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东易国之时给了南郡王燕青阳一个天大的恩宠,允了他的爵位日后由他嫡长子继承,不过也仅此一代。因此如今大燕真正的世子只有前些日子才出世的南郡王的嫡长子,其他被唤作“世子”的既无封号又无封地,只是得了虚名而已,
是以燕宵小爷的确算不得多尊贵,众人给他几分面子无非是因为他父亲燕霜城实在了得,即便没有封号与封地,也博得先帝三分器重。
且说燕宵顽劣,燕霜城无法,只得将他托付给无双教导。然燕宵屡教不改,去岁因皇位之争国内大乱,无双顾不得他,便将他关在府里,请了朝中的学士每日教导。今年无双踏平容国归来,才得了空儿将他放出来。可怜燕宵被关了一年,原以为恢复自由身,却被无双扔去刑部,日日观刑,苦不堪言。好在天子放了皇榜,今年恩科开考,明年文举定后再开武举,让燕宵谋得一线希望,日日苦练,就为了武举高中,逃出升天。
也是田园等人的保密功夫做得好,燕宵隔了几日才知无双旧伤复发,也没放在心上,过了半月还未听说她痊愈,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又踌躇了几日,今日才来无双园中探望。
燕宵刚到门外便听到柳月的痛呼声,心道无双莫不是病了还在折磨人罢,便停了脚步,却闻屋内一声高过一声,不禁生了惧意,欲转身就走,偏偏被莺歌瞧见了。
莺歌是早就瞧见这位小公子的,看他犹豫再三还打算临阵脱逃,便坏心眼儿地打招呼道:“哟,小公子来了,可是来看殿下的?”
燕宵面上一讪,心知离开不得,便强笑道:“宵近来忙于练武,竟疏忽了府中之事,今日才知皇姐旧伤复发,急急赶来探望,皇姐的伤可好些了?”
莺歌一边将他引进来,一边笑道:“好多了,眼见着气色要红润些了,只是要再调养一段时日。小公子是习武之人,最是明白旧伤的厉害。”
燕宵点点头,走过偏殿门口,又闻得痛呼声,便滞了滞,偷偷瞟了一眼。莺歌见状解释道:“是府中的公子,本是为殿下试药的,谁知有人妄想毒害殿下,他便中了毒,好在姚太医医术高强,将人生生从鬼门关抢了来。殿下恩赐,让他在偏殿养伤,姚太医帮他诊治也方便。”说着便闻得柳月的又一声惨叫。
莺歌见燕宵面色有些发白,便低了声音道:“那毒怪厉害的,为了拔毒,那位公子受了不少罪呢。小公子可要去瞧瞧?”
燕宵连忙摇头,他向来是瞧不起燕王府里的那些个公子的,唤作“公子”好听些,实质就是男宠。在他以为,男子汉大丈夫,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养活自己总不困难,委身女子真真丢人。不过今日看来,他却是生了几分敬佩之心,此人倒是个忠心之人。
莺歌继续道:“前些日子都是忍着的,生怕扰了殿下静养,近来姚太医下手重了些,他忍不住才痛呼出声的,待拔了针他定要来向殿下请罪。”
燕宵有些不满,既然如此免了礼就是,何苦折腾人家,可他还未开口便已经进了屋,就闭了嘴。
无双向来浅眠少睡,即便是在养病也是清闲不住的,此时正在看书。燕宵瞟了一眼,不是别的,正是《兵论》,不禁嘴角一抽,听说她几岁便研习此书,这本书她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还没看够。
再环顾四周,发现琥珀不在,心中欢喜,作揖道:“宵拜见皇姐!”
无双点点头,并不看他。他心中微恼,却是习惯了,面色如常地坐下。无双不搭理他,他也不知说些什么,便只呆呆地坐着,有些无力。他向来不知如何与这个冷冰冰的皇姐相处。
莺歌善解人意地问道:“小公子近来练武可是有了进展?”
说到这个,燕宵是极高兴的,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得意之色,将自己近来所得向莺歌吹嘘了一番。待他讲完,无双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戒骄戒躁!”
燕宵一腔热血刚沸腾便被冰块冻凉了,心中不高兴得很,却也反驳不出话,生生噎下,内伤得紧。恰巧钩子端了膳食过来,见燕宵在,便招呼道:“小公子还未用膳罢,留下与殿下一起用罢。”
燕宵想走,却发觉肚子是真的饿了。当初他刚到燕王府的时候撒泼捣乱又爱睡懒觉,无双便道若是起迟了便不许用早膳,久之便成了规矩,如今府里还遵守着。他若坚持回自己园子用膳,必然会误了时辰,估计下人都已经将膳食撤了下去。想到这里,他便怪自己在门外犹豫了太多时辰。多说无益,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钩子加了副碗筷,另端了一份吃食过来,燕宵便在燕王殿下的卧室吃上了,这还是头一回呢。
莺歌说得不错,那柳月的确过来请罪了,在燕宵吃了一半的时候。无双对他倒也和善,点点头,让他回房,又命人将专门为他炖的药膳端进偏殿去。燕宵瞧着有些惊奇,府里有个名唤“绿蒲”的少年是她当年在宫里萦纡殿里挑的,也是极得她欢心的,却不见她这般上心过。这个少年虽然容貌秀丽,姿态却比不得绿蒲,莫非有其他特别之处?
无论如何,这不是他该想的,很快便也抛诸脑后了。
无双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最佳代表,燕宵用了一顿早膳便憋得慌,满面尴尬之色。莺歌见状好笑,却又为他解围道:“八皇子上朝去了,否则他与小公子倒是有的话说。不过瞧着时辰,他也快下朝回府了,小公子不妨多坐一会儿,等八皇子回来与他切磋切磋,他的武功是极高的。”
废话!就是瞧准了他去上朝的时辰才过来的。听到后半句,他有些如坐针毡了,琥珀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他这点功夫压根儿就不够看的,若是切磋,还不要了他的命儿。他连忙起身告辞,那急吼吼的模样惹笑了莺歌和钩子。
到了七月下旬,无双的毒终于排清了。上朝倒是不急,但总得告诉宫中那位出不来却担心得心肝儿都疼颤儿了的皇兄一声,她身子好了,于是她进宫了。
燕王进宫无须皇帝召见,也无须通传,这皇宫便是她的家,淑兰殿至今还为她留着,好让她不时进宫住上一住。一面金牌,燕王可以进得大燕国所有的地儿。即便没有金牌,皇宫的侍卫也都认得燕王,燕王的面容他们是不敢瞧的,但整个大燕也就只有燕王穿得那与天子的明黄|色极为接近的金色。燕王殿下身穿金袍头戴金冠脚踏金靴的模样,真真是天人下凡,足足皇家的贵气!
听闻燕王进宫,万吉急急迎上来,道:“殿下,陛下此时在坤仪宫。”
无双点点头,由万吉引路,并不避讳地去了皇后的寝宫。
两世一生
到了坤仪宫门口,便闻里面欢声笑语一片。燕瑞见无双来了,心中欢喜,连忙迎上来,免了她的礼,笑道:“无双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可需再休养一段时日?补药可吃了?前些日子楚州进贡了些人参灵芝,改明儿朕让人送燕王府可好?”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无双明白,眼前的这位大燕国身份最为尊贵的天子是真心关心她。她心中一暖,柔和了双眸,道:“多谢皇兄关心,臣妹已经无碍。”
听她这么说,燕瑞才安了心,与她一同进殿。
皇上都免了燕王的礼,皇后自然受不得,便也免了。燕王可以不行礼,殿里的其他人却不能不行。琼妃与玉贵嫔皆福了福,道见过燕王。
琼妃与玉贵嫔在皇后宫里倒不稀奇。皇后罗小鱼的性子很是温和,在后宫是极得人缘的,皇帝又是个重规矩的,并不留恋女色,因此在皇后宫里居多,打四月底皇帝亲自去静心庵将先帝遗腹子接回宫后更甚。琼妃和玉贵嫔都是聪明人,皇帝极宠爱这个幺弟,又将他交予皇后抚养,她们俩要想多见皇帝便只能到这坤仪宫来。借口嘛,就是九皇子了。
罗皇后向来话不多,且有些惧于燕王的气势,其实琼妃和玉贵嫔也是如此,但她们都知皇帝是最为宠爱这个胞妹的,自然不能临阵脱逃,若是打上交道是再好不过了。
燕瑞顾不得她们那些心思,指着襁褓中的娃娃对无双道:“无双儿,你瞧,小蛮都这么大了,孩子是长得极快的,与你那会儿一个模样。”
其他几人见皇帝这副欢喜模样,都不禁有些委屈,她们也想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的,总比在这里逗弄别人的孩子好。
“小蛮?”无双似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是啊。燕王殿下有所不知,这是陛下为凤王取的|乳名,还是玉贵嫔提出来的呢。”罗皇后笑道。
玉贵嫔见皇后提及自己,心中欣喜,却又不得不谦虚道:“皇后娘娘谦虚了不是,可是您先提出的‘小蛮腰’啊。”
说罢又将皇后先前说刚满月的娃娃有小蛮腰之事说与燕王听,可惜燕王从来都是一副冷脸,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听。
这么一闹,本睡得正香的小蛮终于被吵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罗皇后连忙小心哄着,她如今是越带越上手了,平日里都是闲着,便抱着孩子玩儿,倒学了几分技巧,这不,小蛮很快就不哭了。
燕瑞抱到自己怀里,让无双瞧着,小蛮似是有所感,也朝无双看过来,那一双凤眸是极有灵彩的,连冷心冷情的无双也生了几分喜欢之意。孩子眉间的那颗朱砂痣嫣红,衬得孩子白玉般的小模样格外动人。
不过无双却是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这痣?”
玉贵嫔本想解释,却被琼妃抢先开了口:“刚抱回宫那会儿就是一个小圆点,本都以为是朱砂痣,可这些日子这痣越长越大,倒像显出个形体,想必是胎记。”
无双未语,看了那痣许久,忽然说道:“凤纹,应该是凤纹。”
玉贵嫔机灵,连忙说道:“这可巧了,凤纹岂不与陛下取的名儿相符,果真是个小凤凰。”
玉贵嫔这话是有其他意思的,都道龙凤呈祥,龙为雄,凤为雌,皇家的凤凰虽然珍贵,却也不过是个公主命,了不得是燕王这副模样,如何也够不着那皇位。
只是“小凤凰”皇上唤得,玉贵嫔唤却是有些不妥,琼妃连忙说道:“燕王殿下眼力是极好的,不过如今这痣却看不太清楚,想必还得等凤王长大些才知是什么模样。”
本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话,却无人应和,罗皇后也未表态,只听燕瑞笑道:“无双儿涉猎极广,想必错不了。生了凤纹,可惜是个皇子,若是个公主,朕定将她捧在手心里,日后为她择一方枭雄为婿,让她凤仪天下!”
闻得皇上这番话,琼妃方顿悟自己多了嘴,她忘了皇帝陛下对燕王的无限信任。她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脸温和笑意的罗皇后,皇后或许姿色平平,或许不够聪慧,却是最识时务,最懂皇帝的心,因此方才未赞同自己那番话。
又逗弄了燕凤凰一会儿,琼妃与玉贵嫔便识相地退了出去,皇后也抱着小蛮去了内室,殿里只有燕瑞与无双兄妹二人。
燕瑞又问:“身子可是真的好了?若还是不爽,便歇歇罢,朝中之事不必操心。”
无双知他心意,便道:“歇歇也好,府中之事也需处理。”
燕瑞知她所指何事,并不多言,由得她自己处置。但见她清瘦了些,不免有些心疼,记起一事,面露喜色,道:“既然身子已无大碍,你便去无因寺走一趟罢,听说无果大师云游回来了,当年他为你批过命,近来你险遭凶险,不妨去问他一问。无果大师年事已高,这些年已经甚少在寺里了,这次回京想必也呆不了几日,待下一次云游归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又或许到了天命登了极乐,到时便是求也求不得了。”
批命?无双点了点头,她正好有事问上一问。
燕瑞见她点头,便放了心。兄妹俩又说上几句,无奈二人皆不重风花雪月,除了朝中之事几乎无话可谈,然燕瑞又不愿政事扰她静养,不欲多说,便让她回去了。
待无双走后,皇后罗小鱼从内室走出来,多了句嘴:“陛下,既然无果大师回京,臣妾可否请他为小蛮批个命?”
罗皇后从来不多嘴,不过她膝下无子女,带了小蛮这些日子便真心疼了他,听燕瑞提到无果大师,便想为小蛮求个恩典。
燕瑞却是冷了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命无双批得,小蛮却是批不得,他身份不一般,你该明白。”
燕凤凰是先帝的遗腹子,身份的确不一般,若命批得不好倒也罢了,若是批得贵不可言,那便是留也不能不留也不能。这位襁褓中的凤王与燕王自然不同,哪怕燕王被批了天子之命,天下人也可一笑而过,原因无他,燕王是女子,可他若是批得此命,哪怕他自己不在意,也有别人惦记。
是以,燕凤凰的命批不得。
罗皇后心中一颤儿,不敢再提。
无双依着燕瑞的意思去了无因寺,还未进殿,便遇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无果大师,不露惊色,淡声问道:“大师可是早就预知本王要来?”
无果大师已经眉须皆白,慈眉善目,的确是个慈悲高僧,他慈声说道:“老衲观得星象有变,便算了一算,算得殿下遭了些变故,就走上这一遭。”
无双挑了挑眉,藏不住的煞气尽显,“如此说来,大师是为了本王回京的?”
无果大师不答,只道:“经年不见,殿下身上的煞气却是越来越重了。殿下今日可是有事要问?”
无双不恼,冷声说道:“佛家讲究因果,既种了因,本王自然想知果,大师可否为本王解惑?”
无果大师笑了,伸出右手,一指点向无双眉间。无双想避,但那手明明过来得极慢,她却如何也避不得,一旁的琥珀见状欲动手阻止,却也全身一滞,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无果大师的指点到无双的眉间。
只是轻轻一触,无双却觉眉间如火炙一般,无数场景顿时涌出,充斥着整个大脑,就连眼前也是模糊一片,很快便是全然的白色,似乎五感皆失。她不愿示弱,勉力问道:“不知大师可有禅房让本王静坐一刻?”
模糊中似乎听到无果大师说了一句“殿下请随老衲来”,之后便有人引着她走。
琥珀眼见阿姐神情突变,又见无果大师将神志并不清明的阿姐带着,自然心急,正要冲上前去阻止却被一人拦住,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琥珀怒道:“让开,否则别怪本殿大开杀戒!”
那人淡淡一笑,合掌道:“老衲无我,听闻八皇子武功高强,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琥珀的心思全在无双身上,哪还有空闲切磋,见他不肯让路,便攻上前去,却被无我大师一一化解,琥珀赢不得他,自然脱身不得,只得狠狠“指点”。
且说无双被引进一间禅房,有些无力地盘腿而坐,无果大师知她正经历混沌之苦,便不扰她,退了出去,只在门口守着。
无双此时已经丧失了五感,对外界毫无感觉,只觉脑中混乱一片,各种景象各种声音欲挣破大脑。
“朕和皇后的女儿,我大燕国唯一的嫡公主,自然尊贵无比,天下无双!”
……
“朕儿举世无双!按皇子排行,行七,为七公主!赐名……无双!”
……
“朕的七公主!朕的无双公主!”
……
“无双……”
“叫我欧阳!”
“欧阳,今日可要我留下来?”
“可以。”
……
“自孝贤皇后崩逝以来,七公主身为人女却未曾跪拜,甚至于入陵之日于是天下众人面前也未曾跪送亲母,有违孝道。且于天下人面前树此榜样,恐民间不良效仿,不利教化。更乃枉顾皇家颜面,实应重罚。今感念皇后之德,朕心有不忍,故降为轻罚。自今日起,七公主不得踏出淑兰殿一步,淑兰殿人手用度减半。任何人等不得靠近淑兰殿,更不得求情,违者严惩不怠!”
