对,童长老却是用光了耐心,大声道:“少主究竟有何企图?先是故意搬出朝廷动摇人心,后又不肯动用库银,莫非少主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灭亡么?”

闻长老也小声道:“少主,一大局为重啊!”

南宫水月也不理会他二人,只看向神态庄重的纪长老,笑问:“纪长老也同意么?”

纪长老蹙了蹙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少主,事关南宫家……”

南宫水月闻他叹气便知他的决定,也不等他说完便道:“我南宫水月在此立誓,即便我死,你们也不能动用库银,南宫家规矩在此,你们休得迫我!”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南宫少主这是把话说绝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南宫水月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衣袖一甩,直接出了议事堂,那一副凛然之气倒是有几分像前家主。

“如何?方才我那气势如何?”

回主院的一路上,南宫水月一直缠着问孟七他最后离开议事堂时的气势足不足,可孟七却丝毫不愿理睬他,被缠得烦了,终于开口击碎他的心:“所差甚多。”

南宫水月一路蔫到主院,刚进去,便见一脸急­色­的柳月迎上来,关切道:“公子无事罢?”再看自己的丫鬟阿卓守在他的房门口,见他回来了,有礼地福了福身,道:“少主回来了。”他这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心情更差,便对柳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公子跟着我呢,我岂会让他有事!”

柳月丝毫不理会他,直到孟七亲口说了句“无事”才放下心来,看得南宫水月心中又是一堵。

跟着孟七进了房,确定无人偷听,也不等孟七询问,南宫水月便道:“小七不必担心方才议论之事,我早有对策。”

借刀杀人

“哦?”孟七头也未抬,伸手让柳月为她褪下手套,仔细擦拭。

南宫水月一看便知她是在意之前在议事堂自己握她手的事,但是隔了两层手套,就算有毒也沾不到里面,就算实在嫌弃,也不要当着他的面儿嫌弃嘛。正哀怨着,却眼尖地瞧见孟七的眉蹙了蹙,这几日摸她心思摸出门路的南宫少主顿时明白人家还等着他解释呢,连忙笑着靠近她,低声说道:“我若轻而易举地同意拿银子给他们,一来他们摸清了银库的底细,怕是再不会忌惮于我,二来我再难有重掌南宫家的机会。”

说着,他偷偷瞧了孟七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便继续说道:“人大抵是有些劣­性­的,若是我同意了,他们大约还会谨慎迟疑些,可我现在不同意了,他们却拼命想要促成这桩买卖。也好,他们若是迟疑倒是误了我的机会。”

“如此说来,他们正合了你的意?”孟七接过湿巾净面,又对柳月道:“让他们准备热水送来。”

柳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南宫水月趁机凑到孟七身边,道:“我不同意动库银,他们没法子,最后必将冒险堵上全部身家,到时我来个一网打尽,倒是省事了。”

“一网打尽?好大的口气!”孟七冷哼道。

“若是借用朝廷之名,小七以为如何?”南宫水月一脸得意。

“你是说,冒充官兵缴了那批货?”孟七顿时冷了脸,“你还有别的势力瞒着我?”

南宫水月大惊,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岂敢骗你!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出得起银子,花楼的人也肯帮我,虽然暂时不能动银库,但一旦铲除了那些老家伙,我便没了顾忌,自然也付得起佣金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孟七点点头,道:“花楼我也有所耳闻,是哪些人?”

“花楼楼主的亲信二十八星宿,全部出动,再附赠唱戏的群众若­干­,刚好够了一队官兵。”南宫水月笑道。

孟七的双眸闪过一丝杀意,却转瞬消失,淡淡道:“出了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八人的数儿,其他人是附赠的,不收银子。”南宫水月说得很是轻巧。

“好大的手笔!”孟七的口气说不清是褒是贬。

“区区二十八万,不过是年货的零头。”南宫水月看来是见惯了银子,并不稀罕。

孟七抿了一口温茶,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此说来,南宫家富可敌国喽。”

闻言,南宫水月却苦笑道:“获利虽高,可南宫家上下养了多少人,便是说得上话的管事便站满了议事堂,下面有几倍甚至几十数百倍的人,除去一切开支送到银库的也不过几十万两,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孟七不欲再此事上多言,只道:“商议大事乃是人越少越好,议事堂聚集了那么多人,绝大多数一个字也说不得,何必费工夫赶来?再说,那些管事你能保证人人可信么,就不怕­奸­细混进来?”

提到这个,南宫水月也有些无奈,“南宫家的老规矩了,只要做到管事,都能分红,都是参加议事,这是对那些管事的尊重,好让他们能死心塌地地为南宫家卖命。南宫家家大业大,于细节上更要多加注意,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化为灰烬。那些管事或许会碍于长老的势力,或许瞧不起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但都是忠于南宫家的。晋升管事自有一套考核标准,别说长老无法介入,即便是我也是不能Сhā手的,跟这座主宅的防御措施一样,自成体统。”

“何时联系上花楼的?”孟七忽然问道。

“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离家出走?”南宫水月不答反问。

孟七不语,指节轻轻敲打了桌边几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南宫水月,道:“若是燕王真的来了楚州Сhā手此事,你道如何?”

南宫水月的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道不明的光芒,轻轻叹道:“那我便认了。”

恰在此时,柳月将水送了进来,伺候孟七沐浴,南宫水月自然被赶了出去。南宫少主本想偷窥来着,转头却看到阿卓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夜深了,少主还是莫做这等下流之事罢。”

南宫水月一边垂头丧气地往自个儿房间里走,一边感慨阿卓何时能像孟七身边的柳月一样可爱些,那孩子虽然相貌普通,但胜在­性­子好,又护主得很,实在惹人怜爱。再看了身边不明所以的阿卓一眼,他又是一阵哀声叹气。

柳月正要走出院子,却被阿卓瞧见,她也不阻拦,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柳公子,既进了南宫家,便不得轻易外出,即便是少主也得遵守,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让孟公子为难。”

柳月是看不惯南宫水月那副做派的,更看不惯南宫家莫名其妙的规矩以及嚣张的气焰,他在燕王府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规矩,有田总管看着,下人们皆本分得很,且燕王殿下不喜人在跟前晃,是以燕王府的下人都很安静,总是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同是下人,柳月明白自己并不比对方高贵,遂有礼地福了福,嘴上却是没让:“虽说着是贴身护卫,但我家公子乃是客,南宫家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阿卓丝毫不恼,平板板地说道:“南宫家有南宫家的规矩,即便是我南宫家的少主也得遵守,正如柳公子所言,孟公子是客,所谓客随主便,还请柳公子别忘了这一点。更何况南宫家的主宅里自有一套体统,若是柳公子贸然出了这院子,触犯了他们,落到他们手中,即便是少主也是救不得的,还请柳公子为自个儿的安危斟酌斟酌。”

柳月毫不怀疑,即便是听到再难听的话,阿卓也还是这副神情、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不过这宅子有些邪门他是知道的,自然不敢硬闯,遂缓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我家公子与花公子情谊深厚,本是约好今日再去拜访的,我家公子还特地在明珠阁定了份薄礼,可是我家公子如今不便离开南宫家,遂命我去取了礼物送给花公子,跟花公子说明失约的原因。”说罢,却见阿卓毫无动容之­色­,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这位姐姐,若是你不放心,可随我一起走一趟。”

阿卓闻言一怔,嘴­唇­颤了颤,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姐姐呀。我瞧着你的年纪似乎比我大一些……”柳月说着突然住了口,想起女子似乎不喜被人提及年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冒犯了姐……冒犯了阿卓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阿卓摇摇头,难得地和声说道:“我年纪是比你大了些,你只管叫我‘姐姐’,我不在意这些。早些年,我家中……也是有个弟弟的,不过失散了,你的声音与他有些像,尤其是唤我‘姐姐’的时候,所以我一时愣了神。”

柳月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闻言便心软了些,对这少言寡语的女子也有些改观,但他却是没忘了他家主子交给他的事,便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帮帮我,随我走一趟罢,若是不成便也算了,我总归不负公子所托,回去也好跟公子求情。”

念着那声“姐姐”,阿卓终是心软了,道:“那你随我来,待会儿我问问那守宅的人,他若是同意了,我便随你走一趟,他若是不同意,咱们还回来。”

柳月连连点头。

阿卓便带了柳月左拐右拐的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才到了一处门前,立即有人现身拦住他们,阿卓便将来意解释了一遍,并表示自己会一路跟着。也不知那人是不知柳月的身份还是天生的好脾气,他并未为难,只搜了搜柳月的身,确定他并未私带东西之后便放了二人出门。

出了门,柳月才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南宫家的名堂极多,太不简单了。阿卓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对刚才搜身的事耿耿于怀,便柔声解释道:“那人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家公子昨个儿晚上参加了南宫家一年一度的秘密议事,为防你家公子泄露南宫家的机密,这才搜了你的身,待回去之时还要搜一次身,确保你并未带危险的东西进府。”

柳月勉力笑笑,并未解释自己并非因为此事心情不好,略带好奇地问道:“姐姐为何不被搜身,莫非是做了大总管?”

阿卓闻言不禁失笑,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不过是伺候少主的,哪里是什么大总管呀!咱们南宫家选人的程序极严,府里的下人多是家生子,像我这样后进府的便都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逃不得南宫家的势力范围,也不想逃离,都是忠心耿耿的,是以绝不会做出对南宫家不利之事。”

柳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来瑶山还不到十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孤身一人寻明珠阁,怕是花费不少时辰,好在有阿卓在前面引路,只走了约莫三刻就到了。然而就在明珠阁的门口,阿卓迟疑了。按照规矩,她是要跟着柳月寸步不离的,可她知道柳月进去是办私事,因此不想跟着。

柳月看她犹豫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些什么,直率地说道:“姐姐不必犹豫,只管跟我进去,我取了我家公子定下的礼物便走,没什么好隐瞒的,姐姐不必难做。”

阿卓闻言放下心来,便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掌柜的不认识阿卓,却是认识柳月的,知道他家主子跟东家的关系不一般,便亲自上前招呼。柳月回礼道:“我家公子上次跟东家定了一枚玉佩,今儿个我家公子有事不能前来,便命我来取,还请掌柜的通传一声,请东家见我一面。”

掌柜顿时有些为难道:“不瞒小哥,我们东家昨日便出了门,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了。”

柳月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灵机一动,道:“不知东家可有交待掌柜?”

掌柜心中奇怪,这位小哥应该不会撒谎,可那日他家公子明明取了一对玉佩,而东家并未另有交待啊。正思忖着,却见柳月眼珠子朝右边转了转,掌柜连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右边未出一声的阿卓一眼,会意道:“小哥说得正是,老朽差点忘了,东家临走前的确有交待过,小哥这边请。”遂带着柳月进内室取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柳月接了玉佩,又道:“劳烦掌柜的转告东家一声,我家公子说了,那方子东家若有用处便留下罢,只是那方子是我家公子祖传的,还请东家切勿保存得妥当些,他日我家公子得了空儿会亲自来取。”

掌柜连忙应下。

出了明珠阁,不等阿卓相询,柳月便主动说道:“别看我家公子武功高强,幼时却是体弱多病的,多亏一张祖传的方子才调理好身子。前些日子,我家公子去明珠阁挑选物件,正巧那东家也在,便闲聊了几句,却甚为投缘,谈话间那东家提及自己有一位子侄体弱多病,我家公子心善,便写下了方子,却因急事匆匆离开,并未带走方子。这方子是祖传的,公子拿他救人是使得的,却不能泄露出去,因此命我嘱咐几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阿卓自然是信的。

明珠阁离豪情阁不远,二人很快便到了,阿卓也不拘谨,神­色­自若地跟了进去。依依瞧见是柳月,便问孟公子怎么没来,柳月解释说在南宫家做客,命他来送样东西给花公子。依依是知道孟七与花兆琰的关系的,便未为难柳月,直接带着他去了花兆琰的房间,花兆琰听说是柳月来了,还以为孟七也到了,连忙出来相迎,却见只有柳月一人,不免有些失望。

柳月呈上礼盒,道:“我家公子说近来怕是无法来看望花公子了,遂让我送上小物件赔罪来了。不过公子说了,待忙完手中之事便来看望花公子。”

花兆琰颔首应下。

以人相迫

柳月见过了花兆琰便再无事,跟着阿卓回了南宫家。进去之时跟出来时一样,柳月再次被搜身,阿卓在一旁等着,却闻一人说道:“纪长老找你。”

阿卓闻言一愣,那人绝不会跟柳月这个外人说话,那便是对她说的,随即明了自己随柳月出门一事被纪长老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正被搜身的柳月一眼,凛了凛心思,道:“待我送柳公子回去后便去见纪长老。”

那人没再说话,只道柳月可以走了。

阿卓将柳月送回院子,福了福身,道:“阿卓这就去见长老,还请柳公子切勿出这院子。”

柳月点点头,有些迟疑道:“阿卓姐姐,可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阿卓心中一软,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笑,道:“大约只是交待些事情,柳公子不必多心。”

柳月面上稍缓,细声道:“多谢姐姐今日方便。”

阿卓又是一笑,道了声“不用”便离开了。

柳月进房的时候,孟七正在闭目调息,柳月不敢打扰,只得静候一旁。良久,孟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虽未睁眼,却知柳月已在,低声问道:“可办妥了?”

“全部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了,明珠阁的那位东家不在,柳月请那掌柜转告东家了。”柳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柳月特意走这一趟,盖因孟七心有担忧。昨日参加议事时她见了南宫家众人的反应,后又听了南宫水月的大计,心知此事必风波不断,便担忧杨尘受到牵连,而她如今身在南宫家,自是随意进出不得,南宫家的院子又古怪得很,信必然送不出去,遂派柳月走上一趟。即便她是传言中那料事如神的燕王,于这并非她全权布局之事也无全胜的把握,若是产生混乱,她必然无瑕顾及杨尘,带了口信让她谨慎些也是好的。

杨尘不在明珠阁,想来已到了四平郡去扮演那位黑夫人,黑家的势力绝大多数聚集在四平,杨尘应该无事。孟七心下稍安,问道:“可有人拦你?”

柳月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柳月出院子之时被阿卓姑娘瞧见了,阿卓姑娘说若无人引路,柳月走不出南宫家,且会为公子添麻烦,柳月只得将出门的缘由说了,并请她一路监察,她道此事她做不得主,便带我去询问守宅之人,向那人说了缘由,那人点了头,这才让柳月出去,且进出皆要搜身。”

孟七点点头,不再说话,似在思索那个阿卓到底是谁的人。

阿卓求见纪长老之时,其他三位长老皆在。纪长老并不避讳她,让她在一旁候着。

四位长老谈论的正是如何吃下黑夫人那批货,谈论许久也未谈出个结果来。童长老­性­子急,当即拍桌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子,那位才是嫡出的少主,他南宫水月不过是为少主看守银库的一条狗,有何资格来指手画脚!若是惹急了老夫,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童长老!”纪长老喝道,“无论如何,他是主上的血脉,轮不到咱们动手!”说着,他看了三位长老一眼,道:“他是主,我们是仆,各位以后说话还是谨慎些得好。”

童长老却未动怒,想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少主,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夫不Сhā手,可那位少主岂是好相与的人,老夫就看着他有何下场!”

杜长老皱眉道:“这等事暂且不论,可年货将至,这可是眼跟前的事儿,如今就算将所有店铺的现银都拿出来也不够,若是压价便是明抢,其他大户怕是会不满。可若将黑夫人的份额分给其他几家大户,明年怕是再难让他们吐出来,更何况黑夫人明年还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这份额一分出去,咱们南宫家所占比例就会降低,日后怕是处处受制。”

“黑家到底发生了何事?”纪长老问道。

“黑家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铜墙铁壁,外面实在探不到消息,不过瞧这架势怕是内乱了,听说那黑崎是有个小儿子的,子承父业,若黑崎真有儿子,那黑家就该由他儿子当家,如今黑夫人这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当了家,怕是有不少人不服。”杜长老叹道。

“以那个女人手段,她会斩草不除根吗?”童长老不解。

“即便她斩草除根了,当年她的手段也不算光彩,怕是有不少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聚集了势力,必是要反她一反的。”杜长老解释道。

纪长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所谓名正言顺的重要­性­,由此可知。一个大族,绝不可以没规矩,否则便会像黑家一般内乱不断。那黑夫人自当家以来每年都要乱上一次,这一乱,损的便是黑家的元气,是以老夫常劝各位对少主忍让些,他再如何也是少主,若乱了体统,南宫家也离乱不远了。”

纪长老这番话乃是语重心长,其他三位长老心中皆明,可却是难做,若南宫水月是个明主倒也罢了,可他自小懦弱无能,实在扶不上墙,对他恭敬实在太难。杜长老不愿拂纪长老的面子,便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吃货的问题,是压价明抢还是迫少主拿出银子来?”

纪长老考虑良久,蹙了蹙眉,缓缓说道:“明抢自然不行,会使南宫家成为众矢之的不说,还会损害南宫家的声誉,声誉一旦有损,南宫家怕是再难服众。至于少主那边……南宫家家规如此,送到银库中的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不得动用,少主不肯拿出银子并无过错,咱们还是好生劝导劝导。”

“那个胆小鬼,怕是要守着那些银子去死的,怕是劝不动。依老夫看,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必然舍得拿银子了。”童长老大声说道。

不等纪长老开口,杜长老就说道:“此法不妥。他毕竟是少主,若如此相待,日后怕是再难共处,咱们都是为南宫家着想,并非想夺权。”

纪长老和闻长老皆点头赞同。

此法不通,童长老想不出别的法子,有些气闷,便不在开口。倒是闻长老试探­性­地说道:“听说少主对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兆琰很是喜欢,若是利用花兆琰迫得少主同意动用库银,一来,事后我们将花兆琰完好无损地归还少主,不伤和气;二来,那花兆琰不过是风尘中人,待事后少主看到巨大的利润懂得我们的苦心,必然不会计较此事。”

“此法虽好,但那花兆琰到底是不是少主心仪之人,若非少主心仪之人,抓了他不但不能逼迫少主,还会使少主对我们有了戒心。”杜长老担忧道。

童长老心念一转,对纪长老道:“纪长老,你前些日子常去那豪情阁,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纪长老想了想几次所见之景,又回忆起下属的暗报,缓声说道:“少主的确说过要为那位花公子重掌南宫家的话。不过少主向来是没有恒心的人,那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至少现在进了南宫家的不是花兆琰而是那个剑客孟七。”

杜长老思忖片刻,皱眉道:“的确,少主对那孟七很是礼遇,昨晚竟不顾规矩将孟七带去议事堂,实在胡闹。听说少主与孟七的关系不太一般,有管事说少主乃是下面的那个。”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的老脸都是一红,童长老连忙说道:“若是不好分辨,就将那两人都抓起来,少主此次出门也就与那两人关系甚好,拿他们逼迫少主,必然有效。”

“孟七抓不得!”还未等其他人开口纪长老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何?”就连闻长老也有些好奇。

“那人虽然年轻,武功却是极高的,你们应该有所觉才是。”

纪长老如此一说,三位长老不免一愣。童长老太过冲动,见到南宫水月将那孟七带去议事堂已是大怒,当即将孟七认为那等以­色­事人的小倌,自然不屑仔细去看,后议事时与南宫水月有所冲突,气愤之下他哪里还注意孟七是否武功高强。而闻长老根骨平常,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修为依旧不算高,自然看不出孟七的修为到底如何。杜长老一向冷静,当初倒是草草打量了孟七几眼,知他武功是不错的,却不知他能得纪长老如此评价,纪长老的武功修在这南宫家也是数一数二的,若得他评价武功极高,那孟七怕是不简单。

纪长老见几人神态,并不稀奇,只淡淡道:“老夫与他在豪情阁有过一面之缘,他迈步之稳,呼吸之绵长,绝非一般小辈所能匹敌,老夫观他周身有真气相护,想是才悟了窍门,真气不稳,且未能隐藏起来。虽然并不完美,但他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已然不易。而他周身气度不凡,怕是来头不小。能否抓住他暂且不论,但若是抓住了他事后必然也要完好无损地放了,那时必然与他结仇,后患无穷啊!”

杜长老闻言顿时面­色­凝重,童长老却是有些不认同,不过是个剑客,就算来头再大,又能耐南宫家如何,纪长老有些杞人忧天了。

“阿卓,今日孟七身边的那个小厮都去了哪里?”纪长老忽然问道。

阿卓此时心知肚明,她与柳月一出南宫家怕是就已经被纪长老的人盯上了,是以隐瞒不得,不过她也没有必要隐瞒,便老实地将出门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纪长老听罢,淡淡道:“孟七特地命人送礼物给那花兆琰,想必两人有些情谊。”

“听柳公子说,花公子对孟公子很是不一般,私下相聚多次,连少主都……都嫉妒不已。”阿卓回道。

杜长老疑道:“虽说没有任何破绽,但昨夜议事今日便命人出门,那孟七怕不是通风报信罢?”

阿卓不慌不忙地将柳月对她说的说给几位长老听:“柳公子说,孟公子与那位花公子本是有约的,礼物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孟公子本以为入住南宫家对他并无影响,可他昨日去了议事堂,明白今日怕是难出南宫家,这才命柳公子去告诉花公子一声。”

“合情合理。”纪长老点点头,转头却道:“去查查明珠阁的底细。”

只闻角落里有人应了一声,却看不清那人的身影。

四位长老又是一阵讨论,最终纪长老道:“再劝少主几次,若是少主执意不从,便抓了那花兆琰。花兆琰与少主和孟七皆有关联,若是抓了他,也能威胁孟七。总之,万事以不伤和气为先。”

几人皆点头赞同。

待其他人离去,也不等纪长老开口,阿卓便自觉地跪了下来。

纪长老喝了口茶,淡淡道:“你向来是聪慧的,否则老夫不会将你从少主那里要来。你该记得自己的职责,好好伺候南宫少主,那种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阿卓神­色­未变,深深俯了下去,道:“奴婢知错。”

纪长老见她识大体,便不再训斥,只道:“下去领罚罢。”

“是。”阿卓又是一拜,起身退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闻纪长老又道:“毕竟有嫡庶之分,这南宫家也是少主的,老夫将你要来做什么少主自然是明白的,你且看得清楚些,切勿让灰尘蒙了双眼做出些不利于少主的事。”

阿卓低头道:“奴婢明白。”

既已定了不伤和气,除了脾气急的童长老,其他三位长老轮番上阵,主动去了南宫水月的院子劝说一番,可南宫水月每次皆是笑脸相迎,东扯西拉的,却是滴水不漏,气得几位长老胸口闷痛不已。

如此四五次之后,几位长老的耐心已到极限,纪长老不愿走到最后一步,便劝南宫水月三思,可南宫水月却不以为意。

一触即发

大清早,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欲从后门进南宫家,却被人拦住。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豪情阁的依依,她知晓南宫家这等大族的正门他们风尘中人走不得,特意绕到后门来,没想到这后门竟也有专人把守。瞧眼前这人的气势,怕不是普通的小厮。

依依此番来是有急事的,也不想多作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你们家少主!”

