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虽然明白,却也知道云相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殿下要是不露面,云相极可能就一直横在路中央,他素来行事乖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燕王还未开口,坐在第二辆马车中江夫子先掀了帘子,出了声:“堂堂左相,忒的一身匪气,云大学士好家教!”
区区夫子,云泽还不放在眼里,只当听一声狗吠。
云相不依不挠,燕王总要给点面子,是以车内柳月撩起车帘,使云相得见燕王真颜,依旧是玉冠乌发,金色男袍,整个大燕就只有燕王敢这么穿。
“左相可瞧清楚了?本王并无大碍,有劳左相回禀陛下。”
“臣遵燕王令。”云泽不恭不敬地行了礼,避让一旁。
李晏见云泽避让,便作揖上马,命车马前行。柳月也将车帘放下,隔去胆大百姓窥探的目光。
“咦,怎么多了一辆马车?听闻燕王亲自接了一个秀女上京,莫非是真的?”云泽说这话时,那第三辆马车正巧行到他跟前。
李晏轻叹,原来此番云相大费周章是为了薄仪,听闻当年他游历在外时与肃亲王世子燕霜城有些交情,果然不假。燕王只答应让薄仪入宫,可没答应日后护她周全,云相今日这一闹,燕王日后怕是不得不护她了。
无双自然明白云泽的意图,岂能如他所愿:“既然左相得闲,不妨送薄小姐一程,本王主管选秀,亲送小姐恐有徇私之嫌。早就听说左相与世子有交情,想必不会拒绝照顾这个晚辈罢。”
李晏闻言会意,将薄仪所乘马车直接交给云泽,不等云泽与薄仪出言反对就命其他人快行。
虽然燕王甩了薄仪那个娇滴滴的包袱,但云泽的目的却是达到了。有燕王护送进京,又有云相照拂,薄仪日后在宫中安全无虞。
头甲三名
待马车行至春华街,路上几乎就没有人了。京城春华街上多是王公贵族一品要员的府邸,少有百姓路过。
燕王府中一干人早已候在门口,簇拥着燕王进府,田园等几个老人见主子归来,高兴难耐不说,嘘寒问暖是少不了的。江夫子早已寻了托辞回房歇息去了,只有李晏好耐心,一直陪着无双。
待吴嬷嬷终于喝止了众人,宫里的圣旨进了府,大约是说燕王此次辛苦了,近日不必急着上朝,好生休养,后日放了金榜就要举办玉林宴,燕王若是得闲,不妨去瞧瞧。
田园去打点传旨的公公,这个小太监是万吉的心腹,田园是知晓的,可以放心问宫中近况。吴嬷嬷年事已高,这些日子颇操劳,有些吃不消,今日燕王归来,终于能歇口气,便告退休息去了。莺歌为无双和李小公子添上茶,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掩上门。
二人自燕宁分手后,今次还是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单独相处。几个月前,李小公子如何也想不到无双会有后来那般遭遇,本就是劝她散心来着,谁知捅出了私盐。李晏心里清楚,若非他提议,私盐之事无双恐怕要迟一两年再收网,此次去楚州是瞧着时机到了顺便收了网。那南宫水月的事无双虽然未提,但江夫子那张嘴岂是饶人的?李晏越听越心惊,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他是隐忍习惯的,况且他与无双并非名正言顺,是以他管不得说不得,凡事先在自个儿心里绕几圈,尝出万般滋味,待只剩下甜这一味才巴巴地献给无双。
李晏心中酸涩,无双另有所思,二人皆不语,静坐一室茶香中,倒如画卷上的水墨一般灵静,却似随时要起风,散成了墨香尘埃。
无双细细摩挲扳指片刻,先开了口:“听薄小姐提起,李大人回京途中也遇伏了?”
李晏闻言笑了,笑得极浅,语气中听不出贬义,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知肃亲王世子可否知晓薄小姐的心性,若日后进了宫还是这般不谨慎,即便云相有心照拂也鞭长莫及!”
李晏并未正面回答无双的问题,但无双知道这已是默认了。薄唇微微一抿,似蹙成了一抹凌厉的唇角,如同她的人一般充满杀伐之气,锐不可当。
“看来还是不太确定本王的行踪,先试探了李大人一番。本王很好奇,龙七的易容术可谓以假乱真,寻常人定然看不出破绽,他们是如何肯定与大人一行的不是本王?”无双的双目沉如深潭,对这背后之人上了心。
寻常百姓轻易不能见皇族,燕王虽然名声在外,却也从未在府外荒唐过,刺客若能轻易识得燕王,可见必然有一个对燕王极为熟悉之人,或者说对燕王极为关注,对燕王的一言一行都极为了解。
李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一路上他的心一直有些发沉,正是因为此事。他搁下茶盏,正色问道:“殿下可是有了线索?”
“江夫子曾经说了几句玩笑话,说那楚江才是最好的伏击点,到了江中,毁了船,将本王拖入手中,借水之力牵制本王一半实力,只要刺客多一些,本王必然逃不过。本王与夫子的想法倒是相似。进了宁州境内,白日树林设伏,夜晚大好时机却是放过了,这说明那小镇方圆百里只埋伏了那么些刺客。
之后本王命龙卫做障眼法分成三批,分别走了不同的路,昨夜最后一批龙卫已经回来了,三批却是都遭了伏。这些刺客倒是不如伏击李大人的那些精明,都没分辨出来那不是本王。而本王易容改装,一路却是太平无事。想来那些刺客并非尾随本王,而是在本王回京可能走的途中设了埋伏,看到与本王容貌相似的便予以刺杀。至于为何失了本王渡楚江那个大好时机,大约是来不及赶到楚州,或者是不识水性。”
无双说得如此详尽,李晏自然明白她已经有了眉目,却不急着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殿下行踪暴露是年末的事,殿下回京已是二月,若是赶不及在楚州设伏,想来那些刺客来自与楚州方向相反的北方。至于水性,北方人大多是不识水性的。离京之时尚能一路平安,回京之时却危难重重,估计与私盐脱不了干系。”
“云州安静了不少年,怕是按捺不住了。”无双冷声道。
李晏闻言一惊,“莫非是那位世子?”
“应该错不了。这么多年明面上一直悄无声息的,若非他把手伸到了本王的燕王府里,本王几乎以为他已经咽了气!”
“莫非柳月便是他安排进来的?”李晏越想越惊,若真如此,那位世子想做的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那倒未必。府里的事并非柳月那一桩,若柳月真是他的人,那他可就太了解本王了!”虽说的似惺惺相惜之语,露出的却是满满的杀意。
柳月那般心思纯净的少年,任谁也想不到他带着阴毒的杀器。培养他的人阴沉毒辣是肯定的,图谋不轨显而易见,从种种迹象更可猜出他势力庞大,无双就是忌讳这一点。
“圣教最初便是在云州活动,不知与那位世子有无干系?”李晏提道。那圣教就跟野草一般,怎么也除不尽,朝廷查得严,他们就收敛一些,朝廷松一点,他们就猖狂许多,只要根未除,就会春风吹又生。
“无论有没有干系,他放任其在他的地盘上壮大未尝没有存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无双拨拨茶沫,抿上一口,心里舒坦了些。尽快未知的麻烦很多,但有了一条线索,顺藤摸瓜要容易许多。她突然想起南宫水月说的那句话,的确他置她于危险之中是事实,却也帮她找着了瓜藤,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找着那藤上瓜。
李晏知她有了计较,不再多问,说起了闲话:“殿下此去楚州可快活?”
快活?一贯心思敏捷的燕王有些反应不过来,身为燕王,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何为快活”“何为不快活”。
李晏笑了笑,又道:“那臣换个方式问。不知殿下心中淤塞可纾解了?”
无双或许已经忘了单独出行的最初目的,李晏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无双被那人挑起了压制于心底近一年的愁绪。即便李晏再不愿,也记起了那个温和的刑部员外郎,更记起了那一夜燕王的混乱无措。云起,已经藏在了燕王的心里。不过此时看来,那些个挑起燕王思绪的举动怕是和南宫水月脱不了干系。只要乱了燕王的心,李晏必然不舍,便会主动挑起担子,劝她去散散心。可燕王的行程是早已定好了的,离开燕宁便会往西北方向走,无双必然要选相反的方向,刚好走入南宫水月布好的圈套。
无双有些意外李晏会这么问,毕竟李小公子素来进退有度。略一思忖,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面的淡然,不喜不悲道:“本王就当他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是个死人,本王又何必再纠结于此!”
燕王既这么说了,李小公子便这么信了,无论燕王是不是口是心非,只要她开了口,即便此时还不是,日后也会变成是。
“李将军的幼女可是李大人亲自去接了?”无双忽然问道。
“是臣亲自去拜见李将军,得了将军首肯之后接走的。不过李将军素来正直,怕下官为难,只道让李姑娘随其他秀女一同进京。臣自然不敢答应,命人将李姑娘单独护送进京,惟恐途中有失,也请李将军派了一小队人护送。”
本就是去求人家姑娘进宫,换取戍西军的忠心的,自然要给人家面子。人家说不必享受特权那是客气话,自己要是应了估计这事儿就黄了。必须要单独送进京,还要请人家帮忙护送,以免人家不放心。戍西军十多年来跟一潭死水一般,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惊不起一丝浪,既然动不得,只得招抚。联姻这一计是皇帝想出来的,李小公子回去死磨硬泡让李太师做了那牵线人。若非戍西军统领李凉的恩师李太师做的牵线人,这事儿成不了。
无双点点头,道:“李姑娘身份不一般,皇兄会好生对她的,皇后性子极好,必然不会苛待她,且云太妃是明白人,也会照拂她的。”
李太师本不答应牵这个线,就是怕那位李姑娘是个娇女,在宫里活不下去。不过皇帝登基不过才一年,后宫妃嫔并不复杂,皇帝保证不会亏待李家小姐,而李凉又同意了,才做了中间人。
二人又提到燕宁遇到的那几个士子,说了几句,李晏却是不好多留,无双也道他该回府瞧瞧李太师,李晏便告辞离去。
三月初三,朝廷放了金榜。
高中状元之人就连燕王也有些意外,竟然是邵峰。邵峰的确是有真才实学,但在全国学子中怕是占不到第一位的,不说旁人,便是与他同乡的吴唤也要胜他一筹,况且他锋芒外露,就连所写文章中的用词也不够圆滑,并不为为官多年的老臣所喜。即便燕王与皇帝皆看中他的锐气,也不会行使特权让他中个头名。
倒是吴唤,曾经的江宁神童,此次竟只屈居第三,探花之位。不过他素来不露山不露水,深谙中庸之道,倒也不令人意外。
榜眼是幽州人,姓景名泰兰,出身官宦,但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知县,这样的出身全大燕怕海了去,并不稀奇。只是他的姐姐早在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就侍奉左右,做了侧妃,如今已是九嫔之一的淑媛,他勉强算是陛下半个小舅子。虽说景淑媛并非宠妃,但陛下一碗水端平,并不曾冷落了她。陛下后宫空虚,与朝中官员有干系的只有一个琼妃,那景泰兰有姐姐在宫中撑腰,身份到底是不一般的。
无双放下金榜,似笑非笑。头甲三名竟没有一个是京城人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田园瞧了无双的神色,仔细说道:“昨儿个傍晚外面就有些风声,说这状元是云相钦点的,陛下并未反对。”
无双微微颔首,若是云泽,倒有可能。听说自己不在京城的这半年云相处理了一些事一些人,忒的手段了得,使得文武百官再不敢轻视于他。他向来喜欢与自己对着干,选上个利刃刺刺自己也未尝不可。况且以他的性子,仗着有云家撑腰,仗着位高权重,做出这等事来也不稀奇。
历届科举,头甲三名中至少有一个京城人士,大多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这是给京城面子,也是给京官和世家大族面子,已经成了不必道明的规矩。其实能进殿试,学识都是极出众的,但也相差无几,鹤立鸡群的毕竟是少数,因此放哪个进头甲差别不大,是以阅卷官们卖这个面子,皇帝也卖这个面子。此番云泽主管科考,却逆着来,可偏偏他是云大学士的亲子,旁人奈何不得他。
见无双不语,田园请示道:“车马已经备好,时辰也不早了,公主可要动身?”
无双颔首,将金榜交与田园,道:“本王这就动身。”
田园将金榜交给钩子收进书房,急急跟上。
无双走到车前,见除了莺歌外还有两个不常在跟前伺候的下人,莺歌指着绿衣的丫鬟道:“公主,这是奴婢收的干闺女,唤作碧云。”又指着那青衣小太监道:“他是田总管的小徒,唤作田蕊。嬷嬷说先让他们俩跟着伺候试试,若是不行便换了。”
见二人都低着头,无双命他们抬起头来。看得出来他们是极懂规矩的,即便是抬着头,双眼也瞧着脚,不敢直视主子。叫碧云的小丫头看起来才十四五的模样,虽是一副机灵的模样,但很是收敛,瞧着很乖巧,想来进宫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而那个取了女孩儿名字的田蕊长得唇红齿白,俏生生的,不到二十的年纪,但从他呼吸吐纳可知他已有十多年的功夫在身。
无双对他们没有恶感,便点头道:“先跟着罢。”
二人机灵地谢恩,请燕王上车,很是利索。
玉林一宴
无双到得并不早,天已经全黑了,御花园里挂满了宫灯,很是亮堂。士子们已经到齐了,因未封官,只着便服,行走于着官服的京官们中间,很好辨认。虽说金榜上列有三甲,但因人数众多,能参加玉林宴的只有头甲三名及二甲前四十七名,共计五十人。
朝廷百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玉林宴的,五品以上才能吃上这顿御宴。不过这宴席本就是为士子们的仕途铺路的,五品以下怕是也没本事提拔人家。不过玉林宴上的习俗,来参加的官员可带家眷,家中有未嫁闺女的,夫人大多都来了,是以林林总总来的人数比士子们多得多了,亏得御花园地方大,不然还真装不了这么些人。但年轻姑娘却是极少的,毕竟要顾虑名节,便是往年也只有王公贵族家的闺女会参加。
只听一声唱道:“燕王驾到!”
众人连忙下跪行礼,无双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只道不必拘束。众人听命起身,却比之前要拘谨许多,士子们几乎都没见过燕王真颜,平日只凭传闻猜想,今日真人近在眼前,都忍不住偷偷瞄上几眼。只见燕王一身金色长袍,通身贵气逼得人不敢冒犯。
正巧此时李晏到了,朝无双行了一礼,便跟在无双右后侧。
无双一边巡视才子们,一边问道:“李太师身子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家祖老当益壮,精神得很。”想到李太师那暧昧不明的笑,李晏就一阵头疼。
说话间,无双已经看到邵峰与吴唤二人,他二人也正看向无双,无双微微颔首,笑着说道:“今日要见到熟人了。”
李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邵峰与吴唤,并不意外。全京城都在传头甲三名的名字,他就是闭门不出也知道,昨儿个那三人策马游街,据说状元马头挂着的红绸都被姑娘妇人们扯了去,哄抢一番。新科状元游街还有掷花的习俗,一时间京城花贵,还有不少姑娘做了绢花,妄想掷上状元心头,做一做那状元娘子,这便算了,还有掷瓜果的,差点把状元郎砸下马。传为笑谈的是那榜眼景泰兰,受不得花香,一路喷嚏打个不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状元差点被砸下马,榜眼一路泪流满面,就没有探花什么笑谈?”无双笑问。
李晏看了吴唤无害的娃娃脸一眼,笑了:“大约探花瞧着年纪太小,妇人姑娘们都舍不得下手罢。”
无双闻言笑意更深,“不知李大人当年游街是否也是这般热闹?”
李晏无奈地摇摇头,他参加科考那年,科举重开,还没这些个习俗,况且姑娘们要矜持许多,如今大燕的风气是越来越开放了,竟做出当街抢红绸的举动来。
二人言笑晏晏,忍不妨被人打断:“燕王与李侍郎好交情,出京半年竟还没把话说够,这才回京几天,又说到一块儿去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呀!”
本是寻常的闲聊几句,可经云泽这么一说就变了味,众人想到燕王与李侍郎昔日的传闻,更觉二人方才是在情话绵绵。
“本王很好奇,左相是不是太过关注本王,何以每次都到得时机恰好?”无双似笑非笑。
“燕王殿下玩笑了,臣比不得殿下轻松,手里事务繁多,出入次数也频繁了些,恰巧遇上殿下而已。若殿下勤快些,见的臣的次数怕还要多一些。”云泽不动如山,“应王殿下去了容州,燕宵又去了威远军,去岁还死了两个公子,燕王府中怕是寂寥了些。”
众臣闻言,暗暗点头。云相说得可不是么,应王与燕王不伦之恋的传闻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位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听说也是极英俊的,而去岁燕王府死了两个公子,一个是刚进府就死了的,倒是没什么,可后死的那个可是燕王当年亲自去萦纡殿挑的,伴了喜怒无常的燕王多年尚能活命,可见燕王对其很是宠爱。
无双也不恼,淡淡道:“朝中还有左相陪着本王,本王又岂会寂寞?”
虽然燕王本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左相不停地给她使绊子制造些事端,使她忙得闲不下来,哪里还会寂寞,但众臣显然已经习惯去掉“朝中”二字再来解读燕王的意思,得出的结果就是燕王与云相之间有猫腻。顿时,就连那些还未入朝的士子们看云相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了,有些有骨气的已经打消拜入云相门下的打算了。
本来嘛,朝中如今除了燕王之外就只有云相最为位高权重,今科又是云相做主考,按理说三甲都是云相的门生,厚颜攀上关系,一旦拜入云相门下,前途不可限量。可若云相是因为燕王才有如今的地位,拜入云相门下就如同拜入燕王门下,对那些士子来说是折辱。
不等云泽反唇相讥,天子到了。云泽只得避让一旁,跪地行礼。
燕瑞一眼就看到了无双,快步走到她跟前把她扶起来,笑道:“燕王一去半年,朕心里一直不踏实,虽然知道燕王回了京,可直到此时见了燕王才安了心。”
士子们一听,这才明白天子宠爱胞妹并非传言。
燕瑞想让无双坐他身边,让他好好瞧瞧,可他今次不是一个人赴宴。在他身后,皇后正抱着凤王,琼妃与玉贵嫔以及一个眼生的宫装女子皆朝无双福了福。待皇帝落了座,众人才平身,小太监连忙来请示是否开席,得了令后连忙下去传话。众人也连忙就坐,只见粉衣娇俏的宫女们端着寻常人看也没看过的吃食鱼贯而入,士子们的眼睛都要直了。皇帝象征性地训示几句,道了句“不必拘谨”,便是开席了。酒过三巡,下面就热闹起来,或互相巴结,或比试文采,或拉拉红线,简直如鱼得水。
皇帝一大家子坐在主座,皇后自然是坐在皇帝身旁,燕王坐在皇后身旁,琼妃与玉贵嫔坐在皇帝下手处,而无双下手处坐的是那个眼生的女子。
罗皇后知道无双不认识那女子,便介绍道:“她是景淑媛,在陛□边伺候了许多年了,今次她娘家弟弟中了榜眼,陛下很是夸赞,便开恩让她过来瞧瞧弟弟。”
无双看向邵峰那席,士子们二人一席,他身边坐着的想必就是新科榜眼。那榜眼与邵峰聊得正欢,可见是个善谈的,不过能让邵峰待见,可见品行是不差的。无双微微颔首,道:“可是景泰兰?”
景淑媛闻言,连忙回道:“正是景泰兰。”
燕瑞正巧听到了他们说话,笑着说道:“依朕说,景淑媛的父亲可是取了个好名,榜眼那一笔小楷真是妙如兰!”
听得皇帝夸奖,景淑媛笑弯了眼,趁机为弟弟说几句好话:“臣妾的父亲公务繁忙,没空教导子女,特意请了夫子,臣妾兄弟姐妹五人,大多爱玩,只泰兰醉心书本。他犹爱习字,总道字如其人,还言他长相不如众兄弟姐妹,唯得一手好字,盼将来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一手好字,将他想成英俊儿郎,甘心下嫁。臣妾总笑他做胡梦,谁料他竟真金榜题名了。”
燕瑞闻言乐了,“想不到那小子看似老实模样,竟小小年纪就想着娶娘子了!”
皇帝笑了,妃嫔们就跟着笑,就连罗皇后也抿了嘴。
无双淡笑着看向小小的凤王,此时他已经醒了,罗皇后正喂他吃糕点。燕凤凰长得像他母亲瑾太妃,小小娃儿却秀气得很,一双眸子与无双有几分相似,黑亮黑亮的。不过,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在眉间那颗朱砂痣上,当初无双说是凤纹,如今那痣长开了些,依稀真的能看出凤凰的形态。
无双不禁想到了幼时的琥珀,心情大好,点了点小凤凰的朱砂痣,笑问:“小蛮快周岁了罢?”
罗皇后一边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一边回道:“四月初一的生辰,到时候就在我宫里抓周。”
“到时候无双也来凑凑热闹。”燕瑞笑道。
无双点点头,算是应了。
下面席间很是热闹,但看得出来那些士子顾及天子在场强作收敛。文武百官席前只有两处没人,一是云相,一是李侍郎。云相不慌不忙地饮酒用膳,不冷不热地看着士子们比试,虽说只是容貌艳丽了些,并非洪水猛兽,但任谁都不敢打扰他。而李侍郎则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不过众人都猜测他在想他与燕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任谁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过两日就该给这些士子封官了,无双觉着怎么安排景泰兰合适?”燕瑞忽然问道。
一句话问出了几种心思。在座的几个妃嫔只有琼妃的父亲是一品大员,娘家厚实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平日里有什么短缺,皇上没赏赐,娘家就巴巴地送进宫来了。父亲既是一品大员,母亲也是有诰命在身的,递个牌子,通报一声,便能进宫来瞧瞧闺女,温声软语,惟恐女儿受了委屈,还带上大把银子让女儿打点,看得别人眼都红了。皇后虽然没有大官撑腰,但人家毕竟是一国公主,每年罗金国都上贡无数金银珠宝,况且人皇后是一宫之主,她还能亏待自己?玉贵嫔与皇后就不一样了,她是宁家出来的,全靠自己机灵才有今天,宁家早倒了,她在宫中只能靠自己。如今景淑媛终于盼到弟弟考了功名,使足了劲为弟弟铺路,待他日弟弟有所成就,她也好有所依靠。
无双顿了顿,道:“刑部缺人,就让他到刑部做个员外郎罢,赵郎中也该提提了。”
景淑媛闻言大喜,刑部是燕王掌管的,陛下素来宠信燕王,在燕王手下做事是再好不过,且刑部如今没有尚书侍郎,只几个郎中,那赵瑟不就是得了燕王的宠才升得这么快么,若弟弟能讨好了燕王,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燕瑞点点头,道:“也好,在你手下,景淑媛该放心了。”
景淑媛连忙谢恩,连声道请燕王多多管教。
燕瑞今日心情好,让人把景泰兰叫了来。景淑媛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家里人,激动地看了弟弟许久才想起正事来,连忙让他谢恩。景泰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听话地谢了恩,起身之后才明白他姐姐为了求了个京中的职位。进士们大多出京任职,能留在京里的很少,景泰兰倒是无所谓留京还是出京,但做了京官机遇好大约会升得快些,为母亲与妻子争得诰命,日后就能进宫看望姐姐了。
只是……在刑部任职,他小心地看了燕王一眼,刑部可是这位殿下的天下。再瞧着姐姐殷切的眼神,罢了罢了,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当即敛了心思。天子问他话,他都谨慎答了,但与天子离得这么近,他还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好在天子还算满意,摆摆手让他回去,他如蒙大赦,连忙又是谢恩。
景淑媛是如愿了,可玉贵嫔嫉妒得快喷出火来,可她娘家已经没了人,总不能变出个出息弟弟来。
待回到座位,景泰兰已不太记得请皇帝问了些什么。邵峰见他神情古怪,关切道:“陛下说了什么?”
景泰兰一惊,仔细看了四周,见没人偷听,才小声说道:“陛下让我去刑部任职。”
邵峰显然也想到了燕王,可不但没笑话他,还劝慰他道:“燕王殿下是出了名儿的公正,不必担心。”
景泰兰点点头,想想那位殿下的传闻,放下心来。
“听我父亲的同僚说起过,燕王殿下近来已不太管刑部的事,现在刑部多由赵大人掌事,你只管做你的官,不必顾忌殿下。”邵峰既已决定入朝为官,家中必然要为他打点一番,因而他知道如今朝中之势。
景泰兰闻言心中一暖,笑道:“多谢邵兄关心。”
玉林宴耗时颇长,皇帝自然要早早退席下去歇息的,交给云相主持便是。皇帝一走,燕王也早早退席回府,女眷们多吃不消,都回去了,好让他们一群男子放心对酒当歌。
投壶封妃
云太妃说瞧着面善,可其他妃嫔却是没见过这姑娘,不知该如何接话,就连一向机灵的林太嫔因事先没通过气,想不起这姑娘的出身,倒是燕王,见过这姑娘不止一次,接了云太妃的话:“难怪太妃瞧着面善,她是流香郡主的义女薄仪,住在肃亲王世子府上,通身气度与世子相似一二。”
无双这是在说胡话,薄仪比起肃亲王世子燕霜城可差得远了,但总不能说她像流香郡主罢?燕霜城到底是浊世佳公子,可流香郡主却只有个蛮横无理的名声。云太妃与流香郡主并无交情,之所以拉薄仪一把是因为云相的面子。而无双接云太妃的话是为了感谢云太妃对李玉娘另眼相看,李玉娘的父亲李凉掌管几十万戍西军,皇帝要给李凉面子,却不好当着众秀女的面上表现出来,只有借云太妃这个长辈之手。
云太妃闻言,佯作老态,道:“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燕王说得对,可不就是肃亲王世子的外甥女么,竟也这么大了。”说罢,忙招了薄仪坐到自己另一边。
玉贵嫔冷眼瞧着太妃太嫔们那一处热闹,她或许没听说过李玉娘和温双成,却是知道薄仪的。云太妃只道薄仪是肃亲王世子的外甥女,不说她是流香郡主与那罪臣薄寒的义女,区区罪臣之女,若不是有云相造势,朝中反对她进宫的折子怕是有一大摞。
太妃太嫔们是长辈,先帝都死了一年多了,她们没得争头,宫中选秀她们不过凑个热闹,自然欢喜。可当今天子的妃嫔们可就没那么开心了,秀女们选进了宫,日后便要分天子的宠爱,若是有人得了势,怕是还要压她们一头,她们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玉贵嫔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皮笑肉不笑地说:“也真是巧了,三位姑娘都站在第一排,生怕人瞧不见似的。”
这话听着有刺,琼妃连忙打圆场:“三位妹妹容貌出众,站在前面也是应该的,只要是人,都有爱美之心,嬷嬷们自然也是寻常人。”
那些教习嬷嬷们都是人精,刚刚那三位姑娘也是特意被安排站在第一排的,玉贵嫔说得明白,她们也只当做没听到。
此时,燕瑞忽然说道:“先前太妃倒是说对了,这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看得人眼花,分不清谁跟谁了。这一百余人,要让朕一个个看过去,估计晚膳都赶不上用了。”历次都是表演才艺决高下的,几乎都要耗上一整天。
罗皇后见皇帝心情好,怕是有了什么荒唐点子,不想拂了他的好心情,便顺着他的话问:“陛下可是有个好法子?”
燕瑞看着众秀女就跟看青菜萝卜一样,颇不在意地说道:“既然能站到朕跟前,容貌才情自然是不会差的,可朕不能都留下,实在难以抉择,不如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云太妃笑问。
燕瑞看向无双,道:“燕王可还记得幼时朕教你玩的投壶?”见无双点头,他更是开心,“将那些壶上贴了后宫品级封号,每个秀女投一次,投中哪个壶,朕就按那壶上贴的赐封号,投不中就落选。”
皇后不语,这可是胡闹了,莫非投中了贴了“皇后”一签的壶,皇帝还真要废了自己另立新后?琼妃虽然觉得不妥,却不敢多言。最不高兴的就属玉贵嫔了,如今皇上的妃嫔中除了皇后和琼妃,就数她品级最高,若有秀女投中妃位,她岂不是要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上一头?