……
“嗷呜!欧阳,你又踢我下床!”
“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你走吧!”
“欧阳,现在是凌晨一点,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忍心赶我走?”
“车子里有暖气。”
“欧阳……”
“再不走我就割了你的衣服再把你踢出门!”
“别!你那锋利尊贵的刀子还是留在手术台上用吧,我一介蚍蜉,不敢劳烦你那只‘神之左手’,我这就走!”
……
“侮辱国母乃死罪!”
“冒犯皇族,轻则处死,重则满门抄斩!”
……
“欧阳,不凡今天怕是有点不对劲。”
“大概是受了挫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陪着她。”
“那好,路上小心。”
……
“封七公主为‘燕王’,即日起于宫外修建燕王府!”
……
“欧阳,你看我像醉的样子么,我冷静惯了的,这车还难不倒我。”
“既然你神志清醒,我不拦你,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你要对我的生命负责!”
“得了吧你,摆着一张冷脸说这么暧昧的话,我负责,你那些男人怎么办?……嗳,别皱眉,我不问了。”
……
“卓公公不必谦虚,殿下年幼,没听说过卓公公的名号,老奴却是知道的,论□美人儿,这宫中,卓公公若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卓公公可是前任萦纡殿总管连公公的徒弟,手段自然是极厉害的。”
……
“欧阳,那货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胡说什么!快刹车!”
“我倒是想啊,可是刹车失灵了。”
“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
“现在还提这些做什么?欧阳,等下了黄泉我再对你负责……”
……
“耽搁殿下了,臣并无要事,听说殿下受了箭伤,臣有副祖上传下的药方,对利器所致的伤口有奇效,于是请大夫制了药,私下请姚太医瞧了瞧,利器所伤易留下后患,当年镇国侯便是旧伤复发,臣几经思索,决定将药赠与殿下,请殿下酌情使用。”
……
“本王并不在意所谓的清誉,但本王决不容许任何人侮辱我皇家,决不容许那等蛀虫毁坏本王尽心护着的大燕江山!”
……
“云某姓玉,先父并未给云某取名,只唤一声‘玉郎’。”
……
“天佑大燕,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投降!”
“本王二十万大军现已包围琼山,庄亲王你毫无胜算,还是趁早投降罢!连上天都降下雷霆之火惩罚你,可见上天都不容你!”
……
“李晏此生,独慕无双!”
……
“有时候希望你一直念着天下,永远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你是举世无双的,谁又能配得起你?可有时候却又心疼你孤寂,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你身边。最悲哀的是,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
“我请旨不是为了折你的傲气,不是为了南郡王府的荣华,不是为了为国尽忠,而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如若……皇甫飒不珍惜你,本王必将亲自你迎回来!”
……
“比起你死……我更希望死的是我!”
……
温热的舌扫过齿痕,带走多余的血迹,朱唇轻启:“今晚留下罢?”
“荣幸之至!”
……
“父皇既然驾崩了,太后也应该陪葬!”
……
“殿下的命格为天定,命格无双,因此字为‘无双’。老衲有一言相告,前世今生皆为一人,殿下不必介怀!”
……
无双忽然睁开双眼,顿觉脑子清明一片,那些模糊混乱的景象变得清晰有序,她的心中也如拂去尘埃的明镜一般透亮。拂去额上汗珠,她大步走出禅房。
无果大师还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
“大师,本王静坐多久?”说话间,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面上却是玉雕一般冰冷。
“正好一刻!”
无双缓了神色,道:“多谢大师指点。”
“殿下可想通了?”
无双淡笑:“前世今生皆为一人,从来只有本王一人,本王又何必介怀!”
那一瞬,无果大师仿佛看到了君临天下,最终只化为一句叹息,只在心中叹过,无痕。
李代桃僵
燕王殿下从无因寺回来之后便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燕王府众人如此想道。当然,众人如今却是放了心。
先前也是燕王殿下,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但伺候殿下的老人却总觉得有些违和,就连那眉宇间的煞气或是增一分或是减一分,如何看都有些蹊跷。原因无他,燕王的戾气从来都藏得极深,收放自如,这些日子却隐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如今,燕王面上终于沉静一片,丝毫不起涟漪,便是妥当了。
无双斜靠在榻上,姚怀广刚为了她请了平安脉,她体内的余毒已经排清,但仍需服些补药调理受损的脏器。
无双仔细摩挲右手扳指上的纹路,沿着那纹路绘成一条龙。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正在写方子的姚怀广,忽然道:“本王听说姚太医是懂相法的,当年本王出世姚太医也在场,姚太医对本王的面相如何看?”
姚怀广执笔的手滞了滞,垂目道:“臣仅是略懂皮毛,不敢妄言。无果大师得窥天命,殿下得他批命,是再准确不过了。”
姚怀广是个谨慎之人,却也是个诚实之人,他或是不言,言则必真。无双见他慎言,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也不发怒,只淡淡道:“说罢。”
姚怀广蹙了蹙眉,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放下笔,思忖片刻才缓缓道:“相法有云:虎头燕颔,日月角起,伏犀贯顶,眼有定睛,凤阁Сhā天,两手垂膝,口中容拳,舌至准头,虎步龙行,双凤眼,此为大贵之相也。殿下甫一出世便显出面相极贵,此为无上之贵,极为罕见。由面相可观出殿下命格极贵,若生为男子自是真龙天子,若生为女子,即便是生在帝王之家恐怕也难以承受其福贵,反而是易夭折之相。”
“此为物极必反!”无双淡声接道。
姚怀广心中一惊,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她面色沉静,复又低下了头。
“姚太医似乎有些惊奇?”
“殿下涉猎颇广。”燕王自小被幽禁在淑兰殿读书度日,他也是知晓的。
无双略略挑了挑眉,取过枕边的书观了两眼,道:“涉猎颇广倒算不上,不过相法的书倒是瞧过几本,前些日子本王无事便又读了两本,只是相法与命理实则与医术一般,医者不自医。”
“殿下所言甚是。”姚怀广颔首。
医者不自医,看相之人看不清自己的相,算命之人算不到自己的命理,的确是一个道理。
“本王本是不信天命的。”
姚怀广惊诧地抬头看她,她双目清明,自中毒以来不时萦绕眸中的混沌之气已然散去。
“奈何命格无双!”
无双的声音并不大,但姚怀广却清晰地听到了这几个字,他从未见过燕王这副模样,燕王向来是内敛沉静的,哪怕山崩地裂于前也面不改色,何曾如此时一般霸气尽显!然他在宫中多年,最是谨言慎行,于是低首说道:“殿下,柳公子的毒已经拔清,然他身子弱,需仔细调养数月。”
“他是习过武的。”无双忽然说道,“本王探过他的脉。”
姚怀广一愣,连忙说道:“从脉象上看,的确是习过武的,武功未曾被废,如今他的身子弱于常人怕是毒种所致。”
“若不解毒,他可否与常人无异?”
“除了容貌愈见妖媚,与常人无异,不过体弱易病,大抵是无法长寿的。”是毒便不会对身体无碍,无论多高超的毒都一样。
无双颔首。
姚怀广取出两只玉瓶,道:“臣以上次收集的蛊母体\液为引配了两瓶玉露,外敷有美颜之效。臣恳请殿下赐臣一瓶!”
无双知他是为妻子所求,便未为难,点头允了。
姚怀广仔细收好一瓶,顿了顿,又道:“殿下,臣即将告老还乡,日后怕是不能为殿下请脉了。”
无双并不意外,姚夫人的身份特殊,确实不适合久居京城。
“陛下可允了?”太医院院使一职事关重大,若姚怀广离去,必须有他人顶上。
“陛下允了。犬子姚朔会顶替臣入主太医院。”
无双眉头轻蹙,“姚太医,姚朔与你不同。”
的确不同。姚朔亲手为柳月把的脉,即便那毒独特,毒种未发芽便诊不出丝毫不妥,但可以诊出习过武且武功并未被废,习武之人身子如此娇弱却非先天之因,明显是疑点重重。以姚朔的心智不会看不破,但他却未言一字,显然是存了心思。存心欺瞒,上位者是如何也容不得的,姚怀广决然做不出此事。
姚怀广心中了然,双拳微微握紧,咬牙道:“犬子任凭殿下处置。”
无双要的便是这个承诺,于是颔首道:“姚太医,你在宫中多年,对先帝对陛下对本王皆忠心无二,然你与姚夫人所知甚多,本王实不该放你离去。但你是‘神医世家’姚家的人,本王姑且信你,算是本王对你夫妻二人多年付出的回报!”
姚怀广双膝跪地,向来不卑不亢的他将头颅深深埋下,沉声道:“谢殿下恩赐!”
无双神色一恹,挥手让他退下去。
姚怀广回了府,脚步便快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不平,这在向来沉稳的他身上是很少见的。他疾步走向后院,推开卧室的门,他的妻正坐在梳妆台前抚着脸上的细纹,双目晦暗不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姚怀广平复微急的喘息,缓缓走到她身边,看着镜中的人儿,柔声道:“旻儿,不必担忧,我已经想到了法子。”
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怀广,不必再费心了,到底不是天生的容颜,老天要收回去,我们只有接受。真是奇怪,以前我恨不得毁了这张脸,可看了这么多年,我竟将它当做了自己的脸,待这天人的假面即将剥落之时竟惊恐无比。”
女子堪称绝色,这个年纪面上只有几道细纹应该是骄傲而非痛苦,可这张丽颜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正似她说得一般,犹如假面,并不真实。若是有当年参加七公主满月礼的宫中老人在,怕是能认出她便是当年风华绝代宠冠六宫的菊妃娘娘。
姚怀广握紧女子的手,急道:“旻儿,不必害怕,我是真的找到了法子。”他说着取出怀中的玉瓶,对旻儿说道:“这是由蛊母的体\液配制而成的,有美颜之效,能保容颜永驻!”
当初他道无双体中两毒相衡难以解毒并非假话,但却不是非蛊母不可,也可用其他珍稀药材代替,只是需耗费时日找全所需药材,配制出解毒之药的比例更需时日。然而,无双的药可用其他药材代替,旻儿却非蛊母不可。即便用再珍贵的土壤养着,也不能保证花开不败,后天造就的丽颜从今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他用尽了法子皆无所获,只得寄希望于蛊母。
他的确是存了私心的。
可女子已经失望太多次,再不愿尝试。
姚怀广知道她的心结,自然不容她退却,定定地看着她,道:“旻儿,这是最后一次,为我试最后一次,反正咱们就要离开京城了,无论有没有效我们都会归隐山林,除了我没有人能看到你的容颜!”
女子迟疑许久,终是应了他。
姚怀广心中一喜,立即扶她躺到榻上,为她洁面,小心翼翼地涂上玉露,安慰道:“旻儿,睡罢,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好好睡一觉,醒来便会恢复容貌了。”
女子此时不敢妄动,更不敢张口说话坏了面容修复,直接闭眼休息。
待她呼吸均匀绵长,姚怀广知她入睡,才悄声退出房间。他知道玉露效果奇佳,要不了半个时辰便可见效,毕竟他是亲眼看到蛊母自行愈合伤口的,但是他与旻儿一样,也怕再失望,因而不愿亲眼面对失望,是以宁愿不见。
慢步走到外厅,却见儿子姚朔急急赶来。姚怀广明白他已经知晓自己的意思,便坐了下来等他开口。
姚朔见他神色自然,心中更怒,“皇上召见我了。”
“我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走?”姚朔眼中满是怒火,似要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烧死。
“明日。”
“明日?”姚朔冷笑,“所以我这个做儿子的是最后知道的人?”
姚怀广顿觉无力,这个儿子太过聪明,有时反倒被聪明误,然则他又心性坚忍,从不将心事外露,就如此时他明明心中恼怒万分,面上却还是挂着讥讽的笑。
“朔儿,你娘亲她身份特殊,实在不宜居于燕京。”
姚朔此时哪里听得进他的劝,不等他再说便抢先说道:“所以为了你们俩的逍遥自在,你就将我卖给皇家做牛做马!是呀,你们俩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足足分隔了二十多年,如今怎能不抓紧时间执手相伴,我这个儿子就可以抛弃了!”
“姚朔!”姚怀广动了真怒:“你莫忘了你姓姚,你祖父允了睿帝陛下的,为父这一脉会效忠皇帝,即便没有你娘亲这件事,你也要留在宫中!”
姚朔本有千言万语,心中本是愤怒非常,却被父亲的这句话吹得散了,一丝也不剩。他神色恹恹,低声道:“我明白了。”
姚怀广见他双眸暗淡,心中不忍,嘱咐道:“朔儿,在宫中永远不要有自己的心思……”
“我自然明白!”姚朔又勾起讥讽的笑,“你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
姚怀广知他不肯听,便也不再讲,日后他吃了苦头必然会明白。
“若无事,儿子就……”
“你们在说什么?”女子打断了姚朔的话。
父子二人抬头看去,却都是一愣。若说之前是说不出的违和感,那么此时便是说不出的浑然天成。姚怀广此时心中顿时浮现一句话:以寒月为神,以青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眼前的女子,肌肤光洁如新,如美玉无瑕,唇上一抹嫣红如那单调的水墨图上的一枝红梅,双眸流转,平添几分媚惑,夺人心魄,仅着一袭素色长裙的她,即便是盛年时盛装妆扮的菊妃娘娘也逊了三分。
“娘亲!”姚朔最先出声,母亲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未曾想一日不见,母亲的容颜便可恢复如初,他极为不解。
“朔儿,我的容貌可是恢复了?”
“娘亲,更甚往昔三分!”姚朔实话实说。
女子抚上自己的面庞,喃喃道:“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姚怀广上前扶住她,柔声说道:“不是做梦,是玉露确实有效。”
女子欣喜地点点头,问道:“怀广,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就走。”
“好……”
姚朔见他们已然忘记自己,不忍打扰他们,掩去面上的失落,悄然离去。
姚怀广告老还乡,太医院院使一职毫无悬念地由姚朔接手。姚朔虽然年轻,担任此职未免有人不服,却无人敢公然反对。于医术上,姚朔是姚怀广的独子,自然不会辱没姚家的名声,太医院无人能及;于背景上,姚朔是天子钦点的院使,无人能动摇天子的决定。因此,大燕国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医院院使诞生了。
“奴家见过姚太医、田总管。”
田园点点头,道:“按照宫中的规矩,姚太医来为你们诊脉。”
宫中的妃嫔都是定期请平安脉的,萦纡殿中之人虽然不是妃嫔,却也是定期请脉的,若染上恶疾便不得留在宫中,原因无他,萦纡殿中的人伺候的都是皇家子弟,马虎不得。
绿蒲和锦屏都是萦纡殿出来的,已经习以为常,听话地让姚朔诊脉。姚朔的手搭上锦屏的手腕之时,唇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道:“听说当年萦纡殿中就数你最善房中之术了。”
锦屏低首道:“姚太医抬举奴家了。”
姚朔一笑,不再多言,再为绿蒲把脉,最后道了句:“二人皆无疾。”
待姚朔与田园离去,锦屏挂上一幅愁容,绿蒲关心他,他便将那日侍寝之事告诉了绿蒲。
“我一直想向殿下请罪,可一直没有机会。我们都是依附殿下而活的,若是殿下厌了我,我……”说着他双目噙泪。
绿蒲想到燕王房中的那人,心中一酸,道:“明儿个我去求莺姑姑通报一声,若殿下愿意见我,你便随我一起去罢。”
“多谢绿蒲!”
“都是一块从萦纡殿里出来的,就该互相扶持,何必言谢!”
二人相视一笑。
翌日,绿蒲锦屏二人往地牢赶去,莺歌说殿下允了,但是殿下在地牢审犯人,让他二人直接过去。
二人一直走到地牢最下头才听到犯人的惨叫声,绿蒲偶尔随无双来过,倒是不惧,锦屏向来沉稳,也是不惧。
二人见到无双,连忙跪道:“奴家参见殿下!”