“南宫家的规矩,若无主子吩咐,外人不得入内!”那人毫不通融。

依依抹了抹泪,咬牙道:“我家公子乃是南宫少主的心头­肉­,若你拦我误了大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在守宅人面前,依依这点威胁实在算不得什么,别说他们不受南宫水月管辖,就是受他管辖,这位少主在这南宫家也无实权,管他们不得。不过听依依如此一说,那人便未多加阻挠,只道:“姑娘稍候,容我等通报一声。”

依依此时心里急得发疼,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听闻那人说通报,心中一喜,忙道:“劳烦这位大哥了。”

不一会儿,那人便回来了,依依只道南宫家的人皆是武功高强,走路快一些也不稀奇,见那人领她进去,感激不已。那人一路将她带到南宫水月的院子前,依依不知南宫家主宅的名堂,只道那人是怕她迷路,心中很是感激。不过这个关头她也没有­精­神去关注这等琐事,于是只朝那人投去感激的一眼,福了福身。

依依来得早,孟七正在院子里练剑,那一身白衣端的是清俊非常,挽起的剑花更是夺目,至少南宫水月看得很是入神。依依无瑕欣赏,见南宫水月在,连忙跑到他跟前,一张口便落了泪:“南宫公子,花花……被人掳走了。”

南宫水月看了剑势未停的孟七一眼,笑着说道:“依依,这回你可别想再骗我了,花花绝对不会跟人结怨,你们豪情阁的护卫也厉害得紧,花花怎会被人掳走,定是你又想糊弄我!”

依依见他不信,急得泪珠子直往下掉,这一急一哭,喉咙便堵了,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南宫水月见状才敛了笑意,露出些焦急之­色­,道:“真的被掳了?”

依依连连点头,张了张口,却仍是发不出声来,惹得南宫水月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孟七收了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帮她缓了气,她才能发出声来,一说就是一大溜儿:“昨晚献了舞,待回去梳洗完毕已是半夜,那时人还在,可今早我去敲门,一直没人回应,便让护卫撞了门,房内却已没了人。”

“会不会……是他出去散散心……”南宫水月说到一半便知自己说的废话,依依既能找到这里来,自然是没找着人,不然也不会说人被掳走了。

“房里可有留下东西?”孟七淡声问道。

“花花连衣裳都没带走,想来是在睡着时被掳走的,连人带被子一块掳走了。”依依之所以肯定花兆琰被人掳走正是因为发现被子不翼而飞了。

若不是此时不适宜开玩笑,南宫水月定会笑一句那人怕不是采花贼罢。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孟七蹙眉道。

依依愣了下,自从上次受了训诫,她对孟七便有些惧怕,再也不敢放肆。见孟七似有不耐,她连忙说道:“花花近来并未留客人过夜,只跟两位公子亲近些,南宫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怕是……怕是……”

依依不好意思说,南宫水月却是无所谓:“怕是受了我的牵连。”

依依低了头,道:“能不知不觉地在豪情阁护卫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若是与南宫公子无关,那人也是高手,孟公子与花花总算有些情谊,我便想求孟公子帮忙。”

人家把原因说明了,这阵子花兆琰就跟你们俩接触了,孟公子是外地人,不会在短短时日内惹上麻烦,怕是南宫公子的问题,可若与南宫家无关,她也要请武功高强的孟公子帮忙,南宫公子在南宫家,孟公子也在南宫家,人家只好找到南宫家来。

事实到底如何大家都不知道,是以南宫水月也不能乱下定论,只得安慰依依道:“你先回去,把豪情阁稳定下来,只说花花病了,千万不能透露出花花失踪之事,生意照常做。至于花花,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保证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豪情阁!”

依依是不信南宫水月的,但他说得认真,孟七也点了头,她得了双重保证,终于安了心,福了福,道:“依依就先代花花谢谢两位公子了。”

南宫水月连忙说几句客气话,又嘱咐了几句,便命人带她出去。

依依走了之后,孟七因被人扰了兴致,­干­脆不再练剑,看也不可南宫水月一眼,直接回了房。南宫水月莫名地有些心虚,连忙跟上,却被柳月拦在了门口,柳月道他家公子在沐浴,南宫公子还是别失礼的好。南宫水月纵是有些心痒也忍了,守在门外。

待孟七沐浴完毕穿上衣裳,早膳也已好了。二人只得先用膳,南宫少主那一堆话便堵在了嗓子眼儿,吃多少菜都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饭,南宫少主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可是一直没捞着机会跟花花独处!”也不知在控诉孟七抢了他与花兆琰的独处时间还是在撇清他与花兆琰失踪的关系。

孟七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是暗指孟某与此事有关?”

南宫少主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

孟七冷哼一声,直接起身回房,南宫水月会意,连忙跟上去。

关了门,柳月守在外头。

南宫少主巴巴地看着孟七,道:“小七可是在怨我?”

孟七倒没露出不满或是埋怨的神­色­,事实上后者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虚伪的表象:“你敢说你反对动用库银之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纪长老前日已经有所暗示,你会不明白么?能在豪情阁护卫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将人掳走,整个瑶山到底谁家的势力最大你会不知道?仅凭依依一人便能使得守宅人前来通报且又亲自将她送过来?又或者你一开始就打着让花兆琰当靶子的主意,是以装作对他痴情的模样?”

四个问句,从孟七嘴里说出来却似铁证如山的事实。南宫水月终于正经起来,不过­唇­角眼角都带着几分隐隐的无奈,“小七,我不得已的。”

孟七没再多言,只道:“适可而止。”

南宫水月却突然发出几声低沉地怪叫,似鸟鸣声,不一会儿,孟七便听到“簌簌”声,应是鸟儿拍翅膀的声音。南宫水月也不打开窗户放鸟儿进来,只低低地又叫了几声,只闻外面那鸟儿短促地高鸣了一声就飞远了。

南宫水月解释道:“这是和花楼约好的联系方式,任谁都瞧不出来。我让那鸟儿回去传话,我正式与花楼定下契约,让他们做好准备。”

“小七,”他深深地看着孟七,“我会把花花救出来的!”

花兆琰被何人所掳,根本就是没有说破的秘密。长老们生怕南宫少主找不着方向,特意留了破绽,就是守门人引依依进南宫家那一段。现如今人抓到了,南宫少主也知道人在谁手里了,现在就等着少主大人上门以库银交换花兆琰。可少主偏就愿意耗着,一日不来,两日不来,三日还不来。少主不着急,几位长老却是急了,转眼便到十五,吃货的银子早该备下了,再不能拖下去了,几位长老只得找上门来。

长老们上门的时候,南宫水月与孟七正在对弈,似是入了神,并未注意到他们。长老们不好打扰,便在一旁候了候,想着无事­干­,便观起棋局来。这一观差点气飞了胡子,弄得如此庄重,还以为那两人对的是什么高深的棋局呢,结果那两人玩的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五子连心。就为了这小孩子的把戏,南宫少主竟敢怠慢四位长老,真是天大的胆子!

童长老走上前去就要掀了他们的棋盘,一把未出鞘的剑阻了他的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孟七,心中却是不服,再出手,还是被阻了,几番来回也过了十几招,童长老始终无法靠近。偏偏南宫少主还训斥道:“风度!风度!童长老,你是长老,要有风度!”气得童长老恨不得把他捏死。

杜长老再看不下这等闹剧,开门见山道:“为了南宫家,我等失了礼,还请少主三思。”失礼指的是掳走花兆琰之事,只是不好挑明,含蓄地提一下。

南宫水月面露讶­色­,“长老们在南宫家这么多年,最懂南宫家的规矩,岂会失礼?杜长老太过自谦了。”

童长老见他还在装傻,怒道:“你若不愿交出库银,我便杀了……”

“童长老!”纪长老高声喝道,使得童长老硬生生地吃了后半句话。

有些事,你我皆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不说,还留有余地,日后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说了,便是捅破这层纸,日后再难相处。纪长老是为大局着想才喝住了童长老,而童长老只是有些冲动,并非庸才,纪长老这一喝,他便明白了,再不言语。

杜长老冷声道:“少主,是非曲直我等皆已对少主说明,少主切勿冥顽不灵!”

“原来你们说的是年货的事!”南宫水月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有些苦恼道:“你们都是父亲身边的人,是南宫家的老人了,最是清楚自定了规矩之后就没人敢违背,若今日本少主应你们的要求,他日便有有其他人如此要求本少主,到那时本少主还如何管理南宫家!你们口口声声说为大局着想,可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说只顾着眼前的肥­肉­而忘了以后的长久经营?”

童长老最是看不惯他装腔作势,便要骂他一顿,还未开口便闻纪长老说道:“少主说得有理,是我等考虑得不够周到。”

童长老立即闭了嘴,看向杜长老,却见杜长老也是赞同的意思,顿时敛了怒意,强押下心中的不快。可既认为南宫水月说得有理,那吃货之事便无法解决,这便成了死结,如何也解不开。

孟七忽然说道:“孟某有个法子。”

童长老闻言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南宫家的事,如何轮到你这个外人Сhā手!”

纪长老却拉了他一把,对孟七道:“不知孟公子有何良方?”

孟七也不恼,落下一子,淡淡说道:“几位长老在南宫家这么多年,必然有些积蓄,何不合力吃下黑夫人那批货呢?”

纪长老顿了顿,道:“孟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等私下吃了那批货?”

孟七点点头,落子封住南宫水月的出路,道:“方才南宫少主说了,几位长老是南宫家的老人了,得些好处也不过分。库银不能动,那份额又不能失,长老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南宫家,何不自己替南宫家分忧?”

杜长老却道:“那份额极大,仅凭老夫几人,吃不下!”显然是动了心。

“杜长老手底下有那么多人,杜长老吃不下,可以分些给他们嘛,能得这等好处,他们做起事来想必要尽心得很。南宫家的份额归南宫家,但黑夫人的份额少主不Сhā手,交由几位长老,长老们是决定独自吃下还是分些给手下都由长老自己决定,与少主无关。”孟七说得通透,意思就是那批货就当是慰劳几位长老的了。

南宫水月也道:“几位长老都是南宫家的长老,也不会因为这批货就离了心,既然长老们都不愿那便宜被其他大户占了去,不如自己占了,如此也可保住南宫家在行内的地位不变。本少主在此表个态,那库银是坚决动不得的,但长老们私下吃货本少主可以当做没看见。”

“少主保证不Сhā手?”却是向来胆小谨慎的闻长老问道。他这一问,问出了几人心中所想,别咱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倒让这少主分了现成的一杯羹。

“保证不Сhā手。”南宫水月笑道。

口头保证自然不作数,不过几位长老手里还握着筹码,不怕南宫少主说话不算数。于是杜长老说道:“少主如此善待我等是我等的福气,我等有何失礼之处,待事成之后我等一并向少主请罪!”意思很简单,少主你的心上人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绝不委屈他,若事情成了,银子到手了,咱们必定亲自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若少主你毁诺,那位公子有何下场少主你自个儿明白。

几位长老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他们还是商人,商人重利,面对巨大的利润自然会动心,就连对南宫水月恨极的童长老也赞成这个法子。纪长老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便也默认了,对孟七拱手道:“孟公子高见,使得我南宫家度此难关,是我南宫家的恩人。”

孟七既不谦虚也不自大,依旧神­色­淡淡,似乎此事与她完全无关。她将话说得明白:“孟某也是个生意人,不过孟某不是跟南宫家做生意,而是跟南宫少主做生意。”

人家不是帮你南宫家的,而是和南宫水月有交易,便帮了南宫水月一把。几位长老顿时明了,这位剑客绝不是少主的情人。

四位长老一走,南宫水月就扔了棋子,笑道:“小七你想得好法子!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心甘情愿地将银子全搜刮出来。不过小七你好狠的心,此番是要让他们拿出私房钱,一点余地也不留啊!”顿了顿,他又有些惋惜道:“若我早想出这个法子,花花也不会被掳走了!”

“是么?”孟七仍然看着棋盘,落下最后一子,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棋盘,淡淡道:“难道少主不该庆幸么?若非兆琰握在他们手里,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少主你的承诺!”

南宫水月心中一堵,也跟着低头看棋盘,却见棋盘上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一条生路也不留。

瞬息万变

从主院那回来之后,四位长老想再商讨一番,却不知如何开口。静坐良久,纪长老终于开口道:“此法老夫是赞同的,不过老夫不Сhā手。”

杜长老惊道:“纪长老,可是有什么不妥?”

纪长老摆摆手,道:“总要有一人作为公证人。”

杜长老顿时明了,这是他们与南宫水月的私下约定,那孟七是南宫水月的人,做不得公证人,若纪长老他不占份额,便是旁观者,自然做得那公证人,到那时若是南宫水月反悔,也可做个裁决人。

长老们都是生意人,纪长老一点明,他们都想明白了这一点,皆无异议。就像孟七说的,若是自个儿吃不下,可分些给亲信心腹,既把份额掌握在手里,也趁机拉拢了人心,因此就算纪长老不分担也吃力不到哪去。

收“年货”是南宫家一年一度的大事,南宫家上下现在都忙得团团转,长老们就更忙了,到处筹集黑夫人那批货的银子不说,还要应付那些有同样心思的大户小户,自然都忽略了主院里那位不靠谱的南宫少主和那位俊秀的剑客。

南宫家上下的忙碌恰巧衬出主院的安静,长老们不上门,平日里也不见人进出,因今年货多,人手不够,在主院伺候的只剩下阿卓一人,因而总是安静得似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只偶尔会有利器破空之声,那是孟七在练剑。

阿卓和柳月都守在门外,也不知房内那两人在­干­什么,只偶尔听到南宫水月不正经的笑声。阿卓自然是在的,她明里是伺候南宫水月,实际上却是监视他,南宫水月自然不太喜欢她,让她守在外面,而南宫水月本就嫌弃柳月碍眼,又看得出她对柳月有些好感,便自作主张地将柳月也赶出去陪她。柳月自是忿忿不平,阿卓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二人偶尔说说话,便不再注意房中人在­干­什么了。

房内,南宫水月先执白子摆出阵来,低声道:“三日后,货船会在码头靠岸,每年都是天黑的时候到。无论发出多大的动静,整个瑶山都不会有人出来走动,即便是勾栏院和赌坊也会关上门。几十年前或许还有人知道是因为‘下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慢慢谣传成了瑶山的‘鬼日’,年轻的一辈皆不知缘由,但却是习惯了。”他指了指棋盘上白子的分布,道:“货船每年都是二十艘,已经有近十年没变过了,若是往年,我南宫家稳占十艘,今年加上黑夫人的份额怕是要占到十四艘。一艘能装五百万斤,十艘便是五千万斤,能获利一百万两。”

孟七虽知南宫家如此重视‘年货’想必是货量极大,却不知这一批货竟有一万万斤,也没想到仅这一批‘年货’便可获利共二百万两。当即,她的双眸便沉了沉。

南宫水月见她面­色­不明,面上笑意更深:“这只是‘年货’,虽说是一年最多的一批货,但只占全年盈利的一成。如今官盐私盐平分秋­色­,而南宫家占私盐半壁江山,光我南宫家一年可卖出私盐五万万斤,获利一千万两,只可惜做这行需要太多人运作,更需上下打点,除去一切支出和来年的预算,最后送进银库的不过几十万两,比起那巨额的一千万两,不过九牛一毛。”

他说得轻易,孟七却是动了杀心。大燕国即使是风调雨顺,一年的总税收也不到两千万两,所谓富可敌国,说的便是南宫家这样的盐商,趁着此番良机定要斩草除根,参与私盐买卖的一个也不能留!

南宫少主忽然来了兴致,打趣道:“小七,你决定助我时选了武功秘笈,莫非在你眼里武功秘笈能值万金?你若现在反悔选择银子还来得及,你得到的必定要比花楼的人多!”

孟七面­色­如常,淡淡道:“我是个剑客!”对武痴来说,银子还真比不得武功秘笈。

南宫水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再提这件事,忽而笑道:“行内提货有个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票不行,必须是现银。那场面倒是极壮观的,你去见了便知。”

孟七执黑子找准白子的空档落下,道:“你是要银子还是要货?”

“都要。”南宫水月也执黑子落下三处,隐隐有将白子包围之势,他笑着说道:“既然是‘官兵’出马,自然是银子、货、人一并押走。”

“南宫家的货也要押走?”孟七缓缓喝了口茶。

“那倒不必。实际上一趟年货还毁不了南宫家,但是至少一年内南宫家上下周转不灵,到时候势必又要来烦我。”南宫水月说着稍露厌恶之­色­。

正如南宫水月所说,区区一趟年货还动不了南宫家的根基,不过南宫家有那个古怪的规矩在,每年的盈利除去一切开支以及来年预算外都要送进银库,成为家主的私房,这个钱一旦进了银库,除了家主,谁也动不得,所以,没了这批货南宫家来年的周转资金不够,难撑的时候自然又要打银库的主意。

正说着,南宫水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行内还有个有趣的规矩,这提货是按照份额分先后的,往年都是我南宫家先提,今年也不例外,黑夫人那批货长老们必定是要跟南宫家的分开提的,待南宫家的货提走,‘官兵’忽然赶到,一网打尽。啧啧,这个结果是最好不过了!”

孟七只顾着看棋盘,对南宫水月所言不置可否。南宫水月本来的目的便不是毁掉南宫家,而是手握南宫家的大权,除去几位长老,能顺便壮大南宫家就更好了,这么做的确没什么错处。

“那么多的货,短短一夜,竟能不知不觉地提走?”孟七疑道。

南宫水月又落下几颗黑子,满意地点点头,心情舒畅地喝了口茶,道:“无论大户小户,都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设置了仓库,先将货提了,日后再慢慢转移。小七,告诉你一个秘密,像南宫家这样的大户,货太多,明着转移恐惹人怀疑,因此都是在地底下挖了隧道的,移货皆是暗着来。”

说罢,他看了看棋盘,又学起鸟叫来,片刻之后屋外便传来鸟儿的应和声,一阵鸟语之后,那鸟儿便飞走了。孟七知道,南宫水月这次让鸟儿传的是三日后的布局。

房外柳月不禁感慨道:“到底是瑶山,四季如春,鸟儿也多,若在北方,这个时候飞鸟早绝了迹了。”

阿卓淡淡一笑,却未接话。

腊月廿三,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瑶山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就连向来热闹的花街也寂静下来,没有人会在鬼日这天犯忌。南宫少主怎么说也是南宫家的家主,乃是私盐这行里的执牛耳者,是以要迟些到,所以他与孟七到的时候几位长老和其他的商户已经到了。平日里空荡荡的码头如今聚满了人,每一户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护着或多或少的箱子,大约里面装的是银子。亲眼见到此等壮观之景,孟七才知为何那么多货竟能在一夜之间移走,盐商们带来的人有五六千,光是南宫家带来的人怕就有两三千。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货船靠岸了。孟七一眼便知那船是海船,怪不得仅二十艘便能装下一万万斤,亏得楚江水深,若是一般的河是走不了这样的大船的,正因为如此,这海船也只能将货送到瑶山,交给盐商,由盐商再分由小船运往全国各地。

送货的人皆穿灰衣,长相都是让人记不住的大众脸,不过都是熟手,点了盐商之名后便丝毫不耽误时辰,先点清南宫家准备的银子,让南宫家提货。那些壮汉每人都赤膊扛着几大袋盐,最多的一人竟扛了五袋,可谓神力。其他的小户都不免有些泛酸地看着这些壮汉,他们没有南宫家的财力能找到这么多壮汉,下货的时候要费不少时辰。

壮汉们都排好队,接了盐就走,送到仓库之后又连忙赶过来继续排队,十艘船的货,不过两个时辰便提完了,真真神速。提了货,南宫家的人便走了大半,只留下不足千人待会儿要为三位长老下货。

下面便是黑夫人那批货,由杜长老、童长老、闻长老合伙接手,送货人清点了银子,点了点头,杜长老立即命人下货。可就在这时,忽然涌出一群人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那人高呼道:“奉燕王之命,捉拿贩卖私盐者,尔等速速投降!”

这黑漆漆的一片,几个火把也不顶事,趁着那来人的火把,大家伙看到来人身上穿的的确是官服,皆知不假。盐商们都是成了­精­儿的,才不会束手就擒呢,都让下人掩护着自个儿逃跑。大燕于私盐上已算是宽待了,贩卖百斤才判刑,据说东易等国贩卖十斤便判刑了,但今儿个这批货足足有一万万斤,足够灭九族灭上个十七八次了,不跑才怪!

其余官兵将人围住不动,有几十人开始动手抓人。孟七知道是那花楼的二十八星宿动的手,不过她眼力极好,看出有二十九人动手,有几个还是熟人,曾经与她交过手。这些人出手极妙,不杀人,也不抓人,只点了那些领头人的睡|­茓­,使他们逃不得,就连南宫家三位长老也没能逃得过。孟七不动声­色­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只见他纹丝不动,淡笑着看向那一场乱局,似是胜券在握。

转眼间,那些主事者大多因为昏倒而走不了,而那些只为扛货的壮汉却被放走了不少,包围圈越缩越小,不一会儿先前的五六千人便只剩下不到千人。这边还是混乱一片,那边马蹄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传来,不过片刻,人便到了跟前。不等来人开口,先前来的那批人便有不少跳了江,这一跳算是开辟了一条路,不少人跟着一起跳。至于那些送货人,早在上一批“官兵”来时就有不少跳江逃跑,做这个营生的,水­性­都极好。

且说来人,为首一人坐于马上,见状连忙高呼:“奉朝廷之令捉拿盐贩,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说罢,身后的官兵便将这一团乱的千余人团团围住,这回来的跟先前来的大不相同,个个身穿盔甲手握刀剑,人数众多,几乎将整条街挤满。那二十九人见状,毫不迟疑,立即离去。而南宫水月却还有心情笑着对孟七道:“小七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他便提气跃起,踏众人头顶离去。

孟七并不追他,无须她开口,两道身影便急急追去。此时,那官兵中为首那人看到了她,连忙下马走到她跟前,拘谨地拱手作揖,恭敬而带着些畏惧地唤道:“皇姐!”

那头盔下赫然正是燕宵小爷的一张­嫩­脸,不过倒是有些风霜的味道了。孟七,不,我们的燕王殿下此时没空欣赏燕宵小爷的成熟,直接命令道:“拨一队人去围住南宫家的仓库,再迟方才的那些盐怕是要转移走了。再拨一队围住南宫府和南宫家的所有产业,将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漏!”

燕宵连忙应是,急急去传达命令。

无双看了一眼逐渐被压制住的盐商们,提气便往南宫家的方向赶去。

龙一龙二见无双来了,立即迎上来。

“人呢?”

“回殿下,进了这宅子,但是属下二人找了许久却未找到一人。”龙一禀道。

无双蹙眉,“可发现这宅子有何不妥?”