果然,云太妃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众人都看着云太妃,指望她劝劝皇帝。云太妃开是开口了,却与众人的期望不符:“皇后之位是万不能改的,祖宗规矩,新人进宫不可直接封为皇贵妃和贵妃,四妃已有琼妃,还剩三个空位,九嫔已经有了刘淑仪和景淑媛两位,还剩七个空位,若是名额满了就将壶撤下,万不能没完没了地投,其他的倒是无碍。”
燕瑞精神十足地说道:“还是太妃想得周到。”
因为云太妃支持,其他人却是不敢反对了,于是瑞帝陛下做了他在位期间的第三件荒唐事——投壶封妃。
这厢说罢,那厢就命人准备东西,秀女们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擅长投壶的自然是喜形于色,不擅长的自是愁容满面,还有小户出身的秀女是听都没听说过投壶的,面上一片茫然。张嬷嬷眼见秀女们把多日来学的规矩都抛诸脑后,重重咳了一声,秀女们这才有所收敛。
罗皇后笑道:“嬷嬷,今日陛下兴致高,让她们也不必拘谨地排队了,都散开了去罢,要摆壶了。”
张嬷嬷见主子发话,面色稍缓,让秀女们散开,中间让出道来摆壶。趁着这会儿的工夫,不会投壶的姑娘连忙向会投的请教,可惜大多遭了白眼,一是关系到自身利益,二是这投壶本就是贵族间盛行的游戏,贵族小姐又怎会理睬出身贫寒的敌人?
因是天子来了兴致,宫人们惟恐慢了一步天子就失了兴致,不过片刻,壶就已经摆好。众秀女这才知道有多难,即便是擅于此道的秀女也觉得距离太远了,即便是离投掷处最近的标有“九品御女”的壶也比她们平日里玩耍投的距离要远上许多,那标有妃位的壶简直望尘莫及。
云太妃拍拍李玉娘的手,道:“玉娘,去给她们做个表率。”
李玉娘大方地点点头,走到投掷处。她自小在军中长大,武功是不错的,尤善射箭,不是她自夸,要她投个妃位也不在话下。她还记得那日父亲与她说过的话,他说皇帝有心拉拢戍西军,想来不会亏待于她,少不得要封她为九嫔之一。李玉娘不是那等无知村妇,知道九嫔是正三品,放到朝中,除非家世惊人陛下宠信,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经营是升不到的。既然父亲这般说,她就只值这个品级,木秀于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打定了主意,她瞄准九嫔的那只壶,轻而易举地投中了。
“好!”燕瑞大喝一声,让万吉记下。
万吉一边记一边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李玉娘为九嫔之首——昭仪。”
李玉娘连忙跪地谢恩,众人皆是称赞道喜。云太妃也很满意,她对李玉娘的底细是了解的,知道那妃位对李玉娘来说唾手可得,可那丫头只选了九嫔,可见进退有度,极知分寸,这样的人才能在宫里走得长远。
方太嫔见李玉娘投得容易,便让温双成也试试。双成有些紧张,温家只是小户,她在家时虽然听说过投壶,却是没玩过的,而且她幼时身子骨弱,气力也小,估计连最近的也投不到。但想到家人殷切的眼神,她沉下心,使劲全身力气投出去,却闭了眼,不敢再看。只觉一阵风拂过,然后就听方太嫔喜道:“又是一个九嫔!”
双成这才睁开双眼,见她那只箭果真投在了九嫔的壶里。
燕瑞高兴地点了点头,万吉飞快记下,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温双成为九嫔之昭媛。”
双成这才松了口气,跪地谢恩。待回到方太嫔身边,方太嫔将她的手抚了又抚,直道争气。
云太妃对薄仪道:“你也去试试罢,横竖都是第一排的,按顺序也该轮到你了。”
薄仪低声应下,起身上前。只见她起势老练,手臂极稳,想来是善于此道的。一箭投出,直直地奔向最前头,任谁都看得出她投的是妃位,可惜去势不足,在半路上落了下来,恰巧落到了九嫔的壶中。
“陛下有旨,封秀女薄仪为九嫔之昭容。”
可薄仪却迟迟未谢恩,就连云贵妃都有些惊讶。林太嫔忙道:“薄姑娘这是喜极了罢?这倒也是,见姑娘柔柔弱弱的,咱们谁都没想到姑娘气力这般大。”
薄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谢恩。她精神有些恍惚,待回到座位上云太妃说她有福气也只勉强笑了笑。母亲要她出人头地,她不敢不从,本还担心燕王不喜她会从中作梗,谁知老天帮了她,陛下心血来潮要玩投壶,因非亲子,父亲母亲对她皆不关心,她从幼时就以投壶打发时间,玩得是极好的,是以她信心十足地瞄准了妃位,谁料只射中了九嫔,莫非连老天都觉得她太贪心么?
三人连连射中九嫔,使得其他秀女情绪高涨、跃跃欲试,想着自个儿至少也能挣个四品婕妤,谁料却天不遂人愿。也不奇怪,贵族小姐心高气傲,自然看不上品级低的,全都瞄准五品以上,纷纷投不中,而出身小户的姑娘虽然眼界低,却不善此道,是以也投不中。
待一个时辰过去,只剩一位秀女未投,此时除去最先投的三位外,只投中了一个四品婕妤、三个五品美人、一个六品才人、一个八品常在,与那三位自然是没法比的。
最后投的这位秀女是青州人,大约是所有秀女中出身最贫寒的,她能作为秀女进京是因为她的美貌,即便只是个村妇,即便双手因劳作而粗糙,即便字都不识几个,可她的美貌在六弦郡是出了名儿的,若非要抚养幼弟,她早已嫁到好人家,孩子都该有自个儿的弟弟这般大了。
此次她参加选秀,是因为县令对她说,若是她进了宫,她弟弟便由县里出资养着,进县学读书,日后飞黄腾达,若是她落选回乡,她弟弟依旧可以进免了银子进县学读书。她本以为自己进了京就会被刷掉,可那位考才情的大人见了她后念叨“女子容貌为重,才情可有可无”,便让她通过了。至于那些宫中规矩,可比她平日赚钱养家容易多了,是以今天她也能到皇帝的御花园走上一遭。
虽然也曾妄想过当上嫔妃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亲戚羡慕嫉妒,可今日过后她怕还是要被遣送回乡了,她是听都没听说过投壶的,如何能投得中?低声下气地求在外宫时与她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姑娘,谁知人家哼得懒得哼一声,她只得听天由命。什么技巧都不会,她只管使了蛮力去扔,因着没抱希望,扔完后都没看一眼中没中。没等她离开,就听到众人的吸气声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又听公公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顾秀丽为四妃之丽妃。”
顾秀丽倒是机灵,一点没愣神,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皇帝反悔。云太妃有些惊奇,能一举投中妃位,想来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怎么她没听过这个闺名?让顾秀丽抬起头来,她一看之下更惊,方才没瞧清,这位新封的丽妃原来是个美人,这满屋子的美人都比不过她。到底是谁家姑娘这般出众竟还藏着掖着?
“丽妃祖籍何地?父亲可是在朝为官?”云太妃问得含蓄。
顾秀丽还记得学过的规矩,忙用上那套说辞:“回太妃娘娘,臣妾是青州人,臣妾出身贫寒,父亲种田为生,早早就过世了。”
云太妃倒是奇了,又问:“你可学过投壶?”
顾秀丽有些赧然地绞着手指头,却坦白地说道:“回娘娘,臣妾不曾学过,今日之前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云太妃瞧了她的手一眼,心中了然,温柔笑道:“想必你今日运气好,这是你的福气。哀家瞧你性子憨厚,想必会得皇上喜欢,日后可要好好伺候皇上。”
虽然顾秀丽心里好奇,却不敢偷看皇帝一眼,只恭敬道:“臣妾多谢娘娘教诲。”
云太妃见她守规矩,觉着她虽是村妇,却是肯学的,对她也算满意。皇帝身边都是能断文识字的女子,有这么个不一样的也好。
云太妃满意,当今天子的妃嫔们可就不满意了,方才顾秀丽一抬头,她们都是跟着一惊,这个相貌可是少见的,亮丽如李玉娘,清秀如温双成,淡雅如薄仪,都比不过这顾秀丽!
燕王大寿
景淑媛偷偷瞧了面无表情的燕王一眼,在座各位怕是只有这位的容貌能跟顾秀丽比一比,可惜燕王不是寻常女子,若单论女子的秀丽,顾秀丽更胜一筹,但燕王出身高贵,那通身气度顾秀丽就是修炼一辈子也比不上,二人倒是不好比的。再说,撇去燕王的名声不说,外面的人可都传燕王是天人之姿,寻常人比不得。
旁人都还收敛些,玉贵嫔的眼睛却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顾秀丽烧成灰烬。她怕的就是这个,若出身好她也认了,偏偏是这个无知村妇得了妃位,压到她头上来了。别人或许没瞧见,她可是瞧见了,那村妇的手比宫女们还粗糙。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能做妃子,她怎么忍得下去?
此次秀女大选到此时算是结束了,共册封一妃、一昭仪、一昭媛、一昭容、一婕妤、三美人、一才人、一宝林、一常在,计十一人。总的来说,皇帝很满意,太妃太嫔们也很满意,皇帝的妃嫔们也算满意,虽然出了个顾秀丽,但只留下了十一人,要知道文帝十五年那次大选可是留下了六十八人,这多亏了投壶。天子玩笑之言,却使得投壶游戏大兴,凡贵族皆以不会投壶为耻,这已是后话了。
秀女们都回外宫收拾行囊,落选的明日遣送回乡,得了封号的明日进宫,或是悲伤或是欢喜,总算了了心事,而皇帝却还要想着给新进宫的妃嫔们拨住处,好在考虑到大选后会有不少新人住进来,大多数宫殿都已经修缮过打扫干净,否则还要头疼许多日子。
“陛下,丽妃娘娘住西宝宫是否合适?”万吉的笔停在丽妃的名字旁。
品级低的不必一人一间宫殿,谢才人、周宝林、董常在住芳华宫,张美人、吕美人、陈美人住芳德宫,王婕妤住刘淑仪的芳容宫侧殿。新封的九嫔之三,李昭仪住海棠宫,温昭媛住金缕宫,薄昭容住芳菲宫。至于丽妃,已居妃位,寒酸不得,与妃位相配的自然是先帝四妃的宫殿,其中锦绣宫已被琼妃住了,而宁馨宫被玉贵嫔住了,万吉左思量右思量,定了西宝宫。
燕瑞蹙了蹙眉,“有些远了,云缈宫呢?”
“云缈宫用的是云太妃的名讳,云太妃还健在,若让丽妃娘娘住进去,势必要改了名,可就因为云太妃还健在,却是不好改这个名。”万吉疑难道。
可不是么?云太妃这才搬了宫一年多,人还健在呢,就安排人占了她以前的地儿,于情于理都不妥,若是寻常宫殿倒也罢了,偏偏宫名还用的老人家的名讳,若安排人住进去,势必要改了宫名,可老太太还健在,改名就是在驳她的面子。所以难啊,只能让云缈宫空置着。
燕瑞明白万吉的意思,点头道:“你考虑得周全,就西宝宫罢。”
万吉连忙标注好,将单子呈给燕瑞批阅,若是没有错处,就要拟旨了,明日一早就该传旨了。
燕瑞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一边问万吉:“你今日瞧得明白,给朕说说。”
万吉应下,细细道来:“李昭仪的功夫是极好的,依老奴看尤善射箭,想必那标着妃位的壶也难不倒她,难得的是她知进退,只选了与她身份相符的九嫔。温昭媛中气不足,想来身子娇弱些,幸好有燕王相助,燕王殿下那气用得巧,增一分过了,减一分不足,不偏不倚,就中了九嫔。薄昭容的性子老奴瞧着有些像流香郡主,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善于此道,也是奔着那妃位去的,可惜被燕王阻了一把,能让燕王殿下如此,想来昭容在来京的路上就不太安分。倒是丽妃娘娘真真是好运气,不懂投壶,空有一身庄稼人的气力,却无心Сhā柳柳成荫了。”
燕瑞显然也想到了顾秀丽,笑道:“她是个有福气的,留在宫里也是好的。”
翌日,朝上宣读了此次秀女大选的结果,众臣虽然对投壶封妃的荒唐做法表示异议,但事成定局,只得作罢。众臣对结果勉强满意,到底还留了十一个佳丽,以天子的冷情性子,他们几乎以为会一个也不留下。
然后讨论的是燕王双十寿辰的事,天子宠爱胞妹是人尽皆知的,因此燕王的双十寿辰自年初就被列为议事重点,寿宴将在宫中举办,礼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讨论的都是些微枝末节,前来贺寿的郡王贵族们陆续抵京,他们的衣食住行都要拿出来讨论一番。每逢此时,云相便冷眼看文武百官为了讨好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子你争我夺,而正主却坦然享受着众人为她的生辰操劳,心底满满的是不屑。
一晃三月十七到了,无双沐浴完毕,便见碧云托着衣裳,田蕊托着玉冠,这些都是御赐的,从去岁末宫里御衣房就开始赶工,前些日子才完工,后燕王试了又稍作修改,最后衣裳全部浆洗熨平,昨日才送进燕王府。
莺歌喜气洋洋地为无双拭干长发,仔细梳通,绾上男子发髻,再取了那玉冠戴上。这玉冠造得精巧,玉是羊脂白玉,玉上却镶了一条金龙,玉石质脆,难雕复杂花样,这龙栩栩如生,虽只一指长,每一片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用质软的黄金来造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这金镶玉的手艺民间难寻。
梳的是男髻,很是简单,要不了一盏茶的时辰,莺歌不禁有些遗憾道:“公主总梳男子发髻,奴婢再巧的手也派不上用场了。”
无双闻言露出些笑意,却不接话。
莺歌见她连敷衍都不肯,不再多言,取了那华丽的金袍为无双穿上。金色是极抢眼的,是以金色为底却难用别的颜色绣纹,因而这袍子瞧着是没有绣纹的,待走近细看才会发现是用金线绣的暗纹。襟口袖口在满目金色虽瞧着差不多却不是金色,而是明黄,明黄上又绣以金龙,富贵难言。当今大燕,除了天子,只燕王敢如此装扮,若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被按上个谋逆的罪名。
莺歌收拾妥当,越看越觉得自家公主似天人一般,欢喜得不行。
无双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道:“日后这些事都让他们小辈做。”
莺歌知道无双是在心疼她,心中一暖,双眼顿时有些湿润,不禁有些埋怨:“瞧公主说的,您呀自小就不要人服侍,奴婢难得有一次机会。以后这些小辈接了手,可是他们的福气,放眼京城都找不着公主这样好伺候的主子。”
碧云和田蕊连忙笑着说:“姑姑说得是,全天下也找不着咱们殿下这般天人一样的主子!”
莺歌也笑着称是。
说话间,田园急急地进了门,呈上一封信,道:“八皇子的信。”
无双接过一看,信上大抵说了琥珀的思念之情以及不能亲自为阿姐贺寿的遗憾愤愤之情,最后是祝寿的吉祥话。想到琥珀那不忿的模样,无双不禁笑了,将信交给田园收起来,叹道:“琥珀也长大了!”
无双回到京城时,容州已有七封信到了燕王府,估摸着她该回京了,信来得越发频繁,没几日就是一封。容州离京城太远,一封信丝毫不耽搁在路上也要走上两个月,琥珀是算着时日写的,使得无双看信时并无滞后之感。至于回京祝寿之事,年初的时候琥珀就让金钩用暗卫联系的方式询问了她,她没同意,到今日表达哀怨不满的信才到她手中。以往也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稍有不顺心就跟她撒娇叫苦博她同情,现在来了这么多信却没说一个苦字,收服异国蛮族,岂会不苦,他越是不开口,想来过得越是苦,却学会了自己扛着,果真是长大了。
“走罢,该进宫了,吴嬷嬷该急了。”无双吩咐道。
几人应下,连忙出门。
虽说是宫中操办寿宴,但毕竟是燕王的私事,燕王出宫多年,宫中谁也不知她的喜好,是以请了燕王府中的人来坐镇,莺歌与田园这些日子日日都要进宫,今日从早上起就在宫里忙了,方才是算准了时辰回去伺候无双的。待二人进了宫,果然见吴嬷嬷有些焦急,钩子大约忙去了,并不见身影。
吴嬷嬷见他们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淡淡道:“各自忙去罢,宫中多了不少新人,不怎么利索,你们帮衬着些。”
二人应下,连忙各就各位去了。
天色尚早,宾客还未到,无双先去见皇兄燕瑞。燕瑞今日难得没有忙政务,在坤仪宫中逗弄凤王,燕王进去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除了被禁足的颜嫔,天子的妃嫔们一个不落,都在这里,见燕王到来,品级低的连忙起身行礼,还齐齐地说了不少祝寿语。十几个嫔妃并上帝后燕王及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有近三十人,聚于一室,不免有拥挤之感,亏得她们的贴身宫女和太监都在外头守着,否则燕王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众人见燕王一身金袍,与天子的明黄比在一处所差无几,顿觉天子宠爱燕王非凡。玉贵嫔大着胆子说道:“就没见过像陛下这般疼爱妹子的,让臣妾这个没兄长的嫉妒得恨。”
丽妃出身乡野,闻言大大咧咧道:“年长的照顾年幼的也是应该,臣妾的父母去得早,弟弟年幼,都是臣妾照顾来着。”
李昭仪也笑道:“都说长姐如母,这是常见的,可长兄如父却是少见了。玉贵嫔也不必羡慕燕王殿下,那是陛下脾性好,我那两个哥哥总以欺负我为乐的,我在家中常言有姐姐才好。”
罗皇后难得也来了兴致,笑着说道:“李昭仪说得是,本宫的哥哥才多呢,却从来都是玩自己的,就没照顾过本宫。”
燕瑞不由取笑几句,众人又是一阵笑。玉贵嫔笑得勉强,姐姐?她想到宁家的女儿们,如今一个被囚在宫中,其他的都做了鬼。
先前丽妃虽是随口一说,燕瑞却记在了心上,问道:“丽妃,朕听你说过,家中只有弟弟一人,如今你进了宫,你那弟弟可是寄住在亲戚家的?”
丽妃坦然说道:“臣妾与亲戚并不来往,没有亲戚愿意照顾弟弟,县令答应臣妾让弟弟在县学读书,平日里都住在学馆里。弟弟日后若能高中,臣妾也能如景淑媛一般与弟弟重逢了。”
若是有些根基的,一朝登上妃位,必然给家中兄弟安排好了前程。若是没有根基的,天子既然问起,怕是就借着这个由头,趁着天子心情好,求个恩典,不用等到他日高中就能到京城来,可丽妃不懂这些,说过之后就罢了,也没想到求天子开恩。
燕瑞笑道:“你也是一宫之主了,怎么就没想着照拂娘家弟弟?堂堂宫妃的弟弟,怎么能寄住县学的学馆?今日是燕王生辰,朕给你个恩典,改日下道旨给你,你命人将你弟弟接到京城来,置间宅子,送到燕京书院读书,总比在县学好。”
此话一出,玉贵嫔的心中顿时酸得冒泡,景淑媛的事刚过,丽妃又来了这一桩,天子开了口,丽妃的弟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本就品级比自己高,若日后有兄弟扶持,怕是要稳稳地压在自己头上了。
琼妃最会顺皇帝的心意,当即附和道:“京城里书院极多,都比那小小县学好上许多倍,燕京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放到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丽妃你还不谢谢皇上的恩典!”
丽妃这才明白自己得了个大赏,喜不自禁地谢恩。
燕瑞笑道:“可不必谢朕,今日是燕王寿辰,朕是为燕王积福,你要谢就谢燕王罢。”
丽妃当即又谢过燕王,起身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笑道:“臣妾差点忘了给燕王准备的寿礼。”说着唤了守在外头的贴身宫女。
只见一个宫女捧了个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倒不知红布下面是什么。待宫女走到跟前,丽妃掀了那红布,原来只是一双靴子,众人当即有些失望。玉贵嫔笑得嘲讽,到底是乡野村妇,只能拿出这种东西来。
如此寿礼
丽妃并不在意众人眼中的失望,热情地对燕王说:“燕王殿下出身尊贵,想来什么稀罕物都见过了,臣妾出身贫寒,没有更稀罕的送给燕王,只这一手缝补的手艺,就给殿下缝了双靴子。这缝靴子的料子还是陛下赏的,臣妾的手艺自是比不过宫里精细的,不过这底是实打实的千层底,穿着舒服养脚。”
谁都以为燕王看不上眼,谁料燕王竟真拿了那靴子当着众人的面儿换上了。
燕瑞笑问:“感觉如何?”
“不错。”无双让碧云把先前穿的靴子收起来,竟不打算把这靴子换下了。
先前的靴子是宫中御衣房制的,是御赐了今日生辰穿的,无双就这么当着天子的面儿换了,不敬得很。燕瑞也不生气,满意地朝丽妃说道:“你手艺倒是好。”
丽妃从没想过燕王会看得上这双靴子,也没想到天子会夸她,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忘了礼数,一个劲儿地摆手,道:“臣妾的手艺比不上宫里的,只是宫里做东西精细惯了的,若做了这千层底,怕是外观上就不好看了。臣妾想着燕王殿下走路多,鞋底子稍微薄一些,受罪的就是脚,这才做了。若是做别的,臣妾的手艺比起宫里头要差得远了。燕王殿下若是穿得习惯,日后臣妾给殿下多做几双。”
她倒是没有巴结的心思,只道寻常百姓家照顾小姑一般。燕王却喜欢她的热心肠,笑着说道:“本王收了你的礼,便回你一个礼。你弟弟进了京也不必置宅子了,先在本王的燕王府住着,他日高中自有朝廷赏他宅子。”
丽妃不知这礼厚,有切身经验的景淑媛却是知晓,当即提醒道:“丽妃快快谢过燕王,那燕王府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建府至今不过进了八皇子和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如今八皇子已经封了应王镇守容州,肃亲王世子家的那位公子在威远军中历练,今秋是要参加武举的。”
丽妃连忙又是谢恩,今日虽然她行礼最多,可她得到的也最多。她出身低,从来没见过燕王,只听旁人胡说,今日见燕王穿靴子也不用人服侍,顿觉燕王比那些在外宫认识的一举一动都要人跟着服侍的贵族小姐好得多了,且燕王又有心教导她弟弟,此时在她心里已是这座皇宫里最好的人。
丽妃这般想着,便为小姑操起了心:“不知燕王殿下可定了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倒是燕王回了句:“没有。”
丽妃不知其中缘由,有些惊愕:“都道贫家女迟迟不嫁,怎么殿下这般尊贵的姑娘也拖到了现在?”
燕瑞已然不悦,玉贵嫔不但幸灾乐祸,更要拖她一把:“丽妃娘娘错了,燕王殿□份高贵,世上难寻匹配之人。”
丽妃点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身份高贵有身份高贵的做法,民间不也常有富家女招赘之事么,燕王殿下不妨也招个驸马。”
先帝五位公主嫁了四位,两位嫁去异国,两位嫁在京城,嫁在京城的两位都是嫁进男方府里的,并未设公主府,先帝只是赐了银子命男方将公主住处扩建得大一些,而唯一早早就开府的这位燕王殿下还待字闺中。大燕历代有不少招驸马的先例,不过进了公主府就跟做上门女婿一般,处处低一等,有志气的儿郎大多不愿意。
玉贵嫔本以为皇帝会大怒,谁知皇帝却是笑了:“丽妃说得也是,若遇到好男儿,燕王就不妨招作驸马,燕王府里总归多一个不多。”
无双点点头,众妃嫔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招赘的好处来,然后不知怎地又岔回燕王生辰上来。丽妃开了头,别的妃嫔便抢着给燕王献礼,可惜都没能得燕王青眼,轮到温昭媛的时候她只献了一盘紫罗糕。无双拈了一块,尝了一口,顿了一下,竟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燕瑞有些意外,便也取了一块尝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面上多了些温存,柔声对温昭媛道:“这味道与你祖母做得一模一样,你学得好。”他还未去过温昭媛的金缕宫,是以不知道她还有这手艺。
温昭媛连忙谢天子夸奖。当年她学做这紫罗糕的时候,嫡母就说过先皇后是极爱吃的,临行前嫡母还嘱咐她这手艺不能忘,陛下与燕王都是喜欢的。她进宫多日并未侍寝,是以没机会呈上这紫罗糕,恰逢燕王生辰她寻不着稀罕物送,便献了这糕。
李昭仪送了跟马鞭,道这马鞭可是凉州最好的,也合无双的心意。
众人谈笑片刻,便见天色暗了下来,天子下令赴宴,一行便浩浩荡荡地赶去御花园。
御花园里已经很热闹了,百官及亲眷都已到了。燕王的面子大,几位郡王除了守灵的清郡王燕盛云外都到了。
琼妃想亲近丽妃,便教她辨人。那位坐着轮椅腿脚不便的是闭门不出的平郡王燕晓,那位身边站着宫装妇人的是封地在西昌的安郡王燕平安,那位妇人就是他的母亲李太嫔,这两位郡王是陛下的亲兄弟,陛下还有个弟弟应王如今镇守容州,应王自小在燕王身边长大,相貌也像了燕王七分。那位年纪稍长稳重老成的是封地在南阳的南郡王燕青阳,是陛下的堂兄弟。那位优雅天成的是肃亲王世子燕霜城,那位谪仙似的人物她也没见过,想必是郑亲王世子燕君平,这两位世子都是陛下的堂叔。
皇帝刚到,太妃太嫔们也到了,云太妃看到李太嫔,欣喜地拉起她的手,让她与自己一桌。御花园里早已搭了戏台子,就等天子一声令下开锣。
待众人就座,先喝三杯,贺燕王大寿,随后天子说一句不必拘礼,台上就演起来了。都是各地精挑细选的班子来演的,就是看多了各式把戏的王公贵胄也看得稀奇,最精彩的要数神仙索。
表演的人是个中年人,他捧了一团长绳,放在地上,将一头掷向空中,其劲如笔,初抛两三丈,后来加到四五丈,一条长绳直向天升,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一般。众人大为惊异,就连云太妃也觉得稀奇。
只见那绳越抛越高,竟达二十余丈,绳端没入云中。此人转头朝席上看了一眼,诡异一笑,忽然向上攀援,身足离地,渐渐爬高,突然间长绳在空中荡出,此人便如一头大鸟,从旁边飞出,不知所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待谢幕时,那人竟又回来了。
众人皆高声叫好,燕瑞也觉有趣,叫赏。惟有无双冷冷地看着那个人,双拳握紧,低声跟燕瑞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席,行至人少处又低声说了几句就出了御花园。
无双刚出御花园,就见一个人影闪过,连忙追上。那人越走越快,专挑防卫最弱之处,在禁卫毫无所觉之时飞快掠过,不消一刻就到了宫门口,那人回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跟上,又是一笑,一跃出宫。无双便也弃了从门走,跟着跃过宫墙。那人一直用轻功奔走,似并无与无双交手的意图,无双想出手,却惟恐跟丢了他,只得专心追赶。二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出了城。
待出了城,那人只走小路,逐渐没了人烟,无双惟恐有诈,便放慢了速度,却听那人轻笑一声,顿时冷了双眸,又提气跟上。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厮又玩起了张冠李戴金蝉脱壳。能让燕王如此上心,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花楼楼主南宫水月。
无双心想,南宫水月费尽心机偷偷进宫,又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必有所图。今夜京城热闹非凡,他引她出城至僻静处也是常情,可他竟只顾奔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知有何诡计。然她上次大意放过他已是后悔,此次万不想再放他逃走,是以明知有诈却不肯停下。
二人皆是内功深厚之人,一追一赶都将轻功使到极致,如此跑了一夜竟还气息平稳、真气不泄。待东方露白,南宫水月终于停在一处山谷前,此时已不知离京城几百里。容不得无双多想,南宫水月只停顿了一瞬便进了谷,无双瞧得分明,这谷口布了阵,乱走不得,便记了南宫水月踩过的方位照着走。
待穿过灌木林,跃过山泉,隐隐可以看见几间竹屋,南宫水月终于停了下来。无双再提一口气,快步跃到南宫水月身旁,一掌劈过去。南宫水月连忙避过,无双一掌落空,掌风扫过之处只闻花草树木飒飒作响。如此几招,南宫水月神色古怪起来,无双毫不留情,就要拔剑,南宫水月见状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无双挣脱,南宫水月再拉,如此又过数招,终于被无双得了机会,眼见无双就要拔剑,忽闻“吱呀”一声,然后便是一人的脚步声。
南宫水月停了手,无双握着剑柄,暂时止了势,也跟着看去。只一眼,无双便全身一僵,随后放下就要拔剑的手,看向身边的南宫水月。南宫水月摊摊手,等那人走远,才开口道:“知你惦记着他,便带你来看他一眼,算是送你的寿礼。”见无双冷着一张脸,他无辜地解释道:“他的武功虽然废了,耳力却还是惊人得很。”
无双不语,以她的修为,听那人的脚步声便知他已经没了内力。不过南宫水月一点也不无辜,他明明可以在谷口把话说清楚,却偏偏不解释,故意让她出手。
南宫水月知她所想,嬉皮笑脸道:“若不瞒着,我怎能见到你破了冰壳的模样?”