无双命他二人起身,锦屏抬起头来,眉宇间竟多了恰到好处的魅惑。绿蒲本要像往常一般到无双身边去,却瞧见了锦屏的神色,顿时怔住了。待无双唤他,他忽然回过神来,指着锦屏道:“你不是锦屏!”
情蛊之刑
“你不是锦屏!”
锦屏闻言一怔,随即笑道:“绿蒲,你胡言什么?我若不是锦屏,又能是谁?”
绿蒲难得地寒着脸,直直地盯着锦屏,嗓音也没了往日的柔细甜腻:“你不是锦屏,锦屏不会眉宇带媚,他性子冷,又是极重规矩的,不会如此不识大体!”
锦屏微愕,却是笑了:“绿蒲,你忘记了,我一直修习房中之术,不自觉地会露出媚惑之态。”
绿蒲冷笑:“你道只有锦屏会修习房中之术么?萦纡殿有谁不善房中之术,只是锦屏身子底子好,心思纯一,才会修至臻境。”
锦屏闻言眉头一蹙,一丝苦笑在白玉般的脸上泛滥开来,“你以为我喜欢如此么?人人都以为房中术是个好东西,萦纡殿里的少年少女无不刻苦修习,期望以此博得未来主子的欢心。可是近来我却隐有压制不住房中之术的反噬之感,你未修到我这等境地,自然不会明白。可你岂能因这种理由错认我?”
绿蒲有些动容,萦纡殿中之事他最明白不过,如今锦屏道来,他也觉得舌尖泛出苦涩来。他也有些迟疑,锦屏所言非虚,房中之术博大精深,又精怪莫名,鲜少有人得至臻境,当初在萦纡殿时便只有锦屏练得小成,否则以锦屏那并不讨喜的性子,卓公公在殿下去挑人时将锦屏放进候选人之中。是以,房中术修习到一定境界后身子究竟有何变化,目前也只有锦屏知晓。
绿蒲正迟疑着,无双却唤了他一声,他连忙走到无双身边,乖巧地跪到无双脚边的地毯上,将头俯在无双膝上。他方才进来的时候便悄悄打量了一眼,见殿下房里的那位公子并不在,才放下了心。
锦屏见无双不言,连忙跪下,重重地磕头:“殿下,您是识得锦屏的,万不能被绿蒲的胡乱猜测迷惑,误会锦屏,请殿下明察!”
绿蒲闻言有些委屈,他与锦屏感情甚好,若不是发觉不对,害怕锦屏出事,他才不会在殿下面前多嘴。
无双还未开口,却闻一人笑道:“想不到江某离开数月,燕王府便发生了如此精彩之事!”
这声音耳熟得很,众人抬眼看去,原来是夫子江陵。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想来是出门才归,即便如此,他折扇一开,还是遮不住的风雅。
无双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想必瑶山的风景的确动人,否则怎引得江夫子多次前去游历?”
江夫子闻言顿时噎住。他是去了瑶山,可他自由惯了的,向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行踪,本以为自个儿已经够隐密了,还是瞒不过无双那双利眼。他微微叹了口气,见无双气色尚可,便放下了稍微提起的心,笑道:“瑶山的景色怎比得过燕王府,单是美色一样,瑶山便差得远了。江某听说府中美景又现,便急急赶来,连身衣裳都没换!”
此美景非彼美景。瑶山那是山水自然风光,燕王府这是勾心斗角,比那名戏还要精彩万分。江夫子所言不虚,他刚回燕王府便得知燕王在地牢,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便知有一场好戏可看,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急赶来了。
“美色?”琥珀有些惊讶,“怪不得夫子爱去瑶山,本殿听说那瑶山民风开放,是盛行男风的,且夫子口中的燕王府中的美人都是公子,夫子急急赶回来便是为了美人,果然还是好龙阳么?”
琥珀这句话说得妙,成功地呛得江夫子上气不接下气。江夫子无奈地承受着众人了然的目光,恨恨地看向一脸无辜的琥珀,这孩子何时也学他皇姐一般口下不留情了?想当年这小子是多么纯良乖巧,如今却将无双那一套学得极好,平日瞧着死板,所有的活络都用在揶揄他身上了。
果真是一丘之貉,都是皇家出的狐狸崽子!江夫子咬牙切齿地想。
无双对江夫子纠结的神情视若无睹,只看着那深深埋首的锦屏。
田园会意,立即大声喝道:“说!你到底是何人?”
锦屏双肩微颤,却还是硬声说道:“殿下,奴家就是锦屏,求殿下怜惜奴家!”他灵机一动,大声说道:“殿下,您若是怀疑奴家,可请姚太医来为奴家诊脉,无论外貌如何变,脉象却是变不得的,姚太医医术高超,定能诊得出,还请殿下还奴家一个公道!”
“啧啧!姚某怎么听到有人提到姚某的名字了?”
却是姚朔不知何时来了。
无双蹙了蹙眉,已然不悦,“姚太医!”
姚朔微愣,姚怀广在时被唤作“姚太医”,他则被唤作“小姚太医”,如今姚怀广离去,他掌管太医院,人人都唤他“姚太医”,可他还是不太习惯。
“此地是燕王府重地,姚太医此举可是逾矩了!”
姚朔向来桀骜,怎会被她这句话吓到,带了几分挑衅,轻笑道:“殿下还是加强府中守卫的好!”而后指着锦屏,道:“况且他方才不是要我作证么?”
锦屏闻言连连点头,道:“姚太医,您要为奴家作证,奴家就是锦屏呀!”
姚朔也不看无双的冷脸,径自踱到锦屏跟前,惋惜道:“你倒是个人才,我真不想毁了你!”
锦屏惊愕,“姚太医,您在说什么?奴家不知,奴家……”
姚朔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探向脉门,讥笑:“你是仗着我刚接手太医院,没有把过以前那位锦屏的脉,无法辨别么?你说得对,相貌可以改变,脉象却是难变,尤其是特殊的脉象。你的脉象和死去的那位公子的脉象可是一模一样!”
锦屏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慌色,却强笑道:“姚太医说笑了,奴家与那位公子并不相熟,脉象怎会相同?”
“我也不解呢。”姚朔松开他的手臂,“那位公子先天不足,应是常年服药之人,身上却无丝毫药香,就连脉象也用了法子藏住,我觉得有趣,便未多言。”
“你……”锦屏惊骇。
姚朔直直地盯着他,冷笑道:“我是故意放你进来的,看你能搅起多大的浪。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只是搅出个浪花罢了。换息草的副作用如何?”
锦屏惊道:“你什么都知道?”
“你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那玩意儿劲头挺足,虽能避过一时,但反噬时可是全身剧痛,你近来又服了罢,想掩饰身上的药味?”姚朔忽然笑得诡异:“我想,非但我知道,燕王殿下也清楚得很。锦屏是她身边的人,你猜她是何时发现你不是锦屏的,向平?”
向平,便是那位在地方官员献给燕王殿下的众男子中与柳月一齐由田园亲自把关选进燕王府的公子,进府不过半月便得急病死了。
向平此时已经敛去惊慌之色,毫无惧色地看向无双,冷声道:“你第一次召我侍寝的时候便知道了?”
无双不答,田园淡声说道:“殿下不喜欢多余的味道。”
向平顿时了然,燕王不喜欢多余的味道,跟在无双身边多年的锦屏岂会不知,又怎会满身香气地去侍寝?可他那时正处于换息草的反噬期,身上的药味已然藏不住,若不用香气遮掩,必会引得燕王怀疑。难怪燕王会踢他下床,那一脚力道不轻,险些要了他的命。也难怪田总管语带深意,原来他们那次便看出不妥,知道他并非锦屏。
江夫子虽然不知具体情形,却也猜出了几分。他早前收到消息,说燕王旧伤复发,不见外客,又专门让人为她试药,他便知燕王怕是遭了暗算,急急赶回来,看了这一出好戏。他冷冷地看了向平一眼,此人李代桃僵之法的确高明,若非燕王那令人发指的古怪性子和莫名其妙的习惯,此人怕是真能得手!
田园厉声喝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向平此时抬起他骄傲的头颅,面上的轻蔑之色丝毫未遮掩,他讥讽地看着无双,冷笑道:“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想除了你,你荒淫无道,残忍嗜杀,威逼天子,铲除异己,不配为大燕国的燕王!”
江夫子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抚扇笑道:“残忍嗜杀倒是真的,威逼天子、铲除异己江某不知,但荒淫无道却是用得不妥。燕王府里至今也不过三个男宠,比起史上那位嘉庆公主的面首三千可是差得远了,因此算不得荒淫。燕王不过是个王爷,不是天子,再怎么胡闹也不能称为无道。”
无双似是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地看了那被绑在刑架上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犯人,道:“此人是已故宁王的部下,本王的确是在铲除异己。”
众人恍然。
向来机灵的绿蒲软声问道:“那威逼天子呢?”
无双低头看他,修长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淡淡道:“待本王命十万大军将燕京团团围住,想必就是威逼天子了。或许,逼皇帝立谁为妃或废掉谁,掌控他的后宫,也算是威逼天子。”
众人闻言,不禁错愕非常,就连先前协助燕王审问犯人、因不好Сhā手燕王家务事而未发一言的刑部郎中赵瑟也面露讶色、额冒冷汗。
燕王殿下,您这是在开玩笑么?
绿蒲却还认真地建议道:“殿下,前一种法子太冒险,也太简单,还是后一种法子好。”
此话一出,就连琥珀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却不知这句玩笑话日后却是应了验,主管皇帝大选之事,若是亲力亲为,那些个秀女都得从她手里过,可不就是掌控后宫么?
向平见那二人还能言笑晏晏,不禁又气又恨,想冲过去撕碎她平淡无波的脸,刚要起身却被点了|茓道,只得怒道:“燕无双,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莫要羞辱我!”
江夫子又没忍住笑出声来,惹得向平狠狠瞪他一眼。江夫子好言相劝:“你不要心急,现在还在问你背后之人是谁,你不要贸贸然跳到下一个步骤!”
“没有人指使!是我恨你,想杀你!”明明拖着孱弱的身子,向平的眼神却如捕食的猛兽一般赤红。
无双忽然说道:“你这双眼倒是像一个人!”
向平一惊,又是一阵辱骂。
江夫子冷笑道:“若只凭你一人,你到不了田总管面前,这种幼稚的谎话以后还是少说得好!”
向平顿时安静下来,抿嘴不语。
无双微微眯了眯眼,赵瑟便知她心意,将向平绑上一个闲置的刑架,向平欲挣扎,却因|茓道被制动弹不得,便想咬舌自尽,却被赵瑟温柔地卸了下巴。
或是经常在狱中审问犯人,赵瑟的声音有些阴柔:“你若再不说,本官就用刑了。你想必是听说过燕王殿下的手段的,本官正是殿下亲手教出来的。”
向平说不出话,也无说话的意思,只恨恨地看着他。
赵瑟见惯了硬骨头,也不惊讶,走到一堆刑具前仔细挑选,想到方才听姚朔说这小子先天不足,便不敢用重刑,挑了一包银针。
这针刺之刑极为简单,从犯人的指甲缝刺进去,不伤身,却是极痛,十指连心嘛。不过近来此刑变得狠了些,细长的银针刺进指甲盖还不行,要沿着手指一直刺下去,直到刺到手指与手掌相连的关节为止。此法也是极讲究的,要顺着手筋刺,一针下去,歪歪扭扭的,跟缝被子一般,将手指上的筋戳出千万个孔,筋自然烂了,附着银针,日后若有幸不死,取出银针,手筋寸寸皆断,再难接上,这根手指也就废了。
赵瑟刚要行刑,却被姚朔阻了。姚朔取出一物,对无双道:“此为情蛊,是南疆人求爱时用的,若中此蛊,便如服用□一般,虽无性命之忧,但若不交合,便只能由得那蛊虫在体内折腾三天三夜,蛊虫死去,人便无碍了。这位公子身子虚弱,想是受不得那重刑,且他方才所言似是瞧不起殿下荒淫,自然是正经之人,用此蛊是再适合不过了。”
众人闻言皆觉此法太过下流,但无双不言,已是默许,大约是难得地起了兴致,想瞧瞧那蛊的效用。赵瑟则双目发亮,他醉心刑法,今日得见新法子,再高兴不过,怎会反对。
种蛊的法子有许多,或是将蛊卵口服入体,或是将成虫破肤入体,或是借由□交流入体譬如交合等等。姚朔取了匕首在向平的手臂上割了一刀,随后将手中瓷瓶的瓶盖打开,贴在伤口上。不一会儿,瓶中一物循着血腥味儿爬出,那物形态不明,说不出的丑陋恶心。旁人或许瞧不清,但向平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丑陋之物钻进肌肤,顺着血管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想痛骂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情蛊发作极快,无需多等,向平的脸便红润起来,姚朔毫不怜惜地割破他的外袍,露出他的胸膛,原本苍白的胸膛如今通红一片。姚朔有些邪恶地轻笑一声,看着向平下身鼓起的某处,持匕首毫不留情地一刀下去。
地牢里顿时只闻向平急促的叫声。
还之彼身
姚朔那一刀端的下流,一刀下去,向平的裤子被割开,血脉喷张的某物显露出来,令向平羞愤欲死。地牢中人虽不少,但除了无双皆是男子,自然不用避讳,而无双……众人显然没有让她避开的念头,想来她已是习惯了,丝毫没有想到男女之防。
向平“呜呜”直叫,凶狠地盯着姚朔,恨不得将他扒皮吃肉,然他下巴被卸,说不得话,声音含糊不清,听在人耳里便只剩“呜呜”声。
姚朔却是个明白人,笑眯眯地对向平道:“可是恨我?”
向平叫得更厉害,瞪得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原本清秀的脸此时狰狞无比。
姚朔面不改色,笑得格外欢畅,将锋利的刀身贴上向平的脆弱之物,冰冷的触感使得向平猛地一震,随后额上青筋凸起,神色更为骇人。向平此时顶着的是锦屏的脸,绿蒲看了自然心生不忍,将头埋在无双膝上,不愿再看。
姚朔此人尤善攻心,他知向平高傲,瞧不起燕王这等好色之徒,不伤皮肉分毫便将向平的精神击溃。他见向平依旧苦苦支撑,便不再留有情面,匕首如飞,待他停下,向平的衣裳瞬间成了碎布飘落。
因情蛊而红润的身体□在众人面前,这具身体虽然因为久病而纤细异常,却透着一股子病态的美,就连喜鉴美色的江夫子都忍不住叹道:“难怪史上不少帝王偏好细腰,果真妖娆动人!”
江夫子,你果然是喜欢男子的罢。众人了然地看着他,看得他哑口无言,他明明说的是女子,怎么就被误会了?此时,他恨不得将自己多嘴的那张嘴给割掉。
向平如今哪还有往日那副清隽的模样,虽然并未受皮肉之苦,但却如受了重刑一般。姚朔却不肯放过他,嘿嘿一笑,取出一枚银针,道:“这是姚某特制的银针,专用来刺青的,今日就为你刺上一幅。你一身傲骨,就刺梅花罢,与你的性子极符。”
众人看着姚朔将那银针置于向平的锁骨处,皆觉得不解,随即便见那银针一路下滑,一直滑到下身那处,皆面露惊色。
一旁的赵瑟瞧姚朔这架势,心道这姚太医怕是早就有所准备,否则怎会将此物随身携带?他自入刑部以来不知审过多少犯人,亲自动手行刑的也不知多少人,却从未如此折辱过犯人,震惊之时不禁思索日后行刑是否该加上一些阴毒的刑法。
姚朔笑道:“姚某是医者,对经脉|茓道了如指掌,万不会下重手弄伤你的。”
第一针下去,向平便叫声骇人。世人恐怕皆想不到在那处物事上刺青,因那物吃痛便会软下皱皮,难以继续,不过这情蛊是个好东西,服了它,再大的痛感在**驱使下也微不足道了。
无双清冷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在巨大的惨叫声中极为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你如此痛恨本王,自然是与本王有仇。你应是大燕人,以举止气度来看并非出身皇族世家,定不是为国为权,想来也就只剩下三种仇能让你如此冒险。一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三是杀子之仇。本王不好女色,自然不会夺你妻子,而以你的年纪想必无子,且本王不杀妇孺,如此便只剩下杀父之仇。死于本王手下之人甚多,本王不禁有些好奇,你父亲是谁?”