龙一与龙二对望一眼,皆摇头道:“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无双有些疑惑,她明明发现这宅子有阵法,怎会不见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凝神听了片刻,便知这宅子已是空了,连守宅人也已不在,想来那阵法也是废了。她连忙赶去主院,此时的主院真正的寂静一片,无人居住,就连阿卓也不在。

无双双目一沉,冷声道:“这宅子有密道,他们必是从密道逃了!给本王搜,务必要搜出密道!”

“是!”

南宫水月

放下断龙石,南宫水月看也不看石门上的五行阵法,熟练地拍了几下,沉重地石门便开了。进门便是一个书房,夜宿早已等在那里,见南宫水月出来便拧了湿巾呈上,低声道:“禀主上,都办妥了。”

南宫水月点点头,擦把脸,直接出了书房,夜宿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

出了书房穿过一条走廊便是外厅,纪长老早已在此等候,阿卓奉上新茶,在一旁候着。

南宫水月并不意外纪长老在此,闲闲地坐下来,阿卓立即奉上热茶。他喝了一口茶,轻笑道:“本座说过,八位长老中纪长老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是以本座如何也舍不得纪长老。这不,纪长老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比那三位要机灵多了。”

纪长老微微低着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属下愚钝,竟不知主上从一开始便打算除去所有长老。若非牵涉太广,主上上次便会一网打尽!”

“只可惜杜、童、闻三位长老主要负责南宫家之事,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的地位又根深蒂固,本座若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南宫家偌大的家业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所以本座就留他们一留。”南宫水月似笑非笑地睨了纪长老一眼,道:“不过纪长老请放心,本座最是欣赏聪明人,是绝对舍不得失去纪长老的!”

花楼出杀手,做的是人命买卖,而南宫家光明正大地垄断水路,做的是私盐买卖,任谁也想不到,南宫家的前任家主南宫恒便是花楼的前任楼主,而此时的南宫水月便是花楼楼主。按理说,花楼在暗,南宫家在明,应是南宫家为主花楼为辅,可南宫恒偏偏反着来,他是先以花楼起的家,后创立了南宫家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角­色­,南宫家一直是花楼的银库。

花楼八位长老,四位主管花楼的事务,四位主管南宫家的事务。南宫恒去得早,花楼那位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年轻少主上任,八位长老自然会倚老卖老压压这位年轻楼主的气焰,可惜这位楼主从来都不是被人压制的角­色­。两年前,八位长老逼迫楼主以大业为重,刺杀先帝,可惜因郑长老勾结外敌,毁了京城的据点望江楼,楼主以此为由逼得郑长老反叛,后轻而易举地除了四位长老,只留下主管南宫家事务的四位长老。就连纪长老也以为这位年轻的主上是真的放过了他们,没想到他竟筹划了两年,打算一个也不放过。

纪长老闭上双眼,痛声道:“可是今日南宫家已经毁在主上的手中了!”

“怎么会?南宫家交了银子收了货,不赚不亏,纪长老你又让南宫家成了空壳儿,损失的只有那三位长老罢了。”南宫水月不以为意。

如今已是岁末,按照南宫家的规矩,每年十一月底,一年的盈余必须入库,今年也不例外。留下的预算便是年货的款子,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官府的手中,看似亏了,可那批货却是拿到了手,官府绝对追不回头。而纪长老早就觉察到不对劲,将有价值的人或物藏了起来,落到官府手中的不过是那三位长老的势力,于南宫水月的确无损。

纪长老双­唇­微颤:“可是南宫家的基业……”

不等他说完,南宫水月便沉了脸,“新帝已经继了位,有些底子的亲王郡王都死了,仅存的几位皇子也没了靠山,新帝的江山暂时是坐稳了,燕王没了后顾之忧,岂会容南宫家逍遥?”纪长老正要开口,却被他一句话堵了:“西郡王的家产颇丰,你们都当新帝和燕王是傻子么?”

顿了顿,纪长老仍然开了口:“就算燕王有那心思也不会那么快……”

“纪长老以为孟七是谁?”南宫水月冷笑。

“孟七?”纪长老一愣,低喃:“孟七……孟七……孟……七……莫非是?”他一脸惊­色­。先皇后孝贤皇后便是姓孟,而燕王行七,如此说来,那孟七便是燕王!

“连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怕是吃不消了,她岂会不急?”南宫水月冷笑道。

纪长老不语,良久才看了阿卓一眼,道:“上次属下向主上借人,主上并未多言,属下以为主上是赞同属下的。”

自郑长老之事后,他也发觉长老势力太大,做主上的心里头必然会不痛快,遂向楼主借了阿卓,想让阿卓提点提点南宫少主,压制几位长老一些。一是想让南宫少主握住南宫家的大权,稳住南宫家,否则君孤臣众南宫家迟早要乱。二是安安楼主的心。他以为楼主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岂料那位楼主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亲自出了手。

“主上向来行踪不定,属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主上会扮成南宫少主。敢问主上,少主如今身在何处?”

南宫恒有两子,继承花楼的年轻楼主便是正室所出的嫡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庶子继承了南宫家,便是南宫水月。古往今来皆有嫡庶之分,普通百姓或许不在意,但是皇室贵族却是规矩分明的。南宫恒让嫡子继承花楼,让庶子继承南宫家,用意很明显,南宫水月要以嫡兄为上,也就是说他虽是南宫家的家主,其实只是为嫡兄管理银库的仆人,是以几位长老皆看他不起。纪长老是看着南宫水月长大的,突然换了个人不会察觉不出来,除非楼主已经扮演了南宫水月多年,如果是这样,那真正的南宫水月怕是凶多吉少了。

楼主依旧顶着南宫水月的脸,闻言不语,只笑着看向夜宿,纪长老见状便一脸惊疑地看向夜宿,以为他便是南宫水月。夜宿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十八星宿之玄武座下女宿。”

“你们几个老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真真有本事。人家被欺负得很了,自然要来求救了。”楼主嘲道。

纪长老却是在想女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见过女宿的,药师前岁重伤,正是他在跟前伺候的,他那时明明身穿女装,容貌秀丽,似是个女子。纪长老不敢再想,只得旧事重提:“主上,既然燕王在瑶山,不如直接将她杀死,断去皇帝一臂,大业……”

楼主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既是本座的大业,自然由本座做主,纪长老就歇歇罢。”

纪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弃地说道:“属下已经查到了黑夫人的下落,她与燕王怕是有些关联,还请主上允许属下处理此事。”

“纪长老!”

闻声,纪长老的脚步顿住。

“南宫水月本就是本座的名字。”

纪长老一怔,双手颤了颤,无声地走了出去。楼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前家主南宫恒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庶子继承南宫家,连名字都是嫡子的。纪长老有些发寒,这位年轻的主上他一直捉摸不透,原因无他,太神秘了!他跟在前家主身边多年,却在这位少主上任前几乎没见过少主真人,就连名字……连名字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少主也不知潜伏在花楼及南宫家中多久,从什么时候起就打算除去长老独掌大权?纪长老不敢多想,快步离去。

“皇……皇姐!”燕宵有些忐忑,虽然离开这位冷酷的堂姐没多久,却是更惧她了,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无双极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南宫家的仓库里一无所有,今日那批货不翼而飞。”可惜燕宵小爷就算老实了也改不掉爱卖弄的毛病。

无双没空跟他玩游戏,直接问道:“密道呢?”

燕宵失望地看着地面,道:“密道堵了,擅长机括的人查看过了,说是放了断龙石,打不开。那响声和震动皇姐应该听到了,那人说那密道怕是有不少块断龙石,即使费尽气力打碎一块也没用。”

“你们没赶上?”无双淡声问道。

燕宵却是冷不防地打了个颤儿,连忙回道:“宵赶到的时候断龙石已经放下了,以他们撤退的速度来推断,那时怕是有不少人藏于密道中,盐运到密道的同时就直接从密道转移了出去。如今密道堵了,实在不知密道通向何处。”

无双睨了他一眼,道:“在军营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哪里。”燕宵谦虚地笑了笑,“这些我还不懂,都是手下告诉我的。”说罢,他面­色­一凝,暗道不好,他怕是又要挨训了。

无双却未生气,似是对他的坦白很满意,颔首道:“总算学会了一样东西,看来没白去。”

燕宵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康统领怎么说?”无双突然问道。

贩卖私盐已是气候,瑶山盐商的势力颇大,且与地方官府勾结,无双只得让龙一带了密令去幽州跟威远军借兵。前些日子燕宵才被扔进威远军里,统领康桥心里头自然有数。此次燕王的密令说得清清楚楚,康桥知道私盐关系重大,若是严查,自己的女婿南郡王怕是也逃脱不了­干­系,便丝毫不敢为难,片刻也未耽误,便点兵三万让燕宵领了送到瑶山。

“康统领让宵带人助皇姐一臂之力,全权听命于皇姐,直到此事完结再回军中。”燕宵小心翼翼地说道。

威远军与燕王是有些过节的,去岁统领康桥的女儿与燕王“二女争一夫”之事在京城闹得轰轰烈烈,虽然最后李小公子谁也没娶,但康疏疏嫁与南郡王,自然与李小公子再无可能,因而最后应是燕王赢了。燕宵偷偷瞄了无双一眼,祈祷自己没有说错话,否则燕王若是不高兴,降罪威远军,燕王在京城,康桥看不到摸不着,自然无事,他可是要回威远军的,到时候受罪的自然是他。

见无双未露不悦之­色­,燕宵心下稍安,继续说道:“南宫家的产业都被查封了,不过有人先了一步,走了不少人,东西也带走了不少,其余人等皆已被抓入大牢,郡守也被扣押起来。宵已经下了命令,继续捉拿,一个也不放过!”

无双点点头,还算满意。

燕宵安了心,便扯起闲话来:“皇姐,我发现了一件好玩儿的事,咱们这么大的动静,整个瑶山却没一户灯亮,也没一个人出来看热闹,瑶山人都睡得这么死么?”

无双不语,“鬼日”之说根深蒂固,可见南宫家在瑶山扎根之深。

“殿下!”是龙一进来了。“属下已经仔细查过,这宅子共有十一个密道口,不过皆已放下断龙石,再难打开。属下等合力打碎一块,入密道前行不过十多步又见一块断龙石,属下等再次将其击碎,再前行十多步,又见一块,属下等无力再破,只得回来禀报。属下怀疑整个密道都是如此,一路设置多块断龙石,一旦放下断龙石,密道便废了。先前那阵巨响想必就是断龙石齐齐落下造成的。”

燕宵在一旁听得咂舌,都是一群怪物,那断龙石岂是容易击碎的?他出身皇族,对此物并不陌生,皇家贵胄修建陵墓皆用到此物,待陵墓的主人归天入墓之时,当初修建陵墓的工匠自然是要殉葬的,便由他们在陵墓里面放下断龙石,断龙石一旦落下,进不得出不去,陵墓便成了真正的死墓。断龙石重达千斤,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打开,即便南宫家所造的断龙石与皇家的规制有些差别,大几百斤也是有的,那些龙卫合力击碎两块已是惊人!

无双明白密道这条路已经断了,怕是难以抓到南宫水月了,她双目一沉,冷声问道:“南宫家那三个长老呢?”

“知道皇姐要审,宵直接让人押了过来,随便选了间院子关着。”燕宵急急说道。他已经看出无双动了怒,生怕此怒降到自己身上。

“去瞧瞧!”

“是。”

此时,天­色­已亮。无双等人皆是一夜未睡,燕宵更累,他一路奔波,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可他不敢开口说自己要去歇息,只得苦哈哈地跟着。不料无双却道:“燕宵不必跟来了,替本王看着那队威远军,让他们嘴严一些,不得闹事!”

“是。”燕宵心中一喜,连忙应道。

南宫家的这座宅子名堂太多,无双并不放心那三人关在此地,然她见了那三人之后却是放心了。南宫水月下手极狠,那三人的武功皆废,如何也逃脱不得。

三人见到孟七皆是一愣,昨夜场面太乱,他们并未注意到后来孟七和南宫水月身在何处,此时却是明白一些。童长老率先开口骂道:“孟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少主的宠爱,无法无天,竟敢勾结官府,做出这等事来,简直不知羞耻!老夫告诉你,即便你投靠官府,你也是少主的身下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小倌的身份!”

看守这三人的是威远军中的士兵,此次来瑶山的三万士兵是康桥亲自挑选的,来之前康桥交代过,凡事皆听燕宵的指令,因而皆不知此次来瑶山乃是助燕王办事。不过这三个长老是要犯,因此燕宵命康桥特地挑选的­精­兵看守,他们几人却是知道此次来瑶山的原因,也知面前这位玉面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因而,他们闻言皆神­色­有变,堂堂燕王殿下的八卦,如此­精­彩!然而他们却死死忍住,不敢露出丝毫声音,燕王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若是遭了她的毒手,必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双双目沉了沉,面­色­却未动。童长老见状更怒,正要再开口,却被杜长老止住。杜长老冷静地问道:“少主呢?”

无双闻言笑了,缓缓道:“终于遇到一个聪明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童长老没忍住,大声问道。

龙一拭­干­净椅子,无双闲闲地坐下,道:“南宫少主不在本王手中,本王也在找他!杜长老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

杜长老狐疑地看着无双,蹙眉问道:“你是谁?”

敢自称“本王”,必是受封为王的,以他的年纪不会是亲王,可若是郡王,便是几位皇子中一个,可如今未去封地的皇子就只有皇陵里的四皇子和瘫子五皇子,他们绝不可能出现在瑶山!

杜长老心中不敢确定,闻长老却先开了口:“可是燕王殿下?”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笑道:“本王倒是疏忽了闻长老。”

闻长老此时已无平时的谨慎闪烁之­色­,平静地说道:“可是少主与燕王殿下联手?”

“那倒没有,南宫少主本事了得,本王也被他蒙在鼓里,不过他与本王的目的是一致的。”无双老实承认。

掀开一角

“闻长老,别听她胡说,少主虽然爱胡闹,但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南宫家的事,整个南宫家都是他的,他没理由这么做!”杜长老厉声道。

可惜,如此薄弱的解释怕是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但是这话让无双笑了,“的确,整个南宫家都是他的,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南宫家的事,所以南宫家没有损失,落网的只有你们三人而已。”

“你……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童长老已经生了惧意,尾音微微发抖。

“本王已经命人查封了南宫家在瑶山的所有产业,该走的人早就走了,该藏起来的东西也早已藏起来了,这座宅子一个人都不剩,所有的密道都落了断龙石,如今的南宫家已经成了一个空壳,而且南宫家的那批货早已转移走了,连本王都查不到那批货的下落。所以,损失的只是你们三人而已。”无双难得好耐心地解释道。

童长老一脸的不可置信,闻长老低垂着头,神­色­不明,而杜长老却是真真正正地信了,原因无他,纪长老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此事,他那么­精­明的人,定是发觉了不对的地方,遂退开一步,看了一场好戏。

“我们是什么罪?”闻长老轻声问道。

“按照大燕律例,贩卖私盐百斤便可判死刑,你们三人都逃不过,甚至会判极刑。至于家眷,经查实,若有经手私盐买卖达百斤的,一律判死刑,其余人流放戎州。”无双淡声说道。

“一点余地也不留?”闻长老不抱希望地问道。

“不留。”无双斩钉截铁。

“即使拿南宫家的秘密来换?”杜长老此言一出,其余二人皆一脸惊­色­地看向他。

无双微眯了眯凤目,道:“那要看有没有价值。”

“南宫家的银库就在这座宅子里,你们绝对找不到。”杜长老说得很是­干­脆。

无双双眸意味不明,龙卫翻遍了这座宅子,的确没有找到库房,想来必是藏于暗处,又有机括相护,外人察觉不得。

稍作思索,无双便­干­脆地给了答案:“若真能让本王满意,本王可保你们家眷不死。”

“我可以带路。”杜长老好不拖沓。

无双很满意他的­干­脆,便朝龙一点了点头,龙一立即扶起杜长老,道:“请带路!”

杜长老毫不迟疑,由龙一扶着走在前头,无双跟在后头。原来那银库就藏在议事堂下面,无双本以为宅子里的阵法失了效用,不料议事堂设了阵法且依旧有效,因此龙一几人查不到银库的下落。

杜长老边打开机关边道:“主宅那边应该是有密道直通银库的,不过怕是都落了断龙石。这里只有我们四位长老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却是没有钥匙的。那锁设计得很是巧妙,不但需要钥匙,还需解开设于门上的那套阵法,整个南宫家只有家主知道解法。”

他说着接连打开三道机关,一个密道出现在几人眼前。一路走下去,不过百步,银库入口便跃入眼帘,不过几人此时却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那门却是打开的。杜长老不管自己身子虚弱,一把推开龙一,急急地冲了进去,龙一与无双也连忙跟了进去。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杜长老一脸惊­色­。

龙一连忙抓住他,道:“怎么回事?”

杜长老慢慢回过神来,哑声说道:“早年我曾随前任家主进来过一次,不但门口,就是这里也设置了阵法,进来之后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偏差不得,如今阵法都没了,这里也成了空壳!那时候,这里,这里,全部堆满了金银珠宝,让人移不开眼啊!”他比划着位置,渐露癫狂之­色­。

无双仔细打量了这间密室一番,除了杜长老所说的如今已经失效的阵法,这间库房实在太普通了。她选定了方位,稍作敲打,始终听到的是闷响声,只得作罢。其实就算有密道,如今怕是也落了断龙石,敲打之后听到也只会是闷响声。她尝试着按照五行之法在墙上细细抚过,终于摸到一块不平之处,轻轻按下,一处暗格打开,一个锦盒出现在她面前。她后退几步,拔剑挑开那锦盒,里面却只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南宫家的武功秘笈不能相赠,‘年货’二人平分,不算亏待!”

这是留给无双的话,很显然是南宫水月留的。

无双手掌紧握,那纸条便成了粉末,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龙一连忙带着杜长老跟上。

回到那间院子,童长老抢先问道:“可是打开了银库?”

杜长老摇摇头,也不看那两人失望的神奇,顿了顿,低声道:“打开是打开了,不过里面的东西全不见,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库房。”

“少主是早有准备的,少主是早有准备的,少主是早有准备的!”闻长老重复着这句话,却一句比一句大声。

童长老有些不明,杜长老却点头道:“少主的确是早有准备的,光那间库房里的东西,没有几个月,是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的。”

无双有些遗憾地说道:“既然没有价值,本王的允诺便收回了。”

“你敢!”童长老得知他一向看不起的南宫少主竟摆了所有人一道,心中有气,闻言当即发作起来。

“本王为何不敢?”

童长老找着了底气,大声说道:“老夫不管你是谁,那豪情阁的花魁还在老夫手里,你若不放了老夫,他也活不了!”

“哦?”无双轻笑,“区区一介小倌,怎值得本王的允诺!”

杜长老暗自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孟七,而是燕王,堂堂燕王,岂会为了一个风尘中人退让!

“殿下还记得花楼么?殿下曾经被花楼的杀手刺杀过罢?”闻长老突然开了口,其余二人顿时大惊失­色­,杜长老甚至喝道:“闻长老!”

闻长老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们已经不是花楼的长老了,楼主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们,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闻长老,你胡说什么?楼主并未参与此事!”杜长老厉声道。

闻长老嘲弄地看了杜长老一眼,满眼都是对他自欺欺人的讽刺,“那个阿卓呢?她是楼主的人,纪长老要了她来伺候少主,楼主岂会不知用意?若与楼主无关,阿卓与纪长老又岂会消失?一开始楼主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我们手里握的权太多了,楼主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闻长老平日里最是谨慎胆小,可也看得最通透。上次楼主处置郑长老之时,他惟恐楼主日后再次出手对付他们,主动提出辞去长老一职,交还手中权力,可他舍得,别人舍不得,四位长老不能齐心协力地卸下长老的重担,看在楼主眼中便是莫大的威胁,他岂能容得下?

“说罢。你若说得有用,本王允诺为你留下一条血脉!”无双终于开了口。

闻长老有三子,子承父业,都是从事私盐买卖的,经手的私盐绝不会少于百斤,按照律法都是死罪,在燕王手上一个也逃不掉。如今燕王能开口保证留下一子的­性­命,已是莫大的恩惠。闻长老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将他所知晓的花楼中事说了出来。其实他主管南宫家的事,对花楼中事所知有限,说不出什么机密之事,南宫水月之所以敢将他们送给无双,正是因为这一点。

“前岁刺杀先帝,并非楼主下的令,楼主是否另有安排我等不知,那个名叫展眉的舞女是东易国人,郑长老与东易国合作,将那展眉收在望江楼中,借机送入皇宫,可惜事败,丢了望江楼,郑长老等四位长老也在一夕之间命丧楼主之手。”

展眉与花楼和东易国的关系当时无双便从另一个舞女的口中得知,如今听闻长老说到那花楼楼主处置郑长老之事,不知为何,心中蓦地叹了口气。

“为何刺杀先帝?”无双寒声问道。

闻长老一怔,随即答道:“这是郑长老与东易国的交易,至于楼主有没有这个想法,我等便不知了。我等主管南宫家的事务,楼中之事知之甚少。”

杜长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即使楼主舍弃了他们,即使他们如今背叛了花楼,有些事还是只能带到地底下,永远都说不出口。

良久,无双突然说道:“全部出去!”

那几个看守的士兵对望几眼,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龙一走过来,半带强迫­性­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那几人带了出去,关上了门,房内只剩无双与那三位长老。

蹙了蹙眉,稍作迟疑,无双终于开了口:“你们可认识云起?”

三人闻言一愣,皆摇首表示不知。

“他……善药理,与花楼楼主关系密切,年纪……四十上下。”

花楼中善药理的很多,但跟楼主关系密切的就只有药师了。杜长老道:“燕王说的或许是药师。”

“药师?”无双顿了顿,又问:“他是死是活?”