无双不理他,只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一时间,世间万物似乎都被燕王凝结了呼吸。南宫水月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淡声道:“他每日这个时辰要去药圃,或采药或查看药草长势,一日也不间断。”
无双敛了双目,低声道:“人已经见了,这份寿礼本王收下了。作为回礼,本王今日放过你。”说罢,转身离去,再也没回过头。
云起回到竹屋的时候,南宫水月正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云起回来,又神色诡异地将云起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看得女宿浑身发毛,可云起似是没了五感一般,完全不受影响。
“木头!”南宫水月忽道,“不,是石头!一个石头怎么会在另一个石头心里留下痕迹?”
女宿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云起还是不说话,拨弄着刚采回来的药材。
南宫水月终于失了耐心,提醒道:“昨儿个她双十寿辰。”
云起知道他说的是谁,却还是不接话。
南宫水月再接再厉:“你难道就不想见她一面?”
云起终于停了手,微微叹了口气,良久,轻声道:“我知道她来过了。”说罢,继续拨弄药材。
南宫水月突然失了言语,拂袖离去。
刚出了谷,就闻一人冷声道:“药师在花楼地位崇高仅次于楼主,你怎能让一个敌人知道药师的隐身之所!”
南宫水月顿时冷了脸,“青龙,本座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么?”
那人一震,虽不甘愿,却还是低头道:“属下不敢。”
南宫水月转身看她,身为四大护法中唯一的女子,青龙的样貌很普通,与玄武座下的危宿相比简直就如微尘与珍珠,但她武功出众,能力卓越,稳坐东护法一位,就这方面而言南宫水月对她是满意的。可惜,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女人的弱点,善妒,睚眦必报,自以为是。南宫水月有些遗憾,为何他就培养不出来像燕王那般不像女子的女手下?
敛了神,南宫水月轻笑一声,看青龙的眼神好像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口中丝毫没留情:“别以为有纪长老护着你本座就不敢动你,本座容忍你是怜惜你的才能,若有一日你的才能都不能让本座多看你一眼,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知道的,本座从来不承认你的血统。”
南宫水月的声音极轻,语气也算得上温和,但吐出的话却似利刃一般狠狠刺向青龙。青龙身子微颤,低着头,颤声道:“属下明白。”
凤王抓周
无双出京的时候是使轻功跑出来的,回京的时候却不能再用轻功,一是敌我不明,惟恐遇到埋伏时内力不继,二是青天白日的会吓着寻常百姓,于是寻了匹马,走官道。出来的时候只用了一夜,回去却用了一天一夜。
从无人深谷寻至城镇用了小半日,燕王那一身行头太过招摇,又出来得匆忙,没带银子,而龙卫昨夜全被她留在宫中保护天子,燕王只能自食其力。幸好带了腰牌,去官府牵了马,征了些银子,换下一身行头,地方小官只道燕王又微服了,哪里敢多问,连忙捧了银子送走这个杀神,如此又花了小半日。官道虽然平坦些,却要绕不少路,因此虽然无双一路没停,天黑的时候却才到了阜阳县。她寻了个馆子草草用完膳,正要动身,却见那马不中用,跑不起来了。无双无法,只得又去阜阳县衙征了匹马。待回到燕王府,已是寅时了。
燕王府里众人这一日都心急如焚,本是过寿的喜事,寿星好端端地就这么不见了,陛下说燕王有急事要处理,可什么事处理了一夜还不回来?眼见着一天一夜过去了,再过一个时辰又是一夜过去了,燕王还不见踪影,龙卫又没跟着,田园已经打算天明就进宫禀报陛下,请陛下定夺是等还是寻人。正急着,燕王就回来了。
田园与莺歌连忙迎上来,就连老迈的吴嬷嬷也守在外厅。碧云机灵地端了水让燕王净面,替燕王换下劣质衣袍,刚收拾妥当,一盏热茶就端到了燕王面前。燕王抬头一看,端茶的竟是李晏。
莺歌都有些过不得李晏这般,替李晏说道:“公主,李小公子自前夜散了宴席后就来等您了,昨儿个休沐,李小公子一直等您到现在。”
无双点点头,抿了一口茶,问道:“宫里可有事?”
莺歌有些不明,李晏明白她担心什么,回道:“宫中并未出事,陛下康健如昔。”
无双放了心,想解释自己的突然失踪,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一句:“本王忽有急事,来不及通知你们一声。”
吴嬷嬷年纪大了,这么长时间没休息,已然支撑不住,钩子连忙扶她去歇息。莺歌知无双与李晏有话要说,便与其他人退了出去,顺手掩了门为他们遮去凉气。
李晏握着茶盏,却良久未言,待无双一盏茶见了底,他终于开口道:“殿下匆匆离席,两日不归,到底是为了何事?”
无双与李晏之间素来坦白,只要不涉及皇家秘事,李晏开了口,无双必答。此次无双也不瞒他:“本王去看了一个人。”
“殿下看的是谁?”
能让燕王这般举措,燕王看的是谁李晏心知肚明,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无双看着李晏专注的双眼,淡声道:“本王去看了云起。”
李晏顿时满目仓惶,他想说燕王你回京那日明明答应过我会把他忘记的,可燕王没有答应他什么,也没有许诺他什么,所以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手中的茶失了平静,正如他的心。他竭力压制住心中怒吼的兽,将茶盏放下,敛了微红双眼,冷声道:“时辰不早,臣还要上朝,先行告退。”
虽已竭力压制,但尾音还是带了些颤意,颤动了无双的心。有那么一瞬,无双想说她并不是自己想去看云起的,她追南宫水月之前不知会看到云起,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能如往常那般客气地说一句:“李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还望大人珍重身体。”
“公主,为何不留住李小公子?”
无双一怔,回过神来,见是莺歌,并不回答,只微微叹了口气。
莺歌红了眼,“这些年奴婢瞧得明白,李小公子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公主方才说的话奴婢也听见了,可奴婢知晓公主走得那么匆忙必然不是为了见那个人,公主还把龙卫留下保护陛下,公主必然是担心有人对陛下不利才追了出去。”
无双摩挲着已经没了茶的茶杯,叹道:“你都能明白,他岂会不明白?”
“可是公主不说,他就不会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莺歌看得明白,她知道李小公子心里明白,但他想听公主亲口告诉他,他不想揣测云起在公主心中还有多少分量,他也有他的骄傲。
“就算本王说了,又能如何?”无双反问,“他能入赘燕王府么?”
莺歌反驳:“公主怎么知道他不愿?”
无双沉思良久,只叹了一句:“李太师只有他一个孙子。”说罢,她放下已经失了余温的茶杯,起身离去。
莺歌心中酸涩。公主说得不错,李太师只有这一个孙子,定然不愿意李晏入赘,即便李太师愿意,公主也不忍心如此委屈李晏。且公主日后若还想在朝为官,就不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生子教子,李晏已经二十六了,世家子在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他还能等几年?
抹了抹眼角,莺歌刚将酸涩压下,却见田园来了。
田园温和地说道:“公主吩咐了,不必准备夜宵了,她累了,先歇息去了。”顿了顿,他微微叹息:“主子的事就由主子自己决断罢,咱们就别操心了。”
莺歌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男人,哪懂女儿家的心思!”
田园也不与她争辩,直道:“我不懂!我不懂!”见莺歌仍有些不能释怀,又道:“至少我知道公主心里是有李小公子的,否则何必为他考虑那么多?”
莺歌忍不住又掉了眼泪,满心的惋惜:“好好的一桩姻缘……”
田园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道:“谁让咱们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呢!”
自那日之后,李小公子便再也没登过燕王府的门。
莺歌心中惋惜,与母亲吴嬷嬷私下说了几次,皆被吴嬷嬷训斥一番。她们是亲母女,私下时不那么拘谨,莺歌看得出吴嬷嬷也有惋惜之意,便驳了她好几句,惹得吴嬷嬷叹道:“儿啊,你都是这个年纪了,怎么想法还那么率性?皇家的婚姻,有几桩是情投意合的单纯婚姻?”
莺歌无言,当年靖安公主下嫁镇国将军正是因为睿帝想要笼络那位草莽出身却手握重权的孟将军,而先帝的四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和亲去了,三公主下嫁是为了拉拢云家,四公主下嫁为了巩固温桑对当今天子的忠心,没一个是情投意合的单纯婚姻。
此后,她便再也不提了。
肃亲王世子来拜访的时候,无双已经恢复如初。燕霜城进京的目的无双知道,祝寿是其一,其二是看看皇帝如何安置他那外甥女,今日他还有心情来拜访,可见对皇帝的安排还是满意的。
燕霜城抚着茶盏,佯作老态,叹息道:“老了就想着子孙绕膝,犬子在时臣总觉他太过闹腾,犬子不在时臣又觉得府里太过冷清,少了一个人到底不一般。”
无双知他想念燕宵,为人父母大抵都是如此的,便将燕宵近况告诉了他,又道:“堂弟八月要参加武举,想来七月就会回京,皇叔若是有空闲,不如向陛下求个旨,在京中等堂弟归来。”
燕霜城摇头笑道:“不必了,待他高中,让他亲自去沧州向臣报喜,总不能老要臣这老父来看他,也要他做儿子的主动看看臣才是。”
无双颔首称是。
“前些日子郑亲王膝下一双小辈先后成了婚,臣去凑了热闹,喝了两顿喜酒,感慨万分啊。郑亲王教出来一个谪仙似的世子,世子又教出来一双小仙人一般的儿女,世上的仙人投胎都投到他一家去了。”燕霜城倒不是羡慕,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仙人看着舒坦,却是不好相处的。
燕君平的一双儿女今岁先后成婚无双是知道的,郑亲王的折子早在去岁末就进了京,无双不在京城,燕瑞赏东西的时候还替胞妹送了一份礼。燕君平的小仙人儿子此次也跟他一起进京了,无双见过几面,通身气度的确像了燕君平五分。
“都道仙人是玉石为胚,可玉石再珍贵也是石头,堂弟虽然闹腾了些,却是个活生生的人。”无双说了句公道话。
燕霜城闻言笑了,他也是这般想法。都道燕王是个冷人儿,却不知她也是知情知趣的,想到那位当日在沧州三句不离燕王字字维护燕王的李小公子,他不禁试探道:“殿下生辰那日突然离席,李侍郎很是担心,下了席就匆匆来了燕王府,听说两日后才出府?”
无双冷了脸,“皇叔的消息总是这般灵通,让本王又妒又怕。”
燕霜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也不怕无双恼怒,咧了嘴笑,片刻后才道:“臣方才说了,人老了就望着子孙绕膝,李太师怕也是这么想的。李太师去岁已经过了八十大寿罢?”
无双不语,李太师过寿的时候她人还在容州,无暇□去参加寿宴,但依着她与李晏关系亲厚,田园必然送了一份厚礼。
“李侍郎也二十有六了罢,至今还未成亲,李太师如此高龄竟还没见到孙子辈,令人叹息。人一上了年纪,身子骨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说不准哪天说没了没了,李太师想来也着急了。”燕霜城一副历经风霜的模样,似他也垂垂老矣。
无双不为所动,“以李太师的身子骨,想过到百岁之年并不难。”
燕霜城笑意更深:“李侍郎想必也苦恼得很,前些日子臣去谢李侍郎一路上对小仪的照顾,与李侍郎吃了些酒,他与在沧州时心境大有不同啊。”见无双不语,他又指着茶盏道:“不知殿下可尝过李侍郎沏的茶?李侍郎沏茶的手艺可称一绝。”
良久,无双才道:“皇叔,刺探别人的心要付出同样的代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燕霜城见好就收,换了话题,这回说的是薄仪,无双兴趣缺缺,他坐了片刻便也告辞了。
到了四月初一,小凤王的周礼,无双自然也去瞧了。周礼是在皇后宫中办的,并不隆重,只皇帝、燕王及宫中妃嫔参加。
铺了厚厚红布的大案上放了个琳琅满目,小凤王虽是男娃,但有嫔妃妄自揣摩了圣意,故意放了胭脂水粉,罗皇后并不在意,她觉得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生在皇家自有荣华富贵,前途并不重要。
小凤王今日穿了一身红,喜气得很。罗皇后将他放上大案,他看看这个不满意,看看那个也不满意,最后竟扑倒燕王身上,抢了燕王怀中的福袋。
众人不明其意,只听丽妃惊叫一声:“呀,凤王抓了燕王殿下的闺女!”
众人更是不明。
玉贵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丽妃娘娘怕是糊涂了,燕王殿下尚待字闺中,怎么会有闺女?”
燕瑞也有些不悦:“胡言乱语!”
丽妃拍了拍脑袋,指着小凤王抓在手里的福袋解释道:“这是臣妾给燕王殿下做的子孙袋,是臣妾老家的风俗,求子用的,里面放了药材,是民间土方,很是灵验。”
丽妃那日提到燕王的婚事,后来有人好意提醒她,燕王府中是有几位公子的,她才明白为何燕王不急着成亲。皇上已经临幸了她,所以她按老家的风俗给自己做了子孙袋求子,想到燕王有人相伴,便给燕王也做了一个,今日见着燕王就给了她,谁料被凤王抓了出来。
燕瑞闻言面色稍缓,但还是喝了句:“胡闹!”
说话间,丽妃走到了燕王身边,小凤王又抓向丽妃腰间,原来她腰上正佩着子孙袋。无双将凤王交给丽妃,淡笑道:“想来是喜欢福袋里药材的香味,不过一剂方子有十多味药,就不知他喜欢的是哪一味。”
燕瑞见无双这般说,便缓了面色,笑道:“也罢,反正是图个吉利,皇家最常见的就是荣华富贵,亏待不了他,或许他日后真能成为杏林圣手也说不定。”
天子这么说了,众嫔妃便跟着附和,好似凤王已经成了一代医仙。
夫子治伤
四月下旬的时候,丽妃的弟弟终于到了京城。
无双看着那个小萝卜头,眉头快要蹙成了峰。听丽妃说,她父母早逝,弟弟年幼,因此她到了适婚之龄也未嫁人,一心照顾弟弟,而她进京后弟弟便入了县学读书。无双还以为她弟弟怎么着也有岁了,谁知竟还只是个小娃。若不是小萝卜头的模样跟丽妃极像,无双几乎以为他是接孩子的人找来冒充的。
负责接孩子的是丽妃宫里的大太监张公公,他见燕王面色不妥,不由有些害怕,抓住小娃的手便紧了紧,吓了娃一跳。
燕王揉了揉额角,眉间却是舒展开了,问张公公道:“这娃几岁了?”
张公公连忙道:“回殿下,小公子三岁了。”
无双点点头,看着小娃,又道:“叫什么名字?”
这句问的是那娃,张公公不敢替他回答,心里却是一阵忐忑。孩子是张公公亲自去接的,这一路过来,孩子的性子他也摸得差不多了,这孩子并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活泼好动。三岁的年纪还不怎么记事,正是好玩的时候,可这娃不吵不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张公公几乎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
张公公这厢担心着他不会开口,那厢他就口齿清晰地说道:“回殿下,我叫顾秀雅。”这般说法显然是跟张公公现学的。
田园见状夸道:“难得这么小的年纪却这般懂事,想来是个聪慧的。”
无双显然也很满意,口气温和了些:“见过丽妃了么?”
“回殿下,丽妃娘娘说她进宫时日尚短,还没有资格省亲,所以去之前就吩咐奴才直接将小公子送到燕王府来,不必进宫。”张公公只管把丽妃吩咐的说出来。
无双闻言倒是笑了,“她从哪里听的这个不伦不类的说法?省亲不是这么用的。她并非出身贵族,对这些事不懂,可你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该提醒她才是。”
张公公一惊,连忙跪地请罪。
无双摆摆手,让他起来,他是丽妃宫里的人,不该她罚,提点几句也就算了。
“把小公子带进宫去见见丽妃,让她带着小公子去跟陛下谢恩。小公子还小,没有男女之防,不妨让他在宫中多住几日,日后他进了燕王府可是半年难见一次了。”
张公公连忙跪地谢恩,让顾秀雅也跪下。顾秀雅小小年纪,却也学着张公公说谢恩的话。
无双瞧着他那小模样,想到了琥珀,便对莺歌道:“应王当年的衣裳可还留着?”
“回公主,都留着呢。”莺歌笑道。
“去找些顾公子能穿的,让张公公捎上。丽妃那里怕是没有现成的,去见陛下可不能失礼。”无双吩咐道。
莺歌应下,当即就唤了两个小丫头去找。
莺歌找衣裳的工夫,无双让碧云带顾秀雅洗净手脸用了些点心。待莺歌找了衣裳出来,选了一件让顾秀雅换上,大小正合适,那衣裳是时常拿出来熏香驱虫的,没什么异味,顾秀雅便穿着进了宫。
张公公回去之后自是把燕王这一番言行告诉了丽妃,丽妃感激不已,心中更是认定燕王是个好人,在顾秀雅耳边嘀咕了许多遍,嘱咐他日后一定要听燕王的话,好好读书云云。趁着顾秀雅在宫中小住的工夫,她还赶制了几双靴子给燕王,聊表心意。
丽妃带顾秀雅去谢恩的时候,燕瑞也吓了一跳,不仅无双想错了,燕瑞及一干嫔妃也想错了,谁也没料到丽妃的弟弟只是一个三岁小娃。倒是玉贵嫔笑得开怀,这么小的娃,等他高中至少要十几二十年,到那时丽妃就不知是何光景了。宫里只有燕凤凰一个小娃,如今新来了一个漂亮娃娃,嫔妃们都稀罕得很,连云太妃都不禁感叹丽妃的家乡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竟生出了丽妃姐弟这般灵秀的贫家子。燕瑞见一干人都很高兴,龙心大悦,便开了金口让这孩子在宫中多住几日。
虽然天子开了口让顾秀雅在宫中多住几日,但丽妃识规矩,月底就让他去了燕王府。虽然燕京书院里不乏五六岁的孩子,但三岁的娃娃去书院读书还是早了些,无双询问他几个问题,知他根本没开蒙,便请了京中一位颇有名望的老夫子来为他开蒙,过两年再送去书院。
江夫子一回府就发现府里多了个奶娃娃,当即指着顾秀雅,惊道:“殿下,江某出门不过俩月,你怎么就弄出个私生子来?”
莺歌嬉笑道:“江夫子胡言什么,这位是顾公子,是丽妃娘娘的弟弟,陛下开恩让他进了京,暂且住在咱们燕王府,待他日高中定是要另开府的。”
江夫子止不住地抽嘴角,这娃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等他高中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那这娃岂不是要在燕王府上寄住十几年?燕宵与琥珀前脚刚离了府,燕王后脚又领了一个奶娃娃进府,莫非燕王是寂寞了?正胡思乱想着,莺歌提醒他燕王唤他去书房,他不由叫苦,却正经了神色。
“可查清楚了?”无双的手指停在手中的卷宗上,若有所思。
“殿下猜得不错,果然跟那位世子有干系。”江夫子顿了顿,又道:“可能跟圣教还有些瓜葛。”
江夫子此次出门为的正是私盐的事,无双有意彻查,然私盐牵涉太广,朝中官员鲜少没被打点过,无双信不过,只有派自己身边的人去查,而龙卫有所不便,只得派了江夫子私下去晒制私盐的源头凉州查探。
凉州有几个郡临着西海,有大片的滩涂,适合晒盐,而琉州虽然也临着西海,但是地势陡峭,没有海滩,无法晒盐,是以海盐大多是凉州产的,私盐的源头也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凉州的地头蛇多,短时间内查不出东西,江夫子去了两个月才得了线索。
“私盐这条路断了,他就没有了财源,怕是会另有动作。云州深浅不知,还是要去探探才知呀。”无双叹道。
江夫子惟恐这件差事再落到他身上,连连摆手道:“江某就是有心也无力了。”说罢,也不避讳地解了袍子,只见他后背缠了布条,那布条血迹斑斑,想来口子不小。待解开布条一看,后腰处果然有一道一尺长的口子,还不停往外渗着血丝,很是狰狞。
他一进门,无双就从他略显粗重的吐息中得知他受了伤,却没猜到他伤得这么重。无双走进细看,伸手戳了戳伤口及伤口周围的皮肉,惹得江夫子一阵吸气。
江夫子苦笑道:“恐怕要请姚太医来瞧瞧了,我用了不少法子,就是止不住血。本来还查到了圣教的一些线索,可伤口一直合不上,血又流个不停,再不赶回京城我恐怕就要失血过多死在外头了。”
无双出手点了他伤口周围的|茓道,那伤口却还是往外渗血,忙唤了田园去请姚太医,转了身又研究起那伤口来。
江夫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忙道:“别研究了,是斧头伤的,江某再不才也看到那人兵器了,是两柄大斧,不是一般的铁铸的,还未靠近就感觉到寒气逼人,很是邪门。”
无双收回目光,低声道:“苏长空。”
江夫子惊诧:“苏长空?他还没死?他不是宁王的人吗,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你是查圣教的时候遇着他的?”
江夫子点头,刚查着一点线索,他才松懈下来就被那人逮着不松口,差点没丢了这条小命。
“那当年他的另一个主子就是圣教中人。”无双冷笑,“他是个人物,宁王在时他便脚踏了两条船,他可不仅仅是宁王的人。”
江夫子不语,那人练的功夫有些诡异,杀气极重,是个可怕的人物。
没过多久,姚朔就到了,见江夫子这般模样,自是一番冷嘲热讽,下手也颇重,惹得江夫子连连呼痛。
待洗净了伤口,姚朔有些惊疑,随即笑得幸灾乐祸:“你在哪里遭了这么个瘟神?”见江夫子不答,他也不恼,指着那伤口道:“那人的巨斧是玄铁所铸,还不是一般的玄铁,依我看是天外之石。不过百年来世上并无陨石降落,应是熔了已经成名的杀器重新铸造的,兵器一旦沾了杀气,即便熔上千回万回也褪不去,那巨斧恐怕杀气骇人。并了玄铁本身的寒气,一旦入了体,若不及时拔出来,就等着寒气入骨痛不欲生罢。”
他邪笑一声,道:“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手下动作未停,烧了一个火罐贴上江夫子的背。
江夫子一颤,顿觉伤口处一片湿腻,血流得更快了,不禁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让我流血而亡!”
姚朔动作更快,不一会儿,江夫子的背上密密麻麻都是火罐。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好心情地解释道:“别心疼那些血,都脏了,若不排出来,走到哪寒气戾气就带到哪。”
待时辰到了,姚朔拔了火罐,却还是没管伤口,又用金针把江夫子刺成了刺猬,送热水的碧云见了都忍不住笑。江夫子咬牙切齿,在心里头把姚朔恨上了,琢磨着伤好以后必报此仇。
拔了金针过后,姚朔让碧云把伤口清洗干净,这一番折腾下来,伤口终于不再拼命流血。姚朔惟恐碧云不够细心,还把伤口处的皮肉拈起来反复看了几遍,疼得江夫子龇牙咧嘴。确定伤口洗干净了,姚朔这才取了羊肠线,穿了针。
江夫子见状大惊:“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姚朔一脸泰然,理直气壮地说:“给你缝伤口,你可别乱动,缝得不好,伤口愈合得慢。”
江夫子激烈反对:“就没听说过把皮肉当布缝的,你这是故意折腾我!”
“我这是为你好!”姚朔没好气道:“口子太大,缝起来能好得快一些!”
江夫子不信,求无双做主,无双被他叫得心烦,干脆地说:“你若是不愿,本王就点了你的|茓道,姚朔爱缝哪就缝哪!”
姚朔接道:“只是点了|茓肌肉僵硬,皮肉难缝不说,日后伤口也合不好。”
江夫子这才老实下来。
姚朔素来有些阴损,便不用麻沸散,直接下了针。若江夫子疼麻木了倒也罢了,偏偏他疼得越发敏感,痛感被放大数倍,冷汗都冒出来了。姚朔知道有些人天生神经敏感,怕痛得很,便不再折磨他,飞快地缝出一条蜈蚣,再给蜈蚣涂上药,最后包扎起来。
江夫子没治疗前尚能活蹦乱跳,可治疗后却需要人搀扶才能站起来,似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江夫子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到了五月初五女儿节,若是往年江夫子必然要去闹腾闹腾,今年却只能留在府里养伤。
皇帝早已命人送来了宫灯及桐花,莺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晚膳后也没等到李小公子的宫灯和桐花。钩子微微叹息:“今年李小公子怕是不会送了。”
刚说完,莺歌双眼一亮,喜道:“来了!”
来的是个姑娘,把宫灯和桐花交给莺歌后,福了福身,道:“我家主子送给燕王殿下的。”
莺歌和钩子都没见过这个姑娘,知她不是太师府的人,便问她家主子是谁,那姑娘却是不答,只道:“我家主子说了,殿下看过宫灯便知我家主子是谁。”说罢,她又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无双只看了那宫灯上的祥云一眼就知是何人所送,冷哼道:“阴魂不散!”
莺歌不敢再提,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可要出府走走?”
无双顿了顿,道:“把柳月唤来,让他陪本王走走。”
莺歌知道自家公主决定出门了,连忙朝钩子使了个眼色,钩子会意,请出了吴嬷嬷。吴嬷嬷自然是高兴的,难得燕王要过女儿节,她连忙招呼钩子把燕王的女装找出来,钩子捧了衣裙笑道:“早就备好了的,浆洗了熨平了,上午还熏了香,这会子香味刚散去,公主总不会嫌弃了。”
花牌一双
无双看到吴嬷嬷手里捧着的衣裙,当即蹙了眉,不想穿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可吴嬷嬷这次却不顺着她,软磨硬泡,硬是让无双穿上了。吴嬷嬷还想给她梳上女髻,她再也不肯,吴嬷嬷无法,便还是梳了男髻,但未佩冠,只簪了一小簇桐花。
吴嬷嬷停了手,满意地看着燕王,心想这下总不会有人把公主错认为男子了。
这时,莺歌已经领了柳月过来,柳月如今的那张脸若是出了门必是要惹麻烦的,因此方才他匆匆易容掩了些,却还是个英俊少年郎。见燕王换了女装,他有些惊讶,随即倒是满眼的倾慕。莺歌倒是没计较他无礼,他们这些老人能容下他正是因为他有颗纯粹的心,若哪日他不再倾慕燕王,他们必然容不下他。
无双正要出门,却看到了顾秀雅,不由浅笑道:“你们几个也出去走走罢,把顾公子带上,他还没看过京城是什么景象呢。”
莺歌和钩子年纪大了,早对这种节日没了兴趣,可碧云却是年华正好,又是打小就进了宫,对女儿节好奇得很。吴嬷嬷笑道:“都去罢,府里有我这个老婆子和田总管在,一时半会儿不碍事,你们几个丫头只管把顾公子护好了,别只顾着自己玩儿。”
难得吴嬷嬷都开了口,莺歌几人便应了,带了顾秀雅去换衣裳。
无双与他们不一道,和柳月先走一步,她出门前吴嬷嬷忍不住嘱咐道:“公主莫忘了接花牌,接了花牌莫忘了去观音庙!”然后又对柳月叮咛了几句,大约是要他提醒无双别忘记了。
街上已经很热闹了。无双避开人群,只当散步,颇为悠闲,见柳月流连于路边的摊子也不催他,让他有看中的就买了,给府里的姑娘们也捎上一份。柳月欢喜地应下,走得越发慢了,上回他从楚州带回来的首饰小玩意儿莺歌她们都很喜欢,给田总管的鼻烟壶他也很满意,就连挑剔的绿蒲也喜欢那对包金缠臂,是以他现在倒是喜欢买东西。
无双是根本没把花牌放在心里,柳月是玩得忘记了,待一圈逛下来,手里抱了不少东西,柳月这才想起花牌来,四处张望,如何也看不到彩车的影子。他有些焦急,无双却是不在意,劝他再好生看看,出府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柳月顿时又投入了买东西的乐趣之中。
再一圈逛下来,无双琢磨着彩车游行的时辰过了,便带柳月去热闹的地方。刚走没多久就闻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柳月抬头看去,原来是彩车,当即高兴地告诉无双。无双自然也看见了,可是却高兴不起来,她故意错过了时辰,怎么这彩车还在街上游荡?