待她说完,那梅花已经刺了一半,红色的肌肤衬得黑色的梅花格外妖娆。向平想要说话,却合不拢下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无双微微颔首,赵瑟会意地将向平的下巴接上,姚朔却不停手,依旧专心致志地刺梅。
向平直勾勾地看着无双,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随即一口血水吐上姚朔洁白的面庞。
惊人的是姚朔面上还挂着笑,手却微不可见地一抖,那根银针一半都刺入了向平的脆弱之处。向平咬牙惨叫,即便如此,那处却仍是胀大,丝毫不见消退,可见情蛊的厉害。
姚朔却惋惜道:“可惜了,这个|茓位不对,日后你怕是用不得此物了。”
说罢,他拔出银针,向平又是一声惨叫,那处逐渐消退,恢复成本来大小,却仍是通红。众人听得姚朔方才所言,皆有些惊诧,好好的一个男子,就这么……被废了?
向平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死死地看着无双,道:“柳月今日没过来?”
众人皆有些不解他为何问起这个,无双不答,田园回道:“柳公子身子弱,还在休养。”
“休养?”向平笑得嘲讽,“他一辈子都休养不好了!我前两天看过他一眼,他越发诱人了,想必你这些日子宠他宠得很。这也好,他越得宠,你死得越快……”
无双沉声道:“你看出来了?”
向平面上闪过得意之色,“他第一回侍寝我就看出来了,你身中双毒,前些日子是毒发了罢,不过就算你留下这条命,瞧柳月那模样,你怕也是活不长了。即便我死了,你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锦屏……锦屏被你藏到哪里去了?”绿蒲出人意料地Сhā了句嘴。
“他?”向平满脸不屑之色,“‘我’得急病死了,自然要有尸身,我还活着,死的那个自然是他了!”
“不可能!那个人绝对不是锦屏,我与锦屏太熟悉了,若是他,我一早便能看出来!”绿蒲睁大双眼,怒道。
向平低低地笑了,“你倒是聪明,不过铲草要除根!燕无双,你那个男宠可真忠心,死到临头还想通风报信,可是他越忠心,就死得越惨,我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了,还将他那张假正经的脸一刀一刀地毁掉,谁让他跟着燕王你呢,跟着你的人都会跟你一样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唔……”
赵瑟顿觉不妙,刚要制止,却未来得及,向平口中吐血,竟是咬舌自尽了。赵瑟本想让姚朔吊着他一条命,但见无双并无此意,便不语作罢。
向平双目微闭,只余一口气在。无双见他如此,也不恼怒,只蹙了蹙眉,道:“本王说过,你的眼神和一人极像,薄寒可是你父亲?”
向平闻言双目一亮,随即灰暗无光。
姚朔探过他的脉搏,阴笑一声:“死得倒是痛快!”
江夫子疑道:“那薄寒与流香郡主并无子女,原来外面竟有私生子么?”
前刑部尚书薄寒,为修炼邪功奸杀无辜少女百名,囚禁礼部侍郎杨莫之女两月,意图杀害,更收受不明钱财若干,被判凌迟之刑。燕王当年亲自监刑,当时的刑部员外郎云起行的刑,一时轰动整个大燕。薄寒的妻子乃已故肃亲王的女儿流香郡主,燕宵的亲姑姑,不过那对夫妻之间大约感情不太好,并无子女,只收养了一个女儿名唤薄仪。薄寒死后,先帝怜惜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便允她母女随燕霜城回沧州了。
江夫子不厚道地笑道:“若是流香郡主知道此事,恐怕又要翻天覆地了。”
世人皆知肃亲王世子燕霜城是个优雅的皇族公子,待人接物皆让人心服口服,流香郡主却完全不一样,身为皇族,相貌气质皆具,偏偏蛮横无比。她与薄寒的感情不好,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众所周知,若薄寒死在她手上,她绝无异议,可薄寒死在了燕王的手上,等同于扇了她一耳光,她岂能不恨?若是让她知道那身败名裂的丈夫竟有一个私生子,她的颜面可真真丝毫不剩了。
无双未接江夫子的话,也未继续审犯人,轻轻抚过膝上少年哀伤的双眼,仿佛抹去少年的心伤才是最重要的事,对姚朔擅闯地牢只字未提,而姚朔也视若无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径自离去。琥珀见状大怒,欲出手教训,却见无双并未表态,思及无双曾经教导他切勿忘了自己的身份,便住了手。
就连向来好脾气的江夫子也不禁皱眉道:“这个小姚太医好大的架子!”随即又幸灾乐祸道:“殿下,此人是匹桀骜的野马,马是好马,却难驯服!”
无双并未搭理他,似若有所思。
江夫子摇了摇扇子,唇角的笑意泛了一丝冷,真是一场闹剧!他不露声色地瞥了无双一眼,既然尊贵的燕王殿下默许了这场闹剧,必会亲手终结它。
绿蒲与锦屏同是萦纡殿出来的,向来感情甚好,如今知他被人谋害,心中自然悲痛,哀求无双安葬锦屏。无双自然允了,带着他到了他们住的院子。向平出不了燕王府,那么锦屏的尸体一定还在府内,又丝毫未让人察觉,想必脱不了锦屏与向平的屋子的范围。
无双一声令下,田园便命人动手,不到一刻,下人便在锦屏的屋子里挖出一具尸身。田园仔细查过,在那已经完全腐烂的尸体手足与面上都发现了多道伤口,与向平所言一致,再观其身形服饰,应是锦屏无疑。
绿蒲见状不禁痛哭出声,就连田园心下也有些黯然。
无双听到田园的禀报之后,双目沉了沉,寒声道:“向平的尸身送与野狗分食,本王要他死无全尸!”
田园高声应道:“是!”
无双敛下双目,有些疲倦道:“将锦屏厚葬了!”
“老奴省得。”
“殿下,您给奴家涂的是什么?”柳月感觉面上一股清凉,此物无双已经给他涂过两次,今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无双收了手,淡淡道:“美颜的东西罢了,今日是最后一次。”说罢,将手中空瓶置于案上。
她捏住少年的下巴,使之仰起头来。她还记得第一次召他侍寝时他的模样,那时他不过是个清丽的少年,如今却有了倾城之姿。
田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姚太医来了。”
无双松了手,让柳月下去。
姚朔进门的时候刚好与柳月打了个照面,姚朔面上闪过惊色,随即笑道:“殿下真是大手笔,那等价值连城的美颜圣品也舍得赐给一个小小男宠,难怪那向平会说柳月愈来愈妖媚。”
无双不言,莺歌利落地上茶。
姚朔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就抿了一口,赞了声“好茶”便再无言语。
他不言,无双也不言,一人靠在榻上,一人坐在桌边,也不知要僵持多久。
姚朔的耐性到底比不得无双,率先开了口:“今日殿下召臣来,可是要教训臣?”
无双挑了挑眉:“本王为何要训姚太医?”
姚朔最是见不得皇家人心口不一,当即冷笑道:“训臣擅闯地牢,训臣不知礼数,训臣心狠手辣!”
无双了然道:“原来如此。”
姚朔却是怒了,拍案而起:“你少作这副姿态!”
他心思深,向来沉稳,今日这般冲动乃是忍无可忍。
无双见他如此无礼,也不恼,只淡声问道:“姚太医可是已经离京了?”
姚朔闻言一怔,随即明白无双说的是他父亲,怒声道:“燕王殿下真是好手段,以我为质,以姚家相挟,我父亲自然不敢透露丝毫秘密!可你算漏了一点,我与我父亲不一样,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京城,我也不将姚家放在眼里,绝不会受你的胁迫,任谁也拦不住我!”
“是么?”无双气定神闲地取出一物。
姚朔见状大惊,几乎要冲到无双跟前,“定颜珠?定颜珠为何在你手里?”
定颜珠,世上只得一颗,“神医世家”姚家之物,置于死人口中,可保尸身不腐,容颜如生前一般。当年睿帝陛下的宠妃玉妃病逝,便曾借此物一用。后姚怀广的父亲姚沾分出姚怀广这一支效命天子,为表忠心,也以示弥补,将定颜珠给了姚怀广。
无双将定颜珠收入怀中,理所当然地说道:“本是姚家为表忠心献与皇家之物,在本王手中有何稀奇?”
“胡说!定颜珠明明在我父亲手中!”姚朔双目冒火。
无双丝毫不将他的怒火放在眼里,“可它如今在本王手中!”
姚怀广深知儿子的脾性,主动将这定颜珠献给无双,请无双以此相挟,管制姚朔。
“这是我们姚家之物,你没有资格占有,还给我!”姚朔怒容满面,红了双眼,上前几步,似要抢夺定颜珠。
无双却似好奇道:“姚太医未觉得身子不妥么?”
“什么?”姚朔一怔,却感觉热气由下而上,沸腾了全身,他伸出双手,果然手背手臂皆已变得通红,不用照镜子他也知晓自己满面通红。身为医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中了情蛊,惊道:“你……”
无双轻轻抚过茶盏,慢条斯理地说道:“种蛊入体有一个常见而又隐秘的法子,便是服食蛊卵。”
姚朔顿时想起前日赵瑟找他,说是对情蛊极感兴趣,想学他用来审问犯人,欲讨一些回去,他没在意,便给了赵瑟一些蛊卵,让他自己回去培育。
想来那些蛊卵已然到了无双手中。
姚朔怒极,欲将无双生生掐死,却思及无双武功极高,便转身欲逃。无双岂能容他逃走,极快地点了他的重|茓,使他动弹不得。
姚朔顿觉不对,喝道:“你要如何?”
无双拍拍手,一人进了屋。来人不是别人,是满面通红的燕宵。姚朔一见便知燕宵也中了情蛊,顿时有些明白无双的意图,面上闪过惊慌之色。
无双淡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闹剧结局
姚朔本以为燕王对自己动了心思,了不起与她一场欢好,待中了情蛊的燕宵进屋之时,他才明白无双的意图,惊道:“燕无双,他……他可是男子!”
无双不语,一把将傻站在门口的燕宵拉到姚朔跟前,残忍地说道:“中了情蛊,由不得自己控制,你被点了|茓,你猜他会将你如何?”
姚朔不信:“就算中了情蛊,神志也是清醒的,他不会不知道我是男子!”
然他此言说罢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燕宵的双目迷茫,压根就是神志不清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无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二人,道:“区区失魂散。”
失魂散,顾名思义,服用之后可使人神志不清,如失了魂魄一般,但却于行动无碍,服用者可随着自己的本能行事。若辅以金针刺|茓,可达到控制服药之人的效果。
燕宵中了情蛊,此时的本能便是与人交合,无论男女老幼。无双虽然在场,但同样中了情蛊的姚朔显然要更吸引燕宵。燕宵已经抚上了姚朔的脖颈,缓缓摩挲,满脸陶醉之色,很是温存。
而姚朔此时就跟吃了一万只蛆虫一样恶心,恨不得将那只在自己脖子上作孽还不停往下挪的手剁掉。他勉强摆出正气凛然的气势,喝道:“堂堂燕王,竟使这等卑劣下流的手法,若是传出去,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可惜,他那张红得快熟透的脸实在与正气凛然不符。
姚朔想来是不了解无双的,朝中大臣无人不知燕王恣意妄为,连皇上都纵着。当年梁国来犯,燕王殿下可是在金銮殿上当着先帝和众大臣的面儿杀了前刑部侍郎单乘舟,鲜血溅了一地,先帝竟一句责难都没有。这些年,又是酷刑又是男宠,燕王殿下何时稀罕过自己的名声,姚朔的这番话于她是不痛不痒。
果然,无双连眉都懒得挑了,闲闲地喝了口茶。
姚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宵的手伸入自己的衣襟,八月天还闷热着,姚朔穿着单薄,燕宵的手一下子就触到了姚朔的胸膛。这一触,姚朔猛地一震,燕宵的手滞了滞,似是有些疑惑,随即姚朔便感觉到他的手又烫了几分。
姚朔忍耐不住,终于妥协:“你到底要我如何,我答应便是!”
无双冷了脸,道:“姚太医没有教你礼数么?”
姚朔忍住怒火,咬牙道:“臣失礼在先,请燕王殿下恕罪!殿下若有事要臣去办,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请殿下饶了臣这次。”
无双知他此时想必在心中痛骂不已,更打算此次逃脱之后加倍报复,再一走了之。这个小姚太医,虽然于医术上天分极高,在她眼里却是如燕宵一般幼稚无知,需要吃些教训。
“殿下!”
姚朔的声音有些变调,因为燕宵已经解开了他的外袍和中衣,如今他衣襟大敞,让无双看了个清清楚楚。
无双面色如常,当然,她一向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也是姚朔所瞧不顺眼的。无双似有些遗憾道:“你到底不如你父亲。”
姚朔本已打算求饶的心顿时硬了起来,不服输道:“于医术上,他行医多年,经验自然比我丰富,但不出十年我便可超越他!于为官之道,我的确不如他,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为官典范,但在我眼里与那勾栏院里的龟奴没什么区别,我不想成为他,也永远不会成为他!”
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和眼中隐隐的几分委屈之色,无双只得叹一句,虽然已过了弱冠之年,但他还是个孩子,此人若是留在姚家是再好不过的,实在不适合留在宫中。
然她什么都没说,只挑了挑眉,问道:“你去过勾栏院?”
姚朔一怔,不解她为何问起这个,面上一讪,却理直气壮地说道:“那种下九流的地方,有甚好去的!”
无双似是有些惊讶,随即浅笑道:“本王去过,当年的望江楼的确是个好地方。”
姚朔不屑道:“如今整个大燕国谁不知你燕王殿下性喜男色,你去那等地方也不稀奇,别将我与你混为一谈!”
无双也不恼,只道:“本王只是有些不解,你既然没去过那等地方,又怎会知道龟奴是何等模样?”
“听人……猜也猜得出来,那等卑贱之人,还能有什么好模样!”
“那倒未必。京城里只要是有些名声的青楼,小厮的模样也是极好的,迎来送往,很是机灵,虽然市侩,却不惹人厌。唔,大约比你要好得多!”说罢,无双还打量了他一眼,甚是嫌弃。
姚朔顿时愤怒得忘记了还在流连自己胸膛的燕宵,大声道:“京城里多的是正经营生不做,偏要去做那等皮肉生意,真真下贱!你竟拿那些人羞辱我,甚为可笑!”
相比姚朔的火冒三丈,无双气定神闲地又喝了口茶,淡淡道:“那些人大抵出身都不好,许多都是年幼之时便被卖到勾栏院里的,若赎不回卖身契,他们便一辈子离不开勾栏院,这是他们的命。他们认命,你可认命?”
姚朔顿时明白她说这么多无非是劝自己认命,老老实实地像他爹一样为皇家做牛做马。他正要开口痛骂,却觉身下一凉,燕宵竟解了他的裤带。他面上一苦,急急说道:“你不就想要我老实呆在太医院听你摆布么,我听话还不成么,你快将我的|茓道解开罢!”
无双看了他一眼,不言。
燕宵手下一扯,姚朔最后的遮挡也没了,那□的通红的某物令他无地自容。眼见燕宵的魔爪伸向自己的脆弱之处,姚朔厉声道:“我姚朔对天发誓,从今以后任凭燕王调遣,鞠躬尽瘁,万死不辞!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姚朔虽然性子极差,太过自傲,然而正因如此,他重诺。无双似是还不满意他的誓言,玉色的双唇缓缓吐出一句极为恶毒的话:“若违此誓,此生与男子永结同好!”
“你……你太狠了!”姚朔欲哭无泪,稍作迟疑,燕宵的手就触到了他的命根子,他连忙说道:“若违此誓,此生与男子永结同好!”