杜长老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前岁郑长老出事之时,药师受了重伤,原因不知,但楼主特意让纪长老瞧了瞧,并无­性­命之忧。去岁听说又出了事,至今尚无消息。楼主向来行踪不定,我等皆是通过他联系楼主,自去岁他出事之后我等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恐怕凶多吉少。”

无双神­色­平静,双手却不自觉地一颤。

“应该无事。”闻长老突然说道,“药师应该还没死。花楼中药师的地位仅次于长老之下,死前必须留下传人,且举办仪式传承药师之位,我们并未接到消息,想来现任药师并未过世。”

指尖颤了颤,无双敛下双目,道:“本王记得杜长老有一女,本王可保她不被充作官女支。”说罢,她便直接离去。

龙一见无双出来,便让那几个士兵回去继续看守。

虽然无双神­色­如常,但是龙一却看得出来她有些失神,然他不能开口,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四周动静,护她安全。

刚走十多步,柳月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无双看到她,双目顿时一凛,直接免了柳月的礼,只看着那小丫头。那小丫头是杨尘身边的人,她来这里,说明杨尘出事了。

果然,那丫头面无表情地说了结论:“我家姑娘被人掳走了。”不等无双发问,她便继续说道:“四更天的时候,姑娘摇铃,奴婢听出姑娘是在求救,连忙赶去,还是没来得及。姑娘说过,若是她出了事,就来找你。”

无双点点头,杨尘自几年前出了事之后就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所居之处皆设了金铃,若有吩咐便摇铃示意,铃声轻重缓急皆有不同的意思,这丫头跟在她身边许久,想来不会听错。

“龙一,带人去先去瞧瞧。”

“是。”龙一应道,却转身拔剑刺向一处树丛,只见那树丛中一个人影快速跃出,却见龙一的剑避无可避,只得举物格挡。“噔”的一声,兵器接触,甚至碰出星点火花。龙一用力刺去,那人手腕翻转,龙一的剑便被他手中之物带着旋转,龙一无奈,只得跟着旋转一圈卸去剑上所受之力。不过这一转,两人对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就连柳月也看清来人手中之物是一把扇子,一把华丽得不伦不类的羽扇。

“静夜公子好雅兴啊!”无双冷笑道。

镜花水月

无双虽是打了招呼,却未开口喊停,龙一自然不会停手。利剑横扫呈刀势,静夜公子那把华丽的羽扇便出现一个大窟窿,心疼得他直咬牙。龙一却丝毫不留情,剑尖轻轻削了几下,那羽扇便只剩下金灿灿的黄金扇骨。

华静夜无奈,只得边招架便哭着脸喊道:“殿下,我的好殿下,你就让他停手罢!”

无双点点头,龙一连忙停手。华静夜有些惊奇地看向龙一的后背,喃道:“明明是背对着她的,一点头便能知道,莫非后背长了眼睛?”

无双有些不耐,冷声道:“龙一,把他抓起来!”

华静夜连忙伸出那副黄金扇骨,道:“他毁了华某的扇子,他刚刚削的是孔雀毛,华某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无双嗤笑一声,道:“你该感谢他手下留情,否则你连扇骨也留不下,黄金太软,他若使力大一些,你那扇骨便会被绞成一个金球。”

可惜无双难得地对华静夜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华静夜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个问题上,他直直地盯着无双,惊道:“殿下,你脸上的神情多了不少啊!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只会板着死人脸,偶尔偶尔才会‘冷笑’一次,如今你都会‘嗤笑’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若是二皇子泉下有知,必会欣喜得睡不着觉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是在你忙的时候说着不着边的话,还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你的底线,比如江夫子,比如眼前的这位静夜公子。对无双这种喜欢直接的人来说,这种人应该处之而后快,所以无双的剑此时已经架上了华静夜的脖子。

“静夜公子,本王不是二皇兄,对你没那么大度!”

华静夜讪笑几声,小心地推了推那把亮得有些晃眼的折铁宝剑,推了几下都推不动,只得舔着脸道:“殿下,华某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您就客气点罢。”

“本王没见过什么皇子,异国皇子,岂会出现在我大燕国境内,应该是宵小之徒冒充的!”无双撇得一­干­二净。

华静夜此时再不明白这位殿下的心情不好就是傻子,连忙正了脸­色­,道:“殿下,华某是跟着那丫头来的。华某对尘尘有些在意,时时刻刻都注视着她……”

无双直接打算他那段令人牙酸的话:“如此说来,你一定追到了掳走她的人!”

华静夜顿时垮了脸,道:“这倒没有,她被掳走之时华某凑巧打了个盹儿,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丫头出了宅子,华某惟恐她有事,便一路跟了上来,跟到了这里才知她被人掳走了。”

无双点点头,剑又靠近华静夜的脖子一寸,森森的剑气顿时划破了他脆弱的脖子。华静夜连忙说道:“华某知道燕王殿下如今忙得很,人手也不够用,所以自告奋勇来帮殿下救回尘尘,不,帮华某自己救回尘尘,无须殿下出手。”

无双这才正眼看他,稍作迟疑,道:“让你去救?几日?”

“限期三日!华某一定将尘尘救回!”华静夜双目灿灿。

无双收了剑,道:“龙一,跟这丫头去瞧瞧。”

“殿下!”华静夜低低唤了一声,无比认真地说道:“华某愿以­性­命担保,必将尘尘毫发无损地救回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把那丫头带去!”

“是。”华静夜说罢便不再耽误,带了那丫头就使轻功离去。

有些事龙一心里明白,不会多问,可柳月却是不懂,“殿下,您让他去救杨姑娘,放心么?”

龙一知无双此时心情极差,本料她不会开口,谁知她竟真的解释给柳月听:“他有他的势力,不方便给本王知道,因而不愿本王Сhā手。无妨,此时还有胆子掳走明珠,想来只有南宫水月和纪长老了,明珠暂无­性­命之忧。华静夜若真的无用,本王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柳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依依姑娘来了,在主宅那边等着殿下呢。”

无双点点头,直接往主宅走去。

依依想是刚哭过,双眼通红,见到无双进来,连忙迎上去,问道:“孟公子,我听说……听说南宫家出事了,铺子全被官府查封了,是真的吗?南宫公子他人呢?”她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柳月见她如此,有些不忍,便扶着她坐了下来,拧了条湿巾让她擦擦脸。

而龙一早已沏好茶呈上,无双喝了口茶润润喉,问道:“外面怎么说?”

依依努力平复下心绪,缓缓道:“我今早一起床就听到那些丫头小厮在说南宫家的事儿,便命人出去打探了一番,他们都说昨日那些脚步声不是鬼出关,而是官兵在抓人,南宫家的铺子都被封了。我嘱咐好阁中事务便急急地过来了,没想到南宫家也有官兵守着,我好不容易才求得那官兵通传,还好柳公子认识我,带我进来。孟公子,你是官府中人么?”

无双点点头,道:“你知道南宫家做的什么生意么?”

依依一愣,点了点头,道:“瑶山人都是知道的,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宫家都做那生意做了几十年了,怎么会出事?”

“既是违反大燕律例的,自然会出事。”无双淡淡道。

“那……南宫公子也被抓了?”依依红着眼道。

无双手中动作一顿,道:“他……逃了,暂时没有人找得到他。”她看到依依眼中闪过一丝庆幸之­色­,不禁蹙了蹙眉,声音也冷了三分:“你与南宫水月到底什么关系?”

依依被吓了一跳,泪珠子直掉,惊慌之余,眼角瞄到柳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反应是极快的,连忙抹了抹泪,道:“孟公子想必是因为我帮了他几次才会怀疑我,其实我与他早前是有些渊源的。他曾经跟孟公子说过,我家以前是酿酒的。十多年前家父还未去世之时,的确酿的一手好酒,酒肆开得极大,就离南宫家不远,我家后院和南宫家一处院子更是只隔了一道墙。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南宫家主还未过世之时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南宫家主去世了,他便成了家主,因着长老压制,在南宫家并无地位,过得很不开心。不过他对我是极好的,从来都让着我。

后来我父亲突然生病过世,我家中没有兄弟,父亲酿酒的手艺便失了传,酒肆经营不下去,我母亲也抑郁而终,我孤身一人,无奈之下只得卖了酒肆,去京城投靠亲戚,临走之时他还偷偷给了我一些银子。谁知亲戚早已搬了家,我无所依靠,几经波折,沦落风尘,又回到了瑶山。

回来之后我曾经打听过他,无奈外界对南宫家那个久居深宅的少主并不熟悉,也无人见过他的面儿,我自然也见不到。直到几个月前他逃出了南宫家,来到豪情阁,我认得出他,他却不记得我了。我念着当年他相助之恩,便帮了他几次,希望他能夺回南宫家的主权。

孟公子,南宫家的事与我无关,可是花花还在他们手里,当初南宫公子亲口保证会把花花救出来的!”

“兆琰的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罢。这里不要再来了,等找到了兆琰,我会送他回去。”

得了无双的保证,依依终于安了心。

龙一询问了那三位长老,得知花兆琰就被囚禁在一家铺子的密室里,连忙带人过去寻找,庆幸的是人还在,并未被苛待,只是受了些惊吓,见到有人来救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龙一帮他把了脉,知他身子无事,便直接带回了南宫家。因着花兆琰之事,燕宵明白南宫家的铺子里大约都有密室,便让人带着抓到的人一间一间地搜密室,倒是缴获不少好东西。

花兆琰被安排在侧房歇息,柳月给他喂了些安神汤,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房里,无双正在用膳。龙一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休息之后­精­神甚好的燕宵也有兴致品一品茶。

无双用完膳,洁面拭手完毕,终于开口道:“说罢。”

“当日在场的所有盐商逃脱了七名,皆被捉拿回来,盐商的产业全部查封,家眷也入了狱,等待审判。那批私盐除了南宫家的货至今还未追回,其余不差分毫,二十艘海船无法上岸,全部锁在码头,派人日夜看守,运货之人经查实共有四十八人,跳江逃了一半,另一半被捉住,但全部服毒自尽,逃跑的那一半因追捕及时抓住了二十人,依旧服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未留,还有四人尚未被抓到。”龙一禀报道。

“那些运货人的来历查到了么?”无双问道。

“完全无迹可寻。”龙一低首道。

“那海船还在,应该留下些痕迹。那么大的船,一路过来不会没人注意到。给本王查,务必要查到那船是哪里来的,走的什么路线!”无双动了怒。

燕宵方才茶盏,道:“海船的来历暂时不知,不过那海船怕不是一齐到的。我问过码头上的苦力,他说海船运的货多,而且楚江水深,海船好走,因此南边运货都是用海船,不过再往北河道便窄了,海船就难走了,因此皆在瑶山下货,每日都会有几艘停在码头。有时候没有货带回去,船会停在码头几日,最多的时候码头同时停着十几艘海船。海船与一般船不一样,货舱锁得结实,一般人也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货。我怀疑运盐的船装作商船分批来到了瑶山,等盐到齐了再装作一齐到的模样下货。”

无双点点头,忽然问道:“江夫子哪里去了?”

燕宵一愣,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哪里知道?他把我扔进威远军就走了,一日也未留!”

无双并未再问,对龙一道:“朝中派谁来接手?”

“吏部侍郎丁云中的长子丁杳前些日子擢为户部郎中,陛下命他负责此事,此时应该已经动身了,想必路上不会耽搁。”龙一回道。

“本王不在京城,近臣便不能离开京城,必然要派其他人。‘清流’如今还算洁身自好,办理此事尚且妥当,且若是再压制‘清流’,怕是会反扑。”无双抿了口茶,又道:“李侍郎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已经到沧州了。”

一盏茶饮尽,无双淡声道:“燕宵,待朝廷派的人到了,你们交接之后,你就将人带回威远军罢。”

“哈?”燕宵一口茶喷了出来,嚷道:“这就让我回去?那……什么时候离开那鬼地方?”

江夫子尽责地将燕王的话交代给了康桥,让康统领不必客气,因此燕宵小爷在威远军中并未得到任何优待,他向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那种苦,连夜里做梦都想离开军营,这次能出来,别说是助无双,就是助琥珀他也愿意,谁知这么快又要回去受罪,他实在不甘愿啊!

“等你学到东西再说。”

静夜公子并未食言,三日内真的将杨尘救了出来。无双见她只是有些疲倦之­色­,料想她并未受罪,便让她回去歇息。而花兆琰静养了好几日,终于在大年三十一早提出回豪情阁,无双并未留他,亲自将他送回豪情阁,依依见花兆琰毫发无损,当下欣喜得落下泪来。

无双欲走,依依连忙将他拦住,道:“孟公子,花花要回来是有缘由的,咱们豪情阁有个规矩,大年夜花魁必须要献舞留客,公子不妨留下罢。”

无双看了花兆琰一眼,点头应允。

豪情阁想是极重视这个规矩的,整个大厅重新装饰了一遍,而花兆琰也为了晚上的表演练了整整一日。而无双眼里看着花兆琰,心中想的却是那海船的来历,偶尔也想起那位­奸­诈的南宫少主。

亦真亦假

整个豪情阁­精­心准备了一日的盛宴,自然出众。入夜,花魁表演之后,按例是花魁选入幕之宾。明艳的花兆琰浅浅一笑,一枝桃花稳稳地放在了无双的桌上。此次无双却是没有推辞,拈起桃花便在依依的引路下去了花兆琰的房间。

花兆琰正在卸妆,他仅着单衣,长发已被放下,面上的桃花妆还未来得及洗去。见到无双进来,他并不避讳,当着无双的面儿将脸洗净。人道女子七分天资三分妆容,贵族女子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精­美的妆容,敢以素颜示人的不是容貌逊­色­之人,大抵就是对自己的容颜有绝对自信之人。

花兆琰,应是属于后者。

即使没有华丽的服饰衬托,没有­精­致的妆容遮掩,他依旧夺目。

没等无双开口,他主动说道:“七哥上次跟我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无双挑眉:“如何?”

“虽然很想跟七哥走,但是放不下这里,而且我与七哥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花兆琰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说过由你选择,自然不会迫你。”无双很有君子风范,既然人家不同意跟她走,她便不打算留下,可花兆琰却大着胆子从背后抱住了她、习武之人最忌人从背后出手,若非她竭力克制,花兆琰早已丧命。

“七哥从未留下过夜,他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今夜就留下罢?”花兆琰颤声道。

无双顿了顿,并未开口,不知是留下还离去,花兆琰直接颤着手解了衣裳,光洁的手臂抚上无双的腰,万分眷恋地摩挲着,他轻轻唤了声:“七哥。”依稀带着些祈求。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他,直接捏上他的下巴。龙卫们可以作证,燕王殿下调戏人时惯用这招。无双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少见的高挑了,因常年习武,身子骨结实得很,全无时下女子的弱不禁风,她自幼浸­淫­用人之道帝王之术,又带兵打仗多次,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锐气和肃杀之气,女子的娇柔从来就没存在过。而花兆琰看着清瘦,身材却颀长,比无双还要高上一些,被无双这么捏着下巴,场面实则有些违和,然则他身处风流之地,不免带了些柔气,倒是被无双的锐气压制住了。

无双低声问道:“不后悔?”

花兆琰一愣,不知她为何问出这句话,他是小倌,伺候客人是常事,岂会有后悔之说?于是,他连忙摇摇头,道:“不后悔。兆琰求七哥留下。”

他话音刚落,就被无双有些粗鲁地甩上了大床。无双解了佩剑,随即置身于他的上方,俯□来,带着细茧的右手指腹触上他的脸颊,摩挲片刻,来到脖颈处,准确地按上脉门,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以指聆听他的脉搏,流连片刻,又顺着脖颈来到­精­致的蝴蝶骨。指尖轻轻地描绘着蝴蝶骨,似是描绘一幅动人的画卷,处处都动着情。

就这样,接着来到胸前的凸起,然后是圆润的肚脐,柔韧度极好的腰际,最后来到□。只闻“刺啦”一声,花兆琰的长裤­干­脆地变成了碎布,鞋袜他早在无双进房前就自行褪去,所以此时,一具年轻而有张力的身体呈现在无双的眼前。无双的手指继续往下,先是大腿,然后是膝盖,小腿,所到之处都点上火星,火势逐渐蔓延开来,可偏偏避开了□的要害,惹得人骨子里都发痒发麻。花兆琰的肌肤已经呈现淡淡地粉­色­,喘息慢慢加重,在无双的指尖再次略过男子要害时,他终于忍不住颤声唤道:“七哥!”

“可是想要了?”无双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听来透着些恶劣。

“呃……”花兆琰双目迷蒙,不清不楚地应了声,身子微颤。

无双直接压制住他的腿,揽上他的腰,他低吟一声,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方便无双的手指游离在他的腰线上。灵活的手指沿着脊柱一路跳跃,再次来到了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缠绵地十指相扣,随即沿着手臂往上。然而此时,无双招式突变,紧握他的手腕,按住他的脉门,直接输了一道真气过去。花兆琰顿时身子一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有些不明地看着无双,道:“七哥?”

无双却未松手,丝毫没了方才的怜惜,俯□,温存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冷笑道:“这么能忍,不怕本王要了你的命?”

花兆琰双目湿润,颤声道:“七哥,这是为何?”

无双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抚过他的胸膛,粗糙的触感使得他颤了颤。无双轻笑:“楼主有太多张脸,本王固然分不清,然而身子却只有一具。这具身体本王一寸一寸地抚过,清奇的骨骼覆上结实的肌­肉­,真正是一副上好的练武的架子。”

花兆琰并不辩解,只有些委屈地说:“七哥武断了。”

“本王摸过的身体,自然不会忘记。”无双淡声道,随即却闪过厌恶之­色­,“一大把年纪还装­嫩­,真是恶心!”

花兆琰终于不装了,挑眉笑道:“小七的‘手’艺如此之好,想必是阅人无数,好­色­之名看来不算污蔑。”

无双淡然地瞥了他□的要害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差的定力!”

花兆琰丝毫不觉羞愧,大方承认:“男子本­色­。”

“本王以为你暂时会躲得远远的,你竟有胆子回来!”无双的双眸闪过杀意。

“不回来岂会有如此享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花兆琰调笑。

无双神­色­不变,按着他脉门的手却重了重。花兆琰哼都未哼一声,似乎不痛不痒,依旧不怕死地说道:“小七可愿成全了我?”

无双打量了他一眼,道:“如此上好的骨架,剥了皮­肉­,剔去经脉,置于刑部大牢,想必很是赏心悦目。”

花兆琰苦笑:“小七的煞气重了些。”

无双不想再和他周旋,直接问道:“那批货哪里去了?”

“小七有些贪心了,一人一半,并不亏欠。”花兆琰一脸的不赞同。

无双冷笑:“本王要的武功秘笈呢?”

“南宫家的武功秘笈不能泄露!”花兆琰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模样。

“没有秘笈就交出那批货!”

花兆琰闻言嬉笑道:“那货我既然吞进了肚子,万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找死!”膝盖毫不留情地压上了花兆琰的要害,成功地使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花兆琰喘了口气,苦涩道:“小七好狠的心哪!”

“就凭你上次对本王的冒犯,足够你被斩首千次万次!”无双寒声道。

“冤枉!大大的冤枉啊!上次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全是依依自作主张,我也是受害者!”花兆琰连声喊冤。

此人狡诈,无双知道问不出什么,又知他是个祸害,留他不得,顿时便想直接除去他。手刚加了点力,花兆琰便察觉到,立即用未受制的左手出招攻向无双。无双右手未松,左手挡开花兆琰的招式,这一动作便让花兆琰的□逃脱了她的压制。花兆琰那一脚毫不留情,用上十分的力,无双只得避让一旁。不过片刻,二人脚上已过数十招,不分上下。不过花兆琰光着脚,无双仍然穿着靴子,因而花兆琰的脚上都被踩黑了。

花兆琰出招之余还有些不满地说道:“小七不爱­干­净!”

这话要是听到燕王府众人耳里就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燕王殿下好洁,岂会不爱­干­净?

无双不语,凤目微微眯起,直接攻向花兆琰的要害,气得花兆琰面­色­有些发白。二人接下来皆闭­唇­不语,脚上的招式却越来越凶猛,转眼间就已经过上百招,依旧不分上下。花兆琰勾了勾­唇­角,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小七没感觉到身子发热么?”

无双闻言心中一凛,顿时暗自调气,果然发觉那股燥热由丹田升起,如何也退不下去。不等她开口,花兆琰便自觉地解释道:“我这身上也不知涂了多少药,也就只有你敢摸!”

药效很快,已经中过一次的无双自然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当即杀气外露,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刮­肉­。燕王殿下并非不近男­色­,而是憎恶被制,无论是人还是药物。

热气很快就冲上头,无双的额上已经冒出细汗,无双的双目沉了沉,立即俯身咬上他的脖颈脉动处。感觉到痛意的花兆琰有些无奈地笑笑,却随了她去。

按着花兆琰脉门的右手已经不松开,无双仅用左手便褪去了衣裳,仅留一件中衣,看得花兆琰啧啧称奇。力大无比的左手掐住他的脖颈,她敛下双目,忽的沉身,使得花兆琰情不自禁地低吟一声。

律动很神奇,燕王殿下博览古今,《**妙论》之类的书也没少看,深谙“轻重缓急”的妙处,很快便令花兆琰的气息不稳。就连浸­淫­此道的花公子也不得不承认,燕王殿下若是愿意,绝对可以把人调戏至死。

虽和上次一样居于下位,没有主动权,可此次没有遮挡,花兆琰可以看到无双的神情,然而她始终面­色­淡然,即使双眸溢出耀眼的水光,即使双­唇­映出妖艳的朱红,她依旧保持着属于燕王殿下的那份气势,冷静自持,一直到最后。若是个男子,花兆琰必要夸她心­性­坚忍,可她是个女子,便让身为男子的花兆琰感到深深的挫败。尽管有这个遗憾,花兆琰依旧觉得餍足,那副神­色­成功地使燕王殿下再次动了杀心。

瞥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右手,花兆琰有些无奈,这位殿下究竟如何执着,自始至终都未放下对他的挟制?

“何时发现是我的?”花兆琰缓缓开口。

“有时是你,有时是另一个人,但与本王在一起时多是你。”的确,无双与花兆琰私下相处之时仅有第一次是与南宫水月共处的。

“果然,女人的直觉很可怕。”花兆琰感慨道。

“你是谁?南宫水月还是花兆琰?”

花兆琰闻言笑道:“都是我!”

“你打的如意算盘,借本王之手助你清理门户!”无双冷哼。

花兆琰笑了笑,却道:“燕王殿下果真闷­骚­得很,送个礼物都那么含蓄,偷偷摸摸地放下,也不招呼一声。”

无双看清他手中所拿的正是那块刻了“花”字玉佩。腊八那日,花兆琰邀她喝腊八粥,她特地去明珠阁买了这玉佩。只是她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燕王,从来都是别人送礼给她,她极少亲自送礼给别人,因此也不知如何开口,便什么也没说,只将锦盒留在了桌上,以花兆琰这等聪明人,必会明白。此时,那玉佩就在花兆琰手中,衬着他可恶的笑脸,越发令人生厌。

花兆琰见她双目沉沉地看着玉佩,知她不喜,抢先说道:“既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几年前望江楼里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你?”无双突然问道。

花兆琰闻言一愣,随即笑道:“燕王真是好记­性­,四五年前的事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你说的。”无双现学现用。

花兆琰噎了一下,依旧厚着脸皮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燕王殿下对在下还念念不忘,可是对在下有意?”

“当年你若落在本王手中,本王必定不会留你­性­命!”一句话堵了花兆琰的口。

“花楼楼主,豪情阁的花魁,南宫家家主,望江楼不知姓名的清倌,你的面具太多,实在让本王放心不下,本王岂能容你!”无双说得毫不留情。的确,作为大燕国的燕王殿下,花兆琰巨大的力量对江山社稷可能造成的影响使她警惕,她半分也容不下!

分寸之争

“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多情的剑客孟七,小七你也有那许多面具,何必苛责于我?更何况……”花兆琰有意地瞥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以前听人说过,燕王殿下残暴冷血,虽拥有美人无数,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冷人儿。今日看来,大不相符啊!”