无双想避开,偏偏人群集中起来,挤得她挪不了步子,就听左右的人大声说道:“都迟了一个时辰了,我还以为今个儿没有彩车了呢。”
“听说之前的那位百花仙子不能来了,临时换了人,这才迟了一个时辰。”
“当百花仙子多好的事啊,怎么就不能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罢?”
“呸呸!说什么胡话呢!那位姑娘是今个儿定了亲事。”
“这么巧?”
“可不就是这么巧么,男方就是今个儿上门提亲的,听说是新科状元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儿郎,那小姐的父母当即就同意了。小姐定了亲,自然当不了这百花仙子,这才临时换了人。”
“这可是好事啊,说明观音娘娘今年特别灵,一求一个准儿,咱们要是抢到花牌,就不愁没有好姻缘了!”
“谁说不是呢。我哥哥和母亲都来帮我抢了,刚刚人多走散了,不过他们抢到了肯定是登记我的名儿。”
“嗳,我说,这临时换上的百花仙子是谁家的姑娘啊?那模样长得真好!”
“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她和原先的百花仙子是女子书院的同窗,女子书院出来的姑娘想必出身都是不差的。”
“瞧!彩车过来了,别说了,赶紧抢花牌!”
周围的人都在抢花牌,无双夹在人群中,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有心使轻功离去,又怕惊了百姓露了身份,只盼那彩车快快过去。
待彩车走了,人群也散了。柳月一脸沮丧,他拼劲全力才护住了刚刚买的东西,根本没有余力为燕王抢花牌。无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枚花牌。柳月见状大喜,好奇道:“殿下怎么会有?”
无双仰头望天,轻声道:“大约是从天而降罢。”
旁人想要却得不到,无双不想要,那花牌却偏偏落入了无双的怀中,方才人多,无双怕引起争抢,便未取出来,如今人散了,她势必要去观音庙走一遭,观音庙每年派出的百张花牌最后要一张不漏地收回,若有遗漏便是不吉利的。
柳月听到无双要去观音庙,心中欢喜,一路上都咧着嘴。
无双故意走得很慢,待他们到观音庙时,人潮已经过了。管花牌登记的还是四年前的那个老头,无双记得他的手上功夫是极出众的,琥珀在他手下吃过亏。
见他二人到来,老头笑眯眯地问道:“姑娘可是得了花牌?”
无双取出花牌,知他要登记交差,不等他来缠问就说道:“春华街,孟七。”
那老头听到春华街,笑眯了双眼,道:“姑娘的出身很好啊。”
无双不语,春华街虽住的都是贵人,但下人很多,保不齐就有哪家丫鬟跑出来玩儿,得了花牌又不敢暴露主子的府邸,只得含糊说在春华街上。
老头得不到回应也不恼,又道:“姑娘的名字挺耳熟的,不知老朽何时何地听到过?”
无双的唇角勾了勾,“老汉的记性倒是好,四年前我也得了花牌,正是老汉登记的名字。”
“四年过去了,姑娘竟没嫁出去?”老头有些诧异,以这位姑娘的品貌出身,不至于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呀。
无双浅笑:“大约缘分未到。”
老头自以为是地了然,想来是眼界太高没瞧中好儿郎,当即安慰道:“今年的观音娘娘特别灵,姑娘定能寻得好姻缘。”
“借你吉言。”无双不信这个,却不想拂了老头的好意,见老头登记好,便带了柳月离去。
且说莺歌、钩子、碧云三人带着顾秀雅,一路上都是奔着吃去了,身在燕王府,什么山珍海味在他们眼里都不稀奇,今个儿无非是图个新鲜。
碧云七岁就入了宫,直到去年都没出过宫,后来被吴嬷嬷选中进了燕王府,大多时候是在府里伺候,偶尔出府也是为了办事,坐了马车来去匆匆,因而她长到如今十五岁几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今日燕王开了恩,她才能自在地出来玩儿,心中自是感激万分。燕王府里可不止她们三个丫鬟,只是她们是在燕王身边伺候的,才能得了燕王的恩典,碧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命好,便跟莺歌撒娇道:“干娘,有个花样我怎么也绣不好,您什么时候得了空儿教教我呗……”
话还没说完,她就瞧见一个熟人,连忙扯了莺歌的袖子道:“干娘,我好像看到李小公子了!”
莺歌惊讶地看去,却是没看到人,便道:“是不是你眼花了?”
钩子却道:“碧云没看错,的确是李小公子。”她是习武之人,反应比常人要快一些,眼力又好,所以瞧得清楚,确定刚刚一闪而过的那人就是李小公子。
碧云奇道:“李小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凑这种热闹的人啊!”
莺歌敲了她的额头一记,道:“以后要称李大人,没大没小的,他比你大十多岁呢。”
碧云捂了脑袋,吐了吐舌头。
“咱们公主也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人,不还是来了?不过公主是万不会丢了身份去抢那花牌的,还好钩子你身手好,为公主接了一块。”莺歌笑道。
莺歌算准了无双不会去接那花牌,于是彩车刚走他们就跟着了,百花仙子刚开始派花牌,莺歌就让钩子抢了一块,之后又连忙赶去观音庙做了登记,完成了任务后才有心思闲逛。
碧云还是第一次参加女儿节,不懂这个,好奇问道:“干娘,那花牌不是殿下亲自接的,会不会不灵?”
莺歌笑道:“你当每个姑娘都跟你钩子姨一般好身手啊!能自己接自然是好的,但大多数是家人帮忙或者下人代接的,观音庙每年才派出百张花牌,寻常弱女子如何抢得到哟!”反正登记了谁的名儿花牌就是谁的,若有公子抓中了花牌,想见也是见的登记在册的名字的主人。
不知会不会有人抓到殿下的花牌,不知抓到了殿下的花牌会不会猜出殿下的身份,不知猜出殿下的身份有没有胆量找上燕王府。碧云胡乱想着,若是李小公子能抓到殿下的花牌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李小公子,他的确凑了这热闹,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太师府今日全府出动,不但李晏的父母出来凑热闹,就连李太师和他夫人方谨也来凑年轻人的热闹。一大家子出现在街上,全因李太师怀念女儿节要再感受下女儿节之故。
一家子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观音庙门前。看到那显眼的装花牌的箱子,李晏有些头疼,他就知道他那返老还童的爷爷是故意的。果然,李太师状似随意的笑眯眯地对他道:“既然来了,就去抽一个,说不定会抽中一段良缘呢,想当年我就是这么抽中你祖母的!”
太师夫人方谨极不庄重地翻了个白眼,当年是李太师做了手脚才抽中了自己的花牌,他竟还好意思在孙子面前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
见父母也要他去抽,李晏只得听命,随手捞了一个。那老头接过花牌就对着册子查看,不一会儿就查到了,喜气洋洋地告诉李晏道:“是春华街的孟七姑娘。那位姑娘老朽还记得,端的是好相貌好出身。”
李晏根本没听进老头的后半句话,他惊住了,春华街还能有几个孟七?他有些不信,朝那册子看去,那一栏里的的确确记的是“春华街孟七”五个字。
这一番对话李太师夫妇及李幕遮夫妇都听见了。李太师不禁叹道:“劫数!劫数啊!”
方谨猜道:“家住春华街,姓孟,又排行第七,难道是那位殿下?”
李太师点点头,道:“春华街只有一个孟七。”
李小公子刚刚失魂落魄地走了,老头嘴里头还念着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年轻公子驻了足,问道:“这箱子里的可是今日派发的花牌?”
“是今日派发的花牌,公子可要抽一个?”老头抬头一看,怔住了,那公子的相貌天上地下都难找。
那公子也不管失神的老头,笑着对身后那人道:“夜宿,不如本座也来抽一抽罢,看能不能抽个天造地设出来!”说着便拈了一个花牌出来。
老头回过神来,连忙对着册子查看,因着脑子有些迟钝了,查了许久才查到,连忙指给那位公子看,“公子瞧好了,是这一栏。”
“春华街孟七?”那公子笑得开怀,“原来这么有缘啊!”
他慢悠悠地转了身,道:“夜宿,走,咱们这就去会会有缘人!”
那公子走了许久,老头才真正地回过神来,连忙翻了翻册子,果然有两个“春华街孟七”,怪不得那姑娘登记的时候他觉着名字熟悉,原来是之前记过一次了,只不过一个牌号靠前一个牌号靠后,相隔太远,他一时没想起来。
事已至此,老头也不将册子改过。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百花仙子派花牌的时候人很多,与家人走散是常事,若分别抢了花牌又不曾碰头,只以为对方没抢到,就来观音庙登了记,而老头又没看出来,册子上就可能登记同一个人两次或者更多。老头心里想着,方才两位公子是万中无一的俊俏儿郎,那位姑娘总该能看上了罢。
怪物一双
南宫水月运气好,兜兜转转几圈,还不等他到燕王府就碰见无双二人。见无双身穿女装,格外动人,他双眼一亮,欢喜地打了声招呼。无双见到他直接就出了手,一是恼他阴魂不散,二是忌惮他进宫如入无人之地。南宫水月接了招,嬉笑道:“小七,我与你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观音娘娘可以作证。”
无双不语,手下越发凌厉。此处已是春华街,街上没有行人,不必担心伤及无辜。南宫水月见她认了真,转身就走。无双轻喝一声:“哪里走!”
南宫水月一边避开她的掌势一边无辜道:“小七,这春华街上住的都是贵人,每门每户都有护卫,你不会想把护卫引出来罢?”
无双闻言缓了攻势,对柳月道:“你先回去,本王稍候就回去。”
柳月刚应下,南宫水月就道:“夜宿,去送送柳公子,一定要把柳公子护送到府。”
夜宿眼角一抽,也应下,心中却腹诽主上支开他的借口用得极烂。
无双与南宫水月一追一赶,不一会儿就寻了京郊僻静处,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一个时辰以后,二人过了不下万招,二人都出了全力想比个高下的,出招又快又狠,然万招过去了,他们还是不分高下,可二人内力都耗费过多,待一炷香后,二人终于气竭,不得不停了手。此时,二人周围几丈的草木都遭了殃,高耸入云的大树倒了一大片。
无双没有佩冠的发髻已经散开,簪的桐花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几年难得一穿的紫色罗裙也毁了,那裙摆因她动作过大撕裂了好几处,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狼狈之势。她本人则竭力压制着胸中的澎湃之气,微微喘息,一边防着南宫水月出手,一边暗中将胸中乱成一团的真气引导归位。
南宫水月并未比无双好到哪里去。头上虽然束冠,却早已被无双一掌振飞,难得穿了正经的袍子,却也撕裂了好几处,而本来掩的严严实实的襟口也松了开来,露出了大片白玉般的胸膛,他嘴一撇,心道还不如直接穿了他那些不正经的衣裳来。而他本人则与无双一样,胸口真气乱窜,丹田处却凝结不出一丝来,气息不稳。不过他比无双坦然,直接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了会气才运气周转,其中还毫不掩饰地哼了几声。
习武之人最忌乱了真气,这种时候是很凶险的,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真气郁结于胸是很不好受的,运气归|茓也会使得|茓位剧痛无比,南宫水月见无双一边运气一边还防着自己,甚至一声不吭,心中对她是极佩服的。
待二人平稳了气息,空中乱飞的树叶也落了地,林中恢复了寂静。
南宫水月索性躺了下来,轻笑:“好久没这么畅快地打一场了。”
无双不理他,寻了个对自己有利的地势坐了下来。
南宫水月调笑道:“难得见小七穿一回女装,竟就这么毁了,不过……”他看了散乱了秀发的无双一眼,双目沉了沉,低声道:“此时这般,更为动人!”
他坐起身来,手腕一转,一朵桐花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也不知他方才是怎么藏得住的。他拈着紫色的桐花,轻轻一嗅,颇有风流贵公子的做派,随即风情万种地朝无双走去。无双见他靠近,便也起了身,立即正要避开,却闻他道:“别动!”只见他单膝跪地,手指灵巧地翻转几下,那桐花便被编成了手链,套上了无双的右手。
他盯着那手链,浅笑道:“四年前我见到小七穿女装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为小七做一次这番举动?”
四年前无双正是在女儿节那日穿的女装,而对无双做了这番举动的是云起。云起单膝跪地为无双佩花的一幕落了不少人的眼里,记在了不少人的心里。
无双缓了面色,低声道:“前尘往事又何须再提!无论你提或是不提,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无法更改。而往事成了记忆,无论是想记起还是想忘记,记忆始终在心里,所以,就让他留在本王的心里罢。”
南宫水月有些动容,他几次三番试探无双,故意勾起她关于云起的回忆,或许是为云起抱不平,或许是想顺便刺刺云起,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素来乖张惯了,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情,所以管他什么理由,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试探,可下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而每一次这位尊贵的殿下都会给他惊喜。他真想就这么继续下去,看看燕王殿下能给他多少惊喜!他甚至忍不住想,和这位殿下在一起,他是不是会时时刻刻发现惊喜,一生都不会无聊?可是他没有答案。
也许,可以试试。
“八月在戎州举行武林大会,小七你有兴趣参加么?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妨一道。”南宫水月指尖夹着一张请帖。
无双打开一看,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邀请的是见可孟七,他倒是有自信能让自己走这一遭,可惜她虽也算醉心武学,却是对武林大会没什么兴趣。正要将请帖还给他,却闻他不急不缓地说道:“武林大会三年一次,听说云州的那位世子已经连续参加了两次,想必今次也不会错过,而圣教自成一派,自有了参加的资格后年年都到,想必今年也不会缺席。”
无双收回捏着请帖的那只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是这样,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一边给她设下陷阱,一边还要问她要不要,而她明知前面有陷阱,却还是往下跳,只因她想要那些东西。
见她收好请帖,南宫水月笑意加深,可唇角却带了一丝无奈,小七啊小七,什么时候我不用利益相诱你也能遂我的意?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无双此时已经恢复了内力,想一掌杀了面前这人,却想着武林大会或许还要用到他,便生生忍住了。
南宫水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不但不怕,却还故意提醒道:“小七,我们有缘,你若不杀了我,我们总会碰见的。”
“楼主也信这等虚幻的东西?”无双嘲讽。
“由不得我不信啊。我今个儿生平第一次抽花牌,抽中的正是小七你,听说今年的观音娘娘特别灵,想必会保佑我们这段良缘。”南宫水月嬉皮笑脸道。
无双冷哼:“孽缘!”
“孽缘也是缘,反正你斩不断!”见无双变脸,南宫水月的心情格外好。
无双不理他,折了树枝,将一头秀发草草绾了个髻,想整理整理身上,却发现无论怎么整理都没法让裙子恢复如初,索性作罢。
南宫水月又躺到地上去了,也不管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悠闲地说道:“小七,其实你是舍不得杀我的罢?我知道你有隋刃,那玩意儿真是毒,那年害我受了不少罪,你只要抽出那玩意儿在我身上多割几下,我就命丧黄泉了。你没有用隋刃,可见你舍不得杀我。”
无双不理会这个自说自话的人,高手过招,哪里有一丝缝隙可循?她倒是想拔出隋刃一剑解决了这个祸害,可她找不到机会拔呀。这祸害衣裳也不系紧了,衣襟越开越大,瓷白的肌肤晃得人眼花。
南宫水月见无双蹙眉瞅着自个儿的胸膛,还恬不知耻地说:“小七,有没有觉得我肌肤雪白、体格精壮、十分诱人?其实手感更好,你不妨摸摸。”
无双懒得理他,只道:“出发前你来燕王府一趟。”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已赶到此地藏到暗处的夜宿琢磨着刚被拒绝的主上需要独处一会儿,便没现身。不消一会儿,他就听主上唤他,连忙现身到主上跟前。只见南宫水月一副撩人姿态,微微苦恼道:“夜宿,本座是不是花容败了,姿色不如从前了?”
夜宿一时忘了主上今个儿没做易容,那张脸看不得,一看之下连忙后退几步,低头道:“主上依旧花容月貌,世上无人能及!”
“你这是在糊弄本座,楼里就有一个及得上的!”南宫水月凉凉地说道。
夜宿不由又后退了一步,他怎么就忘了楼里还有个年华不老的药师?趁着主上没动怒,他连忙补救道:“药师大人医术高超,想必深谙美颜保养之道。”为了自己,只好抹黑药师了。
“这倒是。”南宫水月想了想,又换了个姿态,道:“还是我引诱的功力退步了?”
夜宿又退一步,老实道:“主上惑人功力深厚,即便不用摄魂术也勾人心魄得很!”
南宫水月有些委屈:“我都露了真容了,小七怎么就不被我诱惑呢?”
夜宿把头再压低几分,坚决不再多看自家主上一眼,道:“或许是燕王定力非凡!”
南宫水月接受了他的解释,颔首道:“你说得对,她是个怪物,不能用对付寻常人的方法对付她!”说罢,他干脆地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拢了拢衣襟,扬长而去。
夜宿见南宫水月走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总算逃过了此劫。”
主上啊主上,你还说燕王是个怪物,你自己就是个怪物,行事乖张,喜怒无常,动起怒来非死即伤。二十八星宿都怕你,所以只有属下这个苦命的在你身边做事。
无双回府的时候,田园几人正在吃夜宵,夜宵是莺歌几人逛街带回来的,江夫子也有份,于是聚在一处吃得热闹。见无双这副模样,大家都吓了一跳,明明是端庄整齐的出去的,怎么就一身狼狈的回来了?
江夫子满脑子的不正经,当即大呼:“哎哟我的殿下,你跟谁学会玩这个了,府里也有花园,何必跑到外头呢?”
莺歌白了他一眼,道:“夫子胡说什么呢!”
江夫子指着无双道:“你瞧她头上歪歪斜斜地Сhā了根树枝,说明之前发髻都散了。你瞧她的衣裳,明显是被撕破的。她身上还有草屑泥渣,明显在地上滚过。你再看她的右手,腕上还套着桐花,明摆着是男人送的。你说她还能干什么好事去了?”
江夫子说得煞有其事,众人的眼神顿时有了怀疑,待无双进房更衣,莺歌连忙问柳月:“公主到底跟谁走了,怎么没让你跟着?”
“那人相貌我没瞧清楚,好像以前没见过,殿下一见他就动手,想必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柳月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听他唤公主‘小七’,大约是公主在瑶山认识的南宫公子。”
“南宫水月?那不是花楼楼主?他还缠着殿下不放么?”江夫子惊叫。
田园皱眉,“那个花楼不是派人刺杀过公主么?”
“听说南宫水月已经向殿下发过誓了,以后花楼再不会接刺杀殿下的任务。”江夫子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南宫水月又利用无双对云起的惦念之情。无双生辰那日的事他已经从莺歌那儿知晓了,虽说明白无双的用心,但始终觉得南宫水月居心叵测。
此时,无双换了衣裳出来,钩子方才趁着为无双更衣的工夫仔细打量了一遍,并未发现伤处,于是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这才放了心。一旦放了心,他们看无双的眼神就有些飘忽。
江夫子直接问道:“那花楼楼主找殿下所为何事?”
无双有些惊讶地看着众人极有求知欲的神情,坦白道:“为了武林大会的事。”
武林大会是江湖上的事,跟燕王殿下根本不沾边儿。江夫子知道事情不简单,便问武林大会在何处举行,知道是戎州后便明了无双的心思。
“殿下想亲自去查探云州?”
“那倒未必,听说那位世子和圣教都会出席武林大会。”
江夫子点点头,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很多,江湖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可谓人员复杂,燕王可以混杂其中,暗中观察,比起到人家的地盘上查探来,安全多了。
众人见燕王是为了国家大事,猜想燕王与那南宫水月并无涟漪,便都收起了飘忽的眼神。
多管闲事
无双本以为南宫水月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动身,谁知他没过几日就带了人来燕王府。莺歌和钩子瞧见他带着的那个丫鬟,这才明白女儿节那日送宫灯和桐花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花楼楼主,那日送东西来的就是他今次带着的丫鬟阿卓。
南宫水月走得轻易,无双却是不能。要先跟皇帝报备一声,还要处理好手中公务,最后安排好府中事务,少不得要花上四五日。南宫水月是个厚脸皮的,当即赖在了燕王府,专等燕王忙完。
燕王府上下都还记着当年花楼刺杀燕王的仇,对南宫水月自然没有好脸色。待无双终于忙完了要动身,莺歌特意安排柳月跟着。一是无双身边要有人伺候;二是莺歌觉着那个楼主烟视媚行的,在燕王府尚且如此,待出了府离了京怕是要光明正大地勾引无双,而柳月现在的相貌不输他,无双若是要人侍寝,在同等相貌下必然选柳月这个知根知底的。
五月中旬,燕王私下出京。南宫水月终于如愿,与无双单独相处,至于阿卓柳月以及暗中跟着的龙卫,全被他忽略不计。
京城到戎州只需一个月,而今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两个半月,因此无双一行不必急着赶路,就当游山玩水了,而这正是南宫水月的本意,因此他们走了十多日,却还在宁州境内。
这一日,他们途经一个小县,还未进城就听吹吹打打,奏的却是哀乐。因出丧队伍庞大,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有些碍了队伍的路,那穿了丧服的家丁便出来清道。无双几人也避让一旁,只听有路人说这办丧事的是县里首富严家,今日要下葬的是严家的当家主母,才双十的年纪,前个儿要临盆来着,却是难产,昨个儿一尸两命,严家老爷觉得不吉利,今个儿一早就让人钉棺下葬。
“昨日才断了气,今日就急着下葬,那位严老爷也凉薄得很。”南宫水月摇扇道。天气渐热,卖折扇的摊子多了,他随手挑了一把,闲时扇上几扇,充作风流雅士。
无双无意地扫了一眼那棺材,顿时变了脸。南宫水月顺着无双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棺材下面不停地往外滴的不知是什么水,因为滴得不多,落了地湿了泥也没被人发现。此时,无双与南宫水月又听到一声微响,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自己没听错。
南宫水月奇道:“里头还有气在。”
只是别人却没有他二人的好耳力,就连离棺材最近的抬棺人也没听到。
南宫水月本想问无双要不要管这个闲事,谁料他还未问出口,无双就已经拦了出丧队伍。
只听一阵惊呼,路人无不好奇地指着拦路人,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那严家人也不知如何是好,还从来没听说过拦出丧队伍的,便是绿林也没这个规矩。下葬的时辰耽误不得,管家模样的人连忙上前,见无双佩了剑,便当她是江湖人,遂抱拳问道:“敢问这位侠士,为何拦我们严家的出丧队伍?”
无双指着那棺材道:“里头的人还有气。”
“不可能!”出声的是严家老爷,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亲眼看到我夫人断了气,你这狂人休要胡言乱语!”
无双睨了严家老爷一眼,这严家老爷面白无须,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冷着一张面,却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泪痕,的确是个凉薄的。虽然想直接开了棺,但总归要先征得严家同意,于是无双说道:“开了棺便知分晓。”
见她说得煞有其事,不仅路人疑惑,就连严家人也有些动摇,若棺中装的的确是活人,他们把活人葬了可是要遭报应的。管家朝严老爷一拜,请示道:“老爷,这位侠士想来不会骗人,要不咱们就开棺瞧瞧罢?”
严老爷坚决不同意,怒道:“这人来历不明,说不定是我严家生意场上的对手派来捣乱的,故意误我夫人的入土吉时。时辰快到了,甭理这人!”说罢,他就命人继续走。
南宫水月这下可以肯定那严老爷有问题,若是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要先查看一下,不管怎么说都是人活着好,可这严老爷坚决不肯开棺,想来他夫人的死有猫腻。南宫水月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助无双一把,因为无双已经直接动手开人家夫人的棺了。
棺材已经上了钉,无双索性拔了剑,怕伤着里面的人,不敢劈正面,只得一一挑了棺钉,再一脚踢飞棺材盖子。在场众人都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架势,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因此把一切瞧得分明。一只手伸出了棺材,抓住了立在棺上的无双的衣角,棺中女子艰难地说了几个字:“求……你……救……我……儿……”
无双只消一眼便知这女子只剩一口气吊着,已是救不活了,但见她□衣裙全湿,无双猜是羊水破了,连忙撕开了她的衣裙,小心剖开那女子的腹部,取出婴孩儿。待割断了脐带,抠出婴孩儿口中粘液,一声响亮的啼哭惊醒了不少被无双惊世骇俗之举吓呆的人。
阿卓与柳月早已从包袱里取了干净衣裳,一人接过婴孩儿,用衣裳把小小婴孩儿裹了起来,一人将衣裳盖在严夫人身上,遮去了一片狼藉。
那严老爷先前见棺中之人没死已是脸色大变,后见无双剖腹取子又吓得目瞪口呆,这会儿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那婴孩几眼,上前朝无双拱手道:“严某不察,险些置小儿于死地,多谢侠士救小儿一命!”
管家连忙上前,想要接过自家小少爷。
无双却不让管家碰那婴孩儿,询问道:“你家夫人的娘家在何地,可还有什么人?”
管家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道:“夫人的娘家姓王,就住在本县,家中父母兄长俱在。不过大舅爷出远门未归,两位老人家得了噩耗后都卧病在床。”
无双点点头,对围观众人道:“可否劳烦众位去请这位夫人的娘家人到县衙?”
众人一听要去县衙,便知有大事发生,当即都有些好奇,遂有不少人自告奋勇要去请严夫人的娘家人。
无双颔首,然后才转头对严老爷道:“谢倒是不必了,咱们还有帐要到县衙算!”
严老爷大惊,随即强笑道:“侠士怕是对严某有所误会,只是严某当下没有闲暇,不如等严某安葬了夫人后再跟侠士把误会解除。”
无双并不搭理他,只对那抬棺的几人道:“把活人钉在棺材里,你们这是在害命,还不快些把夫人抬到县衙,求夫人的娘家人开恩!”
那几人先前亲眼瞧见夫人开口说话,已是怕得不行,听到无双这番话,心中更惧,连忙抬了棺材往县衙去,听也不听严家老爷和管家的呼喊。
见众人都走了,管家忙问严老爷怎么办,严老爷沉了脸,冷声道:“先去县衙看看。”
严老爷赶到县衙的时候,他岳父岳母已经到了,就连出门在外的大舅子也回来了,一身的风尘,可见是刚刚赶回来。严老爷连忙上前拜会,他岳父母虽然已经听路人讲了个七七八八,却不明为何要来这县衙,便询问严老爷。
严老爷冷笑一声,指着无双道:“是这狂人拦着小婿,不让小婿安葬惠娘。”
严夫人的兄长王允已从路人口中得知是无双救了自己的外甥,心存感激,便有礼地问道:“敢问侠士把我们叫到县衙来所为何事?”
无双指着棺材中的严夫人,道:“你且细看,令妹是被人害死的!”
王允心中疑惑,便走到棺前仔细查看,却发现严夫人的脖颈上有指印。无双见他发现了秘密,便告诉他方才严老爷先是不愿开棺检查后又急着要将严夫人下葬。
王允本就是聪明人,被无双一番指点岂有不明白的,顿时惊怒,将这事与父母说了。二老听后均是又惊又怒,愤恨地看着严老爷。王允正要开骂,却见县令到了,连忙跪下。
那县令见无双依旧站着,便问道:“堂下何人,为何不跪本官?”