无双如他所愿地点了燕宵的|茓。
姚朔终于松了口气,但自己这副模样着实不太雅观,便道:“殿下,这下该解开我的|茓道了罢?”
无双却道:“口说无凭!”
姚朔妥协道:“我立契,立契还不行么?”
无双颔首,恍然道:“的确是个好法子。”
说罢,她一把拎起姚朔,丝毫不温柔地扔到榻上,将他摔得头昏眼花。姚朔意识到榻上更危险,连忙说道:“我……臣立契,请殿下手下留情!”
无双却不理他,在他怀中一摸,取出一个针包。姚朔面露惊色,好利的眼睛,竟然知道他的针包藏在哪里,然而下一瞬他却无暇胡思乱想,因为无双取出的正是他上次用来在向平身上刺青的针,此时他再蠢也明白无双打的什么主意了。
无双捏着银针的手直截了当地来到他身下某处,略作思索,难得好耐性地问道:“梅花?”
“不!”
“桃花?”
“不要!”
“牡丹?”
“死也不要!”
无双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道:“到底何花?”
“我不要花!”
原来不喜欢花呀!大燕崇花,她还以为大燕人大多都是喜欢花儿的。
无双顿了顿,道:“那就刺个字罢!”
见他面露惧色,无双安抚地说道:“本王虽然不是医者,却对经脉|茓道了如指掌,万不会下重手弄伤你的。”
姚朔面露苦笑,此言正是上次他对向平说过的。
第一针下去,姚朔的叫声便有些变调。想来是那物什敏感,所以痛感也来得大一些,只是没想到竟这般痛。
无双向来狠心,因此无论姚朔叫得多凄惨,她的手依旧很稳。其实她深谙刑法,当年剥皮之法甚为娴熟,下手极快,本可令姚朔感觉不到痛楚,然她既狠了心要惩治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故意下手极慢,争取让姚朔感觉到最大的痛感。
约莫过了两刻,无双才停了手。姚朔额冒冷汗,并非他叫不出声,而是即便叫了也没有人来救他,且他习惯了那种痛感,便能忍下了,何必大呼小叫让燕王瞧不起。
无双拎他坐起来,让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脆弱之处刺了一个“朔”字,那字出自燕王手下,自然沾了燕王的张狂之气,若不是刺在自己身上,姚朔是不会吝啬赞一句“好字”的。幸好,幸好不是梅花桃花牡丹花,姚朔此时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姚朔本想,他已经受了此辱,她总该把他放了罢。可无双淡然起身,抚去袍子上的褶皱,一言不发,直接往门口走去。
“殿下!”
见无双止了步,姚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殿下可以帮臣解开|茓道么?”
无双转身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本王记得情蛊不会致命,三日后蛊虫死了,你便无事了。|茓道三日后会自动解开,你且忍忍罢。”
说罢,也不等姚朔回话,拎着燕宵出了门。
姚朔听到她在门外吩咐:“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进出此间,三日后,随他去罢。”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燕宵|茓道一解,就叫莺歌端了一大盆水,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还怕洗不干净,丝毫不怜惜地狠狠搓了又搓,嘴里还小声抱怨:“会烂掉!真的会烂掉!”
无双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即住了嘴,但想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控诉道:“你竟然让我去摸男人,还让我摸他那个地方,我的手会臭掉烂掉!”
无双似是有些意外:“本王觉着你倒是挺欢喜的。”
“你这是污蔑!□祼地污蔑!我要告诉我爹,你让我去调戏男人,看他不教训你!”燕宵小爷脆弱的心灵显然是受了重伤。
无双不耐,“再多言,你就回刑部去罢!”
燕宵顿时敛了委屈之色,规规矩矩地说道:“皇姐,宵已经按照皇姐的意思做了,还请皇姐允了宵离开刑部。”
无双几个月前为了锻炼燕宵,将他交到赵瑟手上,吩咐赵瑟好生教导,可燕宵小爷娇生惯养的,哪里看得下那些血腥场面,几乎日日呕吐,人都瘦了一大圈儿。虽然期望明年武举能一举成功脱离燕王府,可武举之前他还是要日日去刑部报到。此次调戏姚朔之举乃是与无双的协议,若他乖乖做了,无双就允他不去刑部。
无双满意地点点头,算是允了。
燕宵心下高兴,便想快快离去庆祝一番,连忙说道:“皇姐,您把解药给宵罢。”
“什么解药?”
“就是皇姐喂宵吃的药,宵此时还难受着呢,皇姐快把解药给了宵罢。”
无双了然,却道:“那是情蛊,没有解药。或与人交合,或忍耐三天,不碍事的。”
燕宵强作的斯文面具顿时龟裂了,“你明明说吃些普通药的。”
“姚朔精通药理,若是寻常□,必然瞒不过他的眼。”
“你……”燕宵正要发火,却想到自己每次发火后的血泪史,生生熄灭了心头那把火,哀声道:“皇姐,你偏心,此事为何不让琥珀来做?”
无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琥珀乃我大燕堂堂八皇子,怎能做这等事!”
合着我不是皇子,就该做这等事!燕宵腹诽。
他不敢与琥珀比,人家是亲姐弟,感情自然不一般。于是他还是自己找法子解了这情蛊罢。他也不多留,当下就告退离去,走到门口,一个念头忽然上了心头,他忍不住问道:“皇姐,那姚朔虽然性子傲,却是个人才,皇姐何必如此折辱他?”
无双双目一沉,燕宵心中一惊,差点就拔腿就跑,却闻无双寒声说道:“身为医者却心肠歹毒,身为太医院院使却不知礼数,狂妄自大,若非陛下与本王需要他,他绝然留不得!今日略施小惩,正是折了他的双翼,让他明白他身处何地,明白他的身份!”
“若他今日不肯妥协呢?”燕宵迟疑地问。
无双眸中闪过杀气,“那本王只好不顾情面了!”
燕宵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地牢发生的事他知道,诚然,姚朔是有些心肠歹毒,受些惩戒也是应该的。他本以为无双是想让姚朔自食苦果,或是借此驯服姚朔臣服于她与陛下,再不济是瞧上了姚朔的美色。但他从来没想过无双一开始便动了杀心,而在方才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无双一直在衡量“除掉姚朔”与“留下姚朔”两者之间哪一边能获得最大利益。倘若姚朔出现丝毫让无双觉得有威胁的举措,无双必定毫不留情地将他杀死。
更有甚者,地牢里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一场预谋。姚朔是无双故意放进来的,无双一直不放心此人,遂给了他一个机会展露本性。若非无双故意放行,姚朔岂能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进入地牢重地?
平日听说燕王冷酷无情,燕宵只以为是外人夸张了,在他认为,无双不过是性子恶劣罢了。今日他亲眼瞧见无双动了杀心的模样,心中终于生了寒意。他不敢多想,低头道了句“宵明白了”,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新帝大选
姚朔解|茓之后精疲力竭,几乎是被下人扶着出来的,此时的他急需回府好好歇息,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可偏偏不凑巧,他刚出房门就遇见了江夫子。
江夫子依旧一把折扇,一身有些旧的儒衫,笑得好不纯良:“哟!姚太医这是怎么了?”
姚朔心中暗恨,打死他也不信江夫子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素来要强,感觉身子缓了过来,便甩开下人搀扶的手,勉力靠自己站着,假笑道:“近来天气凉了,姚某受了风寒,幸得殿□恤,留姚某在燕王府休养几日。”
江夫子故作了然地点点头,关心道:“那姚太医现在可是康复了?”
“自然是康复了。”姚朔恨恨道。
江夫子却是一脸不信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江某瞧着姚太医这病怕是还重着呢,面色苍白,额冒冷汗,双腿打颤儿,你太医院院使,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别硬撑着!江某这就去请示殿下,允你留在燕王府多休息几日!”
姚朔连忙拽住他,他在这燕王府生不如死地过了三天三夜,此时恨不得立即逃得远远的。要不是……要不是他|茓道刚解,全身发麻,行动不便,他如何也轮不到这个笑面狐狸笑话!
江夫子一脸不赞同,“姚太医,你千万别多想,殿下不是那等吝啬之人……”
姚朔立即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姚某回府有要事……”
江夫子却是一脸了然:“你是院使,就算一个月不去太医院,太医院也不会瘫痪,陛下身子也好得很,并未召太医。据江某所知,令尊已经离京,如今姚府只有你一个主人。宫中无事,府中无事,你又有何要事呢?江某就知你多想了,殿下虽然看起来冷面冷心的,事实上的确是冷面冷心的,但对下属并不吝啬,你多留几日无碍的,别看她整日板着脸就以为她不好说话。你瞧你站都站不稳了,哪里还能赶回去,还是留下罢。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江某这就去帮你说!”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被姚朔死死拽住。
姚朔双目灼灼,我没有多想啊混蛋!
江夫子还欲多言,姚朔死死地看着他的折扇,咬牙道:“扇面上的景色姚某却是亲眼见过的,林泽湖,就在瑶山附近。江夫子对瑶山的执着真是令人惊叹!”
江夫子闻言一讪,正欲开口,姚朔岂能让他顾左右而言他,抢先说道:“这扇子想必没在燕王殿下面前扇过罢,啧啧!”
江夫子强笑道:“其实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养病还是在自个儿家里养才好得快,江某就不耽误姚太医回府的时辰了。”说罢还暗示下人扶着。
姚朔终于松了口气,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踱向门口的方向。
江夫子忽然笑道:“对了,江某听说京郊有一处温泉被圈了起来,建了馆子,姚太医何日有空闲与江某一起去见识一番?”
姚朔忍不妨地趔趄了一下,一言不发,脚下却走得越发快了。
江夫子见状笑得更加欢快,手中折扇也扇得快了些,正好瞥见扇面上的秀丽景色,不禁叹道:“好利的一双眼!”
可惜太过年轻,双翼折断是意料之中的事。
九月,秋高气爽,燕王殿下终于病愈上朝。
左相大人瑰丽的双唇微启,刻薄的话便如珠子一样成串地往外冒:“燕王殿下终于来上朝了!臣听说殿下旧伤复发,本还有所担忧,今日看殿下容光焕发,气色甚好,终于把心放下了。想来殿下身娇体弱,这是寻了个由头避暑呢,果然是皇家贵胄,臣这样小门小户的自然不如殿下会享受!”
百年书香门第云家,如今家主正是左相大人的父亲,文渊阁大学士云折柳,长媳乃郑亲王嫡女郑环郡主,嫡亲的侄女云思缈在先帝时入了宫,后贵为贵妃,便是如今的云太妃,长孙云谙高居礼部侍郎一职,娶云太妃之女三公主为妻。云大学士那些在朝为官的兄弟子侄暂且不论,如今幼子云泽又高居左相一职,位极人臣,可谓一门显贵。这种世家也是小门小户,想来大燕也没有高门大户了。
众大臣低着头,尽力不引这二位贵人注意地加快了脚步。只要有左相大人在,他们的寒毛无时无刻不竖得挺拔,如今还有个冷若冰霜的燕王殿下在,他们顿觉今年的冬日来得太早了些。
云泽略有些遗憾地说道:“殿下不在朝中,臣可是有些孤独呢。”
满朝文武除了几个老的,都不敢直视于他,只有这位燕王殿下从来都是无畏地看着他,明明看着他,眼中却没有他。如今朝中,三公几乎不问政事,老臣们老奸巨猾的,万不会在新帝立威的时候强出头,其他官员或是不敢或是别有心思,在这个关头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朝中他一人独大,实在无趣得紧。
无双看着他,面上冷淡如昔,意味深长道:“左相原来如此思念本王么?”
此话一出,路过的官员有几个定力不佳的立即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咳了一声又连忙把嘴捂住,加快脚步,深怕被迁怒。
就连云泽自己,都意外地面色凝了凝,都道燕王殿下任意妄为,视声名于无物,原来竟是如此厚颜么?
他干笑一声,面上又堆满讽刺而魅惑的笑,“是挺思念的,思念得无法用食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殿下,想来是得了传说中的相思病了。”
比脸皮厚,左相大人未必会输!
路过的官员连忙默念“非礼勿听”,困扰多年的老寒腿顿时不治而愈,健步如飞,竭尽所能地离这两位破坏力气场极其强大的大人物远远儿的。
这两位无视惊慌而过的众官员,依旧不快不慢地走向金銮殿。
无双果然是个定力极佳的,面上丝毫波动也无,淡声问道:“左相思念本王什么?”
云泽双目流转,轻笑:“自然是思念殿下那双沾满了鲜血的玉手!”
此言却是暗指无双残暴嗜杀、手下冤魂无数了。
无双丝毫不恼,颔首道:“左相果然好眼光,本王也觉得这双手极好,可以将自己所要的紧紧握住,可以将自己厌恶的彻底毁灭!”
云泽冷笑道:“朝局诡谲,殿下就不怕天理循环报应到自己身上么?”
无双丝毫不在意这已经是诅咒一般的言语,“无妨!大燕国只有一个燕王,只要本王还是燕王,本王这双手便能握住天下!”
以燕王的性子,本是绝不会说出这等狂妄之言的。可偏偏是这狂妄之言成功地将云泽噎住了,令他直到进了金銮殿也未说出话来。
新帝登基不过半年,叛乱的皇亲国戚去年被燕王一网打尽,祸乱两朝的宁家因宁王病逝而树倒猢狲散,早已埋下的后患如今还未显形,有些势头的几股势力在前些日子燕王殿下“旧伤复发”之时被新帝揪着错处杀鸡儆猴,如今安分了许多,秋闱方歇,朝中的确没有什么大事。
但无事不代表无人启奏,正因为无大事,众臣才奏得越发勤快,无非是围绕着选秀、皇嗣这两个合二为一的永恒主题。当然,也有一些热血的或是曾经被宁家压迫过的官员还是不肯放过宁王的孙女,如今宫中的那位颜嫔,多次奏请皇帝,希望皇帝不要为美色所惑,斩草除根。
今日也不例外,在皇帝燕瑞驳回废掉颜嫔的奏请后,众臣的重点便是大选。燕瑞做太子之时便极为自制,妃嫔并不多,因而显得后宫势力寒酸了些。若是燕瑞还是太子,众臣或可赞曰“勤勉自持”,可如今他是皇帝,是整个大燕国的主宰,后宫绝对不能如此寒酸,更何况这位已经而立之年的陛下竟无一子半女。
在众臣的围攻下,燕瑞无可奈何地宣布:“依众卿之见,为扬天子之威,为皇嗣传承,举办大选,擢贤良女子充盈后宫!”
众臣见陛下松了口,齐齐地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讨论大选的规格。因是新帝的第一次大选,隆重是必须的。动乱了近两年,如今大燕国有不少地方还未缓过气来,急需一场重大的国事来鼓舞人心,且新旧交替,也该处处新气象了,因此此次大选意义非凡。
要简单极难,要隆重却很容易,文武百官激烈争执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规格与大致程序定了下来。规格比照文帝十五年的大选,且只能更为隆重,程序还是老一套,十月起各郡县开始选,选中之人仔细□,再次筛选,明年二月将最终确定的人选送至京城,由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一月后,方能参加大选,通过五道程序后,最后由皇帝及后宫嫔妃挑选,最后留下的便是采女了。
规格与程序定下之后便是商讨此次大选的总负责人,不过争辩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定下。原因无他,想要谋得此职的官员甚多。虽然只是个临时的差事,但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既可为自家亲戚开后门,也可收取适当费用为别人开后门,人选得多些,既是造福皇上,也是造福那些姑娘,是好事。
燕瑞揉了揉额角,最终拍板:“此次大选由燕王全权负责!”
那哪成啊!燕王是女子,办此事不太合适,且女子看女子的眼光必然与男子不一样,要是她选的都是跟她一样冷得能冻死人的,皇上还怎么亲近,怎么生皇子?