“是么?”无双神­色­如常,只淡淡道:“方才你也说了,本王好­色­。”

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等话来,花兆琰不禁嘴角一抽,他心中一转,终是问出了耿耿于怀的问题:“我留殿下数次,你皆绝然离去,这是为何?莫非我这容貌入不得殿下的眼?”

依旧置于上位的燕王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弱势”的花公子,即便并非存心,却实实地让人看出了不屑之意。无双紧紧盯着花兆琰的花容月貌,戴着手套的左手抚上他的脸,粗糙的手套毫不怜香惜玉地摩梭着他的脸庞,顺着鬓角一直滑到下颚。花兆琰知道她在找什么,也不拦她,只微笑着让她为所欲为。无双摩梭许久,仍是未找着易容的破绽,便以指尖狠狠地戳向他的脸,粗糙的手套轻而易举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红痕,伴随着轻微的痛楚。

花兆琰连忙告饶:“我的殿下,你可得轻点儿!”

无双冷哼一声,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花兆琰的易容之术极为高超,她不谙其道,找不着破绽,却是认定这张脸也并非他的真容,当即冷冷地嘲弄道:“戴着不知多少层面具的丑脸,本王不稀罕!”不等花兆琰回话,她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柔弱如女子,实在无趣!”

听到后一句,花兆琰­干­脆放弃了对前一句的辩解,不服道:“小七这话有失公允,你那燕王府里的公子们难道就不是柔弱纤细,莫非我还比不得他们?”

无双闻言露出讽笑,粗糙的手套流连在他的喉咙处,危险而诱惑。“你消息灵通,必然知道他们是萦纡殿出来的,萦纡殿是个什么地方想必不用本王解释给你听。”

花兆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小七是嫌弃我的技巧?”

似是有些不服气,花兆琰赌气似的动了动□,尚未退出无双身体的部位又生龙活虎起来,仅一瞬,无双便露出杀意。此时此刻,他应该竭力劝无双弃了杀心,然思及此时二人所处境地,他不禁笑了起来。虽已事毕,然无双却怕他趁机逃脱,因而就着方才情动之势居于上位压制住他,让他都来不及退出,二人明明做着最亲密的举动,最贴近彼此,却互相试探,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想到此处,他不禁暗叹:她哪里是个女子,竟半分也不让!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进宫刺杀先帝?”虽然知道身下之人狡猾无比,他不想说的话如何也问不出来,可她还是问了。有些事,马虎不得。只要威胁到大燕江山,她的眼里便容不得半粒沙子!

“其实,此次我清理门户,小七未必不得益,正是那几个老家伙心心念念想到动一动大燕的根基。”花兆琰一脸无害的笑意,关键的东西却丝毫没有透露,更没有正面回答无双的问题。

无双显然不信,“你难道就没有这个心思?”

花兆琰闻言笑意更深,“小七,本座是个商人,花楼虽然是做人头生意的,却还是做买卖的,只要出得起银子,本座就接那单生意。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小七必然明白。”

“那么,出银子让你刺杀本王的是何人?”无双并不在意地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问题,无双早已知晓指使之人,而花兆琰也早已知晓无双知道指使之人的身份,是以花兆琰没有必要瞒她,笑道:“那人小七也认识,前刑部尚书薄寒,他正是小七亲自定罪判的凌迟之刑,更是小七你亲自监的刑,想来小七你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他!”

“薄寒想来是轻信了花楼,他口口声声说刺杀不会停止,本王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可本王这几年过得还算舒适。看来是他高估了花楼,本王也高估了花楼。”燕王殿下总是如此,那一身锐气,即便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可看在别人眼里便有了轻鄙之意。

“他说得不错,人头生意这一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收了买命钱,即便买主死了,卖方也要做成买卖,按照规矩,本座不该收回刺杀令。不过……”花兆琰故意沉了声调,“小七如此动人,本座如何也舍不得下手。”他凤目微眯,却是带了魅惑之­色­,用上了美人计。

无双何等坚忍,自然不会动心。然而花兆琰却是故意提醒她注意到不妥之处:“小七难道没有感觉到身子有些热么?我都感觉到了呢。”说罢又故意挺了挺身。

他这一提,被无双有意压制的热气便明显了起来,她双目一沉,怒喝:“你……”

花兆琰有些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也不解释,­干­脆地行动起来。无双如此并非花兆琰下了什么一夜几次春的药物,然其中缘由花兆琰却是明白的。

所谓瑃药的解法,最为便捷的就是­阴­阳调和。所谓­阴­阳调和,自然是要双方皆达到顶峰才有调和之效,并非简单的交合即可。无双这等自制之人,方才那段韵律她自始至终都冷静而自持,似是身子再热也暖不了她的心她的眼,自然达不到­阴­阳调和之效,因此瑃药之势稍作缓解之后卷土重来。

或是她服用了蛊母的内丹之后百毒不侵,对药物有一定的抵抗力,或是她心志极坚,虽然居于上位,却还是存在被侵入的弱势,可偏偏面不改­色­地支撑了这许久。而身为男子的花兆琰自然不想输了她去,因此,虽然面对如此“酷刑”,却也坚持了下来。

无双是懂药理的,稍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便未阻止他的动作。可她那副冷静自持的神­色­实在让身为男子的花兆琰感到深深地挫败,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依旧被挟制住的左手,苦恼道:“小七,放松点。若还是如此,怕是少不得要多来几次!”瞧见她眼中的杀意,花兆琰无辜道:“这不是我的过错!其中缘由你想来是明白的,放松些,一切交予我,可好?”

无双冷冷地看了他许久,终于闭了双目,默许了他。花兆琰眼中笑意一闪,身子一翻,居于上位,俯身将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压于身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神情。身为男子,在床榻上这一方天地,是分寸必争的,或因情趣让着她一些,但始终是掌握主动舒爽些,美中不足的是左手的挟制依旧未松,无双的右手似乎粘上了他的左手,大有粘到地老天荒之势。

未受限制的右手抚上她未被中衣遮掩住的如玉肌肤,刚触上便被她的左手按住。花兆琰缓了律动,反手握住她戴着羊皮手套的左手,俯首含住她的耳垂,语带不满道:“小七,公平些。我已赤身**,小七你却还遮得严严实实,不太厚道。”

感觉到她的手松了些,花兆琰满意地以单手帮她褪去羊皮手套,明白她的底线,因此并未打她金丝帛手套的主意,隔着那薄薄的金丝帛与她十指相扣。他早就说了,燕王殿下太过含蓄,绝大多数时候不会开口,因而需要人慢慢地仔细地去品,品出来了还不能说,做便是了,因此就有了花兆琰的这一系列的动作。

花公子心中暗道:所谓含蓄,其实就是闷­骚­啊!跟那位药师大人一个模样!

花兆琰松开无双的手,那不逊于无双的细长晶莹的手指顺着无双的脖颈滑到锁骨,探进她的领口,一寸又一寸地摩梭着,似要探清她身上每一寸。与无双那总是带着凉意的触感不同,花兆琰那温热的灵舌也跟着来到领口,利牙坚定地咬开她的衣襟,灵舌大刀阔斧地往下肆虐。

一番攻城掠地之后,灵舌回到了脖颈处,尖牙不轻不重地撕咬过脖颈处的每一寸肌肤,按住她企图“暴动”的手,以舍感受到她的脉动,□缓慢而坚定地侵入,离开,再侵入,离开,侵入……

此时此刻,花兆琰最想看到的是无双的失控。可无双那张脸就跟铜墙铁壁一般,让人看不出分毫,唯一可以切入的双目早已闭上,他更是无法窥探。身下的动作急了些,他因竭力克制,喘息并未凌乱,而她却保持着练武之人绵长的吐息,依旧滴水不漏,让他挫败得不行。

知她戒心重,一时半刻难以信任别人,自然不能放松,他只得在她耳边轻语:“我保证,刺杀令绝不会对你发出。”因为他发现了更大的乐趣,与她交手,计谋比纯粹的武力更令人兴奋。

此言一出,无双睁了眼,却是露出鄙视之意。一向自满的花楼主有些懊恼,她堂堂燕王,早已将刺杀当成了家常便饭,从来没把他花楼的刺杀令放在眼中,自己这么说简直就是送上门去给她嘲笑。他大约是昏了头了。

纵使花兆琰百般温存,使劲浑身解数,依旧无法达到期望的结果,因而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折腾。

是的,折腾。

花楼主很挫败,在他的人生阅历中,燕王殿下显然是他踢到的第一块铁板,而且是他到目前为止还未踢得走的铁板。花楼主在床榻上的信心已经被摧毁得所剩无几,每一次开始他都重新拾起信心,每一次结束他都安慰自己这次不成功就意味着还有下一次,强大的­精­神动力让他忽略了­精­力等问题。而无双的身体底子好,似也有着无穷的­精­力陪着他“折腾”,双目黑得发亮。

“小七,我如此差劲么?”花楼主挫败道。

无双难得善意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可惜,这种安慰更伤人。

花楼主化悲愤为力量,卯起劲儿来“折腾”。

良宵苦短,药效本就不是永久的,时辰一长便会消退,且因多次缓解,燕王殿下终于不需要花楼主了,因此那握住花楼主脉门的手又紧了紧。花兆琰自然感觉到了,可此时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不想反抗,便随了她去。或是因为他如此“老实”让燕王殿下想到了他方才的“贡献”,不忍趁人之危,便未进一步攻击。

“那批货在哪里?”

面对无双的锲而不舍,花兆琰有些无力,“小七,银子你已经到了手,除了南宫家那批货,你都得了双份,还有何不满意?纪长老虽然对黑夫人出了手,但黑夫人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出来。小七,你并无损失,何必紧咬着不放?”

纪长老的意思他明白,南宫家不明不白地毁了,他要给下属们一个交代,是以纪长老提出对黑夫人下手时他并未反对。纪长老查出黑夫人和燕王有些关联,便想借着黑夫人将燕王除掉,这等心思也瞒不过他。可别说燕王不会为一个民女以身犯险,就算燕王真的为了黑夫人只身犯险,凭纪长老也动不得她。最终结果是,燕王压根没露面,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风­骚­男子就将人救走了,除了折损了些人手,纪长老什么好处都没得着。

无双冷笑道:“你那一句口号喊得好,本王回京之路怕是要不太平了。”

调威远军的人手过来Сhā手私盐之事本就是绝密,除了燕宵和几个亲信士兵,威远军中无人知晓此次是奉燕王之令缉拿贩卖私盐者,可花兆琰安排的假官兵却是一开口就道出奉的是燕王之令,在场那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别说漏网之鱼,就是盐商的嘴也堵不住。要不了多久,与私盐之事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各路人马便会知晓此事与燕王脱不了­干­系,更有甚者会推测出燕王并未北上而是南下了,因私盐之事利益受损之人必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燕王,燕王回京之途自然太平不得。

“那不是正好趁了小七的心意么?”花兆琰笑道,“让你顺藤摸瓜,拽出那些瓜,直接拔了根儿!”

“如此说来,本王倒要谢谢你了。”无双的眼刀子利得很,剐得花兆琰皮痛­肉­疼。

花兆琰岂敢受了无双的谢,连忙堆起笑道:“小七可别见外,武功秘笈我给不了你,这点小忙算是补偿。”

无双懒得理他,捏住花兆琰脉门的右手紧了紧,一道真气直接冲撞过去,这点攻击力对花楼主来说不痛不痒,不过是小小的警告罢了。偏偏受了这痛,花楼主却双眼含魅,那一双眸子水光粼粼,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无双见状冷笑道:“就冲着你这媚术,本王就该将你的双手双脚折断,废去武功,囚禁在本王的燕王府,日日夜夜陪着本王!”

尘埃落定

花兆琰讪笑着眨眨眼,眨去眼中的媚意,安抚地扣住她的左手手指,道:“小七若是有意,本座自当奉陪,只是小七这煞气得收一收。”

无双冷哼一声,不予置否。

此时二人已经分开彼此并排躺在榻上,只是花兆琰的贼手早已不知不觉地来到无双的身后,自然地将无双揽进怀中。冰凉的玉身触上无双的后颈,盘旋着却迟迟不肯下滑。后背是练武之人的空门,所有习武者皆忌讳这一点,花兆琰心中有数,手上的动作极有分寸,避免让她感觉到危机又起杀意。他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缠绕上她的耳廓,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小七,这玉佩是一块胚子上琢出来的,那块胚子我见过,恰好能成一对这样的玉佩,我这块上刻了字,我猜小七身上那块还未刻字,不如就刻了‘燕’字可好?”

无双闻言不语,久久才道:“你逾矩了!”

二人之间争锋相对,什么招数都可以使上,即便是这床榻技巧也可以比上一比,可偏偏不能涉及一个“真”字,真心真意可是禁忌。花兆琰此人油嘴滑舌,最是狡诈之人,他说出的话别说无双不信,即便是花兆琰自己也是不信的。是以花兆琰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一声­鸡­鸣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花兆琰轻声道:“这繁华的风月之地也有­鸡­么?”

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耳力自然是极好的,那声­鸡­鸣很轻,也不知隔了多远的地儿,花兆琰这般说根本就是没话找话。

无双并未接话,顿了顿,沉声说道:“蒲华那个舞妓是你。”

如此肯定的语气,并非询问。

当初在蒲华之时,她之所以对那舞妓在意,甚至将他带入房中,正是觉得他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虽然那舞妓已经被她处死,但以花兆琰的本事,掉个包也非难事。

花兆琰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还是瞒不过你。”

无双的双目闪过不明之­色­,却沉默了。她无法继续问下去,难道要问他为何有意让她想起那人么?他二人对峙了一夜,离得如此之近,说了这么多话,明明只是开口的事情,可她却未提一句“那人如何了”,他也未透露那人之事半分。那个温润如玉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她不得而知。

花兆琰敏锐地扑捉到她眸中的一丝黯然,心中顿时一动,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语:“临别之前送小七一个礼物。当年乾仪宫那番对峙并非为我,而是为一个人了结陈年恩怨。”

那个人,他不必多提她也知道是谁。他与那人的关系很是微妙,亦敌亦友,甚至有师徒之谊,不过这段关系鲜有人知,怕是连纪长老也不知道。那人与眼前的燕王殿下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无论他换了多少张脸多少个身份,那人都能认出是他。因着花楼的渊源,长老们死抱着大业不放,于他却是一场笑话,他顺了他们的意无非是想给那人一个便利。

花兆琰清晰地感觉到无双的身子一僵,心中不禁轻叹。纵有无数莫名其妙的感慨,纵使与她在一起很餍足,但他却不得不离去。他最是清楚这位燕王殿下翻脸无情的­性­子,他若再不离开,怕是再难离开了。虽然他一直看着这位殿下,确认她并无异常,可这位殿下有的是法子在人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安排好,或许下一瞬他便连着这豪情阁被那几万威远军围个结结实实。

含住她完整的耳垂,舌尖留恋地在本该穿耳洞的凹处点了点,夹杂着有些不稳的气息,他软声道:“小七,你我都很清楚,我伤不了你,你也留不住我。不如今日就作罢,日后若有机会便正大光明地交手,敌手或是朋友,皆是我二人之间的事。”说着又带了些哄骗的语气道:“小七,看在我将整个私盐业拱手送上的份上,消消气罢。”说出这番话,花兆琰正是保证日后只会以阳谋与无双交手,而花楼不会参与他二人的对决中。

无双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按了他脉门一夜的右手终于松了。花兆琰低笑一声,起身裹了袍子,回头再看了她一眼,身如翩鸿地破窗而去。

无双并未看他离去的方向,她明白,只要他离开了这间屋子,再难追回。她随意地拢起中衣,看着房顶,向来塞满了国家大事的脑子难得地什么也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柳月的声音低弱却清晰地传入无双的耳中:“殿下?”

“让他们都退下罢。备好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无双淡声吩咐道。

“是。”

花楼主猜得不错,燕王殿下的确悄无声息地布置了威远军候着他,他若不是趁着无双失神之际说出最后那番话,怕是难走出这豪情阁。

柳月刚离开,一人便急匆匆地破门而入,嚷道:“皇姐,为何放他离开?他可是……”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满眼皆是燕王殿下印着红痕的如玉肌肤。燕王殿下虽然着中衣,可微微敞开的襟口暴露出那些藏在薄薄中衣下的真面目。

这般冲动而大胆的还能有谁,只有燕宵小爷。

无双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少年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却仍是挪不动脚步,好在柳月急急赶来,将门关上,又暗暗扯了燕宵的袖子几下,燕宵恍然惊醒,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的双眼挖去。他最是明白这位堂姐的脾气,这回自个儿怕是逃不过了。

果然,无双发难:“燕宵,你的规矩哪里去了?”

“宵失礼了,请皇姐责罚。”燕宵小爷跟在燕王殿□边久了,得出一个结论:不要妄想反抗燕王殿下,不要妄想证明燕王殿下错了,燕王殿下说什么真理就是什么,燕王殿下说你错了,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唯一办法就是­干­脆地认错且主动请罪。

燕宵小爷以亲身惨痛经历得出的结论还是有一定真实­性­的,于是燕王殿下听了这一番话后面­色­缓和一些。

此时,依依在门外低声道:“柳公子,热水备好了,是送进房去还是放在门口?”

柳月忙道:“就放在门口罢,公子有我伺候,你先退下罢。”

“是。”

无双睨了燕宵一眼,吩咐道:“把水搬进来。”

燕宵心下稍安,连忙动作。开门一看,他却惊诧了,那浴桶不是一般的浴桶,让两人共浴都绰绰有余。依依不知花兆琰的真实身份,只道花兆琰也在房中,二人要来个鸳鸯浴,热水是现成的,便用那双人浴桶装了个满满的运来。依依力气再大也搬不动这玩意儿,是让两个护卫用了工具弄来的,可也不知是太过信任孟七还是故意为难他,她把工具带走了。燕宵小爷是个男子汉,气力是有的,可又不是神力,自然搬不动这玩意儿,当下就犯了难。

无双却是厌恶地看了那双人浴桶一眼,柳月见状便知自家主子的洁癖犯了,连忙说道:“殿下,屏风后面有一个浴桶,木香犹在,想来少有人用,柳月这就去刷洗­干­净可好?”

无双点点头,道:“让燕宵去­干­。”

“是。”

“重新弄水来。”无双又道。

“是。”柳月忍着笑又应了声。燕王殿下不仅嫌弃浴桶,连浴桶里的水也一块嫌弃上了,只是可怜了燕宵小公子。

柳月将无双的吩咐说与忙得满头大汗的燕宵听,燕宵顿时生起一肚子的抱怨,却不敢吐出一个字,当即去重新弄水。待将房中的浴桶刷洗­干­净再装满热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燕王殿下勉勉强强地钻进浴桶,透着屏风看到那个傻站着喘气的少年,又道:“门口那浴桶碍眼,弄走!”

燕宵小爷只得拖着酸痛的老胳膊老腿继续做事。也不知是不是柳月交代过了,燕宵小公子这是在受罚呢,依依早就带着那些工具藏得无影无踪。燕宵小爷只得先将水一桶一桶运走,最后扛了那空了的巨大的浴桶离开。

待硕大的双人浴桶终于被弄走,无双也沐浴完毕换上新衣。看到衣衫湿透的燕宵小爷,蹙了蹙眉,气终于消了个七七八八,没再折腾他,只道要守礼云云,燕宵小爷感恩戴德地领了。

花魁不见了,豪情阁中自然大乱,、可当务之急是要另选。这个关头,那位传说中幕后老板却未出现,似是将这豪情阁遗弃了一般。仅凭这一条,无双便知这豪情阁怕是与花楼脱不了­干­系,当即交代依依几句,让她主持大局。依依是个机灵的,很快便稳定大局,还办起了花魁大选,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狠狠地热闹了一番,在瑶山比秀女大选还出名儿。

杨尘一双素手,熟练地煮出一壶清茶,并无那些茶博士的花样儿,偏偏却赏心悦目。

无双轻轻嗅上一鼻子的茶香,抿上一口,道:“你煮的茶,自然是好的。这瑶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捣鼓着这些玩意儿,越发像个仙人了。”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殿下过誉了。殿下若真喜欢瑶山,不如让陛下将瑶山赐给殿下做封地,只可惜殿下心里念着的是大燕江山,做不得那闲散王爷。”杨尘为自己倒上一盏茶,笑着说道。

无双轻笑几声,顿了顿,柔声问道:“有些话本王不该问,但本王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可受苦了?”

杨尘知道无双说的是她被掳走之事,神­色­顿时有些黯淡,却还是保持着微笑,道:“殿下知道的,我那是老毛病了,进不得密室。其余的倒没受苦,或许是来不及受苦便被救了出来,倒是让对方费心了。”不能在密室里久呆,这是当年被薄寒囚禁时留下的毛病。

“他看见了?”无双敛了笑。

“谁?”杨尘装傻。

“明珠!”

只这一声唤,杨尘便投降了,“瞧见了。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到极限了,被他瞧见个正着,他倒是没多问,我自然没多说。”

“可要本王出手?”燕王若是出手,那人必无活路。

杨尘闻言一怔,随即笑道:“算了,别瞧见也无所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本王不是为了你,他是华国的皇子,留在大燕始终不妥,他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居于瑶山必有他的目的,小觑不得。”无双淡声提醒道。

杨尘敛下双眸,淡笑道:“殿下说的我都明白。他能那么快便发现我被人掳走,想来是安排了人监视我,他那样的人,岂会因区区儿女私情做出这等事来,无非是想借力罢了。华国区区蝼蚁之国,尚不能撼动大燕。”

无双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茶盏中起伏的茶叶,道:“以本王的­性­子,不该留下这个祸患,不过他救了你一命,你又帮他说情,本王就饶过他一回!”

杨尘明白,无双卖她人情是酬谢她在私盐之事上出力,不过仅仅如此也是不易了。她抚了抚茶盏,道:“京里的人接手了么?殿下也该回去了罢。”

“接手了。这事儿会记成‘清流’的功劳,他们绝不会将本王泄露出去,你不必担忧。至于回京,得赶在三月初回到京城,至多半月,本王就要离开瑶山。过几日,本王去瑶山书院走走。”无双淡声道。

提到瑶山书院,杨尘笑了,“或许殿下还能见着我那位不着调的兄长,他近来似乎常去书院。”

无双对他那位做事不着边际的哥哥并不感兴趣,便未接话。

杨尘提到兄长,便想到那风月之事,不禁笑道:“听依依说,殿下的大年夜过得……很是多姿多彩。那美人想来着实动人,竟让殿下心软放过了他。”

“俗人罢了。”无双显然不愿多提花兆琰。燕王殿下向来信奉斩草除根,当时放了花兆琰走不代表日后不会后悔,后来仔细思索了几日,燕王殿下还是觉得应该除之而后快,过去之事不可追,但可以警惕下次万不能放过他。

杨尘明白无双的心思,便不多说,转而提到燕宵:“那位燕宵小公子想来就是肃亲王世子的独子罢?”