无双取出一个燕王府的金牌扔进县令怀里,道:“在下是燕王府的门客孟七,中过举人,可以不跪。”
那县令自然没见过燕王,更没见过那张金牌,但见无双说得煞有其事,估摸着假不了,便问她所为何事。
无双指着跪地的王家人,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恰巧遇见此事,有冤要申的是王家人。”
王家人告的是严老爷谋害发妻,那县令倒不是个糊涂的,命仵作验尸。死因倒是没什么好验的,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严夫人还有口气在,严夫人最后是力竭而死。仵作要验的是严夫人颈上的指印,那分明是掐痕,有人企图掐死严夫人。只可惜那指印无法证明是严老爷的,因此严老爷拒不承认谋害发妻。
王家人便又说严夫人一向身体康健,必是被严老爷害成如此虚弱,那王允十分机敏,说严老爷谎称严夫人前日临盆昨日难产而死,可严夫人明明是今日才破的羊水,说明严夫人先前根本就没到临盆的时候。而且严老爷先前不肯开棺,急匆匆地要把发妻葬了,实在令人起疑。种种迹象表明严老爷确有嫌疑,但是没有确凿证据,县令也不能判他的罪。
无双便提议先将嫌疑犯收押,待查明后再审。县令本还有些忌惮严家,但他更忌惮燕王府,燕王的门客这般说了,他只有照做,毕竟律法上有明文规定。
且说严夫人的娘家王家在本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知道自家闺女被人害死,自然卯起力来追查,不过几日竟查出了前后缘由。
再次升堂时,王家抓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来,严老爷见了那妇人面色大变,王家又提出几个人证,将一切缘由娓娓道来。
这严家老爷和王家小姐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当时,严老爷的父母还健在,严老爷还是少爷,两家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人家,门当户对,严少爷与王小姐更是男才女貌,遂两家父母就做了主定下这门婚事。严少爷与王小姐是少年夫妻,理应恩爱才是,可严少爷偏偏早有了心上人,他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又轻易不敢得罪势大的王家,便偷偷将那心爱的女子安置在外头,平日与正室夫人相敬如宾。
没过两年,严少爷的父母相继过世,严少爷掌管了严家,成了严老爷,严夫人又有了身孕,本是大喜事,可严老爷那外室也有了身孕,他就想把心爱的女子接回家来。他既忌惮王家,又不想委屈心爱的女子,便生了谋害夫人的心思。可严夫人一向身体康健,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王家定会追查彻底,他想来想去,决定用难产的名头害死严夫人。
本想等到严夫人临盆之日再动手的,可眼看着外室也快生了,严老爷再也按捺不住掐死了严夫人。老天有眼,严夫人当时虽是断了气,之后却又缓了一口回来,可还没等她全缓过来棺盖就封了,她在棺中呼吸不通,羊水又破了,之前还去了半条命,失了气力,虽挣扎求助却没人听见。恰巧无双发现棺中动静,开了棺,可严夫人已然力竭,求无双救她腹中孩子,然后便有了后来之事。
众人一阵唏嘘。严老爷对那外室固然是情深意重,可对严夫人委实心狠了些,严夫人腹中怀的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真相大白,严老爷也承认自己谋害发妻,县令堂木一拍,说严夫人腹中还有婴孩儿,严老爷等同谋害妻子两条人命,罪大恶极,应判斩首之刑,待禀明刑部后处斩。严夫人的儿子由王家抚养,严家大半家产归于此子,暂由王家代为保管,而那外室对此事全然不知,她腹中的也是严家骨肉,遂得了小半家产,日后也好抚养孩子长大。
这件案子到此也算是了结了。
圣教再现
案子顺利解决,那县令自是多谢无双,要宴请他们几人。无双明白县令的心思,王家小姐含冤昭雪,王家感恩,自然送了县令一份厚礼,县令收了,又怕无双在燕王跟前告他一状,遂打算安抚于她。
其实无双并无惩治县令的意思,就是寻常人家请人帮忙,事后也要送上谢礼,这是礼节,且断案过程中王家并未送礼县令也能秉公执法,可见是公正的。此县极小,县令委实清苦了些,收些谢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双不是不知变通之人,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只要官员不搜刮民财、徇私枉法,这种寻常礼节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白县令心中的忐忑,她就应了这宴。
虽然县令尽了力,但小小县城实在拿不出京城的那份气魄,晚宴上的吃食只是一般的乡土菜。席间,柳月与阿卓只站在自家主子身旁伺候,没用过一口菜,县令见他二人的规矩如此大,便猜无双与南宫水月在燕王府中身份不低,便越发恭敬。只是他在这小县做了多年的县令,不免对京城之事有些好奇,便不时询问无双二人,这些自然是南宫水月回答的。县令见南宫水月并不烦他啰嗦,兴致便高了起来,将县里发生的小事讲与二人听。无双从话语间听出这县令倒是个父母官,对他颇为满意。
自古以来,朝廷官员的俸禄就不高,只够一家人生活,但在朝为官岂会没有人情往来,那点俸禄都不够送一次礼。好在官员地位崇高,总有乡绅富户供养,日子便也过得去了,像此县这等小县,富绅不多,县令也就清贫些。若有官员不满足于小财,少不得要徇私枉法、搜刮民财,这种人便留不得了。历朝历代都议过涨俸禄的事,可这对朝廷是个不小的负担,且贪官不会因为俸禄多就不贪,所以此事也只是议议罢了。
县令宴请过后,王家又来宴请。王家少爷王允是个品格端正的,他不仅请了无双几人,还请了县令、严氏族长、王氏族长以及本地有些名望的乡绅,只为替他外甥做个公证。他将王家代管的严家家产一一说明,立下契约,待外甥及冠之后便将这些家产归还,分文不取。
其实严家的那些家产里少不了田地和商铺,这些可都是有出息的,只是王家要抚养严家子二十年,田地商铺也需严家打理,这些出息就算给王家的辛苦费和抚养费,王允能当众立下契约保证绝不霸占严家家产分毫,已是难得了。
几日后,无双几人启程离开。
路上,南宫水月终是表达了他的惊讶之情:“那案子只不过是寻常情爱纠葛,算不得稀奇,我还以为小七是不会管闲事的人,谁料你动得比谁都快。”
“寻常闲事自然不必管,但涉及百姓性命,岂能不管?他们都是我大燕子民,我有责任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更有责任给他们一个盛世!”无双沉声道。
这话听起来令人沸腾,其实只是一个极难实现的理想,若从寻常人口中说出不过是喊了一句口号,可从此时神情坚毅双目炯炯的无双口中说出,却让南宫水月觉得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扛下这个责任。
这是信仰!有信仰的人真是令人羡慕啊!南宫水月的双眸柔和了几分。
“其实小七又何必把这重担扛在自己身上?上有天子,下有文武百官,何须你如此辛苦?”南宫水月没有说出口的是,你还是一个公主,又不是皇子,安享荣华岂不更好?
无双似是有些意外,“皇族所享的尊贵荣华皆取之于民,既然享受了皇族的权利,就要承担皇族的义务,这是最公平不过的。”
南宫水月见无双说得理所当然,不似作假,心中自有一番震触。其实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等价交换,天下给你权利和容华,你必然要还天下国泰民安。若皇族都能这么想,世间便不会有昏君逆贼,更不会有天下大乱朝代替更,可惜世人皆看到皇族的权利,却看不到皇族的义务。
那小县本就在宁州边界处,无双几人路上并未遇到其他事,所以没两日就进了云州境内。此次去戎州必须掩人耳目,否则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有性命之虞,因此京城中的“燕王”在府中养病,而剑客孟七自出了京就易容敛了原先的面貌,南宫水月与柳月惟恐引人注意也是如此,一行四人只有阿卓还是原来面貌。云州可是那人的地盘,是以无双几人更加谨慎,脸上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了。
现在已是六月天了,热得厉害,虽说南方夏季炎热,但北方的天更是热得毒辣。南宫水月惟恐花容月貌被晒伤了,途径一处茶寮就再也不肯走了,非要等日头过去才走。既坐了人家的茶寮,总要叫壶茶,茶虽叫来了,却没人用。这等劣茶无双与南宫水月是喝不惯的,所以柳月和阿卓借了茶寮的简陋厨房煮了茶。
“阿卓姐姐,出门在外也没带茶具,我去把桌上茶杯拿来烫烫。”柳月与阿卓在南宫家的时候就见过,也算相识,阿卓长柳月几岁,柳月不好直接叫她“阿卓”,便唤了“姐姐”,阿卓欣然受了。
阿卓拦住他,道:“别去了,我带着呢。”她解开那偌大的包袱,果然从里面取出一套玲珑茶具,一边熟练地刷洗,一边对柳月道:“我家主上从来不用外面的茶具。”
阿卓虽与柳月并不熟识,但总觉得亲切,见他好奇,便接着说道:“主上说,品茶就跟品美人一般,美人着了华丽精致的衣裳才叫美人,若脱光了便都是一个模样。”
柳月闻言笑道:“南宫公子说话真是有趣。”
阿卓闻言一怔,面上笑意顿时失了几分,“主上说话是很有趣的,不过他杀人的时候也是一脸有趣的神色。”见柳月微愣,便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世人都传她残忍嗜杀,我瞧她却不像是这种人,平日里挺随和的。”
柳月露齿一笑,“外面的人都是胡说的,主子她对我们是极好的,不过对坏人手段大约是很厉害的,我没怎么见过主子的手段,府中的绿蒲以前常跟主子去地牢审犯人,跟我讲过一些,唔,主子……大约是有些残忍的。”
阿卓知他单纯,一心向着无双,也不与他唱反调,只是想起主上近来的异常,好心提醒柳月道:“我家主上对你家主子大约动了真心思,现在尚好,若他日后越陷越深,认定了你家主子,恐怕是容不下你的,你小心为上。”
柳月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你家主上想进府恐怕不易,府里上下都记恨他当初刺杀主子,宫里的那位更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同意的!”
阿卓虽然想说主上行事乖张,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又觉柳月说得有理,便不再多说。二人端了泡好的茶出去。
那茶一端出来,茶寮老板动了动鼻子,不由叹道:“极品好茶!”当下明白这四人怕是出身富贵,再看那茶具,更是咋舌。
南宫水月端起茶杯,却是蹙了眉,道:“太烫了!”催动寒气片刻,那茶就不再冒热气。将茶杯放到无双跟前,他笑道:“这茶凉着喝才清洌,可惜没有山泉水,否则能一路凉到心里去。”他就是算到七八月暑气逼人才带了这茶。
无双喝了一口,果真如此,便又喝了一口。南宫水月见她喜欢,心中高兴,端了另一杯,却忘了催凉,差点烫掉了舌头。
无双一小杯喝完,柳月想添,却被她阻了。
柳月不解:“公子,既然喜欢,为何不多用一些?这天毒辣,喝茶祛祛暑气才好。”
无双淡声道:“此茶性寒,一杯足矣。”
说话间,南宫水月也是一杯喝完,却不再喝,对阿卓道:“剩下的赏你们了,别贪杯!”
阿卓不敢用主子的茶具,便寻了茶寮里的茶杯,倒上浅浅的两杯,与柳月躲到一旁喝着,不去打扰两位主子。阿卓和柳月都记着无双的话,一杯喝完便不再喝,那茶壶里还剩有小半,看得茶寮老板心痒难耐。
无双与南宫水月静坐不语,其间有不少人进这茶寮喝上一大碗劣茶,从他们话语间听出大多都是赶去山城的,不知那山城是有什么盛事,令这么多人不顾酷暑赶去。
待日头不再那么毒,茶寮里也只剩他们一桌了,无双理了理袍子,看向南宫水月,动身之意明显。南宫水月见没法再赖下去,便对阿卓道:“好生收好茶具……”心里却想着还能赖上一盏茶的时间。
茶寮老板眼看那壶好茶就要被倒了,不等南宫水月把话说完就上前搭话道:“几位可是也要去青州山城的?”
南宫水月见他搭话,巴不得再赖些时候,便问道:“山城可是有什么盛事,我瞧方才那些人都是去山城的?”
茶寮老板见南宫水月不知,本不想多说,但想着那壶茶,便又开了口:“再过半月就是圣母娘娘的蟠桃宴,在山城举办。”
“何为圣母娘娘的蟠桃宴?”南宫水月又问。
茶寮老板见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便知这几人绝不是同道中人,当即闭了口,不肯再说。
南宫水月笑了笑,对阿卓道:“老板说了这么多,口渴了,你给老板倒杯茶。”
茶寮老板听了,顿时笑得眯了眼,自觉地取出自己平日用的茶杯。阿卓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茶杯都快比得上自己手中的玲珑茶壶大了,果然把剩下的茶全倒出来也只不过装了茶杯大半。阿卓本想提醒他这茶不能多喝,但见那老板眼巴巴看着茶壶似是想再多倒些的模样,便没开口,把茶壶盖打开给他看过,便去小厨房清洗茶具。
茶寮老板见茶壶空了,死了心,端着茶杯悠悠地喝上一口,顿觉一阵清凉融入五脏六腑,说不清的舒坦。待回过神来,见南宫水月只笑着看他,并不催他,顿觉此人甚好,便将好事与他分享:“圣母娘娘的蟠桃宴上会派发蟠桃,这蟠桃可不是普通的蟠桃,里面藏的是能治百病的仙药。”
“仙药?每个人都有?”
“蟠桃是每个人都有的,但不是每个蟠桃里都有仙药,得靠运气!”老板说着有些得意,“去年我婆娘得的蟠桃里就有仙药,我那体弱多病一直卧床的小儿吃了之后便能下床,先前吃了多年的好药也不见成效,谁料一颗仙药就管用,我不信都不行。这不,十多日前我婆娘带着小儿赶去青州,想占个好位置,逮着机会请圣母娘娘给小儿看看,听说圣母娘娘一施法就能赶走病神。”
老板说得活灵活现,南宫水月都觉得稀奇,连忙问道:“老板可知那圣母娘娘是何来历?”
老板眼一眯,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故作神秘道:“旁人或许不知,我这茶寮路过的人多,我倒是知道些名堂。那圣母娘娘是圣教的圣女,圣教你们肯定听说过,朝廷可是派了不少大官整治来着。”他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这圣教不但不害人,还救人,怎么就不能信了?”
“大约图谋不轨罢。”南宫水月笑道。
老板顿时瞪了眼,道:“圣母娘娘派药可是分文不取的,怎么就图谋不轨了?”
南宫水月连忙安抚他几句,又道:“我家中有个妹妹,也是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如今眼看着就要及笄,却是无人愿娶的病秧子,若那仙药真的管用,我不妨也去求上一颗,圆了我妹妹出嫁的心愿。”
老板闻言缓了脸色,善意提醒道:“那公子可要快些去了,圣母娘娘就派一天的蟠桃,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多谢老板坦言相告。”南宫水月说罢,几人就起身告辞。
绕道青州
出了茶寮,无双似有所思,南宫水月知她心思,却不点破,只笑问:“小七可是在想那圣母娘娘的蟠桃宴?”
无双沉声道:“山城,是在十弦郡。”
十弦郡苦寒,是充军流放之地,当年户部尚书司继元的孙子司扬正是被发配十弦郡。那圣教在这等流放之地活动,不知有何企图。
南宫水月见她面沉如水,苦思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折,便主动道:“反正时日尚早,不如咱们绕道青州,去瞧瞧那蟠桃盛宴?”
无双终于看他,缓了面色,似是欢喜他的提议,微微颔首。
若是江夫子在,怕也是拍手赞同,道一句:“不知司扬那傻小子如何了?”
几人赶往山城的一路上都有遇到赶去参加蟠桃宴的百姓,其中不乏富商大户。待到了十弦郡内,到处都是人,连住的地方都险些找不着,而山城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饶是无双几人速度极快,却还是没能找着客栈落脚。这里的客栈似是已经习以为常,有不少空着的上房都是几个月前就被富商定了的。想租个清静院子或是借宿更是不可能,谁家没几个外地亲戚,家里都挤得满满的。
柳月和阿卓有些心急,他们的两个主子都算得上是身娇肉贵的,总不能露宿野外罢?南宫水月心思动得快,想到了青楼。谁料青楼的生意也是特别好,城里最好的青楼还大白天的就满了房,无双几人直至天黑才寻着一个次等的青楼空了一间房,便先付了定金定下,然后出去又找了一圈,却是再也没寻着。
四人回到那回春楼,均是饥肠辘辘,连忙让鸨娘送上酒菜,嘱咐不要让别人打扰。鸨娘见惯了世面,猜想这两位公子哥儿要么是为了蟠桃宴而来但没寻着住处,要么是有分桃的癖好寻个掩人耳目的场所,无论是哪样都稳赚不赔,于是收下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无双与南宫水月将就住在一间房里已经够挤了,柳月和阿卓只能睡在门外走廊里,可这回春楼鱼龙混杂,柳月与阿卓又年轻貌美,更无自保能力,说不准就被谁当做楼里卖身的拖走了占便宜,是以两位主子开恩让他们睡在房里。好在天气热了,打个地铺也能睡得舒坦。
这间房是典型的青楼上房,分内外间,内间是卧室,摆了床榻和屏风,屏风后头有浴桶,外间则摆了桌椅,算是小厅。
吃过了晚饭,就是洗漱歇息。两位主子都是一身的风尘,沐浴是少不了的,可无双好洁,南宫水月也是如此,只好唤来鸨娘,给了银子,让她置办。鸨娘见多了稀奇古怪的客人,对他们的要求并不惊奇,当下打发了龟奴去办,没一会儿,新浴桶就到了房中。南宫水月自然不介意与无双共用一个浴桶,可无双介意,可惜房中地方小,只摆得下一个浴桶,无双再为难也没办法。
柳月与阿卓把那浴桶刷了几遍,倒满温汤,无双先沐浴。南宫水月想亲自伺候,可无双用剑指着,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柳月去屏风后面伺候,偷偷瞄上几眼,羡慕嫉妒得不行。待到南宫水月沐浴,无双俨然正人君子,看都不朝他看一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任南宫水月把水撩得再荡漾也不能震动她分毫。
因先前一番折腾,待几人睡下已近子时。刚熄了烛火,隔壁传来男子的闷哼和女子的呻吟。所以说这回春楼是次一等的青楼,房间都不太隔音,自己这边安静下来,隔壁的魔音就入了耳。
柳月和阿卓的耳力一般,又睡在外间,本就不太听得见,而且他们折腾了一日早就累了,是以刚躺下不久就睡熟了。无双和南宫水月睡在里间,与隔壁房间的里间只隔了一堵墙,耳力又好得惊人,听得是清清楚楚。无双定力惊人,南宫水月却是存了心思,可他手刚往无双那边挪半寸,折铁宝剑就横到了二人中间。
南宫水月讪笑:“小七,何必如此?长夜漫漫,不如我们重温旧梦?”
无双不语,黑暗中南宫水月看到无双朝外间看去,当即说道:“这个简单,点了睡|茓,保证他们一夜到天明。”
南宫水月刚要把手伸过去,无双的剑就动了动。只听她沉声喝道:“休得胡闹!”
南宫水月哪里肯听她的,还要再接再厉,谁知无双的剑立即抵到了他的要害处。即便隔着衣服,南宫水月也能感觉到宝剑的凉意,当下不敢再放肆。
“你觉得如何?”无双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知她说的是蟠桃宴,想玩笑几句,却忌惮无双的剑,便稍作正色道:“想来武林大会也不会这么隆重,还有不少外族人慕名而来。”
其实青州境内见到外族人并不稀奇,青州虽然苦寒,却临着伏日国、月国、罗金国,其中伏日国与月国臣服于东易国,罗金国却是一直臣服于大燕,罗金国和大燕向来是通商的,至于伏日国和月国,虽未通商,但也没有明文规定断绝一切往来,所以来此以物易物的外族商人并不少见。
“望江楼曾经出了个东易人。”无双若有所指。
南宫水月不禁苦笑,那档子事明明是那些早成了黄土的长老们做的,现在倒是他来承担责任了。本就没什么好蛮的,他据实以告:“那叫展眉的舞娘的确是东易人,大约是东易国四皇子的人,望江楼会参与此事全是因为那几个长老愚昧无知,自作主张去勾结东易国四皇子,并非我下的指令。”
东易国与大燕之间隔隔着伏日国、月国、罗金国、赵国,罗金国、赵国臣服大燕,东易国若想攻打大燕,必须从伏日国、月国取道,而这两国皆临着青州,圣教借蟠桃宴勾结外族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宫水月一直没听到无双开口,便想追问追问,刚一动,要害处的剑就压低了几分,只听无双低声道:“睡了。”
南宫水月哭笑不得,兄弟被剑压着,谁还能睡得着啊?
翌日,阿卓和柳月一夜好眠,精神很好,无双本就少眠,稍作歇息再调息三周天便抵过一夜沉睡,而南宫水月眼下青黑,欲求不满这四个字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若不是怕引人注意,他早就跑到隔壁两间屋子里把男人的兄弟割掉,一边隔壁方歇,另一边隔壁开战,如此往复,几乎一夜未停,真真好体力。
离蟠桃宴还有好几日,山城就已经这么多人,以后只会人越来越多,所以四人已经放弃寻找投宿的地方。因为客人多,山城的青楼白日也迎客,无双几人不用出门便可寻欢作乐。青楼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这种次等青楼,没有大青楼那么多的规矩,伶人们说话没有禁忌,只要给银子,山城这几年出生了几只狗都能当笑话说给你听。于是,无双得知这蟠桃宴已经举办了三次了,每年一次,今次是第四次了。
第一年参加的大多是山城本地百姓以及外地来的圣教教众,百姓们得了好处,便四处宣扬。第二年的时候,本地百姓的不少亲戚朋友来凑热闹,有些家中有顽疾病人的富商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后来都说仙药相当灵验,于是广而告之。到第三年,堪称盛事,就连外族人也来求仙药。今年自然比往年更甚,从无双一行寻不着地方投宿可见一斑。蟠桃宴一年比一年隆重,那仙药的灵验就像瘟疫一般在民间广为传颂,可朝廷却没得到丝毫的风声,莫非这十弦郡的郡守是圣教之人?
“听说今年郡守大人也会来山城呢,去年他也来的。”嘴唇娇艳得快滴出血来的舞姬说道。
南宫水月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道:“想来郡守家中也有人被仙药治好喽?”
舞姬爱死了他这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恨不得化身为蛇,缠上他的身。另一个豆子眼姑娘连忙抢着答道:“是郡守大人的独子。那位少爷成亲十载,纳了好几个姬妾,却始终无子,连个闺女都没有,请了不少大夫诊治,都说问题在少爷身上,但喝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果。后来圣母娘娘赐了一颗仙药,不出三月,几房妻妾都有了身孕,如今算是儿女成群了。”
南宫水月手中的折扇挑了豆子眼姑娘的下巴,“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也曾入了那位少爷的眼?”
豆子眼姑娘咯咯直笑,甩了甩香味刺鼻的手绢,道:“人家是郡守家的少爷,怎么看得上奴家呀,是奴家一个姐妹被那少爷纳作小妾,少爷吃了仙药后,她生了个小子,就抬脸做了姨奶奶,去年还跟着郡守少爷一起来咱们山城了,穿金戴银的,炫耀着呢。”
先前那舞姬本就嫉恨她Сhā嘴,闻言连忙嘲讽道:“都是郡城的青楼出来的,人家做了姨奶奶,你却因为年纪大了被卖到咱们这里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哟!”
豆子眼姑娘自然不服,二人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完全忘了客人还在。
“那郡守家的少爷是什么时候得的仙药?”一直没出声的无双突然问道。
豆子眼姑娘一愣,随即答道:“大约是第一次蟠桃宴之前罢,就是因为仙药治好了少爷,郡守才同意圣母娘娘开蟠桃宴派仙药的。”
相比南宫水月那边的热闹,无双这边冷清得有些过分。不过南宫水月并非群美环伺,围着他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姑娘,穿着打扮也俗艳,就连阿卓都嫌弃他,留在了无双身边。
他们来山城迟了,就连姑娘都被人抢先挑了,南宫水月觉得失了面子,便让鸨娘把剩下的花娘都叫过来,再老再丑都没关系,一定要在量上取胜,鸨娘见有银子赚,哪管这公子的口味重不重,高高兴兴地去拉了一大群子来。上了年纪的姑娘都识相,见无双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就知道不好相处,又见她身边两个好身段的小美人,顿时决定不招惹她,转而投向南宫水月的怀抱。
既上了年纪,想必在山城待了许多年,对近几年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且这些次等的花娘平日里只接些下等客,消息灵通,又口无遮拦的,最好问话。南宫水月自是看不上她们的姿色,却还是日日要她们陪着,给足了银钱,那些姑娘是有眼色的,见南宫水月群美环伺却老瞄着无双,便当他是个断了袖子的,跟小情儿闹了别扭,故意气人家呢,想着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家办事,因此越发殷勤伺候,盼无双多看南宫水月几眼。
见南宫水月封了自己的嗅感,无双心中格外舒坦,便缓了面色,道:“南宫公子家中有个妹妹自幼体弱多病,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此次我们来此便是为了求仙药的。可听说并非每个蟠桃里都有仙药,若是运气不好,我们怕是白来一趟,不知各位姐姐可有妙招?”
几日来,还第一次见这位孟公子和颜悦色地开口,一开口就甜死人,“姐姐们”立即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这几日来见公子出手这般大方,可见家中富裕,不如出些银子去买穷人家手里的仙药。”一个姑娘说道。
无双点点头,却蹙了眉道:“既冒着这么热的天大老远地赶过来,恐怕都是家中有人生病来求仙药的,怕是出了银子也难买。”
“公子不妨把妹妹带过来,蟠桃宴那日圣母娘娘会开恩亲自给十个人看诊,不过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早早来,早些排队。”嘴唇艳红的姑娘出了个主意。
这次是南宫水月为难了,“妹妹已经定了亲事,年底就要出阁,婆家那边还瞒着妹妹体弱的事,若妹妹嫁过去被婆家发现体弱难以生子,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我有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豆子眼姑娘得意洋洋地说道。
众女皆是不信地瞪着她。
蟠桃盛宴
豆子眼姑娘瞪圆了那双豆子眼,低声说道:“圣母娘娘虽然是一视同仁的,但手下派发蟠桃的人总有几个不正经的东西,听说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被派发到装了仙药的蟠桃!”
“胡言乱语,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人不信。
豆子眼姑娘得意道:“去年我陪了个富商,他私下告诉我的。给了银子之后,就会有人告诉你站到哪个位置,派发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固定位置上的人发的都是有仙药的蟠桃,其他人就随意发,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去年那个富商呀,是不是那个眼睛不太好使被你拐了的那个?”有姑娘想起来了。
“后来人家吃了仙药治好了眼睛就把你踢出了房间!”另一个姑娘嘲笑道。
豆子眼姑娘面上一讪,随即讨好地对南宫水月说:“公子,这个法子好,我亲眼看到那个瞎子好了眼的。”
南宫水月点点头,挑了她的下巴,抛了个媚眼,算是奖励。
得到了想知道的,无双不想再应酬,便起身走了。豆子眼姑娘本来还晕乎晕乎的,见无双离开,连忙对南宫水月道:“公子,你的小情儿走了,肯定是生气了,你还不快追!”
南宫水月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可不是么,总算甩脸子了,我这就去哄她!”
豆子眼姑娘连忙嘱咐:“既是哄人的,你就让让他,让他压一回也无妨。”
走到门口的南宫水月差点摔了一跤,待关了门,还听到那豆子眼跟姐妹笑道:“南宫公子看起来很不情愿呢,男人啊,就是要面子,其实关了门,怎么折腾都行,外人也不知道,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称是,有人却道:“或许南宫公子才是被压的那个呢?”
“可恶的老女人!”南宫水月低声咒骂,快步离开包厢。
南宫水月回房的时候见到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知道无双吩咐了龙卫办事,也不多问,笑道:“蟠桃不要银子,可那必定装了仙药的蟠桃恐怕不便宜,再加上虔诚信徒往祈福箱里添香油钱,恐怕短短一日所得不菲啊。”
无双却沉默不语,南宫水月不解追问,却见无双托了下巴,满怀期待地说:“真想会会那个圣母娘娘,听花娘们说,她是个绝色。”
南宫水月脑袋里的那根筋终于断了,燕王你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纨绔的姿态一脸暧昧地表示要去勾搭姑娘?但是他稍有动作无双就防备地看着他,他满腔的怨愤都化作一阵轻烟,在心里打了个转儿,遛走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化作一句悲愤的话脱口而出:“小七,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柳月有些惊奇,但他进燕王府时间不长,他见到燕王时燕王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所以看不出燕王变没变。
南宫水月继续哀怨道:“若是以前,你自恃尊贵,必然不会以身犯险,更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放□段。”
化名孟七独身下楚州,亲自与南宫水月周旋,如今又为查探消息身入险地,更想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会会那不知是深是浅的圣母娘娘,南宫水月所了解的以前的燕王无双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若是以前,本王不会被你引入圈套助你清理门户,不会放□段与你纠缠,不会不明缘由受你引诱去参加武林大会,更不会留你性命任你在面前逍遥快活!本王这样不好么?”无双顿时杀气逼人,让南宫水月想到了当年害他受了不少苦的那一剑。
南宫水月讪笑,然后学着燕王的气势说道:“本王倒是想会会那圣母娘娘,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说罢他一脸讨好道:“小七你这么说才有燕王的气势,刚才那样就像个好色的纨绔子弟!”