云泽冷眼看着众臣争得面红耳赤,不禁看了那始终摆着一张冷脸的燕王一眼,她的确定力极佳,想必是个心志极坚之人,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抬头看一眼面露疲色、不时揉着额角却双目清明的天子,心中冷哼一声,这些人争得丑态毕露,不但也争不到他们想要的,还让陛下暗中看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果然,燕瑞定声说道:“吏部侍郎李晏辅佐。”
众臣还欲反对,燕王冷冷地扫上一眼,握剑的手紧了紧,众臣自然住了嘴,更何况还要顾忌李太师,只得作罢。也有少部分心态调整得极好的官员此时已经在猜想皇上这个决定是否另有深意,是不是暗示燕王殿下与李小公子即将喜结连理?
众臣精疲力竭地散朝,陛下有令,燕王留下。
御书房里,燕瑞体贴地命人为无双上一碗燕窝,兄妹俩静静地吃着。
待万吉将碗收下去,燕瑞才道:“无双儿可有疑惑?”
无双摇头,她派出去的查探宁王爪牙的龙卫都回来了,暗线藏得更深,暂时挖不到,明线却是查到不少,但这些人却不能直接杀掉。新帝登基不过半年,突然不明不白地死掉这么多官员会引起恐慌,只能光明正大地安个罪名处死。她主管选秀,必然要到民间走一趟,处理这些事儿便容易些。
燕瑞叹道:“我已是无人可用了,此事交予你,我才能安心。”
无双颔首道:“皇兄请放心,臣妹必定竭尽所能。”
“我也的确需要人去民间走一趟,你最是明白其中缘由。那些祸根还是亲自去探一探的好,在京城听到的消息怕都是要大打折扣的。”燕瑞有些不舍地看着为江山社稷操劳的妹妹。
无双颔首。
燕瑞欣慰地笑了笑,又道:“今日我让你留下来还有一事。容国是你打下来的,如今虽然变成了我大燕的容州,可若无人治理怕是祸乱又起,我想派人过去镇守。”
“皇兄属意谁?”
“琥珀。镇守容州的必须是可信之人!”
无双稍作思索,赞同道:“镇守容州确实需要身份尊贵之人,琥珀是皇子,皇兄将他封王,派他前去,最合适不过。且他年纪渐长,应该出去历练一番。”
燕瑞见她同意,心下稍安,问道:“无双儿,你说可否将容州赐作琥珀的封地?”
想来燕瑞初登基时就已经有了打算,否则众兄弟中也不会独独琥珀未封王。
“不必!他将来必须回到京城!”
回到我的身边!
应王燕然
晚膳后,琥珀稍作踟蹰,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阿姐,我想与你一同离京!”
他见无双面沉如水,心中不免揣揣,但转念一想,阿姐向来疼他,他哀求几次便可如愿,便稍稍放下心来,不料无双却道:“今日陛下召见本王便是商量此事,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接管容州,容州毕竟是异族,若无专人管理,恐生异心,战乱不断,让你过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琥珀惊诧,久久才回过神来,问道:“那阿姐的意思呢?”
无双看着他,淡声道:“这于你是好事,本王自然是赞同的。”
谁料一向乖巧的琥珀大声说道:“我不同意!”
琥珀的反对在田园莺歌等人的意料之中。琥珀自懂事起便跟在无双身边,同寝同食,直至文帝二十七年梁国来犯,无双领兵去北关对敌,二人分别近一年,前岁庄亲王、礼亲王叛乱,琥珀则随无双一起出征,那是琥珀第一次离京,也是唯一的一次。如今却要让他孤身前去人生地不熟的容州,归期不定,他必然不同意。
“阿姐,我跟你去选秀好不好?我知道你此番出京不仅是为了选秀之事,我想跟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琥珀软声求道。
无双却不为所动:“本王有李侍郎相助,容州需要你!”
琥珀恼怒,孩子脾气尽显:“那我跟着你,让李晏去容州!”
“胡闹!”没有怒气,事实上无双极少动怒,但这冷冷的一句话却是让琥珀不敢再言,只委屈地唤了声:“阿姐!”
“燕然!”无双这一句不但琥珀愣住,就是田园几人也是一惊。
无双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别忘了你姓燕!李晏他再忠心却是姓李,容州事关重大,需要一个信任之人接管,由不得你胡闹!”
这一番说得再清楚不过,皇上和燕王都还忌惮李家的势力,尽管李太师已经久不上朝。若是旁人,燕王绝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可对琥珀,她必须在他离京之前再教导他一次。
琥珀沉着脸不语,田园几人也不敢多言,气氛一时有些僵紧。
忽闻一人笑道:“殿下如此说,李小公子怕是要心碎了!”
折扇轻摇,那故作风雅之人不是江夫子又是何人。
江夫子走近几步,笑着对琥珀道:“八皇子,就凭李小公子一片赤忱之心比不过你与殿下的姐弟之情,你还是听殿下的话罢。”
琥珀心中正恼,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冷哼几声便失礼地甩袖离去。
江夫子见状笑得更欢,啧啧几声,道:“哟!还会耍脾气呢,大约也就只在殿下面前如此罢。”
江夫子这一句却是暗示了,无双如何不知琥珀在外人面前极其沉稳,在她面前却总爱撒娇胡闹,可她不愿多言,只问:“江夫子是随琥珀去容州呢,还是随本王走?”
江夫子面上顿时一苦,随即讨好道:“江某有要事在身,不过可以先随殿下去一趟蒲华!”
他的心思如此明显,厅内其他几人岂会不知。蒲华可是大燕国最为风流之地,一年四季花开不败,江夫子这是想去赏“花”呢。
门上轻叩两声,无双应道:“进来。”
闻得那极轻的脚步声,无双知道是谁来了,连忙放下书,蹙眉道:“嬷嬷,身子不好就歇着罢,这里有莺歌和钩子伺候。”
吴嬷嬷慈声道:“不碍事,总要活动活动。老奴今日精神极好,给公主做了一碗燕窝羹,公主趁热喝了罢。”
无双不愿拂她好意,便应声喝了,待用罢才开口问道:“嬷嬷可是为了琥珀而来?”
吴嬷嬷最是懂她心思,笑道:“公主的意思老奴明白,八皇子大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老奴只想说一句,八皇子是自小在公主跟前长大的,几乎没离开过殿下,心中难受也是难免的,公主别往心里去。”
无双心中稍暖,和声道:“本王知道。”
吴嬷嬷点点头,又问:“公主此次离京还是要钩子跟着伺候么?莺歌不会武功,钩子伺候要妥当些。”
无双稍加思索,道:“不必了,让柳月跟着伺候罢。”
“可李小公子……”吴嬷嬷有些迟疑,李小公子对公主有意,这京城无人不知李小公子与燕王殿下关系匪浅,公主此次是与他一起出行,若是光明正大地将男宠带着,他心里不好过是一回事,在外人看来公主可是将他的面子里子一起剥掉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无双,便知自家公主心里打着别的心思,遂不在此事上多言。
“老奴今日来是有一事需请示公主。”
“说罢。”
“老奴年纪大了,府里伺候公主的人也已过中年,是时候培养接班人了。田园那边手下培养着几个,只是丫鬟人选未定,钩子道上次潜进薄府为公主办事的暗卫金钩资质不错,公主意下如何?”
吴嬷嬷是无双的外祖母靖安公主身边的人,后跟着靖安公主嫁到到孟将军府上,由靖安公主做主嫁与孟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将为妻,生有一女,便是莺歌。不料丈夫战死沙场,吴嬷嬷便一心一意服侍靖安公主之女,便是先皇后孝贤皇后,后孝贤皇后入宫,吴嬷嬷与莺歌便跟在皇后身边伺候。孝贤皇后病逝之后,无双被幽禁在淑兰殿,伺候皇后的老人便守着淑兰殿,伺候无双,直到无双出宫建府到现在。
如今燕王府中的老人都是当年淑兰殿中伺候皇后的老人,吴嬷嬷年事已高,近来行动多有不便,莺歌、钩子、田园三人也近天命之年,而无双不过十九,他们是难以伺候无双到老的,培养新人也是应该的。早些年宫中不定,他们惟恐给人可趁之机,不敢添加新人,可现在大势已定,培养新人之事不可再拖。
无双记得吴嬷嬷所说的那个丫头,当年为了搜集薄寒的罪证以及查探杨明珠的下落,曾派她潜伏在薄寒义女薄仪身边。长相大约是极讨喜的,挺圆润的一个丫头,与她的身份极为不符,那时候她还年轻,尚未出师,心里还存着三分善意。
她顿了顿,道:“那孩子,还是跟在琥珀身边伺候罢,让她随琥珀去容州。本王这里重新挑选罢。”
“是。”
吴嬷嬷前脚刚走,琥珀后脚就到了。他与无双亲密惯了,私下里没那么多礼数,解了外袍便带着微微的凉意上了榻,自发地将脑袋枕在无双膝上。
无双被他扰了,蹙眉道:“琥珀!”
琥珀吸吸鼻子,委屈道:“阿姐,此次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你就顺了我的意罢。”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道:“琥珀,你已经十八了,也该注意男女之防了。”
琥珀立即反驳:“阿姐心中从来没有男女之别,何时有这等想法了?阿姐说过,我与阿姐是至亲,血缘关系是任何关系都比不上的,为何要拘泥于世俗?”
无双不与他争辩,只抚了抚他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琥珀闷闷地说道:“阿姐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离开阿姐。”说罢,他把头转过来,面向无双。
无双看着少年琥珀色的双眸在宫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难得地柔声说道:“守成比夺得江山更为艰难,更何况还有梁国与东易国虎视眈眈,无论天下是否分久必合,我大燕都要拥有防御外敌的力量。琥珀,你要变得强大起来,待你足够强大了,再回到阿姐的身边,我们一起助皇兄为大燕国创造盛世!”
琥珀闻言鼻子一酸,压下心中的苦闷,乖巧道:“琥珀明白,琥珀定不会让阿姐失望!”
翌日,八皇子燕然被封为“应王”,接管容州。众臣的疑惑大约有两点,一是这“应王”的名号源自何处,二是八皇子封了王,陛下却只让他接管容州,丝毫未提封地之事,不知是何意。
后来有熟知宫中之事的老臣道八皇子的生母便是姓“应”,只是应贵嫔当年去时名声不好,虽与宁家脱不了干系,但陛下并未为她平反,想来封八皇子为“应王”便是带了补偿之意。
第一点算是解了惑,可第二点众人议论许久却无定论。有猜测是八皇子年纪渐长,陛下忌惮八皇子;有猜测是八皇子身后的燕王权势滔天,陛下忌惮的实乃燕王;也有猜测这是燕王的意思,姐弟情深,八皇子大约还是要回京城的;更有甚者道燕王与八皇子关系暧昧,前段时日燕王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又要与李小公子一齐去民间,据说燕王还打算带着男宠,却不愿带上八皇子,八皇子一怒之下奏请陛下远离京城,去容州疗伤。
不过是件小事,可众臣想来是许久不曾有谈资了,此次讨论得极为热烈。有不怕死的还讨好地将众人讨论的结果告诉左相大人,左相大人先是笑得花枝乱颤,随后冷声道:“想来众位大人是越来越闲了,本相也该找些事儿给众位大人做做了。本相突然想起,京城已经许久未彻查人口了,嗯,就办此事罢,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一一盘查,纪录在册,无京城户籍之人全部逮捕,查清原户籍清白的可在京城落户,查不清楚的……刑部看着办罢。”
众臣闻言心下稍安,这等事有专人负责,麻烦不到他们身上去,谁料左相大人露出森森白牙,冷笑道:“此事需在一月内完成,且不得扰民,若一月内不得完成,京中官员全部官降一级。”
众臣叫苦不迭,有人大着胆子将此事禀报皇上,皇上却道:“众卿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就听左相大人的罢。”
这件由左相大人玩笑之语引起的百官动员之事,堪称瑞帝陛下在位期间的十件荒唐事之二,第一件事便是让燕王主管选秀。
琥珀自然不是孤身一人去容州,除了皇帝赐予他的一万精兵,无双还命一半龙卫跟在他身边护他周全。
龙一皱紧眉头,满脸的不赞同:“殿下,八皇子若是需要暗卫,殿下可重新挑选,龙卫乃是先帝赐予殿下的,以保护殿下为重,实在不宜赠与八皇子!”
先帝驾崩,手里的暗卫全部交与燕瑞与无双兄妹二人,无双有一半权利,为琥珀挑几个暗卫乃是小事,无须将自己的暗卫分给琥珀。
无双丝毫不为所动:“本王离京,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京城的暗卫不能少,且龙卫跟在琥珀身边,本王放心。龙一,龙卫是父皇送给本王的生辰之礼,本王不会赠给任何人,即便是琥珀也不行。本王是命你们去保护琥珀,让十一到十九明日跟琥珀上路。”
龙一只得遵命:“是!”
翌日,琥珀离京,无双亲自将他送到城门口,临别之时只说了四个字,却让琥珀铭记了近三年。
无双说:“早些归来。”
琥珀走了,无双与李晏也要动身了,离京之前,云太妃召见。这也不稀奇,选秀虽然是皇上的大事,却无须皇上亲自处理,多由后宫管理,尤其是最后的大选。燕王即将为选秀之事出京,云太妃召见她嘱咐几声也是应该的。
无双到长德宫的时候,云太妃正在逗小凤凰玩儿,皇后与几个妃嫔皆在,除了颜嫔面无表情,其他人面上都带着笑。见无双来了,品级低的连忙起身行礼,颜嫔面上一寒,可云太妃似有似无地看着她,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她只得跟着其他几人一道给无双行礼。
无双给云太妃见了礼,云太妃将小凤凰交给罗皇后,亲切地对无双笑道:“自皇上登基,燕王一直忙着,前些日子又旧伤复发,如今又掌管选秀之事即将离京,还未跟哀家好好地用过一次膳呢,今日哀家请你来没别的意思,皇上不过来,就我们几个女子聚在一块儿用顿家宴罢了,让外头的人看了心里有个数。”
琼妃笑道:“太妃娘娘考虑得最是周到。”
饭桌上,因四公主出嫁而放下心思、近来气色甚好的方太嫔笑问:“虽说燕王掌管选秀,却也是不用每个郡每个县都去的,燕王此次第一处打算停在哪儿?”
无双并未隐瞒:“蒲华。”
“蒲华是个好地方呀。”方太嫔突然说道:“四驸马就是蒲华人士,听说四驸马还有一个妹妹,虽说是庶出,却是在嫡母身边养大的,品貌才学都是极好的,燕王不妨留意留意。”
蒲华温家?无双心中了然,微微颔首。
席间,除了颜嫔偶尔的冷言冷语,还算和睦。纵是众人皆对颜嫔有所不满,但皇帝并未废了她,她们也只得忍着。
宴后,燕王率先离去,其余人也慢慢散去。
云太妃抿了口茶,缓缓说道:“想不到方太嫔也有了心思,人啊,总是贪心的,有了便贪求更多。方太嫔只有一个女儿,为驸马打算也是应该的,若驸马的妹妹入宫,他与皇上的关系又紧密了些,于仕途上是有益的。”
伺候在一旁的玉钩并不多言。
云太妃了然笑道:“先帝在时,哀家不方便与你说这些,如今先帝不再了,哀家倒没那么多顾虑了,你是先帝放在哀家身边的,哀家知道。哀家知分寸,是以先帝给了哀家一个暗示,如此他放心,哀家也放心。玉钩,你的名字里带了一个‘钩’字,先皇后身边有个宫女便唤作‘钩子’,如今在燕王身边伺候,嘉义公主出嫁之事是哀家一手包办的,哀家知道她身边有个侍女是唤作‘银钩’的,听说是燕王送给她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哀家岂会不知?”
玉钩不言,面无表情地跪下。
云太妃失笑:“玉钩,你不必如此。哀家不是想跟你算旧账,哀家与你主仆多年,哀家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晓的,哀家说这个的意思是先帝不在了,你不必还如过去一般战战兢兢。”
玉钩低首道:“多谢太妃娘娘体谅。”
云太妃摇摇头,不再多说。
温家双成
燕王离京,送行之人的眼睛都亮着呢,他们真真切切地瞧见燕王带了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年一齐上了马车,更稀奇的是李小公子竟与燕王共乘一车。这京城谁人不知李小公子对燕王有意,难道他就不觉得心上人带着男宠出现在自己面前很难堪么,马车多得是,何必要与他们共乘一车给自己添堵呢?莫非……李小公子就好这一口?