“是燕霜城的独子,只是比起燕霜城来差得远了。”无双口中并未留情。

交接之后,威远军已经离开了瑶山,燕宵自然也回军营中去了。燕宵小爷哪里愿意回去,可在无双面前他讨不着好,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去。

“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想问殿下一句,那些老一辈的世子们为何不封王安抚安抚呢?”杨尘小心问道。

“那得看后代争不争气了。”这事没得商量。

这事儿杨尘问不得,因此不再多言。一时间,两人皆静默下来。

忽然一人闯了进来,嚷道:“尘尘,你为何躲着我?”

来人正是无双与杨尘方才提到的静夜公子。

杨家怀谢

看到来人,杨尘敛下双目,似是并不愿看他一眼,无双怜香惜玉地为她挡去华静夜刺探的目光。可惜二人的互动却更刺痛了静夜公子的双目,华静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前我以为你不知她的身份,如今看来你是知晓的,那你就该知她是女子,何必做出这等假象让我不快?”

华静夜是个­精­明的人,因而他救杨尘之时必然要查清杨尘为何被掳。纪长老做事虽然谨慎,但还是被华静夜查出些蛛丝马迹,仅凭这些华静夜便能推测出杨尘与无双的关系。既然杨尘知晓无双的身份,那之前做出心仪无双之态不过是做戏罢了。杨尘面对他时油盐不进,机敏得令人牙痒,可他救她之时却看到了她的另一面,他本以为他二人经此事后会贴近些,谁知她却离得更远了,不但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更不许他踏入她的小楼半步。他很是不解,自然要问个明白。

杨尘顺势靠近无双几分,深情道:“女子又如何?我的殿下手握重权、征战沙场,哪里输过那些男子,我仰慕殿下乃是常情。”

一句“我的殿下”气得华静夜七窍生烟,“她是女子,怎能与你过鱼水之欢?”

静夜公子在百花丛中向来无往不利,如今栽了个大跟头,不免有些急了,是以不小心便说出这等话来。此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话对脸皮奇厚的燕王殿下没有任何影响力,可却会让杨尘看他不起。

果然,杨尘的面­色­沉了沉,而无双则是挑眉笑道:“静夜公子孤陋寡闻了不是,女子与女子之间另有妙处,就跟男子与男子之间。”

静夜公子知道自己在口舌上讨不得这位与燕静同出一脉的燕王殿下的好处,只得从别的地方着手:“尘尘,她最是薄情寡义,她若心中有你,怎会不将你藏在燕王府中,却让你来到边远的瑶山只身犯险?”

杨尘终于抬眼看他,但只看了一眼便转而看向无双,满满的两汪深情,几乎要溢出来。“你不了解燕王殿下,我的殿下心怀天下,有着世上最宽广的胸怀,正因为她心里有我,她信任着我,顺着我的心意,即便独自忍受相思之苦也任我来到这瑶山过我想要的生活。真正在她心上的人才会被她尊重,若她真将我藏于燕王府中,我与那些男宠有何分别,她又如何值得我仰慕心仪?”

向来冷酷无情的燕王殿下闻言不禁面­色­动容,揽她入怀,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明珠,你如此明白我。”

靠在无双的肩头,杨尘看向华静夜,有些惋惜地说道:“你是男子,又怎能明白女子的雄心壮志呢。待天下安定,不再需要殿下之后,她会请求陛下将瑶山赐予她做封地,她会做个闲散王爷,永远陪着我。或者,待我厌弃了这等乏味的生活之后,我会回京城陪她,到那时我便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燕王府中,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明珠。”无双轻叹。

而华静夜已经失了神,若杨尘用世俗来解释她与无双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他定然不信。可杨尘说了这样一番话,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破坏别人感情的恶徒。可即便清醒过来,他也只能黯然离去。

待华静夜离去,无双抚了抚杨尘有些僵硬的后背,柔声道:“好好歇息。”

杨尘松开抓住无双手臂的双手,勉强笑了笑,道:“今后是真的空闲下来了,不用­操­心私盐的事,可不就得了空儿好好歇息么。可惜了那一大笔收益哟!”

“财迷!”无双点了点她的额头,顿了顿,叹道:“何苦如此呢?”

杨尘一怔,苦笑道:“他既然能查到我与殿下的关系,自然能查到我的过去,他若真对我有意,身为男子,他岂会不在意?可他竟似不知一般,对我却比以往更甚,这样一个男子是多么可怕,为了达到目的,能忍人所不能忍,我自然要离得远远的。”

无双不语。世俗总是对女子过多苛责,杨尘遭遇的那些明明是男子的过错,虽然薄寒已死,但杨尘承担了更多的苦。活着,比死去更难。

出了明珠阁,依旧是那个路口,华静夜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向风度翩翩的静夜公子此番竟未打开他风格诡异的扇子,面上也失了常年不变的笑容,直直地看向无双,道:“她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认识华静夜这么多年,无双今日倒是头一次没听华静夜自称“华某”,看着终于有了些人味儿。可惜燕王殿下从来都少了一颗怜惜之心,因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道:“方才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你是知道本王的脾气的,你若还留在瑶山,本王定不饶你!”

“我不信!”华静夜低吼道。虽然杨尘说得很动人,即便是他也动容了,但是他还是不信。他狠狠地逼视着无双,道:“燕王,你偷偷摸摸来瑶山就是不想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你执意Сhā手她与我之间,就不怕我将你在瑶山之事宣扬出去么?”

无双闻言止了脚步,柳月连忙顿住,颇有些怜悯地看向那位静夜公子。那位静夜公子用错了法子,燕王殿下出了名儿的软硬不吃,不过若是软的,只要足够打动她,她或许破例吃上一回,但是硬的就别想在她那儿讨着任何好处。

果然,无双沉了脸,眼中杀意大盛,“华静夜,你在威胁本王?”

华静夜是何等机灵之人,就算一时失了神,此时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矮□段,和声道:“殿下是­性­情中人,想来不会为难于我……”

不等他说完,无双便冷冷地抛下一句:“世间万事总要讲究个公平,以物易物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静夜公子若想求得别人的真心,便用自己的真心去换,若舍不得掏出自个儿鲜活的真心,也莫去讨别人的真心!”

无双说罢,便要离去,抬首却见着一个熟人,那人显然也见到了她,竟敢大着胆子转身就跑,无双更无暇顾及身边的华静夜,就要追上前去。华静夜这厢正要再问她个清楚,抬头也瞧见了那人,便无意拦她,只道:“他在殿下之前来的瑶山。”

无双闻言却是止了脚步,问道:“他常在哪里出现?”

华静夜没心没肺惯了,闻言便将感情之事暂且放下,幸灾乐祸地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无双:“他习惯声东击西,不过最终大多都是去瑶山书院的,与书院里的一位夫子走得很近。”

无双点点头,倒是不急了。瑶山书院迟早是要走一趟的。

虽是早春,瑶山却已很温暖。阳光透过碧绿的树荫,留下绯­色­的斑驳。俊秀的少年,灵动的少女,冷峻的剑客,热情的商贩,春意浓浓的花街,这便是此时的瑶山。

无双并未递拜帖,只带着柳月,主仆二人徒步,慢悠悠地穿过整个郡城,来到瑶山脚下,瑶山书院便在山上。原本只是几间废弃的屋子,杨莫却看中了这里的清幽,与郡守交涉了一番,郡守是知道杨莫来历的,听说他要办书院,自是大喜,但起初并未重视,只命人将旧屋修葺一番,充作院舍。可杨侍郎在朝中多年,最多的便是故交,听说他办书院,纷纷将小辈送来,倒是轰动一时,郡守再不敢怠慢,命人新建了几间院舍。这两年瑶山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求学的人也越来越多,院舍便就越建越多,到今日规模却是不输百年燕宁书院了。

山路不算崎岖,甚至算得上平坦,但是路程太长,从山脚算起,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到,无双是练武之人,不觉辛苦,然柳月的呼吸有些不平,额上沁出汗来,却不敢多言,只得勉力跟着。柳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没敢奢望无双会让他歇息一会儿,可无双偏偏就停下了脚步,柳月心中疑惑,等了许久却没听到无双的吩咐,突然明白无双这是有意让他歇息片刻呢,他心中感动,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听无双淡声说道:“资质有限,虽不能有大成,但习武总归强身健体,你平日里还是勤加练习罢。”

柳月张口难言,殿下,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偷懒,只是进步缓慢罢了。

半个时辰后,书院终于近在眼前,不过已是正午,该是午膳时辰了。无双并无饥饿感,柳月却是饿了,肚子叫得很不含蓄。肚子饿的人嗅觉尤其灵敏,柳月清晰地闻到一股­肉­香味儿,顺着那股子香气来到书院的后面,只见一个男子姿态不雅地坐在地上烤­鸡­,那­鸡­烤得油滋滋的,瞧着的确诱人。

无双一眼便知此人是个吃货,瓶瓶罐罐的调味品散落一地,那男子动作娴熟地一个一个加过去,明知有人来也吝啬分他们一眼,好似此时烤­鸡­才是头等大事。

柳月正饿着,闻着这香气肚子忍不住又叫起来,当下羞愧得要找个洞钻进去。那男子显然也听到了,想是怕柳月觊觎他的烤­鸡­,他连忙说道:“现在正是午膳时辰,有饭有菜,院长­性­子不错,讨顿饭不成问题。”

柳月疑道:“那你怎么不进去吃饭,偏要在这儿烤­鸡­?”

那人头也不抬地说:“一大群子人抢几块­肉­,麻烦!不过瞧你们瘦挑瘦挑的,想来是爱吃素的,进去吃再合适不过。”

柳月不语,眼珠子明显转向烤­鸡­。无双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若是在下想分一分阁下的烤­鸡­呢?”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们。柳月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心下不禁称奇,看来这瑶山的确出美人,随随便便就能遇着一个,眼前这位公子面目清俊,若非姿态不雅,发髻凌乱,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再观他穿着,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的却是大簇大簇的牡丹,艳丽得很,穿在男子身上却诡异地和谐。

那人先看向柳月,只一眼便有些不屑地移开双眼,转而看向无双,这一看倒是停顿了片刻,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眉毛一挑,眼角眨出一丝媚,轻笑道:“姑娘贵气逼人,若进书院必是座上宾,何必跟在下抢吃食呢?”

柳月闻言一惊,燕王殿□着男装多年,因着一身英气和煞气,从来都被人认作男子,被一语道破­性­别,今儿个还是头一回。柳月是受过训练的,轻易便看出那人眼角的媚意,当下便当那人是个不正经的东西,顿时朝那人瞪了几眼。

无双面不改­色­看着那烤­鸡­,似对那­鸡­很是执着:“阁下若是进书院,家常饭菜少不得,何必非要偷呢?”

那人见无双不吃他那套,便将眼角的媚­色­收了个­干­­干­净净,没好气地说道:“姑娘休得血口喷人,在下手中这­鸡­可是自个儿在山中捉的。”

柳月闻言撇嘴道:“家­鸡­和野­鸡­的毛我家主子还是分得清的。”

那人也不争辩,低头再往­鸡­上加了些调料,道:“小庙供不起大佛,燕家无双好走不送!”

柳月面露惊­色­,连忙看向无双。无双神­色­如常,淡声道:“过家门而不入,杨家怀谢玩世不恭第一人。”

“明明北上偏偏南下,上瞒天子下欺百姓,沽名钓誉,甘拜下风!”那人回道。

“为一己之私行踪不定,惭为人子,愧为人兄,不孝不义,失敬失敬!”无双口下不留情。

“你就不能当做没瞧见?”那人没好气地说。

无双紧盯着那­鸡­,丝毫不让:“大燕律例,偷盗者轻则重打三十大板重则坐牢三到十年,在下掌管刑部,万不能徇私。”

“你说怎么着?”那人无奈。不是没想过逃,只是在看到无双的第一眼就­干­脆地放弃了,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实在没必要费多余的功夫。

“烤­鸡­分我一只。”无双说得坦然,那人烤了两只­鸡­,如今被撞破,分赃也是应当。

“你好狠的心,一张口就要五成!”那人咬牙。

又见故人

“爷!”来人神­色­匆匆,气息不稳。

早已听到凌乱脚步,一层轻纱之内的男子蹙了蹙眉,不满道:“何事惊慌?”

来人知道自己扰了主子练功,不敢耽误,连忙说道:“爷,楚州出事了!”

男子闻言立即睁开双目,逼人的杀气顿时绽出,连那轻纱都不安地浮动起来。来人连忙低下头,只闻自家主子如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年货之事?”

“爷猜得不错,是年货出事了。”那人明显恭谨了几分。

“何因?”

“朝廷盯上了货船,将那批货缴了,那些盐商一个也没能逃过。”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几百个盐商,加上运货的苦力,足有几千人,就算官府来了人,也可趁乱逃脱,若是真的一人也没逃过,那必然出动了上万人,在楚州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调动上万衙役,必是从外地调来的。到底是谁在瑶山?”男子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听说是燕王殿下。”那人忐忑不安地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

“燕王?燕王此时不是在沧州么?”男子蹙了蹙眉,“沧州那边不是有人跟着么?”

“的确有人跟着,来之前属下特地将那边送来的密报又查了查,发现一个疑点,燕王出了宁州之后就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属下怀疑沧州的那个燕王是个替身。”

向来冰封的面庞出现了怒­色­,随即冷笑道:“好一个燕王!好一个燕王!”锐利的视线顿时­射­向来人,“为何现在才报?”

“当时在场的人都给抓了起来,有几个押货的人跳水逃跑,谁知朝廷的人多方追捕,那几人四处躲避,只有一人活着回来禀报此事。”

男子沉默片刻,冷笑道:“她总归是要回京的,你好好安排罢。凉州那边你也打理一下。”

“属下遵命。”

待那人走后,男子的面­色­沉了下来,稍一用力,榻上的紫檀小案便出现了裂纹。一直没有出声、像影子一般的男子轻声道:“爷,息怒。身子还未修补好,切勿动怒。”

敛下的双眸可以看到轻纱之内的男子的手臂,原本瘦弱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男子逐渐丰润起来,便是那蜡黄的肌肤也变得白皙而有光泽,终于像个活人。承受住撕心裂肺的药物反噬之痛,男子终于重塑身体,弥补先天之缺,只可惜寿命不长了。

男子低头看向自己如常人一般的手臂,似笑非笑道:“渐离,我有些等不及了呀。”

且说无双此时还在瑶山书院与一个古怪男子商量着分­鸡­之事。

“或者按江湖的规矩分个高下,谁赢了两只烤­鸡­就都归谁。”无双说得看似公正。

那人却不停地磨牙,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无耻的皇族一口吃掉。明明是他亲自“拿来”亲自烤好的­鸡­,这个燕王却无耻地说什么江湖规矩,狗屁,烤­鸡­是有主的!

无双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烤­鸡­,还催促道:“如何?”

“分一只给你。”那人不情不愿咬牙切齿道,手上却不停地加辣粉,心里诅咒着:辣死你!辣死你!辣死你!

待烤好之后,无双接过烤­鸡­却看也不看地扔给了柳月,道:“吃!”

柳月本就饿了,又从来不敢违抗无双的命令,是以高高兴兴地开动,他是喜欢吃辣的,不怕那些辣粉,气得那人恨不得将烤­鸡­塞进他的嘴里噎死他。

那人吃­鸡­的动作实在不优雅,撕下­鸡­腿就啃,豪迈得很。啃完一双­鸡­腿之后,似是确认无双不会再抢他手中的­鸡­,他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有了心情闲聊:“燕王大事已成,为何迟迟不归?”

“既然来了瑶山,总归要来拜访杨侍郎的。”无双无意多说。

那人顿了顿,突然问道:“明珠可好?”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听明珠说你此番滞留瑶山有几月,你岂会不知她的近况?”

“我知道她在为你办事。那会儿她心情不好,我不好阻拦,如今她已经走过那段日子,你忍心让她为你冒险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尘的兄长杨怀谢。当年事发之时他人在他国,待得到消息赶到瑶山已是半年之后了,他常年在外,虽然心疼这个妹妹,却不知如何相处,自然不知如何安慰于她。后查出她与燕王有来往,之后又Сhā手私盐之事,虽心中反对,却思及她的心境,只得瞒住父母,私下帮她一把。此番回瑶山虽然不是为了妹妹,但瑶山发生之事他还是略知一二的,越发觉得妹妹的处境太过危险,自然对这燕王没什么好感。

“她不是为本王冒险,她是为大燕冒险。”无双不怒不喜地说道。

杨怀谢冷哼一声,道:“大燕有燕王殿下­操­心就足够了,明珠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担负不了如此重大的使命!”

“且不说她是自愿协助本王,身为大燕子民,即便为大燕身死也是应该的。若人人都与你一般想法,那边关驻守的岂不都是贪生怕死之徒,那大燕如何还抵得住敌国的入侵,大燕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无双冷声说道。

杨怀谢不满道:“明珠她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本王一样可以让梁国三十万大军溃败!”这是燕王殿下第一次对自己女子身份的正面回应。

“明珠一样可以助本王铲除私盐祸害。倒是你,身为男子,却只顾自己玩乐,不思社稷,不顾父母,好一个大燕男儿!”

杨怀谢一时无语,片刻之后才道:“虽然你说得很能激起一般人的愧疚之心,但是人各有志,我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

是了,杨怀谢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面皮厚过城墙,自然不会被燕王三言两语打动。

此时,柳月却不小心呛住了。吃辣的人都知道,辣不可怕,可怕的是吃辣的时候呛住,于是柳月咳得天昏地暗,双眼通红,连杨怀谢都不忍心地扔了个水壶给他。待平息下来,含着两泡泪的平凡少年撅着有些红肿的­唇­,楚楚可怜,衬着燕王殿下有些无奈的神情,画面无端地和谐了起来,就连看惯了美人的杨怀谢都心中一动。

兴趣上头,杨公子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测,猥琐地笑了笑,道:“不知二位可愿让小生为二位画幅画?”

瞧他那副德­性­,无双便知肯定没好事,柳月涉世不深,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画儿?”

杨怀谢笑意更深,无双不等他回答,转身要走,却还是听到猥琐杨吐出两个字:“春宫!”

柳月脸皮子薄,顿时红了脸。无双脚步顿住,并不意外地冷声说道:“原来阁下便是逍遥客。”

杨怀谢的双眼顿时放了光,更加热情道:“原来燕王殿下也中意在下的画儿,不如就让在下为殿下二人绘上一幅。虽说这世间皆是男子强势女子柔弱,不过殿下与这位小公子倒是颠倒过来,更难得的是殿下与这位小公子并非容貌相配,瞧起来却顺眼得紧,是极好的素材呀!”

堂堂燕王,若是成了春宫图中的主角,整个皇族的颜面怕是丢尽了。不过无双倒是未恼,也不知是看在杨莫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杨尘的面子上,也未出手教训,只道:“杨侍郎怕是不知阁下的兴趣罢,不如本王提点杨侍郎一二?”

别人或许不知道,杨怀谢却是不可能不知,杨莫素来就是个正直之人,必然是有些古板的,杨怀谢捣鼓这些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杨莫必然不知,否则非逐出家门不可。杨怀谢虽然不常在家,却也是忌惮老父三分的,听无双这么一说,面上顿时一讪,瞄了柳月一眼,心道这小子心思单纯,日后有的是机会哄他就范。

无双自是看出了他的打算,面无表情地说道:“且看中了书院里的人作素材。”

这话没头没尾的,杨怀谢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话是接着刚才的话说的,顿时有些惊惧。若是让老父知道他不仅捣鼓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琢磨着拿书院里的人作素材,老父怕是大义灭亲也不为过。他眼珠子一转,知道这比男子还要强悍的燕王殿下不好惹,便讪讪地告辞了。

无双并未拦他,只略有所思地看了柳月一眼便向正门走去,大大方方地拜访了杨莫。杨莫虽是惊奇燕王出现在瑶山,却想着自己已经告老还乡,无须在意朝中形势,便未多问,只与她说说学生的事,后又为无双当初赠珠之举道谢。无双大方地应下,又道是杨姑娘自己想通了,不敢居功云云,又对杨莫办书院表示很是欣慰和期待。

无双虽无意琴棋书画,才学却是极好的,与杨莫倒是聊得来,不知不觉就坐了近一个时辰。忽闻外面有些吵杂,杨莫解释道:“月中休假,学生和夫子皆放假两日,可回家探望,因此今日早些下学。”

无双点点头,起身告辞。

谢绝了杨莫夫­妇­相送,无双主仆二人慢悠悠地朝书院门口走去。此时,学生与夫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无双故作流连书院中布景的姿态兜了好几个圈儿,终是等到一个相貌清俊的夫子带着一个小童离去,而杨怀谢早已不见踪影。

无双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位夫子,柳月虽然好奇,却不多问,只安静地跟着。回到城中之后,无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与那位年轻夫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不过却还是跟着那夫子进了一个巷子。只见那位夫子被一人拦住,拦路人嬉皮笑脸的,那位夫子并未离去,想是相识,然柳月一见却是愣,那人不是江夫子么?

江夫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待看清是无双主仆,面上顿时一讪。

无双本就无意瞒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道:“孟某道江夫子为何如此留恋瑶山,原来是为了这位俊秀的夫子。”

江夫子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那位年轻夫子被人如此打趣却面­色­如常,不恼不羞,看了无双几眼,又看了江夫子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位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学生,夫子你果然有断袖之癖呀!”

年轻夫子这一番感慨顿时让江夫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他狠狠地瞪了年轻夫子一眼,摸了摸她身边小童的头,道:“你们先回去罢。”

年轻夫子知他要和这位俊俏公子叙旧,便不打扰他,点点头,走上几步,进了家门。那小童偷偷瞄了无双一眼,细声细气地说道:“夫子的眼光真好,那位公子真俊,夫子可否介绍给阿驽认识?”

江夫子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快些进去罢。”

那小童捂着脑袋,撅着嘴挠了江夫子一下才蹦蹦跳跳地进门。

江夫子这才讪笑着看向无双,道:“殿下怎么来楚州了?”