无双微微颔首,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王是燕王。”
南宫水月顿时噎住,的确,若是摆出燕王的气势,有心人一瞧便能猜出她是谁,那么先前辛辛苦苦隐藏身份就变成了徒劳。
近日来他放下花楼楼主的身份,逐渐露出无赖的本性,大有没有最无赖只有更无赖的架势,是以他此时就更无赖地对无双道:“小七,你调戏我罢。”
无双直接无视了他,吩咐柳月传膳。
龙卫花费了一日才查出十多个花重金买蟠桃的富户,无双选了最势弱的一个,让龙卫处理一下。龙卫把那富户主仆几人点了重|茓捆上绳子塞到床底下,阿卓做了简单的易容术“伺候”在那富户房里,到了蟠桃宴那日,阿卓直接去从富户嘴里问出来的位置等蟠桃。而无双三人则扮作来求仙药的寻常人混迹在一大帮虔诚的信徒之中。
蟠桃宴果然堪称一大盛事,就连京城里女儿节那日的景象也比不上其十分之一。无双几人夹在狂热的信徒之中,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走。先是守在圣母娘娘每年从天而降的地方,那些信徒闭着眼睛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念的是什么,等了约一个时辰,圣母娘娘终于下凡来了,众人连忙跪地叩拜。
无双那双膝盖只跪过先帝先后以及当今天子,岂能跪这不知真假的圣母娘娘?南宫水月明白这一点,本想着拉她一把,可一见周围的情况便乐了。那么多人挤在一块,连丝缝隙都难找,有些人动作快,抢着跪下去了,有些人慢了一步,想跪也没地方跪,又被那些跪了的人挤得东倒西歪,一时间人群就跟狂风过后的麦田一般,再加上摔倒的惊呼声和被踩到的痛呼声以及孩子的哭闹声,端的是热闹非凡。
无双三人自然是不用跪了,就跟着身边的人一起东倒西歪,顺便仔细瞧瞧那圣母娘娘。圣母娘娘乘了一顶无人抬的软轿,轿子四周是用轻纱蒙上的,可以将轿中的圣母娘娘身形看得清清楚楚,可惜那圣母娘娘是蒙了面的,看不清真容。这软轿从天而降倒不是那圣母娘娘的武功有多厉害,而是轿子上做了手脚,四根肉眼难见的金蚕丝牵着轿子的四角,由暗处之人控制着缓缓落下,瞧着的确像仙人从天而降。
圣母娘娘想是见多了这等滑稽景象,也不惊慌,开了尊口让信徒平身。信徒们连忙起身让开一条道,簇拥着圣母娘娘游街,最后到达祭坛。到了祭坛,众人却不停下,绕着祭坛走了三圈,而祭坛周围摆置了几十个硕大的祈福箱,那些信徒们都争先恐后地往祈福箱里扔银子,无双三人也跟着扔。虽然看不清祈福箱里面是何等景象,但三圈过后无双根据回声判断里面就要满了。
待圣母娘娘上了祭坛,众人便停下脚步,又传唱起不知名的怪曲儿。无双趁机打量祭坛四周,发现祭坛的其中一面设置了看台,里面坐了十几个人,那些人衣着讲究,大约是本地有些名望和地位的人,无双猜测郡守便在其中。
果不其然,那圣母娘娘出了软轿,亲自去看台朝其中一人行礼,那人不敢受礼,对圣母娘娘很是敬重。无双观那人五十上下,身旁还坐着家眷,猜测那人便是十弦郡的郡守。圣母娘娘有些势利眼,只朝郡守行了礼,看台上其他乡绅贵族都没能入她的眼。
南宫水月看着周围虔诚的信徒们,敛下双目,掩去眼中的嘲讽。若是真仙人,岂会把凡间一个小小郡守放在眼里?大凡有一丝理智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可这些信徒中不乏读书人以及富商贵族,大约都是惧怕生老病死的,就好像谁都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不老,可炼制长生不老仙丹的人不减反增。
此时,圣母娘娘转过身来,无双将她的身姿看得清清楚楚,可面貌却没看清,圣母娘娘蒙着的面纱遮了大半容颜,只能从眉目间看出其三分清秀。待圣母娘娘回到圣座上,那据说为圣母娘娘的护法的男子大喝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然后是郡守发言,先狠狠地恭维了圣母娘娘一通,用尽了褒奖之词,然后是对百姓们的慰问,之后劝百姓们不要担心,吃了仙药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愈,最后是预祝此次蟠桃宴成功举办。
之后,那嗓门极大的护法又道:“圣母娘娘普度众生,亲自诊治十人。”然后便有专人将那据传是最早到山城排队的十人带上了祭坛。
那圣母娘娘似是真的神灵一般,那十人中有七人是被抬着上去然后活蹦乱跳地下来了,还有三人据说是病太重,但经圣母娘娘妙手之后,昏迷不醒的醒了,中风不能说话的说话了,都恢复了大半感恩戴德地下来了。所有人都连连称奇,恨不能跑上祭坛看个清楚。
南宫水月是江湖中人,对医道略知一二,不过只是皮毛,因此看不出那圣母娘娘的名堂,猜想其中必有假。他转头看无双,见无双看得很是专注,眉头紧蹙,心中惊疑,却压下话来,打算回去之后再细问。
待那十人治好之后,圣母娘娘便开始派发蟠桃了,先从看台上发起,那郡守及家眷得了蟠桃后都笑得很满意,看台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看台上发完了就轮到祭坛下面的百姓了,只是因为人太多,阿卓站的那个位置无双没看到,不知到底如何了。
蟠桃派发完了,圣母娘娘的使命也结束了,众人恭送圣母娘娘归天,于是又是游街到圣母娘娘下凡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圣母娘娘的软轿飞走了。无双打量了一下四周,不再多留,与其他人一起离开此地。
三人回去时,阿卓已经卸了易容等在回春楼里。四人打开蟠桃,阿卓的那个的确有仙药,而其他三人只有柳月手中的那个里面有仙药。无双取了两颗仙药,仔细闻了闻,又各取一点尝食,随后问道:“那富户为何要求仙药?”
隐藏在暗处的龙一忽然现身道:“那富户的母亲有很严重的咳症。”
无双微微颔首,冷笑道:“倒是有些真功夫。”她指着阿卓得到的那颗药,道:“这颗药配得极妙,用了几味很珍贵的药材,都是治咳症的。”她又指着柳月得到的药道:“这也是真药,有固本培元之效,是寻常的补药。”
南宫水月闻言惊奇,“这么说来,这些药都是货真价实的,那在祭坛上被治好的十人呢?”
“那活蹦乱跳的七人里有五人是假的,根本没有病,剩下二人只是些小病,不过是拖得久了些,略施针灸,使其吐出沉疴,必然浑身舒畅,精神大好,不过只是瞧着精神些,回去还要静养半年,并非看上去那般痊愈了。至于那病重的三人,你有没有瞧见那几人的穿戴?”无双说着,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自是瞧见了,便笑道:“一等一的好料子,有一位身上的可是贡品,那三人的身份恐怕都不简单。”
“那三人是真的病重,那圣母娘娘也是真的治病了,只是那三人患的病绝非一次治疗就能恢复大半的,更不会立即恢复知觉。”无双冷了双眸。
“听说这十个位子是早早就要排队的,怕是圣母娘娘定下人选之后就已经开始医治,只不过用了障眼法,让病人看起来并无差别,只待今日在祭坛上如神迹一般恢复大半,神话圣母娘娘。”南宫水月忽然笑道,“不过他们并不亏本,得了的银子足够抵偿这些药的耗费,还得了那么多虔诚的信徒。若有朝一日,朝廷再度围剿圣教,怕是民怨难平啊!”
无双把一颗药递给龙一,道:“还给那富户,做得干净些。”
龙一颔首,交待龙二去办。
“那三处阁楼查清楚了么?”无双忽然问道。
龙一明白她问的是自己,连忙回道:“一处是山城最大的青楼羡仙楼,一处是数一数二的酒楼鸳鸯楼,还有一处是清风客栈。属下惟恐里面有高人,打草惊蛇,是以均未进去查探。”
无双点点头,让他退下。
圣母娘娘
到了第二日,不少人都启程回乡,山城顿时少了一半的人,空荡了许多。无双几人自是不用再挤在那间次等青楼里,都搬去了清风客栈。可是清风客栈里住的多是富户,富户们不着急回去,自然没有退房,如此一来还是只剩下一间上房。无双明显有些不悦,掌柜的见状连忙低声道:“客官若不是急,便坐下喝杯茶,不消一刻便会有上房空出来。”
掌柜刚说完,一行人从楼上下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她身后几个男子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那姑娘看也不看掌柜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
柳月奇道:“掌柜的,她不给宿钱么?”
掌柜笑道:“订房的时候就给足了银钱,每年都如此。”说罢,招呼无双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房间是空出来了,但还得打扫打扫。”
无双点头,装作好奇问道:“房间可是刚才那行人空出来的?方才听掌柜的口音,他们是每年都来么?”
掌柜想了想,道:“来了好几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早早就订了房,包下整个四楼,蟠桃宴一过就走,瞧他们带的那个大箱子,大约是押镖的。”
“这客栈有四层楼?”南宫水月问道。寻常人家只建一层,富硕人家会建二层小楼,大些的酒楼和青楼会建三层,四层是极少的,客人攀爬不便,小二端菜也不方便。
掌柜有些得意地说道:“不是小老儿自夸,咱们清风客栈在山城独一家,整个山城就羡仙楼和鸳鸯楼跟咱们清风客栈差不多高,别的都矮上一截。客官住在四楼可遍览我山城美景,包客官满意。”
无双满意地点点头,要了四间上房,都要四楼的,掌柜欣喜地应下。
羡仙楼与一般的青楼不同,即便不在蟠桃宴时白日也开门做生意,与一般的酒楼无二,只不过多了酒娘子,多了寻常酒楼没有的滋味。无双几人到山城也好几日了,却是一次没来过,蟠桃宴前羡仙楼简直是客满为患,蟠桃宴结束后才冷清一些,无双一行今日才能找到位子,光明正大地坐下吃个饭。
羡仙楼的酒很出名,倒不似一般青楼的绵绵软口,透着一股子北方的烈。酒出名,酒娘子更出名,这些酒娘子可不是花娘,是专伺候酒这一项的。酒坛子上了桌,美艳的酒娘子便带着一身子的酒香坐到你身旁,嫩白的小手斟上一杯酒,那手比酒还能醉人。
无双来得不凑巧,酒还没上来,就有人起了争执。男人嘛,大多如此,酒气一上头,便动了色心,抓着那酒娘子不放,可羡仙楼是做青楼出身的,别的不多,打手最多,于是闹得动上了手,砸了无双几人的桌子。无双左右一看,不一会儿功夫桌子竟都坐满了,她似是不太甘心,便朝只坐了一人的邻桌走去。
南宫水月在桌子被砸前就跳到了一旁,见无双如此便有些惊讶,但还是跟着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无双调戏起人来了:“美人,介意拼个桌么?”
南宫水月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这一副平易近人的风流公子做派的是燕王么?
邻桌坐着的是位公子打扮的人,看起来并不容易亲近,但却未拒绝无双,微微颔了首。无双大大方方地坐下,南宫水月心中存疑,打发柳月和阿卓出去溜达,自己陪着无双坐下,细看那公子,原来是昨日在清风客栈出现过的疑似押镖的高挑姑娘。
无双的酒菜已经喂了地,掌柜连连打招呼说会重新上菜,菜没上,酒没到,无双与南宫水月便只能看着眼前这不知是公子还是姑娘的人喝酒吃菜,那酒香逼得人馋虫都出来了。不等南宫水月感慨,无双就深深嗅了一口,嘻皮笑脸道:“与美人和酒共处,人生一大快事啊!”
那人闻言轻笑,“这位公子莫非有断袖之癖?”
无双朝那人眨眨眼,笑道:“在下素来有个会认姑娘的本事,哪怕姑娘穿了男装,那身姿也是骗不了人的,再说姑娘还有一双耳洞,在下一抬头,那耳洞就入了在下的眼,在下想看不见都不行。”
“你倒是个识趣的,南方人?”那姑娘展了笑,确实灵秀。
无双压低了声音道:“过了蒲华,风流就凭空不见了,再过了京城,人人都呆板得像木头,北方人粗糙得很,怎比得过在下识趣!”
那姑娘闻言咯咯直笑,笑罢大方地将酒分给无双,随口问道:“公子来山城是为了蟠桃宴?”
无双迫不急待地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句“香”,才回那姑娘道:“那倒不是。在下在南边并未听说过这蟠桃宴,此次来十弦郡是为了探望一位兄长的好友,前几年犯了事给流放到青州来了,只是不知在哪个地儿服刑,在下来山城寻了一圈儿,没寻着,正琢磨着去别处,却听说有此地热闹可瞧,便多留了几日。”
“只要犯的不是大罪,就会被急着用人的户主接收,代为看管,官府也乐得轻松。山城这个地儿有些特殊,因着有外族人来,并不接收犯人,你是不是不常出门,竟寻错地儿了?”姑娘好意提醒。
无双倒是不尴尬,朝那姑娘一笑,大方道:“姑娘瞧出来了?实不相瞒,离开家乡还是头一回,正因为不常出门,这次才以帮兄长这个忙为借口出来走走。”
说话间,无双的酒也到了。无双为那姑娘斟上一杯,算是回谢。待喝了一口自己要的酒,无双感慨道:“同样的酒名,北方的就比南方的烈上许多。”说罢瞄了那姑娘一眼,又道:“北方的美人与南方的也大不一样。”
那姑娘感兴趣道:“不一样在哪里?”
无双指着酒坛,道:“就跟这酒一样,南方的绵软,北方的性烈。”
南宫水月Сhā嘴道:“孟兄此言差矣,南方也有呛口的美人,北方也有温顺的绵羊,不可一概而论。不过南方姑娘多娇小玲珑,北方姑娘多英气高挑,南方姑娘的皮肤多细腻白皙,北方姑娘的肌肤多呈蜜色,不同之处还是多的。”
那姑娘这才看向南宫水月,问无双道:“这位是?”
“在下的结拜兄弟。”无双说着靠近那姑娘耳边,低声道:“其实是兄长不放心在下,请他看着在下的。”
姑娘了然地点头。
三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山城的特色,那姑娘便说其中之一就是这羡仙楼,晚上尤其热闹。无双当即说前几日羡仙楼客满她没能见识,今晚一定要来见识见识,那姑娘似是和无双很是投缘,连忙约好晚上在羡仙楼见。
六月的天,黑得晚。
到了时辰,天还没全黑,羡仙楼里就开始热闹了,比起白日的清静来大不相同。无双进去时,白日认识的姑娘已经到了,见无双一人来,便问:“你那位结拜兄弟呢?”
无双笑道:“他这个人虽是江湖出身,却是大家公子,讲究得很。此次出门,他本是在下的兄长请来照顾在下的,结果在下一个小厮没带,他倒是带了两个人贴身伺候,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前几日没寻着好客栈,只能屈居在次等青楼,他诸多不满,昨日换了地儿才好一些,这不,出门前还要仔细装扮一番,我性子急,就先来了。”
姑娘端了酒啜了一口,道:“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无双闻言大笑:“这话可千万不能在他跟前说,他恐怕要得意许久。说他道貌岸然还差不多,他可是深谙此道的。”
姑娘也笑,“中午的时候忘了问公子的名儿了,我叫姚仙儿。”
“在下孟瑞,在家中排行第七,因是老幺,家人总是小七小七的叫唤,外人也跟着叫孟七,正儿八经的名字倒不常用。”无双说得详细,真真假假的,倒叫人猜不出。
说话间,羡仙楼的特色节目开演了,与寻常青楼一般的歌舞,只不过有些异族的味道,舞娘们都身材高挑,很是丰腴,那舞衣说穿了不过是两片布,配合着大胆的舞蹈动作春光忽隐忽现,看得不少人流了口水。姚仙儿本和无双有些距离,却越靠越近,最后都靠上了无双的肩。无双倒不介意,还调笑几句。
姚仙儿唇角笑意加深,在无双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怎么闻到了避子汤的味道?”
无双一愣,随即有些赧然,顿了顿,才道:“我们楚州与北方可不一样,这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即便是女子,也是不在意的。我兄长怕我闹得过分了坏了名声,就让我带了药,以防万一。”这姚仙儿好灵的鼻子,竟靠闻出的药香断定方子,进而断定无双是女子。
姚仙儿点头道:“这方子配得不错。”
“是个老大夫配的,据说曾经做过太医的,兄长在地方上有些势力,总能请到一些奇人。”无双故意提到了姚怀广,只不过含含糊糊的,想看姚仙儿的反应。
只是姚仙儿却未露异色,又赞许了几声,对无双说了几个该注意的地方。
二人正聊着,南宫水月姗姗来迟。许是因为不方便,他并未让丫鬟跟着,独自一人前来。他来的时候,台上的表演正到精彩处,那些舞娘身上不能遮体的破布直接被一手执长鞭的高个子美人扯破。那美人几鞭子下去,那些舞娘立即赤身**,看得南宫水月和无双叹为观止。
“果真是特色,即便在楚州,也难见这般大胆的。”南宫水月叹道。
无双兴致很高:“正是正是,从来没见过这般的。南方的姑娘即便肯这么做也没有北方姑娘这么有致的身材。”
姚仙儿见无双一副急色鬼的模样,不禁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爱看美人?”
无双的一双眼都黏在了台上的美人身上,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楚州有个风俗,青楼选花魁可是不分男女的,只要人美就行。我也爱看美人,即便是女子我也是爱看的。”
“楚州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要去瞧瞧才是。”姚仙儿不禁生了向往之心。
无双闻言露出好客之态,细数了楚州种种好,又说了不少楚州名景,说得姚仙儿越发向往。
无双与姚仙儿很是投缘,二人相见恨晚,连着几日都聚在羡仙楼,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心中明了真情的南宫水月也忍不住嫉妒磨牙,整日哀怨地对柳月说:“你主子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现在这般哪里还像当初英明神武的燕王!”吓得柳月连连对阿卓说:“你家主上变了,他以前不是这么幼稚的,他现在这般哪里还像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花楼楼主!”
就在南宫水月以为无双与姚仙儿会投缘到一起上路的时候,无双主动向姚仙儿辞行,说是寻着了兄长朋友的踪迹,有缘再会云云。姚仙儿虽然惋惜,但并未拦阻,临别时还暧昧地在无双耳边说:“下次再见时小七可要露了真容给我瞧瞧!”
无双本就没想过脸上易容的药物能瞒得过她,见她提起,自然满口答应。
虽说是明日离开,但四人倒是轻装出行,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于是便再逛逛山城。既是漫无目的,便随性择道,左拐右拐的弯进了一处街道,喧闹声小了许多,再行几步,却是没了声响。四人细看,原来竟是停在一处宅子门前。
那宅子想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明显有些破败,大门之上悬着的牌匾还在,却蒙了厚厚的灰,已经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宅子,大约是举家迁走了,宅子才会破败至此。
南宫水月兴趣缺缺,正要离去,却见阿卓失神地看着宅子,一动不动的。南宫水月有些稀奇,阿卓虽是后进楼的,却最是本分,整个花楼就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本分的人,简直是做丫鬟的不二人选。他走近一看,发现阿卓竟湿了双眼。
锦绣云州
南宫水月惊奇道:“区区一间破宅子,竟能让你如此?”
阿卓闻言一颤,连忙抹了眼角的泪,低头不语。
无双见那主仆二人有些异样,便停了脚,等他们跟上。柳月得了空儿,便走近瞧瞧,见阿卓红了眼,只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惹了南宫水月不快,便想缓和缓和气氛。
“不知怎地,这宅子我瞧着也有些眼熟。”
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使得阿卓面露惊色,她一把抓住柳月的双臂,急切地问道:“你觉得眼熟?可是来过这里?还是曾经住在这里?”
柳月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禁后退了两步,想推脱说是无心话,却见阿卓落了泪,又不忍心,便装作回忆之态,看着那宅子道:“可能住过这里罢。只是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虽然离开家的时候已经是能清楚记事的年纪了,不过后来迷迷糊糊的都忘记了,所以也不知我原来的家在哪里。”
阿卓闻言有些失望,思及自己的失态,连忙擦干面上的泪,道声对不住。
南宫水月冷眼睨了那牌匾一眼,道:“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
阿卓不敢瞒他,低声回道:“山城月家,原本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气的。”
月家?南宫水月心中了然,当年他被无双的隋刃所伤,虽及时抑制了毒性蔓延,却祛除不得,云起研习许久,得了法子,却须一颗龙炎草,那龙炎草就藏在月家。玄武座下的危宿出马,月家死绝,只被夜宿带回了一个阿卓。
此次倒是来得巧了,南宫水月冷哼。
离开山城,就数南宫水月最是畅快,出了城门时他几乎要大骂“真是个鬼地方”,但难得君子风度地顾及同行两位女子的颜面,生生压了下去。待出了山城,他立即弃了原先的那把尚且精致扇子,买了把粗糙的竹扇,顿觉心中舒畅无比。
见无双神色如常,他不禁问道:“既然确定她是圣母娘娘,为何不深入试探试探?”
没错,无双与那姚仙儿交好正是因为她看出姚仙儿便是那日“下凡”的圣母娘娘。
“现在还不行。他很不简单,再深入下去恐怕要引他怀疑了,不但能闻出我身上香囊的配方,就连我脸上易容所用的几味药他都能闻出来,想来他就是配制仙药之人。”无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南宫水月虽忌惮姚仙儿对药物的了解,但花楼中已经有了一个神通广大的药师,并不觉稀奇,有些看那喜欢装嫩弄鬼的姚仙儿不起,便不屑冷哼道:“区区一个女子。”
无双闻言却是露了一丝笑意,“女子?虽然看似女扮男装,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南宫水月大惊:“那副身姿,岂会不是女子?”以他多年经验,姚仙儿的玲珑曲线并非假冒。
“他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我不清楚,但他的骨骼构造确实是男子的,我钻研人体多年,人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长在什么位置我都清清楚楚,男人的骨骼和女人的是不一样的,他就是再像女人也还是个男人。”无双冷笑。
习武之人对人体大多是了解的,但南宫水月于此事上的功力不如深谙刑法的无双深厚,他知道世间奇人奇事极多,虽心中惊骇,却还是信无双的。
“他姓姚,可是神医姚家的人?”想到姚仙儿姓姚,南宫水月第一个想到神医世家姚家。
“还不清楚,他并未避讳姓氏,我隐晦地提到姚怀广他也没有出现异常,但有这一身医术,怕是与那个姚家脱不了干系。”
“那蟠桃宴不继续查下去了?”南宫水月打死也不信。
“日后再细查。”无双忽然沉了声,“我要离开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苏长空来了。”
“苏长空?”南宫水月记得此人,“可是重伤云起的那人?”
听到云起的名字,无双神色如常,“他武功甚高,又认识我,我再继续追查恐会打草惊蛇。反正他圣教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我们武林大会再见就是了。到时候,”她睨了柳月一眼,“连陈账也要清算清算。”
见了山城那番盛事,无双几人几乎都要以为青州苦寒只是传言,待去过十弦郡其他地方,才知苦寒之说名副其实。青州其他几个郡或许与其他几州并无差别,唯独十弦郡这个流放之地例外,就连土地都异常贫瘠。在十弦郡定居的多是刑期满了的犯人,犯了事,闹到流放这种地步,多半亲友不认家乡不容,便在流放之地扎了根。流放的犯人中有不少穷凶恶极之徒,因此十弦郡并不太平,时常有事发生,做郡守的也不容易。无双虽恨那郡守引狼入室,但一想到郡守之子那不育之症可能的内情,当下也有了一丝怜悯,心道让他再快活些时日。
既打算先避其锋芒日后再细查,无双几人便没有停歇地出了青州,取道云州。云州正值雨季,已经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无双几人自进云州境内就没遇着晴天,行程也慢了许多。
经过一小镇,无双几人寻了客栈歇脚,洗洗一身泥泞。
无双刚沐浴完,就闻雨声渐大,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无双简单地披了袍子,开了窗,迎着风吹进来的雨点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许久,心中微叹,这雨再不停,云州就要涝了。
都道南方多雨,北方干燥,可云州却不一样,虽地处北方,却一年四季都不缺水,气候似是被人掌控了一般,拿捏有度,特别适合庄稼生长,粮食的产量极高,就连气候湿润温和的南方都比云州不过。且云州占地颇广,耕田极多,百姓多以种田为生,每年秋收,来云州收粮的粮商多不胜数。可以说,云州是大燕的粮仓。
楼下庭院里,雨水走不及,都积聚其中,眼看着就要溢进屋里,客栈的小二都忙着舀水出去,掌柜的寻了那力大的伙夫来,一斧头下去,后门的门槛就碎了,积在庭院中的雨水顿时冲了出去。
无双看得出神,收拾妥当的柳月不禁好奇,也跟着看了过去,待看清庭院中的景象后,笑着说道:“方才在楼下有客人问起,掌柜的说了几句,这云州每年都是如此的,夏季雨水多,水稻喜着呢。如今就要七月了,禾苗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有这雨水就不用挖渠引水了。”他说着朝外面看了一眼,又道:“不过今年这雨怕是下得久了些,也比往年大了些,水位涨得很快呢。”
眼看着雨又大了些,拍打着窗棂,不停地往屋里溅,柳月惟恐无双受了凉气,便自作主张地关了窗。想来无双也是看腻了,并未阻他,只坐下喝了口凉透的茶,问道:“南宫水月怎么说?”
想起那位犯了懒病的南宫水月,柳月有些无奈:“南宫公子说要等雨停了才走。”顿了顿,他将私下从阿卓那里打听到的说了出来:“听阿卓姐姐说,南宫公子从来都喜欢犯懒,在他们楼里时就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主儿,虽时常不见人,但花楼中人都猜他是躲懒去了,所以此次出行已是罕事了。”
无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本性并非如此,但说他喜欢犯懒却是对的。
无双几人在小镇上逗留了五日,日子便从六月跨到了七月,可雨始终未停,就连减小之势也未曾见。无双不管南宫水月无赖耍泼,雇了一条船,改走水路。
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着船篷,似是奏起了乐曲。南宫水月听得惯了,倒不那么厌烦了,咽下一口酒暖暖湿气环绕的身体。虽说武功高强之人可以真气护体,能使雨雪不靠,但真气不是源源不绝的,总不能为了避雨避雪这样的小事就一直耗着真气罢。因雨下个不停,湿气很重,但南宫水月已经对身上的干爽很满意了。再咽下一口酒,他颇有些得意地朝船头喊道:“阿卓,别撑了,让它漂着罢,你弄几个小菜,本座饿了!”
船头阿卓应了一声,放下船桨,进舱为那饿了的主子弄菜。
南宫水月睨了无双身旁的柳月一眼,没好气道:“我家阿卓又是撑船又是下厨,你也是伺候人的,怎就这么笨拙呢?”
柳月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去帮阿卓,却闻无双说道:“你的衣裳以后你自己洗了罢。”
无双本来是雇了船夫的,可阿卓说她船撑得不错,为了图个清净方便,无双便索性买了条船,遣了船夫,就让阿卓撑船。这一路都在水上,自然没有馆子下,一日三餐都得靠自己,柳月的厨艺不如阿卓,是以都是阿卓下的厨。柳月见阿卓又要撑船又要下厨,很是过意不去,便自觉揽过洗衣裳的活儿。无双虽然好洁,但思及出门在外,好歹收敛了些,更何况这水上并无灰尘,只湿气重了些,于是一日一套衣裳已是最多。倒是南宫水月,不喜潮湿,衣裳沾了湿气便要换过,一日下来总要换下四五套,苦的就是柳月。
南宫水月从来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洗过衣服,听无双这么说,连忙换个话题,只是他那嘴天生坏得很,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不起来。
“大燕原先有九州,宁州环绕着京师,乃大燕重地,却给了居心叵测的宁家做封地,而被称为‘大燕粮仓’的云州十二郡有十一郡成了当年造反不成的怡亲王的封地,睿帝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给子孙后代留下两个隐患?”