不过宫中未能见着送行之景的瑞帝陛下听了人禀告之后却是龙心大悦,他与先帝一样,都是不喜欢李家老狐狸的,对李晏当年妄言定亲一事耿耿于怀,自然乐见李小公子受挫。
“他这是给李太师脸上抹黑!”燕宵恨恨地说。
若是李太师听到这句话,必然是要拍掌称赞的,他最是看不惯孙子于感情一事上磨磨蹭蹭、瞻前顾后的模样,以他的想法便是先下手为强、近水楼台先得月之类,别看李太师一副斯文模样,他征战沙场多年,信奉的是战场上那一套,谁最先抢到就是谁的!
可惜此时燕宵面前的不是李太师,而是江夫子。江夫子闲闲地说道:“想来小公子是极尊崇李太师的!”
燕宵起劲了:“李太师文武双全,鸾章凤姿,战功赫赫,身居高职,乃是文武百官之典范!”
“唔……”江夫子若有所思,“你见过李太师么?”
燕宵顿时蔫了,江夫子总是能戳中人的痛处,他至今都未见过李太师一面,尽管李小公子是燕王府的常客。
事实上,燕王府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犀利的。
江夫子见状,难得好心地安慰道:“其实那个老狐狸没什么好见的,如今他已有八十高龄,身子骨大约还硬朗,鸾章凤姿便只是年轻时的神话了。或者,你看看李小公子也是一样的,据说他得了李太师年轻时的三分气度。”
提到李小公子,燕宵很是不忿:“他哪里有李太师的风度!堂堂侍郎,跟男宠共乘一车,也就只有他有那么大的心胸!”
江夫子本在暗自点头,听到后半句却是笑了,笑得有些诡异,合扇道:“或许其中滋味妙无穷呢!”
燕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我怎么就忘了,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燕宵小爷来京城之前简直无法无天,没少荒唐过,自然明白江夫子所指为何。
江夫子不与他争辩,双目含了三分冷意。若无城府,怎会短短几句就使得嘉义公主主动代嫁?假以时日,那位李小公子必会是另一个李太师!
要问燕宵为何在这里,便得回到昨日了。
无双与琥珀双双离京,这燕王府就数燕宵最快活。大魔头无双一走便是一年半载,自然无法再恐吓他将他扔到刑部了,小魔头琥珀一走三年五载怕都回不来,自然无法再欺侮他,他怎能不快活?
可就在昨日,他规规矩矩地向无双表达了“一路顺风”之意,却被无双勒令收拾东西,今日一同上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虽假意顺从,却打算使出浑身解数逃离,可他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龙一点了|茓直接扔上了车,在车里过了一夜。今日一早江夫子上车,看到他,假笑道:“原来小公子如此期待离京啊,昨儿个就爬上车,生怕殿下遗漏了你!”
燕宵发誓,他看到了江夫子眼中明显的幸灾乐祸了。不过今日江夫子心情不错,给他解了|茓,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无双带着男宠上了车,而李晏则枉顾男子尊严地与他们共乘一车了,于是才有以上不忿之语。
且说主车里,无双却没有如外人猜测得那般左拥右抱。柳月规矩地跪坐一旁,或是添茶,或是磨墨,丝毫没有逾矩之举。李晏则与无双一同看着案上的图纸,这张纸上画的是大燕地图,有不少地方作了标记,这些标记或与龙卫查探的结果有关,或与无双自己的打算有关,其中离燕京最近一处标记便是蒲华。
李晏略作思索,问道:“蒲华的知府还是于碧海罢?”
无双颔首不语。
李晏抿口茶,又问:“殿下带着小公子可有用意?”
无双头也未抬,过了一会儿才道:“他有意考武举,送到军中历练一番对他有好处!”
李晏了然,不再多问。
此时,无双已经闭目养神。但李晏从她摩挲扳指的动作看出她在思索,遂不再扰她,不动声色地观了柳月几眼。
那张图纸算是机密,可无双却未瞒着柳月,可见对他已然足够信任。只需几眼,李晏便知原因。柳月的模样神态虽与月前大不相同,但那双眼却是没变,清澈见底,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要纯粹。恐怕燕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少年眼里心里只有燕王一人。李晏自然明白无双为何将这少年留在身边,少年纯粹的心,比这世上的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马车驶得不快也不慢,但蒲华离燕京不过四百余里,官道修理得极好,因而不过两日,无双一行就到了蒲华。
无双进城的时候已是离京第三日上午,知府于碧海早已跪候在城外,无双并未下车,江夫子与燕宵自然也不下车,只有李晏与于碧海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前头带路。
车内,江夫子的扇子扇得极快,咕噜道:“这个蒲华,真是邪门!明明离京城不过四百多里,偏偏气候却相差极大,京城已经是秋高气爽的九月,这里却还似夏日一般湿热。”
燕宵却有几分好奇地朝窗外瞄了几眼,道:“有这么热么?蒲华四季如春嘛,又在京城之南,自然比京城要暖和几分。”
江夫子闻言一怔,随即停下了扇子,笑道:“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蒲华是个花城,有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大约是有奇特效果的。”
“嗯?”燕宵一脸不解。
江夫子扇子朝车外一指,燕宵便瞧见一家青楼,再定睛一看,似乎光这条主街道上,每隔几家便是一家青楼,不由惊骇。
江夫子却是司空见惯了,“当地风俗罢了。”
许多官员招待贵客大约都是请到自家府上,原因无他,驿馆怎比得上官员府上奢华舒适。可蒲华偏偏不同。
蒲华真正的风流之处是女儿花。蒲华城里最多的是花楼,各有各的特色,楼里的女儿更是人比花娇,不但是全国各地就是别国还经常有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达官贵族,因此蒲华的驿馆建得十分奢华,堪比高官私府。
午膳是早就准备好的,于碧海知道燕王殿下好洁,也备好了汤池。待无双一行人梳洗完毕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午膳已经摆得整整齐齐,服侍的少年少女也已就位,可见于知府置办这接风洗尘之事可谓得心应手。
无双坐于上位,柳月陪侍在旁。无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服侍的少女皆容貌出色、笑颜甜美,她身侧的两个少年面容清秀、腰肢纤细柔软,想来她偏好柔弱少年的谣言已经传到了于碧海的耳朵里。
无双看也不看清秀少年一眼,只允柳月为她布菜,于碧海眼睛利着呢,朝那两个少年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恭敬地退下了。
于碧海笑着端了酒杯请罪:“殿下身边有如此佳人,自然瞧不上那等姿色,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恕罪!”说罢,一饮而尽。
无双受了这赔罪,却让柳月代她饮了这杯酒。
于碧海也不恼,笑问:“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早就听闻燕王殿下近来极为宠爱一个男宠,此次出行将他带在身边,可见宠爱有加是真。
蒲华是集天下风流之地,于碧海这个知府自然浸淫此道。所谓极品,便是天生媚骨偏偏神态纯真。燕王身边的这个少年着实出色,一举一动媚态横生,似是天生内媚,偏偏双目清澈,神态天真,堪称极品。他蒲华近些年所出佳人无论男女皆远远不及此人,即便是见惯了美人的他也不免多看两眼,燕王喜爱此人也是人之常情。
柳月有些羞涩地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并未反对,这才细声答道:“奴家姓柳。”
“原来是柳公子。”说罢又敬了一杯,这一杯却是敬的柳月。
柳月惶恐地应下了。
江夫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柳月不过区区男宠,那于碧海先敬柳月,却是将李晏这位堂堂吏部侍郎忘了,不知是故意还是失误。
于碧海随后敬了李晏一杯,笑道:“还请侍郎大人原谅下官失礼,只是蒲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敬过最尊贵的客人之后便是敬在座最美之人,因而下官方才先敬柳公子,还请大人见谅。”
啧啧!瞧这话说的,明摆着李小公子容姿不如柳月出色,难道这于知府竟不怕得罪李太师么?
李晏本就不在意此事,况且于碧海已经赔罪,他再发难未免显得不够大度,便未多言,受了那口头上的赔罪。
于碧海一一敬过去,敬到燕宵时,不禁笑道:“当年肃亲王世子可是世上罕见的优雅男子,不知迷倒了我蒲华多少姑娘,小公子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燕宵面上一红,他被无双关了两年,已经许久没有去过青楼了,实在愧对于知府的称赞。
想来于碧海事先打听的功夫做了不少,因而这顿饭大家吃得很是舒畅,于碧海又是个识趣之人,说话都极有分寸,就连江夫子也不禁在心中赞上两句。
午膳用罢,于碧海请示道:“殿下今夜是稍作休整还是另有安排?”
想来他已经安排了余兴节目。
无双淡声道:“本王想休息两日,待休息好便会命人通知于大人,于大人不必担忧。”
于碧海笑弯了双眉,应道:“如此臣就不打扰殿下了。馆内织品皆是新制的,还请殿下放心!”
于知府考虑得很是周到,知道燕王殿下好洁,馆内所有织品包括被褥以及备用的常服都是全新的,可谓费了心思。
无双颔首:“于大人费心了!”
“臣之本分!”
无双闻言,微微一怔,转瞬面色如常。
无双休息了一日,让人去温家通知了一声,第二日晚上便带了柳月欲去温府,刚出了驿馆便见李小公子站在那平凡得不起眼的马车旁笑得很是温和。无双心中微叹,便邀了李小公子一起。
温府依旧如十多年前先皇后来的时候一般,下人全部放了假,家中女眷亲自下厨。
行了礼后,家主一一介绍家中成员。如今的家主是前家主温芳的长子温英,正是户部侍郎温桑的大伯。
温英的长子与温英一般,容貌虽然端正却很普通,不过看起来却是极沉稳的。女儿温红玉几年前便成了婚,丈夫名唤林远,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因而入赘住在温家。温桑的父亲温安有一子二女,大女儿温露前几年嫁在京城祝家,小女儿双成是妾室所出,不过一直养在嫡母身边,正是上次方太嫔提到的姑娘。
无双面色冷淡,与多年前总是笑得温柔的先皇后截然不同,温家众人心中不免揣揣。直到温英介绍到双成的时候,她才有所表示,如果这个表示是直直地盯着双成看的话。
温英的妻子刘氏是个活络的,见无双看着双成,便笑着说道:“当年殿下与先皇后一同过来的时候也是多看了双成两眼呢,双成的名字还是先皇后和陛下赐的呢。”
无双面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朝双成招招手,道:“到本王身边来。”
双成依言走过去,乖巧地微微低着头,站到无双跟前。
无双一眼却是看到了她的耳垂,她那副耳垂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如玉琢一般。无双伸手点了点她的耳垂,随即勾起她的下巴,看到了她的面容,真真是个粉雕玉琢的人儿!无双又点了点她嫣红的脸颊,似是心情甚好,面色又柔和了几分。
温家众人皆不知其意,莫名得很。倒是双成的嫡母王氏对当年的情景记得极清楚,笑道:“当年殿下不过三岁,双成还未满月,裹在襁褓中被抱出来,殿下就是这般点了点她的面颊和耳垂。双成大约是天生丽质,面上不擦胭脂也是透着嫣红,当年先皇后就曾夸过一句。那副耳垂也是得了陛下的称赞的。”
无双微微颔首,带了一丝浅笑,和声问道:“多大了?”
双成福了福,细声细气地回道:“回殿下,双成十七了。”
“可定亲了?”
温英惶恐,连忙说道:“温侍郎早就嘱咐过草民,草民等不敢妄为!”
无双很是满意地说道:“此次大选,双成就进宫罢。”说罢忽而想到什么,又问双成:“你可愿意入宫?”
双成微愣,打小家中都对她与兄长寄予厚望,几年前兄长嘱咐过家里之后,母亲曾对她说过,她将来是要进宫为妃的,她从来没有别的心思。此刻,她看着眼前尊贵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燕王,微微侧首看了殷切的家人,轻轻点了个头。
温家众人顿时放了心,温英笑道:“殿下,双成已经过了蒲华的初选。”
无双闻言挑了挑眉,“于知府办事倒是极利落的。”
佳人在怀
皇家用膳自有一套规矩,当年先皇后来温家之时,温家上下已经见识过了,双成虽然当年太过年幼没有亲眼看到,白日却被嫡母王氏嘱咐过了,丝毫不敢露出大惊小怪的神色。其实温言与温红玉皆有孩子,但温英听说燕王性子极冷,与先皇后不同,怕是不喜欢孩子的,遂让老实本分的婆子带着不让出后院。因而柳月取出银针的时候,温家上下皆面色如常。
无双只带了柳月与李晏过来,这种事李小公子自然做不得,龙一是暗卫,轻易不得现身,只得由柳月做。柳月临行前被田园嘱咐过,无双每次用膳他都要事先用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亲自食用,若无毒发迹象,才能呈给无双食用,今日也是如此。
温英没瞧过活人试毒,一时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错,却见无双身旁之人神色自然,猜测他既然有资格落座,定是燕王身边器重之人,便缓和下气氛,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此言无双自然不会接,她若是接了便是无端地降低身份,李小公子也不好接,燕王并未向温家人介绍他,他若自个儿接了便是失了颜面。温英不知李晏的身份,只道他是燕王殿下的幕僚,不经意地失了礼。
好在柳月看出李小公子的尴尬,主动介绍道:“这位是吏部李侍郎,李太师的独孙。”
温英大惊,忙道:“草民见过李侍郎!”
李晏极有风度地笑道:“温家主不必多礼,今次是本官厚颜跟着殿下来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温英连连应是。
之后便是用膳。无双神色冷淡,由着柳月为她布菜,一言不发地吃着菜,李晏向来也不多话,只偶尔看看无双。温家人自然不敢多言,一顿饭吃得十分拘谨。
膳后,刘氏端出糕点。李晏取了那紫萝糕放到无双旁边的小盘中,笑道:“这紫萝糕靖安公主与先皇后都是极喜欢,殿下不妨尝尝。”
刘氏闻言一惊,心道这位李侍郎知道得极为清楚,竟将她要说的话抢先说了。
无双倒未拂他面子,尝了一口,大约觉得不错,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李晏瞧了,露出些笑意,转过头来与温英聊了聊蒲华的近况。
夜色愈来愈重,无双几人也该回驿馆了。
温英有些忐忑,这位殿下从进府到现在只说了几句话,不知是否对今日的招待不满,且双成入宫的事到底能不能成燕王殿下也没给个准信儿。
于是,他送燕王出门的时候心中一路纠结着。无双一双利眼,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了两个字,温英顿时放了心。无双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双成,低声嘱咐了一句,便上车离开了。
待无双走后,温家大门关上,刘氏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燕王殿下方才怎么说?”
温英笑道:“殿下说放心。”
王氏喜道:“这么说,双成入宫十拿九稳了?”
温安揽了揽王氏的腰,道:“陛下当年亲口嘱咐桑儿的,自然错不了,这下你可放心了?”
王氏高兴地点点头,握紧了双成的手。双手见父母都极高兴,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氏见状笑道:“瞧咱们双成笑起来多美,蒲华没一家姑娘比得上。”
温红玉年轻,心直口快道:“说到美,我说燕王殿下身边伺候的那位公子才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呢,生生将我们女子都比了下去!”
刘氏瞪了闺女一眼,没好气地说:“胡说什么!那人是个什么身份,是殿下跟前试毒的,虽暂时得宠,日后还不知是何等光景,你是大家闺秀,怎能拿他与自己相比?”
温红玉想来是被母亲训惯了,也不害怕,赔笑道:“娘亲别恼,我说错话了还不成么!”