“夫子这般消息灵通之人岂会不知本王的行踪?”无双无情地戳破江夫子的谎言。

江夫子无奈地摇摇头,道:“江某可是将小公子安全地送达威远军中了。”他说着向无双走来,想是觉得此地并非说话之处,便道:“殿下若是不嫌,便随江某去喝杯水酒罢。”

三人来到一个小酒肆,容貌秀丽的老板娘一见江夫子便热情地打了招呼,江夫子想必是这里的熟客。江夫子点点头,要了雅间。想不到这小小的酒肆竟还有雅间,而且布置得很不错。

江夫子介绍说,虽是酒肆,酒水种类繁多,但只有一种酒是老板娘酿的,那便是女儿红。谁都知道女儿红乃是为家中未婚的闺女酿的,老板娘的娘家有祖传的酿制秘方,恰巧老板娘只育有两女,便学会了酿制之法,亲手为自家闺女酿了女儿红,后因生计之故开了这酒肆,独家秘方的女儿红便成了招牌酒。

“这位老板娘便是那张夫子的母亲?”虽是询问,但已是半肯定的语气。

江夫子闻言一笑:“殿下看出来啦。”

无双颔首:“容貌是极像的。”

无双与那位年轻的张夫子不同。那位张夫子涉世不深,看不出无双的真实­性­别,可无双却是对人体构造极为清楚,因此一眼便瞧出那位年轻俊秀的张夫子其实是女儿身,那小童也是个女娃娃。且姐妹俩的容貌都与那位秀丽的老板娘极像。

“江夫子多次南下来瑶山,想来认识张夫子许多年了。”无双猜测道。

“殿下向来敏锐。”江夫子淡笑道,“早年在瑶山生活过一段时日,张杰还是个女娃娃的时候我便认识她了。”

无双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连柳月都忍不住朝江陵投去怪异的一眼。

江夫子被看得莫名,想了许久才知他们的意思,当即恼羞成怒:“你们乱想什么呢,我才没有恋童癖!”

此言一出,无双的神情更加意味深长,柳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江夫子,你不打自招了。

不怪无双与柳月多想,江夫子提起那位张杰姑娘之时的神情实在太过……玄妙!

“‘人杰’之‘杰’?”

江夫子有些惊讶地看向无双,道:“殿下果真聪慧。别人都道是‘婕妤’之‘婕’,可她父亲偏偏取了‘人杰’之‘杰’,以为她是个男娃,对她寄予了厚望呢。”

无双点点头,略带欣赏道:“她是个难得的女子。”

江夫子闻言立即骄傲地点头赞同。

启程回京

一盏茶已过,主客皆未动,似在这袅袅茶香中入了定一般,北方特有的凛冽混着这茶味,酿出一股子冷香来,端端的沁人心脾。倒是添茶的丫鬟不懂风月,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满屋的禅味。

燕霜城随和惯了,不甚在意,先开了口:“燕宁离沧州是极近的,李侍郎耽搁了这许久,想来是从凉州绕道而来罢。若是早来几日,便来得及在敝府吃上一顿年夜饭了,府里也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真是可惜。”

李晏敛下双眸,不动声­色­道:“凉州戍西军统领李将军的幼女才貌双全,芳名远播,凡人堪于匹配,如此佳人自是该进宫侍奉天子左右。李将军与家祖有些交情,且下官协助燕王殿下管理这选秀之事,自然该上心,于情于理下官皆该去走上一遭。”

说那戍西军统领李凉与李太师有渊源自是谦逊之语,老一辈的官员们谁人不知那李凉乃是李太师亲手调教出来的用兵奇才。虽说燕王殿下此次离京是为了视察选秀,但大燕国国土广阔,仅仅几月哪里能走个遍,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那李将军的小女儿再出众也用不着燕王殿下亲自去接。李晏去凉州到底是为了何事,­精­明如燕霜城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只不过无须点明而已。

“燕王殿下今日为何不来我这府上坐一坐,可是身子欠安?”这是明知故问了,自从出了燕宁,燕王极少露面,燕霜城不会不知道,可他偏偏装糊涂。

不过这等不轻不痒的试探自然难不倒李小公子,李晏依旧那副表情,不悲不喜,但话语中却带了些惆怅:“自半年前旧伤复发以来,一直没好利索,然殿下急于为陛下分忧,置凤体于不顾,已是不妥。偏偏那蒲华知府胆大妄为,竟敢行刺殿下,再度引发殿下旧伤,大夫说要万般小心,丝毫不能着了寒气,是以不便出门,只留在驿馆歇息。世子对殿下的关怀之情,下官一定转告殿下!”

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把燕王捧得高高的不说,还顺带褒了燕霜城一片诚心。引发旧伤不能进寒气?怕是那位殿下如今置身鸟语花香之中罢。

燕霜城也不点破,此时又是一盏茶过,燕霜城挥退了丫鬟,亲自为李晏斟满,李晏连忙起身回礼。燕霜城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久居京城,大约拘谨惯了,到我这里不必如此多礼。况且犬子在京城承你照顾,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敬一杯茶也是应该的。”

“小公子乃是住在燕王府中,平日皆是燕王殿下仔细教导,下官不敢居功。”李晏并不揽功,实话实说。

到底是李太师的孙子,滴水不进。燕霜城心中是有些赞赏的,想到那顽劣的独子燕宵,不禁有些叹息,“前些日子我收到了燕王的信,说是把犬子送去威远军中了?”

李晏颔首,道:“因世子所托,燕王殿下不敢松懈,去岁殿下无瑕,便请了曾在上书房做过夫子的几位学士教导。自陛下登基以来,殿下得了空,一直将小公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世子想必知道,殿下是掌管刑部的,因此平日里多传授律法及刑法。然则小公子志在今秋武举,恰逢殿下离京,殿下惟恐疏忽了小公子的功课,便请江夫子将小公子送去威远军中,请康统领仔细教导。”

三句不离燕王殿下,每一句都是燕王的功劳,这位李小公子对燕王倒是一片赤忱之心。燕霜城眼中透出几分戏谑,笑道:“燕王殿下的心意我从来不敢有半分怀疑,待今岁燕王殿下双十寿辰,我进京为殿下祝寿之际亲自向殿下道谢。”顿了顿,他又道:“李侍郎今日来可是还有事?”

这又是明知故问,前岁明明是燕霜城以薄仪入宫为交换条件相助无双平乱,今次李晏便是来替无双履行诺言的。这一点燕霜城心知肚明,明明是他的要求,可他偏偏要你提出来,若是江夫子在场,怕是早就反­唇­相讥了,亏得李晏好耐­性­,丝毫不恼,将彼此皆知的来意郑重地说了一遍:“殿下曾言流香郡主的义女薄小姐容貌秀丽、­性­子温婉,是难得的贤良闺秀,故而特意交代下官亲自来接薄小姐,并随我等一同进京。”

这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身为此次大选的主管大臣,燕王殿下必然要处事公正,万不能徇私,但若亲自将薄仪接上京,那么之后无论多少关薄仪稳坐后宫一席,就连陛下也会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对她另眼相看,封个体面的品级。

可燕霜城偏偏是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今日他与这传闻中的李小公子单独见面,机会难得,便铁了心要试他一试:“燕王殿下谬赞了,小仪的品貌­性­子自然是好的,但在京城闺秀中并不出众,遑论整个大燕。我瞧着她那绵软的­性­子,嫁与普通人家怕是要更快活些,宫里头能人多,她远远及不上。”顿了顿,他又出了个难题:“再说,京城谁人不知小仪的出身,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入宫侍奉天子。”

当初燕霜城与燕王做交易时,燕王本是一口回绝的,理由便是“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入宫侍奉天子”,不过当日燕霜城毫不退让,笑言大燕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与燕王殿下同胞情谊深厚,只要燕王殿下开了口,太子必然要卖燕王几分面子。今日,燕霜城却将这难题推给了李晏,已是□­祼­的刁难,大有李小公子不处理了这个难题他就不放薄仪走的架势。

李晏不骄不躁,浅笑道:“世子素来谦逊,薄小姐既然能入了燕王殿下的眼,必然入得了陛下的眼。下官早前路过蒲华,有幸见到了四驸马的胞妹。”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燕霜城但笑不语。

果然,李晏还有后话:“蒲华温家虽然只是商贾之流,但与先皇后是有些渊源的。先皇后殡天前曾带当今陛下与燕王殿下去温家小聚,那位温小姐彼时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便已经与两位殿下结下渊源。如今那温小姐已是妙龄少女,生得楚楚动人,此次更入选蒲华秀女,燕王殿下也只不过提点两字。”话说到这里,已是表明薄仪这份殊荣整个大燕独一家,世子爷若是再刁难便是毁了薄仪的似锦前程。

不过还得给世子爷一个台阶下:“薄小姐乃流香郡主的义女,自小在郡主身边长大,与那罪臣薄寒并无血缘之亲,若真是那薄寒的亲生子,燕王殿下这一关怕是如何也不会过的。待日后薄小姐进了京,京城上下便会知晓小姐是世子府上出来的,与那罪臣并无瓜葛。”

燕霜城终于舒坦了,爽快道:“有李侍郎为燕王殿下分忧,想必殿下要少讨不少神啊。明日我便命人为小仪收拾行囊,必不会耽误了李侍郎的行程。”

“世子考虑周到,下官难及。”

且说江夫子与无双于那瑶山的张家酒肆中对饮,席间江夫子不免要夸上那位名叫张杰的女夫子几句。

“不是江某夸大,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她那样的才情,兼上过目不忘的本领,书中所言尽在胸中,这么多年来,除了殿下你之外我只见着一个她。”江夫子说罢,顿了顿,心中转了个弯儿,防着燕王殿下多生心思,便死死按捺住胸中澎湃欲出的得意之情,贬上几句:“不过她和儒家的那些个东西一样,为人刻板迂腐,可惜了那好才情。”如此,胸中那口澎湃之气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不已。

燕王殿下并无多余的心思,待他说完,只问道:“夫子何时回京?”

江夫子心头一震,知晓燕王这是有事吩咐他做,虽已失了玩笑之心,面上玩笑之­色­却不落下:“自然随殿下一起回京,再过两月便是殿下双十寿辰,江某怎能不凑热闹?再说,各地秀女进京,可要饱了江某的眼福。”

“本王向来惜才,若那位张夫子真如江夫子所言,本王日后定然给她一个机会。”这算是燕王给江夫子的补偿。

江夫子见好就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调侃起远在京城的那位年轻的太医院院使来。

虽是早春,瑶山却是一副烟花三月的景象。春闱在即,有识之士多聚于京城,落第的士子们三五一群邀上几位解语花,或租下画舫或乘马车游赏林泽湖,舒缓一下未能中举的惆怅之心。

瑶山是风流之地,十里桃林飘香之时会举办赏花节,就连书院也放一天的课,江夫子邀了张杰姐妹,与无双主仆二人一同过起节来。

赏花节后,二月将至,无双启程回京。临行前,无双特地去明珠阁走了一趟,燕王殿下或许擅于调戏,却是不善劝慰,大抵是嘱咐小心为上,且私盐一事方歇,可放下手中事务歇上一歇。

无双本就是掩人耳目来的楚州,身边只跟了柳月一人,如今加了江夫子,也不过三人而已。

今岁是盛年,于女子来说,隔了多年的秀女大选即将尘埃落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于莘莘学子来说,恩科新开,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于文采不足功夫了得的武人来说,重开武举,乃踏入庙堂之捷径;于天子来说,燕王殿下双十寿辰比什么都重要。

燕王殿下主管选秀,又是寿星,眼下私盐之事尚未完全了结,还要私访宁王旧部,四月之前皆不得空闲,因此回京途中并未耽搁,渡过楚江,弃了绕道的水路,一人一匹马,计划月底赶到蒲华与李晏一行汇合,一同回京。

自过了楚江,气候越发寒冷。初春的风还残余着冬日的凛冽,即便在这森森树林之中也能吹得那叶子飒飒作响。无双几人早已驭了马慢行,若非急着赶路,驱一辆马车,带上几个美人,徜徉林中,也是件乐事。

风见着大了些,无双开了口:“柳月,驭好坐骑,要是被颠下来,本王就扔了你!”

柳月闻言一惊,连忙应下。

习惯­性­逮着任何时机调笑一番的江夫子此时面上却一片冷肃,双目沉沉,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无双的凤目中平日里藏着的利光也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一丝戾气萦绕眉间。柳月也是习过武的,虽不如无双与江夫子敏锐,但他见江夫子置掌于腰间,似是随时有可能抽出那隐藏于腰间的软剑,而无双左手已然握上剑柄,双腿夹紧马腹,便也跟着夹紧马腹,俯低身子。

风歇了歇,林子里顿时一阵寂静,无端端的弥漫出死气来。

忽闻一声风响,白光一闪,柳月定睛一看,却是一柄巨斧生生地向无双砍去,心中顿时一紧,想开口提醒,却被这肃杀之气惊得喉咙一紧,张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无双早已在柳月之前看到巨斧,策马避过。那巨斧本是去势已老,却又突然回势,刹那间已是几个轮回,似有人­操­纵一般。但任凭无双眼力再好,也看不出那­操­控巨斧的究竟是何物,那巨斧就似有了灵魂一般,紧紧追着无双。江夫子虽然也看不见那­操­纵之物,但深知必然是某种细微之物,于是选好可能­操­控的几个方向,举剑砍去。刺空几剑之后,终于与某物交上,顿时传出兵刃碰撞之声,竟还迸出星点火花,然那巨斧依旧来势汹汹,只微微偏差了方向。

江夫子忙道:“殿下多加小心,这怕是金刚丝牵制,只凭我等手中兵器怕是难以抗衡。”不仅如此,他的剑上已经迸出了缺口,若再砍几剑,这跟了他多年的剑怕是要断了。

江夫子说罢,只闻两声锐响,又是三柄巨斧。这些巨斧皆是­精­钢所铸,而那金刚丝也是极难铸成,此番伏击,敌手可谓下了血本。

巨斧来势汹汹,手中兵器不敌,不敢硬挡,便是无双天生神力,也不能硬拼了气力。巨斧虽重,若­操­纵之人做些机关,略使巧劲便可,可若是死拼气力,巨斧来势不顿,无双却要力竭了。

途中遇伏

正在此时,一柄巨斧因江夫子的一剑偏的方向,直直地劈向柳月,柳月只有薄弱的武功底子,哪里避得过?江夫子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柳月,无双当机立断,一掌拍向柳月身下之马的前腿,那马前腿一麻,便嘶叫一声,跪倒在地,无双又出一掌,击其后腿麻经,使其不能站立。柳月落马滚了几圈,只沾上谢尘土,四肢略有蹭伤,并无大碍。

那巨斧似是算准了他们骑马的高度,柳月落下地却是再无危险。无双当即出掌劈下自己的马,使其瘫倒在地,却不伤­性­命,若能逃过此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要靠它离开这里。江夫子见状也如此做法,顿时三人三马皆落地,那些巨斧果然伤不着他们分毫。

江夫子低声道:“他们怕是要调整金刚丝的长度了,那机关再复杂,要不了一盏茶的时辰,那巨斧便会贴着地面了,要尽快找出­操­纵之人。”

江夫子话音刚落,便闻一声嘶叫,柳月的那匹马已然死去,一柄利剑自下而上刺穿马腹,待无双二人看去之时极快地抽回地下去。无双面上一凛,一柄利剑便从她脚下土中刺出,无双当即跃起,拔出折铁宝剑,以剑撑地。江夫子也遭了袭,便学着如此,然他手中的是软剑,若要撑地他须费上更多内劲,极为耗力。待他二人俯撑起来,只闻几声嘶叫,二人的马也遭了毒手。二人见地下异动,泥土一翻一翻似是有大虫伏着,皆有些惊愕。

习武之人皆知土遁之术,然则此术毕竟不是正道,若是光明正大地交手,必然拿不出手,且此术难练,别说在土里埋上一个时辰,便是一刻常人也难以做到,是以极少有人修炼。而且此术多用于刺杀,赢个出其不意,若是被人识破,而对手又是武功高强之人,用处就不那么大了。这不,无双看准时机,一剑刺进泥土,只见一声惨叫,不消片刻鲜血便渗透泥土,露出行迹。

这些土遁之人伤不了无双和江夫子,却是伤得了柳月,即便柳月再动作迅速,还是免不了被刺伤几处。无双见状,便守在他身旁,一旦有异动,便毫不留情地刺去。

不过片刻工夫,地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可那巨斧已然调整到合适的高度,甚至还多了几把,对三人仍然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无双与江夫子虽然看到几个来处,但迫于巨斧,轻易移动不得,而他二人平日里皆没有用暗器的习惯,又非行军打仗身带弓箭,更不能弃了手中兵器,一时拿那­操­纵之人没有办法。

江夫子灵机一动,趁着喘息之际从怀中摸出平日里故作风雅所用的折扇,毫不怜惜地毁了扇面,拆了扇骨,朝他猜想的几处掷去,只闻两处惨叫传来,想来掷中了两处,不由提起了­精­神,辨明方向,又掷了几处,有半数能掷中。然则那巨斧只是来势缓了缓,并未停下,想来­操­纵之人死了一个,立即有人顶上。

无双见状,便看向伏在地上以避巨斧的柳月。柳月一愣,连忙爬向自己的马,从马腹下摸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装了些首饰,不乏簪子耳环之类。这些都是柳月在赏花节的时候买的,他被人当做男宠调教了这么多年,自是喜欢这些首饰的,又想着此次燕王府里只自己一人跟着殿下出来,便多买了些,燕王府里平日里熟悉的人人有份。无双倒也未拘着他,只道选些体面的,他便放宽了心好生选了­精­致的。这当儿,他明白殿下怕是要糟蹋这些首饰了,然­性­命为先,虽是­肉­疼,却还是取出适合做暗器的递给无双。无双闻风而动,­精­致的首饰便飞­射­出去,她耳力比江夫子好,自然­射­得准了些,然却同样只能使得巨斧来势缓缓,不能使之停下。

至此,除了那些没露面的土遁之人,无双三人却还没见着那些刺客的面,想来那些人一是靠着这些巨斧,二是想以逸待劳,若是冒然出手,恐己方也为巨斧所累,得不偿失。

忽闻林中几声异动,一柄巨斧似失了魂魄一般,跌落在地。不消片刻,其他几柄巨斧也是如此。柳月终于松了口气,跪坐在地,他武功太弱,即便有无双护着,也闪避艰难,身上蹭伤无数暂且不说,便是剑伤和割伤也有多处。然则未等他多喘上几口气,几个蒙面之人忽而现身,一声不吭,认准了目标,皆攻向无双。

论起武功修为,大燕皇室除了近年来进展甚快的八皇子,怕是只有燕王殿下已至臻境,那些刺客虽然也算武功高强,却是奈何不得她。

他们本是不止这么多人,只等燕王被巨斧所杀或是累得筋疲力竭之时杀了她,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批人乱了阵脚,半数以上还被拖在暗处,他们几人眼见不妙,在同伴的掩护下脱了身,对上燕王。谁知这燕王的武功好生了得,他们竟奈何不得她,若是再拖延片刻,暗处那些人解决了他们的同伴,这燕王怕是更难杀了,几人皆有些心急。

此时,其中一人发现燕王一直挡在与她同行的男子身前,那男子武功极弱,若不是有燕王护着,怕是早已丧命。能让高贵的燕王殿下倾心相护,刺客想到近来的传闻,那男子怕是燕王近来极为宠爱的那个人,他心思一动,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同伴多年,那几人皆能领会他的意思,便使出浑身解数拖出燕王,其中一人快速逼近柳月。无双见状,顿时明白他们的想法,然她走脱不得,好在江夫子也看出不对,但还是迟了一步。

那刺客抓住柳月挡在身前,明晃晃的大刀直接架在柳月的脖子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燕王若是再不放下手中剑,我手中的刀可要不长眼了!”

在这紧要关头,江夫子却是乐了,这刺客倒是天大的胆子,竟然威胁堂堂燕王,他看着燕王长大,还从未见过威胁燕王之后还能活着之人。那些刺客以为抓着了燕王的把柄,不禁对他有些松懈,他手中应对自如,心中倒是不合时宜地想看看燕王怎么应对。依他对燕王的了解,这刺客显然押错了宝,别说柳月,就是李小公子置于敌手,燕王怕是也不会低头,若能轻易被人抓住把柄,燕王就不是燕王了,在燕王殿下的心里,如今怕只得一个陛下一个应王。

江夫子满以为自己想得不错,并未将柳月放在心上,谁知无双听了刺客那话却身子一顿,真的缓了剑招。那刺客怕是也没想到真能唬住燕王,均是一愣,愣过之后却是得意了,抓住柳月的那人动了动刀,在柳月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大声道:“燕王若是舍不得,还是停停手罢!”

江夫子敢指着老天发誓,他这十多年来就没见燕王这么听话过,叫她停手就停手,那少年难道真到了她心尖上?

燕王停手,别说柳月不敢相信,就是那些刺客也不敢相信,是以那刺客又道:“放下你手中的剑!”

无双一顿,还真听话地将剑缓缓放下,使得江夫子和那些刺客皆振奋不已。刺客振奋乃是因为名闻天下的燕王就要命丧他们之手,江夫子振奋是因为以他对燕王的了解必有后招。

柳月眼见燕王殿下因他受制,心中百感齐发,既感动于殿下为了他一个卑下之人妥协,又伤心于自己无用拖累于殿下。若真累得殿下丧命,他万死难辞其咎,遂当即说道:“殿下,莫要为了柳月如此,柳月不值得。殿下厚爱,柳月……下辈子还伺候殿下,报答殿下!”说罢,他一把抓住那横在他脖子上的大刀就要自刎。

刺客一惊,心知这人死了,燕王怕是不能再受制于己方,便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动手,自己连忙制住柳月,防他自刎。可正在此时,他顿觉背心一凉,钻心疼痛使他不由自主地倒地,倒地时他的余光瞄到燕王本已放下的剑一扫,顿时血­肉­横飞,他的同伴皆失了小腿,与他一样倒落在地,接下来的事他已经不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完不成了。也罢,去地上向老主子请罪罢。

江夫子收了剑,抹了抹额上的汗。他就说必有后招,果然如此,出发前就再也没见过龙卫的影子,原来是早早上路,在前面打点来着,那些暗中­操­纵巨斧之人怕就是龙卫们杀的。从瑶山到京城这一路,只要是暗杀,必要掩人耳目,绝妙的伏击点除了楚江就只有宁州了,宁州境内多树林,掩藏行迹,布置机关陷阱,刺杀圣地呀。

龙一正要审问那些刺客,谁知刺客硬气得很,­干­脆地抹了脖子,不劳龙卫们动手。

无双收了剑,问龙一道:“还有活口么?”