无双也不恼,淡声道:“一是提拔,一是安抚。且武帝征战多年,大燕需要休养生息,如此做也无可厚非。有先天优势做地基,再有贤人添钻加瓦,宁州和云州这两座宝塔可是最先竖起来的。”
南宫水月轻笑:“一个急着发展势力掌握大权,一个急着积蓄实力东山再起,自然尽心尽力,以致宁州百姓只知有宁家,云州百姓只知有怡亲王,均不知天子。宁家倒是成功了,可惜盛极必衰,可那怡亲王倒是真委屈,辛苦了不少年,不等举事就得了重病一命呜呼,否则云州还要再上一层楼。”
南宫水月说的是实话,现在云州的水利都是沿着当年怡亲王的规划修的,若怡亲王多活几十年,云州必然是另一番景象,不过幸好他死得早,独子又自幼体弱多病,只顾韬光养晦,怡亲王府对云州的影响力才小了许多,否则怕是要跟那燕宁一般,即便宁王已死宁家已亡,余威却存在百姓心中。
况且,怡亲王若真能多活几十年,江山怕是要换个主人了。
阿卓动作快,无双与南宫水月才交谈一小会儿,四个下酒小菜就上了桌,还都是热的。惟恐他二人不够,阿卓说道:“还有两个凉菜,我这就去端来。”
南宫水月厌恶地皱了眉,道:“凉的就不要了,这天湿得有些过头了,热的吃下去才舒坦。”
无双不理他,对阿卓道:“把船停了,你与柳月也去用个午膳。”
阿卓应下,便去船头放铆。船行得有些偏了,越发靠向岸边,倒方便放铆。铆刚落了河,几个大汉突然跳上船来,明晃晃的大刀指着阿卓,恶声恶气道:“要想过这河,就得孝敬龙王爷!”
阿卓一路上见多了怪事,此时镇定无比,还问那几人是哪条道上的。
那几人见阿卓不怕,觉得稀奇,可方才一折腾,铆没能落底,船又离了岸,那几人有些惊慌,连忙吹哨,只见岸边又出现好几人,见够不着船,便直接跳了水,游过来爬上了船。
这船并不大,这么多人爬上来,晃悠是免不了的。舱内南宫水月稳住了小桌,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口菜吞下,又咽下一口酒,才笑着说道:“哪里来的大胆水匪,竟然连本座的船都敢劫?”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了,爪子开始僵硬了,所以说我最讨厌冬天了。。。
有榜单的结果是,我要在将来的几天保持日更。。。
大胆水匪
几人自上船也有好几日了,水上不比陆上,本就人少,又连着雨天,偶尔遇着别人的船,那船上的人也避在舱里,南宫水月几乎就没能见着除他们以外的活人,正无趣着,这些人就送上了门。
无双只管专心用膳,却没忘记警告他:“收敛点,别坏了船!”
南宫水月兴高采烈地出了舱,见到那些水匪却大失所望,袖子一拂,大半水匪就落了水,好在那些水匪大约是久居附近的,识水性,没被淹死,但也吓得不敢上船,急急游向岸边。船上剩下的水匪见状吓得连忙扔了手中的武器,不停地磕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南宫水月撇了撇嘴,原以为他们是有些武功的,不会武功至少也要挣扎下罢,可这些人分明是寻常庄稼人,更是胆小识相得很,丝毫不作无谓的挣扎,见打不过连忙跪地求饶,他想多玩一会儿都不行。坏了他的兴致,本该到阴曹地府求饶去的,可船上有个爱民如子的燕王,必然不会允他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庄稼汉。
南宫水月失落地进舱喝闷酒,只听无双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干起这劫船的勾当?”
那些水匪生怕丢了性命,个个都抢着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就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领头的怕他们惹怒了高人,喝停了他们,才自个儿说道:“小的们是种地为生的,住在灌溉总渠附近,那附近有许多田地,但说淹就淹,官府就不收小的们税钱让小的们白种那些地。往年总是夏季雨多才淹的田,那会子一季粮食已经收了,有时候老天爷开恩,雨水不多,水走得快,小的们还能赶上再种一季。即便只种一季,因为不交税钱,小的们勒紧裤腰带也是能活的,实在没办法,下半年外地粮商来收粮多走水路,小的们劫上个把月,就够半年的开销了。可今年这雨下得过了,小的们第一季的粮食还没收就被淹了,实在没办法,这才提前干起劫船的勾当。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小的们赚钱养着,还请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这一回罢!”
南宫水月正在生闷气,闻言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们那身手,也能劫着银子?”
领头旁边的一人抢着说道:“咱们大船不劫小船不劫,专劫不大不小的。”
南宫水月听了更气:“好啊,你们倒是算得精啊。大船多是贵人或大富商的,谁家里不养着十几二十个打手,你们不但劫不动人家,恐怕还要赔了自己的性命。小船多是贫户的,你们就是劫也劫不着银子。所以,干脆挑那些有点钱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劫,那些人胆儿小,吓一吓就给银子了事,这些人嫌弃小船又买不起大船,只得买那不大不小的。所以,你们今儿个就劫着本大侠的船了!”
水匪们忙道不敢不敢,瞎了狗眼云云。
“你倒是个口齿清晰的。”无双突然说道。
水匪不知她是跟谁说的,一个也不敢答话,南宫水月没好气地把筷子掷向领头那人,道:“说你呢。”
那领头的这才明白,连忙回道:“小人的岳父是个书生,所以小人识得几个字。”
“若是本地人,总该能分到一两亩的良田,怎么会只靠那些时常被淹的地为生?”无双又问。
“小的们上一辈都是外地人,听说是逃荒逃到这云州来的,虽落了户,但却没有田地分给他们,官府就把那涝地分给他们种,免了税钱,他们靠着涝地活了下来,这才有了小的们。小的们也没分着地,也只能靠着那传下来的涝地生活。”
领头的说的是大实话,却又怕问话那人不信,只得忐忑不安地转着心思,却听那人问道:“依你看,云州可会有涝灾?”
领头的心头一惊,吞吞吐吐了半天,被南宫水月喝斥了一声,连忙埋了头,又寻思了许久,才道:“不瞒大侠,小的们提前干这劫船的勾当就是为了凑些路费,好迁去别的地方,这云州……就要涝了!”
“怎么说?”
“大侠是从外地来的,怕是不知这雨已经下了两个月多了,起先还断断续续的,最近一个月几乎就没停过。那灌溉总渠本是现在才淹水来着,却提前了两个月,再这么下去,云州必然要涝的!小的们本来也有些疑难,便等了些时日,可总不见这雨停,估摸着真要成灾了,这才动了心思。”
“可云州百姓说这雨年年都这么小,今年只是过了些,并无大碍。况且当年怡亲王大兴水利,论渠道引水,哪个州都比不过云州。”
“他们都是旱鸭子,怎会懂水,更不知道洪涝的厉害,大水一来,神仙也跑不掉。小人常年和水打交道,最是明白,云州地势低,四周临着的沧州、戎州、青州、宁州都比云州高,那水因地势易进难出,云州的水利再厉害也不管用。大侠您想想,往瓮里倒水,不灌满了,那水能出来吗?”领头的生怕无双不信,连忙解释道。
好在无双信了,不但说他说得有理,还让柳月给了他们银钱,和声道:“你说得详细,这是我给的报酬,你们权当路费快些离开这里罢。”
领头的一看银票的数目,当即直了眼,这不仅够他一家的路费,就是全村人的也够了。没想到这船瞧着普通,船主人可不普通,今日是走了大运了。他连忙将银票用油纸裹起来收好,带着兄弟们磕头谢恩,得了船主人离开的口令后也不麻烦阿卓撑船送他们,直接跳进水里,自个儿游去岸边。
南宫水月嗤笑一声,“小七,你是希望云州涝还是不涝?若是涝了,必然对那位世子有所损伤,届时朝廷也要派人赈灾,短时期内他不敢再有动作,可是百姓也要遭殃。若是不涝,那位世子花了十几二十年积蓄实力,怕也要能成事了,可是你那好皇兄的大患。百姓和皇权,你到底选哪一个?”
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若是涝了,不但怡亲王世子不敢轻举妄动,朝廷还可派人趁乱查探,甚至可以一举查出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将怡亲王府连根拔起,无论怎么说都是涝了对朝廷比较好,可这关系着云州千万百姓的生死,轻易不能决定。
无双放下酒杯,淡声道:“这个问题无须本王做出选择,天公之命,我等凡夫俗子无力改之。”
无双说的是大实话,涝不涝全是老天说了算,哪里轮到凡人纠结。燕王本事再大,也只能解决**,耐天灾不得,是以只得修书一封快送京师,提醒天子未雨绸缪,早作打算,让云州的地方官在汛前疏通沟渠、加固大堤,先尽了人事,再听天命。
南宫水月觉得无趣,便让柳月收了桌子,摆上棋盘,他与无双杀上几盘。在这寂寥的水上,布置简单的船上,只他们四人,自然寻不着乐子,无双是喜静的,一本看了千百遍的《兵论》就能坐上一整天,哪怕不看书也能不言不语一整天,不知忧的什么国事家事。南宫水月素来喜欢热闹,自然坐不住,睡了两日之后就让阿卓靠岸去买了棋盘棋子,闷了就跟无双对上几句,打发时间。
南宫水月的性子自然是主攻的,尤善奇袭。无双杀性重,又在军中磨炼过,杀起人来不眨眼。两个嗜杀的碰到一处,每每杀到天昏地暗,有时竟能拼到最后一子,可依旧胜负不分。如此好几日,无双突然换了方向,改作主守,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倒胜了南宫水月好几次。
当下,南宫水月的奇袭又被无双不动声色地阻了,心中憋屈,见无双如老僧入定的模样,更是不爽,便东拉西扯:“你们皇族平日以什么作消遣?”
“谁知道呢,大约与富贵人家差不多罢。”无双谈性不高。
“寻常富贵人家我倒是见识过,可皇族总归不一样的罢?”南宫水月再接再厉。
“大约酒色财气四样罢,脱不了这框框去。若论个人癖好,各不相同,多得去了,有人喜欢逗鸟,有人喜欢斗蛐蛐,还有人喜欢斗鸡,闲得发慌连蛤蟆也能斗上一斗,这是俗气的。若是高雅的,无非琴棋书画四样,这个诗会那个画会还有赏花宴什么的,若是喜欢,天天都能赶上场子,诗作得好了便给歌姬们传唱,文人骚客大多喜欢这个。”世人千奇百怪,癖好也各有不同,譬如李太师就喜欢逗鸟,朝中喜欢斗蛐蛐的大有人在。
“斗蛐蛐寻常可见,斗鸡现在可不多了,前朝爱玩的玩意儿,早不兴时了,就连民间都瞧不见了,如今还有人喜欢这个?”南宫水月好奇。
无双托着下巴,再次阻了南宫水月的攻势,嘴上回道:“去岁京城里几个富家公子玩出来的,朝中不少大臣也着了迷,听说前些日子女子书院有人玩上了瘾,偷偷把鸡带到书院去了,受了好一顿罚,闹开了去。”
南宫水月一边酝酿攻势,一边问道:“那小七你喜欢玩什么?”
“本王事务繁忙,没有空闲玩这些,大约只在幼时玩过投壶,后来被幽禁殿中,一个人玩也没趣,便习武看书,养成了习惯,平日做来就当做消遣了。”
“堂堂燕王,过得这般清苦。”南宫水月轻叹。
“算不得清苦,本王府中还有美人,会不少才艺,也很识趣。”
南宫水月听得冒火,手下大举攻城,却又被无双化解了,不禁恨恨道:“不可能啊!你明明也是主攻好杀的,怎么就能沉静如水呢?难道你心中不会时不时地出现杀性么,你杀了人不会觉得畅快吗?就连兵器杀多了人也会带着杀意,人只会更甚之,小七你也杀过不少人,必然心生杀意,只要动过一次杀意,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绝不可能做到老僧入定!小七,你和我一样,双手沾满鲜血,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岂会静得下心?”
无双并未理他,专注于棋盘,趁他分神之际大举反攻,灭了南宫水月的主力,使他再无反攻之力。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无双薄唇轻启,露了一丝讽意,“这是兵法里常用的。本王以为,其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能用的。人若不能自制,便跟畜生无二。”
这话根本连弯儿都没拐,明摆着是骂南宫水月呢,连柳月都听出来了,低笑几声。不等南宫水月发怒,外头阿卓问道:“前面有岔路,主子是要继续在云州走下去还是改道沧州?”
“改道沧州。云州天天都下雨,晒衣服都不方便。”南宫水月恼道。
柳月笑道:“南宫公子,你的衣裳都是阿卓姐姐用炉子烤干的。”
南宫水月正要发难,却听到一丝响动,然后便听阿卓问道:“主子,岔道边儿上有姑娘挥手,想让咱们顺她一程。”
南宫水月来了精神,“就一个姑娘?”
“一男一女,不过那男子好像受了伤,被那姑娘扶着呢。”
“靠过去看看,顺眼就捎上。”南宫水月正嫌闷得慌,乐子送上门岂能不要?
南宫水月挑开帘子一角看去,那岸边的姑娘容貌算得上乘,体态高挑丰腴,看年岁该有双十了,却透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符的天真,一双杏眼动人得很。他见无双只顾玩棋子,也不抬头看看,便好意告诉她:“虽不太像大燕的姑娘,但尚有一股子灵气。”见无双还不理他,便当机立断:“阿卓,让他们上船!”船虽不大,却是有好几个厢房的。
那姑娘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遇着人,更没想到人家还愿意让他们上船,自是感激不已,阿卓便道船主人在舱里,让姑娘进去歇歇脚。雨还下着,那姑娘惟恐身边男子的伤势加重,便也不再客气,将男子扶进舱里。
姑娘西西
刚掀开帘子,一阵熏香扑鼻而来。那姑娘是个有见识,知道这香寻常买不到,当即明白船主人非富即贵,连忙向舱内之人道谢。可待她细看,却是愣住了。
南宫水月见那姑娘话说了一半就直勾勾地盯着无双看,心下便道不会又是个男扮女装的恋上了他家小七罢。但转念一想,姚仙儿那等异数毕竟少见,便知这姑娘怕是认识无双。他们这些日子在船上几乎不见外人,便没有再易容,只柳月惟恐无双不喜他的真容,面上还涂着药物。南宫水月心下不禁犯苦,难得来了一个乐子,却是不能留了。
南宫水月本是想着,燕王私下离京不愿被人知晓,这姑娘若是认识燕王,自然留不得,可他刚要动手,就被那姑娘身边的重伤男子所觉,无双此时也抬起了头,与那姑娘对个正着。见到那姑娘,无双面上路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却没开口。反倒是那位姑娘,回过神来后惊慌指着无双大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双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傻站着做什么?没见他在流血么?”
那姑娘这才想到身边的男子,连忙扶着他坐下来,也不顾忌有人在场,直接撕了那男子的外衫查看伤势,见伤口虽多却只有两道深一些,当下松了口气。柳月善意地端来热水,又在无双的允许下给她伤药,她一声不吭,只管给男子处理伤口。
见她娴熟地给男子包扎好伤口,无双淡声道:“出去这么久,倒学了点东西。”
那姑娘面上一红,却还不服气道:“这些……我原本就会的!”
无双睨她一眼,她立即噤声,随即想到此时已不在宫里,便又大着胆子道:“你怎么这么说我?我还比你大一辈呢!”
无双闻言冷哼:“现在不是了。”
那姑娘立即瘪了嘴,可想了一想,又道:“那我年纪也比你大,是你姐姐。你们大燕人不是最重礼数吗,你不能这么说你姐姐!”
姐姐?无双揉了揉额角,她若是承认了这姐姐,她父皇恐怕要气得从地下跳上来。
见无双没答话,那姑娘有些得意,所以南宫水月问她是不是认识无双时她就没警惕,老实地说道:“岂止是认识,我还曾经是她后娘呢。刚才我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她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跑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儿来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但一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她最是好男色,身边从来不离美貌男子,想必这次是带着男宠出游的罢。”
看着她笑眯眯的一副天真模样,南宫水月嘴角抽了抽,突然生出把这姑娘踢下船的想法,可还没等他行动,那姑娘就一脸悲愤地指着他道:“你果然是跟着她的,不是好人,竟然趁我不注意套我的话!卑鄙!下流!无耻!”
即便见识颇广,南宫水月却还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女子,顾及无双在身边,他只得强笑道:“姑娘过奖了!不知姑娘贵姓?”
“你又想套我的话,这回我不上当了!”那姑娘一脸防备。
那受伤男子大约是累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无双让柳月帮那姑娘把男子安顿好。待那姑娘回来时,南宫水月已经回房间了。那姑娘知道无双有话要说,便老实地坐到桌旁,抱着茶杯喝了几口热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无双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敲得那姑娘越来越紧张,在那姑娘差点要扔掉手中茶杯逃走之际,无双终于开口了:“西西,为何不回国?”
原来这位姑娘竟是西西国公主,先帝的西妃。先帝弥留之际,唯独对两个妃子开了恩,一个是菊妃,一个就是西妃。菊妃那是有名无实,况且她与先帝早有约定,先帝守诺,便放了她走。而对西妃,先帝是真的有怜惜不忍之心,是以虽圣旨上让西妃殉葬暗地里却嘱咐了当今天子和燕王放西西出宫,燕王本想送她回西西国,可她却偷偷溜走了。
“不想回去呗。”西西有些委屈,“回去也要隐姓埋名,我是已经死了的人。”
无双有些无奈,微微叹了口气,“西西,你今年有三十了罢?”当年她进宫时就有十五岁了,如今十五年一过,她确是而立之年了。
“我才二十六!”西西最快,见无双惊讶,便撇嘴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才十二,你父皇一直嫌我太小,要是我没谎报年纪,他怕是绝不会让我进宫的。”西西国人天生高大,西西公主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比大燕十五岁的姑娘要高了,又是天生丰腴,因此大燕谁都没发现她才十二岁。
无双点点头,如此说来,她比皇兄的年纪还小,父皇更愿意把她指给皇兄。
见她点头,西西有些不服气:“我们西西国十一岁就能成亲了,我那时虽只有十二岁,但向我求亲的勇士可多了!你们大燕女人长得干瘪,十七八了还不如我十二岁的时候丰腴。”说罢她颇有些轻蔑地瞥向无双的胸部。
无双不理会她露骨的眼神,蹙眉问道:“你才二十六,西西国想娶你的勇士多得去了,你又何必在大燕游荡?”
西西闻言又是一脸委屈,这次委屈得狠了,竟落了泪,抽噎道:“最好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见她如此,无双心头一软,不忍再逼迫于她,只得叹气道:“那男子是何人,为何受了伤?”
“他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西西说罢又紧张地问道:“他伤得不重罢?”
“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不过真气有些接不上,歇息几日便可。”
西西刚安心,又闻无双问道:“有人要杀你?”
西西再次露出委屈的神情,对手指道:“你也知道我来大燕十五年了,可一次宫也没出过,还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这次出来便想看看大燕的风景,谁知道外头的人都那么坏,莫名其妙的就被我得罪了,追着杀我。我真的没惹祸!”
无双直接无视了西西最后强调的一句,若是有些心眼,她在宫里便不会闯了祸被幽禁两年多。可西西难得的就是这天真的性子,进宫多年也没变。无双无法责难于她,只得劝道:“人心险恶,你自幼在宫廷长大,被人庇佑惯了,自然不习惯,还是早些回国去罢。皇兄早已修书告诉你父皇你殉葬是假,你在西西国时就很受你父皇母后的疼爱,想来他们也希望你回去。”
“我才不回去!”西西一口否决,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唇,话未出口泪却先落了。无双递了手绢给她,她哭了一通,抹干眼泪,哑着嗓子道:“我就想看看他心中的大燕是个什么样子!”
可怜世间有情人。西西公主虽然天真烂漫似孩子,却对先帝动了真心。当初她与太子年纪相近,先帝本想将她赐婚太子,太子当年也是难得的英俊儿郎,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品貌,可她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帝王。她嫁给他多年,却是一年比一年深陷,一年比一年觉得他好,所以他死之后她不愿回国,为的是亲眼瞧瞧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大燕。她是知道的,他虽掌管着整个大燕,却几乎没出过京城,他一直都想看看大燕的锦绣山河,可他直到死都没能看见,所以她替他看。
无双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得作罢,让柳月端了吃食来,让她用了之后好好歇息。
西西已经盯着柳月看了许久,柳月的脸都给她盯红了,实在忍不住才问道:“西西姑娘,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西西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嘴里还念叨着:“不应该呀。”
南宫水月好奇道:“什么不应该?”
西西一本正经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她很挑剔的,当年萦纡殿那么多美人,任何一个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就两个入得了她的眼。像柳月这样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绝不可能被她看上。”
西西不知道无双当年去萦纡殿挑人的本意,可南宫水月那些年对无双很是关注,又有云起在庙堂,自然是清楚的,可他却不点破,只笑着说道:“他是易了容的,原本的相貌也是极出色的,绝对不比萦纡殿里的差。”
“真的么?”西西眼睛一亮,“比你还出色么?你的相貌已是罕见的了,男子之中你几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了。”
只要是男子,大抵都不愿被人夸漂亮,南宫水月也不例外。于是他恶狠狠地说道:“比我还漂亮。”
西西小孩子心性,当下就闹着柳月露真容给她看,可还没等她得逞,那与她同行的男子闻声而来,见了这副景象,连忙斥道:“西西,别胡闹!”
西西立即缩了抓住柳月的手,但想着好歹有便宜闺女撑腰,便大了胆子,指着无双道:“主人还没训我,你倒是先训起我来了!”她胡闹这么久,无双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男子这才注意到无双,听西西说是主人,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待细细一看,才发现这船主人好一副相貌,简直似个玉人儿,虽只一声不吭地独自摆弄棋子,可举手之间贵气逼人,大约是贵族出身。再看另一个红衣男子,相貌竟是不输那船主人,他似笑非笑,竟有一双书中所说的似喜非喜含情目。男子惊诧,这二位的人品世间罕见,今日却被自己遇上了,不知是福是祸。
无双只点了点头,南宫水月见他思量,便未打扰他,继续挑拨着西西闹柳月。柳月被闹得没办法,只得向无双求救,无双也是拿西西没办法,便道:“去洗了罢,整日覆在脸上也不好受的,待上了岸再易容。”
柳月应下,急急离去。
南宫水月嫌那受伤男子是个呆子,不愿跟他说话,便问西西道:“他是谁?”
西西怕那男子听到,就靠近南宫水月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苏易,是个呆子。”
南宫水月点点头,“看得出来。”
那苏易已经回过神来,见西西和南宫水月靠得这么近,当即冷了脸道:“西西,男女授受不亲!”
西西见方才无双顺着她,此时已经胆儿肥了,立即反驳道:“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你这么古板,哪里像个江湖人?”
苏易沉声道:“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就是如此。”
西西见苏易不给她面子,不禁也恼了:“你自己是个呆子就算了,还要把我管成个呆子,你就不能不管我?”
“旁人我可以不管,你我不能不管!”苏易坚决道。
西西更怒:“我才不要你管!”说罢,不愿再看他,跑进了房间。
苏易微微叹了口气,对视若无睹的无双和看得津津有味的南宫水月拱手道:“她素来胡闹惯了,但却是小孩子心性,没有坏意,还请二位别跟她计较。”
南宫水月摇扇笑道:“我从来不跟姑娘计较。”
苏易听了这略有轻浮之语,不禁蹙了眉。
无双睨了南宫水月一眼,问道:“她为何被人追杀?”
苏易昨儿个昏睡之前听到西西说的话,知道西西和这船主人相熟,方才西西胡闹这船主人也未喝斥,便当她是可信之人,将缘由说了。刚说罢,卸了易容的柳月出来,苏易见了又是一惊,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小厮都是一副天人之貌?
老人常说,反极必为妖。苏易当下断定,这船上久留不得,于是寻了托辞,去找西西商量何时离去。
南宫水月看着苏易有些慌乱的脚步,心情甚好:“倒像个老实人!”
武林大会
苏易觉得这船上的四人三个似妖,剩下一个虽似人却也是人中的好相貌,实在不寻常,常言道美色乃祸水,这艘船上的祸水简直是千古洪流,已成祸害。苏意心下不安,于是和西西商量着回到岸上。西西怕无双劝她回去,更怕无双直接把她捆了送回西西国,她比谁都知道无双的本事,是以也想快些离去,可她又担心苏易的伤势,待几日后苏易的真气接了上来伤口又结了痂,才同意离开。二人商量了一番,便去向无双辞行。
他二人一副着急的模样,无双没出声,南宫水月倒是问起来了:“这么急着走,可是有要事?”
西西看了苏易一眼,老实说道:“苏易出身武林世家,此次出行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南宫水月表示理解:“这是大事。既如此,不能耽搁了你们,我这就让阿卓靠岸。”
西西见没被为难,大喜:“多谢了。有缘必会再见,到时我来做东,请你们喝上一杯。”
南宫水月瞥了无双一眼,贼笑道:“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不一会儿,船靠了岸,苏易郑重道了谢,二人才离去。
待船离了岸,南宫水月才收回目光,轻笑道:“那苏易虽然古板些,却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武功也不错,定力更是好,总能护她周全的。再说,既是去武林大会的,很快就能见面了。”
无双点了头,不语。
南宫水月看着她拨弄着棋子,本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如今她倒似入了迷一般,整日对着棋盘,不知在布什么阵。
“那个西西姑娘年纪不小了罢?”
无双没空应付他,随口回道:“二十多了,本王一直以为她有三十了。”
南宫水月手中的扇子遮了半张面,扇子后的他但笑不语,既是燕王的后娘,便是先帝的妃子,这般年纪,又是异族,想来只有那位身居西宝宫的西妃了,原来竟没有死,倒是难得的天真烂漫。
“阿卓姐姐。”柳月唤了一声正忙着的阿卓。
阿卓见他抱着的脏衣服,心中了然,“可是主上又发脾气了?”
柳月点点头,笑道:“南宫公子闷得慌,殿下又不理他,他发火摔杯子,都溅上到了自个儿身上。”
“你去里面伺候罢,这衣服我来洗。”阿卓柔声道。
那日见了柳月真容,她惊呆了许久,虽与柳月相识已久,却几乎没见过他的真容,她竟是不知原来他是这副模样,让她想起了当年月府后院的小公子。虽差别甚大,但那个轮廓却是极像的。此后柳月便未再易容,她越看越觉得像,不由对他更加照顾。
柳月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担心南宫水月再发火扰了殿下,便谢了谢就进舱伺候去了。
舱内的南宫水月的确是在生气,还是在生闷气,因为无双压根当他不存在。他最是喜欢热闹,在这几乎寂静无声的船上过了半个多月已是极限,到了沧州境内就不下雨了,他早就吵着要走陆路,可无双整日对着棋盘专注对阵,自是觉得船上清静,不愿走陆路。起先南宫水月还让着无双,可这几日却是越来越忍不住了,便寻着由头发火,这会儿又闹上了。
南宫水月狠狠地盯着无双,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本以为无双又会当做没看见就这么算了,谁料她却大发慈悲道:“到了前面的县城就上岸罢,休整休整。”
南宫水月就跟那三月不见肉的贫民一般,喜得整日乐颠颠的,也不发火了,就老问阿卓到了没有。柳月见状又对阿卓道:“他哪里像那个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的花楼楼主了?”
过了两日,四人终于上了岸。一上岸就得掩了真容,可南宫水月宁愿易容也不愿回到船上。况且只要有人就有纷争,一旦涉及冤情伤及性命,燕王总要管上一管,南宫水月也看了不少热闹,心满意足得很。这样不快不慢的,到了七月底,四人终于到了琼山脚下,此次武林大会正是在琼山脚下武镇举办。
此时的武镇已经很热闹了,到处都是江湖人,随身佩着兵器,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无双的兵器在兵器谱上是有名的,寻常人不识货,可难保江湖中人不认识,所以只能裹了布收起来,去那铁铺定制个普通的。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姚仙儿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也不招呼他,只顾看着窗外,面上露了一丝愉悦的笑意,轻声道:“看到一个熟人罢了。”
来人走到他身边,跟着看过去,见是一行四人,看起来很普通,其中一人气度不凡,行走在外,大约是易了容的。想到姚仙儿的癖好,来人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于是冷了脸道:“武林中不乏高人,我教是新兴门派,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收敛些,别坏了教主的大事。”
姚仙儿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大事?不就是为教里选狗吗?教主本事通天,大可以学千古贤君以德服人,何必弄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呢。”
见他对一教之主毫无敬意,来人却未发怒,只冷笑道:“若非需要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圣教还会需要你么?你以为教主为何对你那么纵容,无限制地提供你名贵药材?奉劝你一句,认清自己的位置,别高估了自己。今时今日,以你的名声,离了圣教,你就是一堆烂泥,别人连踩都懒得踩。”
姚仙儿面上笑意不变,却冷了双眼,唇角勾起嘲讽,“我什么位置我自己清楚,倒是你,苏长空,你清楚么?你留在圣教到底是为了什么?报仇?你的仇人早就入土为安了。或是父债子偿,你要找那小皇帝报仇?”
苏长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姚仙儿笑意更深,接着戳他的痛处,“苏长空,你是叫苏长空么,或者说你是姓苏么?听说你把你族里的老头杀的杀关的关,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干涉你了,真是好手段。我一直不明白,你这等好手段,何必要留在教主身边做一条狗呢?”
此番话终于惹恼了苏长空,只一瞬,整个房间里就弥漫着猛烈的杀气。然而,许久苏长空都未动,最后收了杀意拂袖离去。
姚仙儿面上的笑顿时一丝也不剩,他冷哼一声,露出不屑之色。谁都能说他姚仙儿,苏长空偏偏不能,若非有自己为他调制提升功力的药物,为他疏通经脉,以金针刺|茓激发他的潜力,他岂会有今日的武功修为?我姚仙儿并非善类,你苏长空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楼下街道上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姚仙儿轻笑一声,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唇。虽相貌不同,但身段错不了,那人应该是孟七。
武林大会定于八月初八召开,算是讨个好兆头,而无双几人却在七月底都到了武镇,在武林大会召开前的十多天里,无双只做了三件事,一是定制了一把剑,二是出去溜达了一圈,三是在客栈里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南宫水月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腻了下棋,对无双这般痴迷有些不解,但燕王心系的是大燕江山,大约是以棋盘作疆土研究什么布局罢。南宫水月也耐了性子陪了无双五六日,可他实在闷得慌,想招惹无双,见无双面色越发沉静,明白招惹不起,只得悻悻地出去找乐子。好在随着武林大会召开的日期的逼近,武镇的人越来越多,谁都明白武夫大多脑子都不好使,是以南宫水月总能找着乐子,回客栈后还能讲给无双听,无双乐不乐南宫水月不知道,反正柳月是乐了。
八月初五,龙卫向无双禀报了一个消息,无双终于收了棋盘。这个重要的消息便是,怡亲王世子到了。虽说这位世子并非初次参加武林大会,但他身份特殊,且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是以他往年参加时都隐了身份,寻常人并不知晓。花楼的消息灵通,这位世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花楼的缕娘。
缕娘便是当年京城第一青楼望江楼的鸨娘,正是花楼中负责收集消息的管事。怡亲王世子身为皇族却参加世家所不齿的江湖聚会,无非是另有所图罢了,而武林大会只会出武林高手,所以这位世子的目的显而易见——招募能人异士,至于招回去做什么,就是燕王考虑的事了。除了花楼长老心中的大业,这事跟花楼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南宫水月却把这消息免费给了燕王,诱了燕王来戎州。
南宫水月睨了若有所思的无双一眼,合上扇子,不语。
圣教一行人是早就到了的,他也早就得了消息,但他没有告诉无双,因为他知道燕王知道得并不比他迟多少。他知道消息是因为缕娘就在武镇,武林大会是江湖中的盛事,花楼早就在此开设了招牌产业——青楼。无双知道消息是因为她那无所不能的龙卫。
南宫水月也好奇过,那些个龙卫是轻易不现身的,即便武功高强如他,有时尚不能察觉龙卫的存在,即便是发觉了吐息也查不到其藏身之处,花楼是专出做暗事的人才的,可就是没能出龙卫这样的人才。南宫水月最好奇的是走水路那段日子那些龙卫到底藏在哪里,总不会憋了气藏在水里罢?不过这个问题他在上岸时就知道答案了,那些龙卫一半在前头接应,一半在岸上一路跟随,后提前乔装入了武镇,暗中打探消息。
“该到的基本到齐了,这两日我见着了不少熟人,那位苏少侠果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西西姑娘也跟着来了。”南宫水月笑道。
无双随手捡起小几上的几本册子中的一本,翻了翻,停住看了几页,道:“流云山庄苏家?”
南宫水月笑看那些册子,那些个记载当今江湖各大门派明细的册子正是他免费提供的。“应是幽州的那个苏家。”
侠以武犯禁,自古如此。当今朝廷并不弱势,江湖中人自然要有所收敛,是以当今武林大大小小百八十个门派无论是门派建址还是活动范围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京城三十四县及宁州。而南方风气开放,又离京城颇远,是最适合江湖中活动的地方,是以各大门派纷纷落脚楚州幽州两地,其中又以一寺一庄一山最为势大,即便在整个江湖都是说得上话的。
一寺指的是雷音寺,只要是向佛之人都会觉得耳熟,不错,的确是西天的那个雷音寺,此寺屹立五百年,相传寺中藏经阁藏尽天下武学,每一代都会出几个武学造诣极高的大师。一庄指的是流云山庄,以剑法出名,盛名在外的便是流云剑法,堪称剑法之最。一山指的是瑶山派,以步法闻名,最上乘的便是传说中的瑶仙十八翩,可惜已经失传多年。
“正正经经的苏家人?”无双又问。
南宫水月明白她的意思,流云山庄门徒众多,大多都是姓苏的,可未必是苏家的血脉。手中扇子绽开,掩去他唇边的笑意,“准确是说,应该是苏庄主的独子,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
流云山庄的少庄主,武功人品在江湖年轻的一辈中皆属上乘,可谓家世人品才学兼备,可无双却蹙了眉,既是武林世家,这苏家怕是不易进的,西西的身份特殊,日后恐怕艰难。若是并无男女之情倒也罢了,可他二人明明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情。
“小七可是决定了武林大会是旁观还是上场?”虽说燕王怎么都不像亲自掺和江湖之事的模样,但南宫水月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无双睨了他一眼,“南宫家没人了?”
南宫家掌江南漕运,在江湖上也是极有名气的,虽说去岁被朝廷抄了家,但其在江湖中并未消失,江湖中人都知道南宫家只是迁了总堂罢了,所以此次南宫水月才能接到帖子,他必然不会以花楼的名义参加武林大会。
大会开幕
南宫水月笑道:“南宫家历年皆以旁观为主,此次也不例外。”
谁都知晓南宫家以掌管大燕半壁漕运闻名,几乎没出过绝世高手。事实上,南宫家还不能被称为世家,崛起不过短短五十年,至于为何会发展成如此势力就不知了。
无双心中明了,便换了话题:“当今武林盟主是英雄堡的堡主郑赟?”
“或许武林大会结束之后就不是他了。”南宫水月解释道:“虽说武林大会是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可武林盟主却是每三年一选。非武林盟主选拔之年各门各派也会派年轻弟子参加,争个不轻不重的排名,就连专管江湖排名的判官笔都只是敷衍敷衍。可若是武林盟主选拔之年,各门各派必是门中精锐皆出,角逐武林盟主之位,而现任判官笔也会亲自到场记录盛事及各派高手的排名。今年不巧,正是三年一度的武林盟主大选。”所以武镇才会这般热闹。
无双知道南宫水月所说的判官笔并非指一人,而是一个门派,记江湖事,设立高手、兵器、门派等各大排行榜,那本无双幼时看着玩儿的《名剑谱》便是判官笔的手笔。判官笔门下众多,但真正承袭了判官笔的只有一人,便是这个门派的当家,现任当家便是铁面无情嘴下不留人的夏时蔑。这位夏判官果真不负判官笔的名声,公正无比,却也嘴毒得很,不给各大门派丝毫面子。
他曾说雷音寺众僧佛法武功皆一流乃是谬论,论佛法雷音寺比不过出了好几位天人的无因寺,论武功雷音寺的几位大师从来不出手,谁都看不出来是一流还是二流。他还说流云山庄现任当家就是个二流,而他那被众人称好的独子更是二流中的二流。至于瑶山派,自从瑶山十八翩失传之后,此派弟子跑得比王八还慢。而灵犀派自“千张手”舒公子之后就没出过人才,青城派全是三姑六婆,而南宫家则是一群一身铜臭的商人。而现任武林盟主的娘家英雄堡则被批得更惨,什么无视伦常,什么兄弟阅墙,什么禽兽不如,简直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可郑盟主还得笑着脸让人骂,谁让他爹不检点,娶了一堆老婆,养了一堆儿子,为了继承堡主之位闹得天翻地覆,整个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而言之,被夏判官骂了,各大门派还得摆上笑脸敬茶,说一句:“骂得好!”
“想不到江湖倒是热闹得不逊于朝堂。”无双说罢,顿了顿,想起什么,便问南宫水月道:“既是选盟主,流云山庄必然有其他人参加,为何苏易孤身上路?”
南宫水月笑得极欢,“苏庄主倒是想来,可他来不了,他那年纪一大把的弟弟正闹腾着争庄主之位呢,苏家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
无双有些厌弃,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可这些所谓的武林世家与那些官宦世家有什么区别?大约就是争斗规模小一些,那还不如官宦世家那般经年累月的龙争虎斗有意思呢。
“历朝历代都忌讳武林中人,小七有没有想过趁着武林大会的时候派军队来清剿,可以一网打尽哟!”
南宫水月语气诱惑,可他却是从来没存好心眼的。无双自然不搭理他,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中的纷争不比庙堂之上的少,与其派兵围剿引起他们的绝地反抗,还不如让他们自个儿斗,为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为一本武功秘笈,为一把名兵器,都能斗个你死我活,都没空闲去骚扰朝廷。
“朝廷可以张贴皇榜,通缉花楼楼主南宫水月,言明南宫家便是花楼的分堂,不知武林中人会如何打算?”无双冷笑。
南宫水月顿时敛了笑,若真如此,恐怕会引起武林公愤,到那时南宫家的生意可就要真的毁得一丝不剩了,而花楼怕也没法子安稳了。不过无双不会这么做,这是两败俱伤的下下策,花楼的主要营生就是人头买卖,若把花楼逼急了,整个皇族怕是没人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缕娘在武镇?”无双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有些心虚地讪笑,“小七找她有事?”
“她的调教手段一流,当年她手下一众美人可是将京城的皇家贵胄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武镇这里的怎么样?”
南宫水月僵了笑,这是玩笑,这是小七的玩笑。
可事实证明,无双没有开玩笑,她真的去了缕娘的销金窟。
刚进销金窟没多久,南宫水月就见着了一个讨厌的熟人,这人便是姚仙儿。南宫水月自然知道这姚仙儿经常来销金窟,可他故意瞒了无双,谁知无双竟派人查了姚仙儿的行踪。他倒是误会了无双,姚仙儿本就狡诈多变,他身边还有个武功登峰造极的苏长空,若让人查探必会打草惊蛇,无双来销金窟是因为她今日一早收到了姚朔的回信。
这姚仙儿果真是姚家人,不过早已被逐出姚家,他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女人,很喜欢很喜欢。武镇不大,江湖中人多是武夫,喜欢的东西很简单,无非女人、赌、酒三样,销金窟把这三样聚齐了,而其他地方多脏乱得很,姚仙儿必然会选择此处。
无双的面相与当初在山城时的不一样,可她一靠近,姚仙儿就闭了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味道我如何也忘不了,只有孟七才有。”
此时姚仙儿仍是一副男装打扮,但他容貌秀丽,一股子阴气,体格纤细,再加上耳上的耳洞,花娘们皆当他是个女子,就连不少客人也这般以为,时不时地看他几眼,吃不到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南宫水月坐在无双那一侧,离那不男不女的远一些,看看货真价实的女扮男装总比看这怪物好。江湖中有不少女侠,爱玩爱闹,也学着男子去青楼瞧瞧,可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女子却进不了青楼,于是意思意思地女扮男装一下。此次武林盛事,有不少年轻侠女跟着父兄出门,于是这销金窟里就有不少女扮男装的客人,别有一番风情,可姚仙儿不同,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南宫水月瞧着只会恶心。
无双又恢复了纨绔的姿态,与姚仙儿靠得极近,作调戏状道:“多日不见,仙儿越发动人,可是遇着了懵懂书生进了补?”
这是将姚仙儿比作那以男子精气养眼的狐妖了,可姚仙儿显然喜欢听这话,笑得开怀,“小七最是聪明,猜出我进了补,可懵懂书生怎比得过小七,不如小七给我进补罢!”说着,他的舌已经舔上了无双的脖子。
无双“惊”了一跳,恼道:“就你胡闹,你明明知道我是女身,怎给得了你需要的男人的阳气?”
姚仙儿唇角笑意加深,“傻小七,女子的阴气可比男子的阳气补多了。”
“可不是说阴阳调和么?你是女子,还要阴气做什么?”无双故作不知。
姚仙儿面上笑意一凝,随即更深,“以后你就知道了。”
南宫水月实在看不下去,他不敢扰了无双的计划,只能逞口舌之快:“什么阴气阳气的,跟个小姑娘说这些个下作的东西!”
姚仙儿倒是不气,反而是无双瞪了他一眼,转头压低了声音对姚仙儿道:“他最近不知怎么的,阴阳怪气的,总不许我来这种地方,说是人员复杂!”
南宫水月闻言好不容易忍了笑,沉了脸,心中却在大叫:我的小七,你还能再说得暧昧一点么?让那不男不女的狠狠地误会!
姚仙儿瞥了南宫水月一眼,笑道:“傻小七,这是他喜欢你呢。他说得对,青楼里的确不干净,若是哪个客人上了眼,怕是要欺负你的。”
无双毫不在意地摊开右手道:“我武功是极好的,我兄长也这般说,不然这次是万万不会让我出门的。”
姚仙儿只当她是吹牛,并未在意,他在意的是无双的左手,似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只手就隐在无双的袖子里。他觉得奇怪,便还是问出了口:“为何藏着左手?”
无双闻言,面上笑意顿时消失殆尽,良久,她才苦笑道:“我这左手,不太方便,打小就不怎么用。”
这话说得隐晦,姚仙儿便当她左手天生有残缺,于是不再多问,只与她说些风花雪月之事。之后他又问无双为何来此,无双老实地说要参加武林大会,姚仙儿便又问她何门何派,她毫不犹豫地把南宫水月出卖了,说是以南宫家的名义进场,说罢还拿出那写了“孟七”的请帖跟姚仙儿献宝,姚仙儿只以为是南宫水月为了讨好小姑娘而做的,没再深想。
礼尚往来,无双便又问姚仙儿是何门何派的,姚仙儿倒没藏私,老实地告诉她是圣教,无双于是一脸迷茫道:“圣教?江湖门派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看着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演得活灵活现的无双,南宫水月“好意”地解释道:“近几年才崛起的,算不上大派。”
姚仙儿也不在意他故意的贬低圣教,只拣了圣教中发生的有趣事说,惹得无双笑声阵阵。然后,精彩的来了。
无双问姚仙儿会不会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南宫水月听到这话时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和无双都知道这姚仙儿武功极差,可无双明知故问,简直是戳人的心窝子。姚仙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武功不好,老实地说自己幼时体弱,不宜习武云云。无双就又问圣教会派谁去参加比武,是不是教主,姚仙儿便回答说教主没来,教中第一高手会参加云云。无双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姚仙儿一一耐心地回答了,似乎并未作假。
二人从大堂开始热闹一直聊到了大堂几乎没了人,客人们或是走了,留下的也都带着心仪的花娘就寝了,无双自然是不留下的,于是跟姚仙儿告辞。姚仙儿将自个儿住的地方告诉了无双,还说武林大会期间大家都忙得很,待武林大会后再聚,或许他得空能陪无双走一程。
待回了客栈,无双刚进房门,南宫水月就挤了进来,一边踢上门,一边朝无双扑了过去,成功地咬上无双的脖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便是警觉如无双都没反应过来。待回了神,脖子已经被南宫水月叼上了。南宫水月虽然很想狠狠咬下去,但是他不敢,虽然无双此时没动作,但他保证,只要他做一丁点儿的危险动作,无双会毫不犹豫地劈死他,她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细细地沿着脖子舔了一遍,南宫水月才松了口,无赖道:“终于把那股子妖气盖了。”
无双冷眼看着做出跟公狗抬腿撒尿占领地盘一般的行为的南宫水月,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容我提醒你一句,他留在我脖子上的口水刚刚可是都被你吃下去了!”说罢,她不管恶心得要吐出来的南宫水月,吩咐柳月备水,她要沐浴。被两条狗的口水沾到了,要多洗几遍才行,不知笨蛋和妖里妖气会不会传染。
这厢被遗忘的南宫水月也连忙吩咐阿卓备盐水,他要漱口。不行,盐水显然不够,必须让缕娘送信到药师那里,调配解毒水来。
八月初八这日,武林大会终于召开了,参加大会的人数果然可观。有不少小门派都在武林大会首日早上才到,是以会场更为热闹,可一群江湖人便在会场晃来晃去,互相结识,武林盟主也完全没有开会的意思。待到中午,饭点到了,郑盟主终于开口了,一张口便说:“饭菜已经准备好,各位请用膳!”
无双笑道:“想不到这江湖也学了朝廷的做派,迎接来客什么都不说,先吃饭。”朝廷素来是如此的,外国使者来朝贡,设宴招待,各地皇族进京,设宴招待,就连新科士子高中之后也是先吃上一顿玉林宴。
危险人物
用了午膳之后,武林盟主公布了此次武林大会的行程安排,无双这才知道原来武林大会不是几日就能开完的。
第一日是宣布武林大会开幕,顺便招待大家海吃一顿,让各门各派交流交流感情,然后公布此次大会的主要事项和整个行程安排。
第二日便步入正题,想参加比武的人报名,然后安排比武的场次以及评委等等。
第三日开始就是比武了,比武可不是比文采,若是遇上高手,必然损耗内力,如果对手以逸待劳,那就不公平了,是以一个人一天只比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至于要比多少日就得看具体多少人参加了。而在比武的过程中,判官笔全程记录,给各门各派的高手排名。
最后,重点戏来了,选举武林盟主。候选人的资格并不难得,或是门派的门主,或是在之前的比武中榜上有名的,后者完全不必自己伤脑筋,因为判官笔会综合评比,排出有资格选举盟主的人的排行榜。
最最后,盟主选完了,也该落幕了,再是海吃一顿,各回各家。当然,如果有什么邪魔歪道引起武林公愤的,在选完盟主之后,新盟主要率领全武林找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法,方便声讨。不过,如今江湖一片太平,这一步就可以省了。
前两日绝大多数人都是忽略不计的,无双关注的圣教和怡亲王世子燕青羽都没有出现。直到第三日比武开始,无双刚落座,苏长空便带着姚仙儿一行到了。不一会儿,一群神秘人到了,说神秘是因为江湖中人都不知道其门派为何名,而且那看似是门主的人物来的时候坐在软轿内,四周遮了帘子,之后又躲在自家门派的帐篷里,不露真容。不过郑盟主是知道这行人的身份的,那位神秘门主落座之后郑盟主还特地去拜会了。
无双收了目光,低声道:“竟是真人来了?”
“应该是真人。”南宫水月答道。
无双不语,若有所思。他们离开云州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云州大部分地区还是没停雨,已经有不少地方淹了。老巢就要被淹了,燕青羽竟然还有心情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一声锣响,比武开始。看过比武的都知道,精彩与否与自身武功修为有莫大关系,若武功修为不够,即便精彩的高手对决就在眼前也是看不清的,索然无味,只能看个热闹,日后遇到土包子也能吹嘘当年看过某某高手的世纪对决。像武林大会这种盛事,参加者众多,必然良莠不齐,前几轮观众大多都能看得明白,一般无非是三种可能:高手与武功不济的对打,高手几招解决了武功不济的;两个武功不济的对打,虽是持久战,却能看得观众昏昏欲睡;两个高手对决,这就升级了,一般看不懂,跟没看到没什么区别。观众一般都想看第三种,就是看不明白也能看的新奇,可前几轮一般鲜少能见到。到了最后几轮,观众的热情会空前高涨,头跟着高手的身影甩来甩去,一个招式也没看清楚。
南宫水月说过南宫家是旁观来着,所以没人参加比武,圣教来了不少人,却只出了一个苏长空,大约是不想惹人注目,不过只一个苏长空便已足够,在场众人能与之比肩者甚少。流云山庄的苏易也算出众,上次搭无双的船时无双觉得他内力不济,如今怕是伤好了,与那日比起似脱胎换骨,他虽内力不够深厚,但那一手流云剑法在年轻一辈中的确是出类拔萃的。青城派都是女弟子,相貌都是好的,但武功却是差得远了,一群年轻女孩子在一起大多喜欢聊天嬉戏,果真应了夏时蔑那一句“三姑六婆”。
夏时蔑此时正坐在最好的位置,和郑盟主及几大门派的掌门一起。他已过不惑之年,留着八字胡,个头不高,很瘦,倒像个普通的老头,但他眼神犀利,双颊突出,两腮如刀削,明显的刻薄之相,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此时此刻,他正一脸挑剔地看着台上,对台上比武的二人并不看得起,虽如此,他嘴上却是没停,一旁的三位弟子为之代笔,记个不停,惟恐错漏了一字半句。至此时为止,夏判官还未亲自执笔,说明武林大会上还未出现能入他眼的高手。
比武第五日,此时还没被淘汰的可称得上是当今武林中的高手了,比试所耗的时辰也越来越长。此时台上站着的是苏长空,依无双的看法,他这几日的表现极其收敛,不但弃自己顺手的巨斧不用,连出招都点到为止。他如今的武功修为已至臻境,一出手便杀意凛冽,非死即伤,可他竟能如此克制,可见武功修为的飞速提升并没有毁了他的自制能力。夏判官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真实能力,亲自执笔记录这场比试。
苏易的运气是极好的,一路顺利,直到遇到苏长空才败了,不过苏长空点到为止,并未伤到他。苏长空赢他赢得轻易,之后便输了,因此苏易排名第五,苏长空排名第四,堪堪得到角逐武林盟主宝座的资格。或许其他人都被瞒了过去,但与苏长空交过手的无双和南宫水月二人自是知晓他真正实力的,夏判官显然也知道,所以苏长空败的时候他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随即看苏长空的眼神带了审视。
今年参加比武的人数着实多,整整比了八天才比完。今年雷音寺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位佛门弟子法号缘一,已过而立之年,他的佛法如何不得而知,武学上却是出类拔萃,参加比武的众多高手中竟无人能出其左右。而曾被夏时蔑批言自“千张手”舒公子之后就没出过人才的灵犀派也出了个武学天才,名为连之悦,虽是弱冠之龄,却能博个第二的彩头,稍稍逊于雷音寺的那位缘一和尚。
下面才是重点戏,该选武林盟主了。之前比武的前五名已经有了候选人资格,若是各派掌门有意角逐武林盟主之位,大可站出来,进行最后的比试。其实现任盟主连任是极占优势的,因为按照规矩,若盟主有意连任,只需和所有候选人中得胜的那位比一场,赢了便可连任。可郑盟主似乎并无连任之意,在最后的比试之前就弃了权,这也难怪,听说英雄堡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缘一似乎对盟主之位并无兴趣,直接弃权了。这个已经是雷音寺的传统了,雷音寺在江湖上虽是泰斗,却没有出过一个武林盟主,这主要是因为和尚是方外之人,不宜牵涉太多俗事,正因为如此,雷音寺在江湖上处事最为公正。缘一若是真的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不但有可能有损雷音寺的公正名声,雷音寺中辈分比他高的怕是不知如何对待他了,毕竟武林盟主统领武林,整个武林都要敬重他。
剩下四人中,那败在连之悦手下的第三名也弃权了,事实上,即便他想参加也是有心无力,连之悦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几乎要了那人的命。虽说大多信奉点到为止,但只要上了台便是生死有命,旁人Сhā手不得。
其余三人皆参加最后的比试。缘一不参加,连之悦便是第一,他参加是理所当然。苏长空的武功本就比连之悦高,他参加可以理解。奇怪的是苏易,他的武功差这二人不少,可以说毫无胜算可言,而他本人不似是个贪恋名利之人,为何要参加?无双心里转了个弯儿便明白过来,应该是苏庄主的意思罢,若是儿子做了武林盟主,他那弟弟必然不敢再造次。
接下来轮到各派掌门了上场了,几个大派掌门纹丝不动,对盟主之位丝毫没有企图。其实这武林盟主之位不是好坐的,在天下太平朝廷掌握大权的今日,武林盟主几乎可以说是免费的苦力,整日里处理的都是小门小派冲突的杂事,若是大派冲突,不等盟主出面,朝廷就先动手了,想为本门本派捞点好处都有限,大派的掌门们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若是没有别的企图是不会争着做盟主的。大门大派的明白这一点,小门小派的见识短,可今年比武胜出的都是不好相与的,能做到一门之主的都有些眼力见,一是怕死,二是怕输了丢面子,所以一个看一个,就是不上场。
郑盟主不参与,那么最后只有三人角逐盟主之位,这是数十年来最为容易的一次盟主之争了。远的不说,就是郑盟主参加的那次最后加上掌门们也有十多个候选人呢。
第一场就是苏易和连之悦的比试。虽然苏易比连之悦年长,但他的武功比连之悦要逊色一些,只是他二人在之前比武中并未对上,围观之人的情绪还是高涨的,都想看看连之悦这个第二是否名副其实。
二人行过抱拳礼后,后退几步,神色瞬时一变,皆警惕地看着对手的一举一动。苏易为人正派,自是礼让,连之悦便也不客气,先出了手。二人并未对过手,是以初始出招皆留有余地,以试探为主,百招之后才逐渐动了真格。这已是比试的老套路了,不过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现在是能看清的,待二人比至激烈时大部分人就只能靠自己的想象“看”了。两人也真真是好耐心,两百招之后招式才凌厉起来。
无双看得明白,不是二人耐性好,而是苏易的流云剑法的确厉害,每一次都能化解连之悦的毒辣攻势于无形,是以一般人看不出连之悦招式的厉害。两百招已经耗了半个时辰,苏易的内力不及连之悦,逐渐落了下风,连之悦的攻势越发猛烈,逼得苏易不得不竭力抵挡,这才让众人看出凌厉之势。如此,苏易其实是乱了自己的阵脚,场上之势已被连之悦控制住了。
南宫水月轻笑一声,不出一百招,苏易必败。
果然,五十招之后,即便是一般人也能看出苏易落了下风。再过三十招,苏易已然毫无取胜之机,然则他不能在完全败了之前认输,是以只得继续比下去。一般这时,占了上风之人只需寻个破绽将另一人逼出场,便可胜了。可连之悦偏偏不这么做,还是一味的攻击,他的招式刁钻毒辣,完全不似名门正派,可那指上功夫确实了得,想来的确出自灵犀派,灵犀派本就是以指上功夫出名的。
正在此时,连之悦一剑格挡住苏易的剑,未持剑的手一指点向苏易的剑身,那一指用得巧妙,内劲沿着剑身击中苏易持剑的手,苏易手上剧痛,手中之剑便脱了手,飞出场外。此时,苏易已然败了,可连之悦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苏易的武功本就不如他,如今又没了剑,使不出擅长的剑法,完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只见连之悦冷笑一声,直接攻向了苏易的要害,这一击若是中了,非死即伤,可苏易却似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闪躲。无双瞧得分明,那连之悦用了阴招,暗中点了苏易腿上的麻|茓,使得苏易移动不得,可这一招使得隐蔽,没几人能看到,而看到之人都是老油条,皆不愿出手相助。
西西看到这一幕,心几乎要跳出来,想大喊“苏易快躲”,可就是出不了声。
眼看苏易不躲不闪就要吃下这致命的一击,无双出手了。她手中利剑出鞘,直直地飞向连之悦,连之悦为了躲避利剑,只得收了对苏易的攻势,可避过剑后他又攻向苏易,苏易似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傻站着不躲不闪。此时,西西终于叫出声来。无双双目一寒,直接飞身上台,阻了连之悦的攻势。连之悦似是完全不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依旧不依不挠,似是必要置苏易于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被某位姑娘说中了,果然有榜单,于是接下来几天又会艰难的日更,求虎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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