“属下等确信没让人逃出林子,下手也注意分寸了,但这些刺客只要被俘就自裁,训练有素,不是一般人。”

无双点点头,不再多问。

柳月早已被龙卫扶了起来,也有人为他查看了伤势,上了药,草草包扎了。

稍作收拾,便该上路了。行程紧张,且这林子实在­阴­森,不宜多留。

无双三人的马都被杀了,龙卫们要隐藏行迹,自然没骑马,一行人只得徒步而行。一行虽然都会武功,却也只是脚程快些,寻常赶路,若用轻功怕是没过多久就泄了真气,且这林子里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名堂,保存实力为上。龙卫是习惯了的,除了一个龙卫背着柳月跟在无双身后,其他的人皆藏了行踪。无双虽然养尊处优,却是吃得了苦,倒是江夫子叫苦不迭,他的武功不如无双,受了不少皮­肉­伤,不打紧,却疼得很,衣料沾了伤口,黏糊糊的,很不好受。好在龙卫探了路,回来禀报说出了林子三十里就有小镇,到时再梳洗用膳,住上一宿。

天­色­全暗了的时候,无双几人终于到了小镇。探路的龙卫早已做了安排,待无双几人住进客栈,晚膳与香汤已然备下。

江夫子是真饿了,进了房便海吃一顿,填饱了肚子之后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上新衣裳便往无双房中去。无双与柳月也梳洗完毕,正在用膳。江夫子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寻了个椅子坐下。

待无双用完,柳月下去上药,江夫子才开了口:“今夜怕是还会有刺客。”

无双颔首,道:“龙一已经布置下去了。”

“宁州多林子,今儿个才是头一个,若是存心要置殿下于死地,这一路上怕还是不太平。若还如今日一般赶路,凶险不说,还耽误行程。”江夫子心中叫苦,他宁愿一个人上路,总比带着燕王这个明晃晃的靶子好。

“过了今夜再说。”无双似乎并无对策。

她不愿意说,江夫子知道问也问不过来,便转了话题:“殿下今日英雄救美,可是英勇得很!”虽说早已有了后招,但他总觉得燕王还是有了些不同。

无双不理他,他也没指望无双能给什么回应。燕王就跟那一汪深潭一般,他扔个石子,别说渐水花了,能起点波纹就是大不易了。

“不过,论伏击,不如在楚江下手,寻几个水­性­好的,什么机关陷阱也不用布置,等船到了江中,凿了底,船上的一个也跑不掉,任你武功再高,落了水也得去了五成,再来几个力大无穷不怕死的,只管抱住你往水下拖,是人都跑不掉。得了手,还可称燕王是不幸坐了条破船,活活被溺死了。”江夫子似是玩笑道。

无双已经靠上了榻,双目微合,似是要就寝了。因是小镇上,这间客栈虽然已是最好,却还是简陋了些,不过衬得燕王格外的高贵。江夫子摸摸鼻子,放弃从燕王这得到回应,正要告辞,却闻燕王缓声道:“或许来不及,或许不识水­性­。”

掩人耳目

且说柳月见自己也有房间,便知燕王今日不用他伺候,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松了口气,说不清是何等滋味。身上的伤还泛着丝丝的疼,涂的是好药,但却是龙卫用的,龙卫们腥风血雨习惯了,跟不知疼一般,便没带着止疼药,只把伤药带了许多。况且龙一也说了,要想伤口长得好,就要让它疼一疼,才不留疤,涂了止疼药,口子收得慢一些。

柳月先前在林子里见无双为她放下剑,心中混乱一片,事后一路上脑子都糊了,直到进了客栈才想起来那包首饰还落在林子里,不由一阵惋惜。惋惜归惋惜,却是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正想着,却听得敲门声,他连忙开门,见是龙一,有些诧异。不等他回过神来,龙一将一包东西塞到他怀里,道:“扔出去的自是没法寻回来了,这些是剩下的,我瞧公子是放在心上的,便给公子带回来了。”

柳月回过神来,连声道谢。关了门,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这龙一,就跟江夫子说得一样,成了­精­似的。

本以为夜里会不太平,江夫子就没睡安生,谁知一夜无事,到了早上他都不想起床。慢吞吞地去见无双,无双已经吃上了,柳月看起来­精­神不错,斯文地给无双布菜,而无双吃得慢条斯理,简单的清粥小菜愣是让她吃出宫廷宴席的滋味出来,便是这简陋的客栈也愣是让她住出燕王府的感觉。

江夫子老大不客气,坐到桌子旁就伸手跟柳月要了碗吃喝起来,无双倒是没制止他,但是人不吃了,放下箸,吩咐道:“等会儿换一桌。”顿了顿,又对柳月道:“你也别吃,这一桌脏了,不能吃。”气得江夫子咬牙切齿,差点咬破舌。

“上午不走,待龙一置办些东西,用了午膳再启程。”无双提醒他。

江夫子巴不得再去睡个回笼觉,自然没异议。待用过了午膳才知龙一置办的是什么东西。

提着鹅黄|­色­的罗裙,江夫子止不住的抽嘴角,“这是什么?”

无双也不解释,只吩咐道:“快些换上,别误了行程。”

说罢,不等江夫子抗议,就让两个已经换了一副装扮的龙卫押他进房间换装。他技不如人,被点了|­茓­,只得被迫穿上那身鹅黄罗裙,又被迫梳了发髻上了妆,那花黄贴得怎么看怎么娇艳。

江夫子气闷,为何龙卫穿男装,他却得穿女装?

待看到无双,他倒是不闷了,原来穿女装的不止他一个,无双与柳月皆穿了女装,无双做端庄­妇­人打扮,柳月是明艳的丫鬟,二人皆上了妆,与原来的面貌有些差别。而龙卫们则是换做他三人的打扮,还做了易容,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上均像了六成。

见他到了,三个龙卫先行离去,两刻之后,又是三个离去。然后便该正主走了,还有三个大概是最后一批,留在房中。

出了客栈,龙一备了马车,请夫人与小姐上车,柳月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丫鬟,江夫子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那倒霉催的小姐。平日里上车极利索,可要学这女人上车,江夫子跟腿折了一般,好不容易歪歪扭扭地上了车,只听龙一说道:“姨夫人也请上车罢。”

柳月闻言点点头,扭了扭腰,朝龙一抛了个媚眼之后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车夫龙一恭敬地放下帘子,车内江夫子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这关系安排得真真复杂,夫人小姐就算了,连小妾都备上了,三个女眷出门不妥罢?”

“回娘家。”燕王的理由很充分。

“殿下不会是昨晚就有了这个想法了罢?”江夫子忍不住问道。昨晚他可是问了无双今日如何打算,她一个字都没说。

“这个镇很小,昨夜大好的机会他们却白白放过。”

无双说得没头没脑,江夫子却是明白的。镇子这么小,掩人耳目不难,但也杜绝了援军,即便燕王豁出了脸面请当地官员护驾也没人可用,他们白日被刺,又连忙赶路,正是疲惫不堪之时,是刺杀的好时机。昨夜安然无事,可见那些刺客并非尾随他们一道,大约和他们反向,在他们可能路过的地方设了埋伏。如此,只要伪装成他们模样的龙卫在前面打点,他们便不会在遭遇昨日之险。

无双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淡声道:“他们走不同的方向。”

江夫子顿时泄气,回京城当然不是一条路,燕王这么做是在冒险验证自己的猜想,也就是说他们日后可能还会遭到伏击。那些刺客正是算准了燕王微服,不愿声张,又只带了几个人,现在还赶着与李晏会合,想到这里,江夫子就想把那南宫水月大卸八块。

南宫水月的事虽然江夫子并不在场,但无双没瞒着他,他问一问龙卫便能知晓前后,无双的行踪正是那南宫水月透露出去的。虽说谁都知道燕王殿下去了凉州,但那句“奉燕王之令”落到了有心人耳朵里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燕王自顾不暇,自然无暇追查南宫水月的行踪与南宫家吞掉的那批私盐。

虽然江夫子提心吊胆,但不知是不是运气好的缘故,这一路很太平,太平得令他到了蒲华都还不敢相信。

李小公子已经侯在驿馆,却是早到了好几日,只道燕王殿下修整几日,并不急着回京。听闻有人求见,李晏便猜是无双到了,连忙迎出门来。

马车是寻常小商户用的,瞧车夫的身形大约是龙一,不过车上却是下来了三个女子,一位是­妇­人打扮,妆扮妖艳的怕是妾室,还有一位做少女打扮,大约是小姐。便是聪明如李小公子,也不禁一愣,不过三人相貌虽有不同,但他还是认出那­妇­人便是无双。

蒲华不比楚州,离京城极近,有心人也多,世人只当燕王殿下已经在这驿馆中休整,总不能无端端地再冒出个燕王来。是以李小公子便当做不知身份,对无双道:“夫人可是到了,殿下方才还问起夫人呢!”说罢,恭敬地将人请进去。

驿馆中人只道是燕王殿下的远亲,也未放在心上。

进了门,江夫子直接问李晏要了间房,要将身上的装扮褪去。李晏自然是顾不上他的,只顾将无双领进“燕王”住的那间房,途中还不忘叫人备了香汤送来。好在李晏一行人已经到了几日,有“燕王”这个金枝玉叶在,驿馆里的人本就不敢怠慢,新上任的知府又巴巴地来献殷勤,少不得要训斥一番,使得下人越发谨慎,热水是时刻备着的,因此不过半个时辰,无双几人便梳洗完毕。

此时已过了午时,李晏忙令人布好吃食,更是亲手沏了壶茶,为无双添上满满一盏,以茶香开胃。李晏的手艺是极好的,无双闻到茶香,眉间顿时舒展开来,更十分给面子地抿了一口,却又蹙了眉。

李晏不悦地看向门外,原来是薄仪来了。薄仪本要行礼,却被李晏这一眼惊住了,虽然李晏面上并未显露出来,但薄仪知道这个温和的男子有了恼意。她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燕王殿下?

见她杵在门口不动,李晏的语气不免带了冷意:“本官已命人将午膳送去小姐房中,小姐不在房中用膳,可是膳食不合小姐的胃口?”

薄仪摇摇头,弱弱地说道:“我已经用过膳了,膳食很好,多谢大人费心。只是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什么变故,这才斗胆来瞧瞧。”

若是平时,李晏或许还能温语几句,但今日却是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殿下正在用膳,不喜外人打扰。小姐若是嫌闷,可以去花园走走。”

薄仪面上一红,有些难堪,却还是行了个礼,道了句“叨扰殿下与大人了”,便盈盈离去。

人虽然走了,茶香却是坏了,无双已无喝茶的兴致,将茶盏搁置一旁。李晏也不惋惜,为她舀了半小碗羹汤,让她舒舒胃,她顺从地接过碗来用了。李小公子眼中露出笑意,继续为她布菜。想来他是极了解燕王的,布的菜都合这位殿下的胃口,都进了她的口。

无双吃得坦然,江夫子却是看不惯,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调侃李晏道:“李小公子果真情谊深厚,心里想的念的只有燕王殿下,不妨先填饱自己再说,江某都能听到阁下腹中轰鸣了。”

江夫子此番调侃主要是泄气。一是这么多日做女人打扮,举止多扭捏,就连吃个饭也得小口小口的装细巧,还吃不饱;二是李晏虽让人上了吃食,却给江夫子做了单独的一份放在小桌上,而李小公子自己却是和燕王一同坐在大桌旁,江夫子委实憋屈得很。

李晏是知晓江夫子为人的,并不在意他的话,由柳月接手布菜的工作,命人另端了吃食置于小桌上,离了大桌,到小桌上用膳。见江夫子发愣,便笑道:“江夫子不是不知,殿下好洁。”

江夫子噎了噎,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燕王的确是好洁得令人发指,单是用膳这一项就十分苛刻。若是设宴,自然是一人一案,并无不妥,但平日在燕王府里寻常三餐,燕王也极少与人同桌用膳。整个燕王府大约只有八皇子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同桌,不过谁都知道八皇子与燕王殿下一齐长大,同寝同食惯了的。其他的大概只有燕霜城放在燕王府里养着的燕宵以及燕王府常客李小公子偶尔能沾个桌边儿,江夫子是一年也难得沾上一次。

江夫子是看着无双长大的,只当她看重身份,毕竟无论是当年在淑兰殿还是如今在燕王府都只有她与八皇子两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旁人都是没资格与他们同桌的。谁料出了燕王府,她倒是变本加厉了,旁人出门在外都是一切从简,她却偏要反着来。这些日子江夫子都是单独在小桌吃。

而此时燕王风尘仆仆,有了倦意,又并非在自己的燕王府里,情绪大约是不十分好的,从她下车到现在没吐一个字就可以看出。任谁情绪不好也要比平时苛刻几分,若江夫子还不识好歹要与她同桌,怕是哪只手拿筷子夹菜就要交待了哪只手出来。亏得李晏细心,顺着她的毛撸,也救了江夫子的一只爪子。

撤了膳,纵是再想多看片刻,李晏还是舍不得她眉间那一丝倦,劝她歇息片刻。

无双少眠,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觉得经脉似有几处闭塞,便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练起剑来。不消一刻,顿觉浑身无一处不畅通,舒爽无比,只可惜有个不速之客。

无双收了剑,略蹙了蹙眉,这驿馆里到底松懈,若是在燕王府,薄仪根本靠近不了她住的院子。

“薄小姐来见本王,可是有事?”燕王住的是个单独的院子,与薄仪住的房间相隔甚远,薄仪自然不是顺路走到这里的。

薄仪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薄仪这一路上承殿下照拂,一直想当面谢过殿下,只是殿□子不爽,薄仪一直未能得见殿下,今日见殿下好似病愈,特来向殿下道谢。”

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双都不放在心上,“本王既然答应了世子,必然要妥善照顾小姐,小姐不必记在心上。小姐不日便会进宫,宫中不比外头,规矩繁多,李大人向来周到,想来已给了小姐指点。”

薄仪点点头,道:“李大人著了一本册子赠予薄仪,大约讲的就是宫中礼仪。”

“李大人是朝廷重臣,平日经常出入宫廷,深谙宫中规矩,虽未必写得详尽,但所写必然所差无几。这可是一份重礼啊,整个大燕的秀女怕是都想得到这个册子。虽说日后会有教习嬷嬷教导小姐,但小姐若是得了空,还是多研读的好。”

薄仪不知那册子这般重要,一想到自己自上路以来心思不定竟未看那册子几眼,不禁有些赧然。然心里压了事,到底年纪轻,藏不住,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殿下此次离京为的是选秀之事,如何得罪了人遇到刺杀……”说了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

无双挑了挑眉,知晓李晏一行也遇伏了,但此事却不该薄仪来管,当即便没留情面:“虽然不好听,但本王还是要提醒薄小姐一句,若想在宫中生存,万不可有这么重的好奇心。其实以小姐的出身,当初本王是不同意小姐进宫的,然世子再三担保,本王才点了头,待过两日进了京,全京城都会知道小姐是本王带进京的,若是小姐出了差错,本王的颜面也会有损,望小姐好自为之!”

薄仪闻言,自然明白燕王这是动怒了,连忙告罪退下。

燕王进京

合上书页泛黄的医书,女宿将眼前的方子改了又改,仔细算好药­性­,瞧着终于无懈可击了,才照着方子配药。先从冰盒里取出天山雪莲,再剖开用浸了一年药的雪蛤取出蛤油,加上一尺长的极品蜈蚣­干­,两支老山参,还有十几味珍贵的草药,全都细细磨成粉,混合在一处,调了蜂蜜,捏成药丸,放到药炉边上炙一炙,待去了湿气,一颗颗装进冰盒里,保证药­性­丝毫不散。

做完这些,已是一个时辰,女宿松了口气,方净了手。刚放下挽起的衣袖,就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竟是主上来了。

这位主上不是旁人,正是花楼楼主,前些日子在楚州蹦跶得极欢的南宫水月。今日他着了一身素袍,神­色­淡淡,与门外的山景绿意融合到了一处,似是隐藏山中的仙人。不过待他慵懒地靠上小榻,已是另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接过女宿沏好的香茗,先嗅一口茶香,觉着火候到了,才喝了一口,随即问伺候在一旁的女宿道:“他近来如何了?”

“虽然好些了,但进展缓慢,经脉多处阻塞,属下今日制了新药,待过几日请药师大人服下再观疗效,不过那身武功怕是不能再恢复了,大约会有些不适应罢。”女宿语带惋惜,他容貌秀丽,又是素来穿女装的,如此看来倒有些楚楚动人。

习武之人废了武功,就如同大厨失了锅勺,文人失了四宝,已不是一句“不适应”可以形容的。

“废了武功也好,省得他三天两头去送死!”南宫水月倒是一点也不替他可惜。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也不见那人,南宫水月这才问道:“他人呢?”

“药师大人一早就去了药田。”女宿不免有些自责,是他没有拦得住药师。

“不知死活,那些个鬼东西又不会跑,有专人伺候着,哪里用得着他­操­心!”南宫水月当即没好气道,但顿了顿,又道:“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整日里躺在床上,任谁也熬不住。”

正说着,正主就进了门,似是没听到这番话,也对南宫水月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只顾摆弄自己带回来的药草。南宫水月并不­精­通药理,但女宿识得有几株剧毒之物,连忙将手套递给他,见他不用,便主动挽起衣袖帮起手来。以药师现在的身子,若是中了毒,怕是等不及喝下解药就断气了。

南宫水月见女宿如此,大抵明白几分,心中虽恼,却又不愿出言相劝,只嗤笑一声:“你现在做这副样子要给谁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几次劝他仔细斟酌,偏他对自己最狠,伤人伤己,仇也报得不­干­不脆不清不楚,现在当年一­干­罪魁祸首都做了鬼,他又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人看了倒牙,偏偏又拿他没办法,他自己的身子,别人再­操­心也抵不过他给自己一刀,只能由他去。

凤眸眯了眯,南宫水月忽而笑道:“燕王殿下此时怕是与李晏会和了罢,也不知这一路太不太平。”

择药的某人闻言一顿,终于开了口:“燕王不是与李晏一齐去了沧州么?”话毕,他自个儿转过弯儿,又道:“你去瑶山,遇着她了。”这是肯定。

“现在怎么不一口一个‘主上’‘属下’了?”南宫水月嘲讽道。自从他受伤以来,对自己再没有像以前那般礼数周全。

那人不答,提起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收拾药房,发现少了几味药。”

南宫水月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这里到处都是毒,难不成还有人敢来偷药?”

那人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药房除了我就只有你进得去。”

任是南宫水月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偷药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药的效用。他打哈哈道:“不过几味寻常药,又不是罕见的,你不会这么小气罢?”只是那人怕是轻易不肯松口。

果然,那人又道:“我只是不解,你何时竟要用到那种药了,可要我为你诊个脉?”

南宫水月有些恼怒,任谁被人怀疑不举都不会高兴,但一想到那药的用途,顿时泄了气。

“世上与那几味药药效差不多的多了去,你又何必特地去药房取呢。”那人叹了口气。

南宫水月撇了撇嘴,咕哝道:“寻常药哪能对付得了她!”

那人耳尖,当即问道:“谁?”转念一想,已是通透,语气当即寒了几分:“你把药用在燕王身上了?”

南宫水月本就没想过能瞒过他,当下也不用顾忌,坦然地说道:“你是知道的,去岁她府里出事,她大约服了奇药,寻常药对她没效。”想到那个女人,他心中就憋了一口气。

药师是了解燕王的,也不顾及南宫水月的面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她心志是极坚的,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南宫水月顿时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脚,恼道:“她根本就不是女人!不!她根本不是人!用了药还跟石头一样,简直是冥顽不灵的玄铁,非要进炉子烧一烧才管用!我折腾了一夜!一夜!她竟跟没事人一样,脑子里想的都是抓住我,好去献给那皇帝小儿!”

楼主这副炸毛的模样女宿没见过,不禁愣住,随即抿了­唇­,压下­唇­边的笑意。

药师摆摆手,道:“你下去罢,楼主的秘闻不宜泄露!”

女宿知道是对他说的,顾不得净手,急急地退了出去,但南宫水月眼尖地瞧见他笑弯了眼,心中气闷,,没好气地说道:“明明是个大男人,整日穿着女装,不男不女!”

“你这是在迁怒!”药师一针见血。

“云起!”南宫水月恼道。

药师闻言一顿,淡声道:“以后别叫这个名儿了。”

“那叫什么?玉郎?”南宫水月最是见不得他那德­性­,忍不住刺他。

花楼中人皆不知这位地位卓群的药师大人到底姓啥名谁,但南宫水月却是知道当年他拜上任药师为师之时就叫云起,那个老药师平日里也这么唤他,只不过等他接任药师之后便没人再唤这个名了。

云起拿他没法,只道:“随你。”

南宫水月一拳打在棉花上,倒是没了继续的兴致,敛了神­色­,道:“云起,南宫家没了。”

云起只顾择药,头也未抬,好似这只是一件小事,只随口问道:“纪长老也死了?”

“那个老狐狸岂会那么容易死!”南宫水月冷哼。

“他向来兢兢业业,对你对花楼都是忠心的。”云起说了句公道话。

“他心中只有大业!”南宫水月冷了脸,吐出的话沾了毒:“若是为我的大业,我就要覆了燕王的江山,那小皇帝算起来还是你的甥孙呢,到时候你是站在他们兄妹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云起微微叹了口气,不语。

见他如此,南宫水月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她还记得你,若非我用你乱了她的心,此次我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南宫水月的双眼一直没离开云起,可云起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顾手中药草,也不吱声,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看了一刻,南宫水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遂作罢离去,然他离开之后,云起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虽然看着药草,却似乎什么都没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王进京的那天正是三月初一,殿试的日子。皇帝与重臣皆在皇宫考校才子们,没空迎接燕王。不过京城明显比无双离京之时热闹多了,落地的士子们还未来得及回乡,各地的秀女就进京了,京城大街上经常看到成群的美人,看美人的机会很多,但一下子看很多美人的机会却极少,因此士子们都乐意留下瞧热闹,等大选之后再回乡。

留下的大多是家境富裕或是与京中官员有些渊源的,已是举人的身份,或是花些银子或是托些关系,捐个小吏也未尝不可,只等殿试过后进士们安排了官职再琢磨着补上哪个缺。而那些秀女此时怕是都在外宫学规矩,既不在宫内,管制便松懈许多,偶尔也能上街遛遛,想着遇上个富家子弟,就是落了选也能荣华富贵。

燕王一行人员众多,燕王乘坐的马车不是一般规格,车身上都雕着大簇的蒲华花,四匹马拉着,李小公子骑着马领在马车前头,着一身玄­色­流云纱常服,端的是玉树临风。京城里的百姓都是人­精­,见识惯了,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连忙让开道来。可随行队伍的尾巴还没进城门,前头就被人阻了。

李小公子骑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云泽。朝中谁不知道左相与燕王不合,云相这是赶着给燕王添不快呢。李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下马作揖道:“下官见过云相,云相在此,可是有要务在身?”

云泽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直直地看向他身后的马车,讥道:“当然是要务。陛下今日不得闲,不能迎接燕王殿下回京,遂遣了本官来。燕王可在?”

围观的百姓这才弄明白,这拦路的美公子不是寻常人,是当朝左相,这马车里的更不是凡人,是当今陛下的胞妹,前些日子巡视选秀的燕王殿下,今日怕是回京了。

左相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天子也要敬上三分。李晏明白自己打发不了这位超品大员,只得拱手道:“殿下在车里,下官这就去禀告殿下。”

虽然知道无双已经听到动静,李晏还是走到车前低声禀报了一番。众人只听得车内之人不高不低地说道:“今日是殿试之日,左相理应在宫中为大燕挑选栋梁,何以假传圣旨陷本王于不义?”

“燕王此言差矣,自从听闻殿下遇刺受伤,陛下一直忧心忡忡,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臣见过殿下就去禀报陛下,也好让陛下放心。”

云相这个借口有些站不住脚,若真要拜见燕王,大可去燕王府守着,半路拦人像什么话,就算陛下心忧胞妹,也不缺这一时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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