刘氏故意不理她,上前握了握双成的手,道:“双成,你有如此造化,定是你阿娘在天之灵保佑你呢。”
刘氏说的“阿娘”指的是双成的生母,双成的生母身子孱弱,十多年就病故了。温家不是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是以双成虽然自小养在嫡母身边,却是唤生母“娘亲”的。
王氏也道:“双成,过几日你便随我去探望探望你阿娘,进了宫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怎么也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是,母亲。”
温红玉也为堂妹高兴,说了几句恭喜的话。
家主温英突然说道:“燕王殿下还有一句给双成的嘱咐。”
刘氏惊讶道:“老爷您方才怎么不说呀?”
“我这不是在琢磨殿下的意思么?”温英无奈地笑笑,“殿下说了‘安分’二字,怎么听都像是警告。”
刘氏拍了拍胸口,笑骂:“尽胡思乱想!殿下这是在提点双成呢。”
王氏也笑:“大嫂说的是。我瞧着陛下与燕王殿下都是极重规矩的,想来喜欢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姑娘。”她说着看向双成,道:“双成,你进宫之后只管伺候陛下,不必与其他人争宠,那些事儿自然有你哥哥替你打算。”
“早些诞下皇嗣是最好不过了!”刘氏补充道。
双成毕竟是个姑娘家,闻言面上一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儿。
温英见状有些无奈,道年后才进京,可众女眷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他只得又叮嘱几句。
翌日,无双命人去通知了于碧海一声。于碧海是个识相的,当日就安排了节目,下午就亲自来请无双去蒲华楼走一趟,道秀女二选,蒲华有些名望的风流人士都到了,只等燕王殿下坐镇。
谁都知道蒲华城里有双绝:一是大燕国花,花名便唤“蒲华”;二是数百年来稳占烟花风流之处魁首之位的一家青楼,楼名便是“蒲华”。无双等人去的便是这双绝之一——蒲华楼。李小公子、江夫子、燕宵三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燕宵本还义正言辞地说道:“堂堂燕王,与属下结伴逛青楼,成何体统!”
待进了蒲华楼,看到世间最为风流之地,不禁花了眼,失了神,早把自己说过的话抛诸脑后。
秀女二选是有些看头的。
规则很简单,那些蒲华名流案前各有一个花篮,里面盛着鲜花,若是觉着台上表演的姑娘不错,便命小厮赠花一枝,最后统计姑娘获赠的鲜花枝数,将得花最少的五名女子筛去。无双几人的案前也有花篮,江夫子拈了一枝轻轻一嗅,赞了几句,可见兴致高昂。
既是二选,容貌身材不够出众的姑娘,初选都已经筛了去,参加二选的姑娘大抵都是有些才华的,又因生在蒲华,大多能歌善舞,因此比一般闺阁女子的表演好看得多。双成也在里头,她的号牌靠后,众人看了这么久,皆有些疲惫,不过她容貌与舞艺皆属上乘,倒让不少人打起了精神。
一曲舞罢,该是赠花的时刻。
无双是此次选秀的总负责人,一举一动影响巨大,遂不能轻易表态。李晏对赠花之事并不感兴趣,便随无双一齐沉默不语。燕宵心道这些美人再美也是皇帝的女人,他即便看上了也得不到,便未仔细看那些姑娘一眼,自然不会赠花。惟有江夫子乐此不疲,案前的花篮中少了不少花儿。双成舞罢,他更是第一个命小厮赠花之人。
众人见燕王没有表示,以为她会继续保持沉默,不料却主座那边却有人动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侍从柳月。他亲自将一枝花放进挂了双成号牌的篮中,不过这花他却不是替燕王赠的,而是受李小公子所托,大家都亲眼瞧见的。不过众人的眼睛都晶亮着呢,李小公子的意思便是燕王的意思,燕王不好表态,李小公子替她表态,其实是一个意思。因此,众人纷纷将花赠予双成。
谁都明白,日后再有三选四选,温双成也不会被筛下,她是定然要进宫的!
二选结束之后,人大多都散了,于碧海请无双进内堂,原来内里别有乾坤。沿着上好的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几个院子,豁然开朗,展现在无双面前是秀丽精致的水上楼阁,想来此处才是有身份之人寻欢的地儿。
天色已暗,晚膳早已备好,前厅无双刚动身,此处就张罗着将膳食摆上桌,因而无双到此处之时,一切已然就绪。
饮下一杯酒,江夫子笑叹:“于大人如此周到,江某几乎就想赖这儿一辈子,不走了。”
于碧海笑道:“下官的荣幸!”
江夫子并无官职在身,堂堂从四品的知府自称“下官”,自然是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几人心中皆明,却不道破。
酒过三巡,异声忽起,原本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衣人缓缓走来,翩翩起舞,红纱遮面,衬得他那一双眼格外动人,似能魅惑人心。柔软的腰肢,几乎就要飞升的旋步,张扬的舞动着的四肢,牢牢地吸引着众人的双眼。
一曲舞罢,久久无人作声。
江夫子拍掌赞道:“人妙,舞更妙!难怪于大人要掖着藏着,的确非凡,今日若不是跟着殿下,想来一辈子也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更看不到如此动人的舞者了。”
江夫子似是真的动了心,说罢便起身欺上前去,欲在众人面前调戏美人,可惜那美人似乎并不中意江夫子,舞了个旋步避开了江夫子的狼爪。江夫子微恼,欲动真格,却被于碧海拦下了。
江夫子兴致被扰,不满道:“于大人这是何意?若是卖艺不卖身,她无须紧张,江某只要她陪酒而已!”
于碧海有些尴尬地说道:“下官并非此意。”
江夫子瞪直了双眼,道:“莫非你是想将美人献给殿下的?”他瞟了无双一眼,嗤笑道:“于大人这番心意是好的,可惜用错了地方,殿下只喜男色,不好女色。”
于碧海面上一讪,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闻无双淡声道:“于大人不必觉得困扰,江夫子其实是……有龙\阳之好的。”
于碧海恍然大悟,连忙赔罪:“是下官失职,不知夫子有此喜好,故只为殿下备了一个少年。夫子若有意,下官这就让人去挑选最出众的少年送来!”
江夫子一脸惊恐地指着那红衣美人,道:“她……他……他是男子?”
那美人也不恼,掀开面纱,露出雌雄莫辩的面容,大胆地钻进无双的怀里,轻笑:“我本来就是男子!”
江夫子含恨地看向燕宵,燕宵不服气:“你为何不看他们?”
江夫子冷笑:“他们是一家的,我自然看你。”
燕宵跳脚:“那是个男人,他还有喉结!”
江夫子磨牙:“那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燕宵闻言面上一红,小声道:“我……我方才也没看出来……”
无双看也不看怀里的美人一眼,冷声道:“夫子,你还要让人看笑话看到何时?”
江夫子很是不忿:“你佳人在怀,自然不知我等孤家寡人之苦!”说着还将那红衣美人从上至下狠狠剐了一遍,几乎要用眼睛将人剥去了衣裳好瞧瞧他到底是男是女。
于碧海机灵地打圆场道:“夫子莫恼,这两位伴舞容姿出众,算得上品,让他二人陪夫子喝酒可好?”
江夫子本已露出喜色,可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两人,不禁心惊肉跳:“他……他们不会是……”
于知府适时地解惑:“夫子请放心,皆是男子。”
江夫子闻言大怒,放心个屁,爷要的是女子!
然而,还未等他发怒,却见一道银光直直地刺向无双,如闪电一般令人避之不及,无双怀中的红衣美人连声惊呼:“殿下小心!”呼罢竟用身子护住无双,对那飞至眼前的利刃丝毫不惧。
美人心计
原来是其中一名伴舞举剑刺来,无须无双动手,李晏的筷子脱手而出,刺穿伴舞的手腕,另一名伴舞连忙相助,却被手痒了很久的燕宵拦住。无双面沉如水,冷眼旁观,好似被刺杀之人不是她。怀中的美人轻颤不已,却得不到燕王殿下的一丝眷顾。
燕王一声令下,百名御林军将这水榭围了个水泄不通。而那两名刺客的武艺并不出众,早已被燕宵拿下。于碧海跪下请罪,面露惶恐。
无双睨了一眼匍匐在地的于知府,冷声道:“于大人知道该如何给本王个交代罢?”
于碧海连连磕头:“臣必定严加审问,找出幕后主使!”
无双微微颔首,这才看了怀中的美人一眼,冷淡道:“此人以身挡刀,忠心可嘉,本王就带回去了!”
于碧海连连称是。
待燕宵将那两名刺客交与于碧海的手下,无双一行便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回到驿馆。其实那两名刺客委实大胆,无双此次出行乃是光明正大地为皇帝办事,并非微服私访,皇帝特地赐了两百名御林军保护燕王与李侍郎,于碧海宴请燕王,御林军怎会没有探明底细就让燕王赴宴,那百名御林军打燕王一进蒲华楼就将这楼团团围住,此处水榭也早已伏了人,以确保万无一失。
到了驿馆,美人依旧肩头轻颤,江夫子本要调侃几句,无双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将美人带进自己的房间。江夫子一句话堵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便恨恨地看向李小公子,这一看让江夫子知道看着李小公子的不止他,就连燕宵那臭小子和整日不苟言笑的御林军都同情地看着李小公子。
也是,心上人甚至是未婚妻明目张胆地给他戴绿帽子,他是多么凄惨的存在呀!
李小公子一片坦然,正色道:“那个少年,有些不妥。”
说完这句似是解释的话,李小公子也进了自个儿的房间。
江夫子的幸灾乐祸就似出拳打在棉花上那么无力,使得他顿时闷闷不乐起来。还好燕宵的一句话振奋了他的精神:“李小公子他是在乎的罢,否则为何要解释?”
江夫子笑着用折扇点了点他的头,道:“人家比你大得多了,怎么也轮不到你称呼‘李小公子’,没大没小的!”
燕宵捂着脑袋,趁他不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房间了。于是大厅只剩下江夫子一个闲人和御林军众人大眼瞪小眼。他揉了揉自个儿的肚子,琢磨着该吃个夜宵,于是嘱咐小厮一声,也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无双虽是将那红衣美人带进了屋,却是将他当做了摆设,再也不肯看他一眼。他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便径自拧了湿巾,一股脑儿地钻进无双的怀里,吐气如兰:“殿下,可否为奴家卸妆?”
无双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将他推到一旁,丝毫不怜香惜玉。
那美人也不觉失了面子,嬉笑道:“殿下真不知趣,描眉卸妆皆属闺房之乐,殿下却板着脸,宁愿看那无趣的书也不陪奴家调笑几声。”
说罢他就抢了无双面前的书,定睛一看,极为吃惊,随即笑道:“倒是奴家错怪殿下了,殿下原来已经迫不及待了!”说罢又将那书还给无双,道:“殿下再研读研读,奴家净个面儿,片刻就好!”
无双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书上,此书乃是精装,书中所绘人物线条流畅,表情生动,即便是那半褪或是已经全褪的衣裳皆用色大胆,分外夺目。不错,燕王殿下看的乃是春宫画集,说到这里,不得不再次夸赞于知府一声,待人接物真真周到,驿馆内每间屋子皆备有精装图册数本,私密物什数件,风格跨越南北,可谓全面。
忽然,一双尚余水汽的手遮住了无双的双眼,只闻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猜猜在下是谁!”
无双闻声一阵恍惚,猛然拉下那双手,一拽,那人便落入她的怀中。卸下了粉面、褪去了红衣的那人褪去了少年的外壳,已然是个男子的清隽模样。
男子看着无双紧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蹙了蹙眉,开口道:“殿下,你弄疼了云某的手!”
无双的双瞳猛地一缩,略微带了些急促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男子指了指她力道不断加重的双手,道:“这里,着实有些受不住。”
无双松了手,挑眉道:“你姓云?”
男子松了口气,轻轻地甩了甩手腕,浅笑道:“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清’字。”
“云清?”
“嗯,在下云清。”
“臣云起叩见殿下!”
无双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明明还不到一年,却似已过百年身。
“殿下可要云某服侍?”云清柔声问道。
无双垂目,敛下眸中的异色,突然出手握住云清的脉门,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云清面上一愣,随即笑道:“是于大人命云某才伺候殿下的。”
无双三指微曲,轻轻按下,讽道:“初次见面便以身相护,真真忠心可嘉!”
云清笑得温和:“初次见面便情根深种,必然愿意以命相护!”
无双顿了顿,双目已然结了冰,重重按下他的要|茓,寒声道:“本王不信!”
云清惨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却还是浅笑道:“殿下久居深宫之中,自然疑心重重,不愿相信平民百姓的卑贱的情感!”
无双探得自己所想知道的东西,松了手,淡声道:“本王姓平民百姓之间有。”
“但不信皇家贵族之间也有!”云清恢复了血色,大胆说道:“云某说得对否?”
无双不语,垂下的双目让人看不清她的眸色,手指微动,撕下半张图纸,捏在指尖,微微动气,那纸片便极快地飞了出去,划过云清的脖子,留下一道似利刃所伤的口子。
云清下意识地抚了一下伤口,却摸了一手的血,并不惊惧,也不恼怒,依旧温和笑道:“殿下刚刚不是已经探过了么?云某只会些浅薄的轻功,用来增强舞步的轻盈感……”
他话未说完,另半张纸也吻过他的脖颈,他面上的笑顿时有些勉强,顿了顿,索性敛了笑,淡淡道:“于大人命云某接近殿下,趁殿下毫无防备之力时将殿下杀死!”
无双合上画册,不缓不急地说:“于大人对你很有信心哪!”
云清自嘲地笑笑,不再多言。
“龙一!”
“属下在!”
“两个时辰之后,就说本王被刺受伤,刺客乃于知府所赠之人,可见于知府心怀不轨,其心可诛,将其收押,命御林军带上其罪证将之送往京城,令刑部细审判刑!”无双说罢,睨了血染了半身的云清,道:“将他带过去指证!”
“是!”
翌日一早,无双醒来之后,龙一便禀报说于碧海严刑拷打那两名伴舞半夜,却未得出一字,待于碧海被抓,那两人才道出是于碧海指使。
无双不紧不慢地用完早膳,去牢房走一趟。那两名伴舞作为证人,已经随于碧海一道被押送进京,那刑架上绑着的只有云清一人。
无双并未命人审问,是以云清并未受刑,但他脖颈上的两处伤却未包扎,白色的中衣上染得血迹斑斑,想是失血过多,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见到无双来只能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是谁派你来的?”无双又问了这一句。
云清只淡淡一笑,想来还是坚持他原先说的话。
无双冷冷地看着他,道:“于碧海不会那么蠢,既然派你来接近本王,就不会事先安排刺杀打草惊蛇,更何况还是那么不入流的刺杀!谁都知道本王懂武,当日本王身边几人皆武功高强,区区两名不入流的刺客,岂能刺杀本王!”
云清张了张口,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殿下……”
只是失血多了些,并未受重伤,无双的手法极准,自然没伤到他的喉咙,他如此大抵也是不想多说罢了。
无双定定地看了他一刻,终是转身离去。龙一跟在她身后,见她摆了摆手,顿时会意,命人给云清一个了断。
无双有些神情恍惚地回到驿馆,不知为何,她却不想折磨和那人有着相似的温润如玉的云清。不知是不是压抑得有些久了,她的心等来了迟了十个月的闷痛。
昏昏沉沉地憩了不知多久,听得柳月的声音:“殿下,天色已晚,可要传膳?”
无双睁开眼,方知自己睡了近一日,揉了揉额角,她直起身子,抬眼就见到柳月那张愈加妖媚的面容,顿时心生厌恶,沉下脸来,喝道:“滚出去!”
柳月一惊,不敢多言,连忙退了出去。
“龙一,传膳!顺便告诉那几人明日启程,此处就留给朝廷善后。”
“是。”
瑞帝神色匆匆,来到萱语宫,有宫人闪躲不及,撞到了他的前头,皆被他踹到一旁。连踹了几人,他面上的怒色便逐渐敛了去,待走到门口,他的脚步已然平稳,面上不露声色,似是方才盛怒之色只是众人看花了眼。
这萱语宫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王的孙女当初的颜若郡主如今的颜嫔,宁王死后,宁家树倒猢狲散,众臣没少奏这位颜嫔,多是劝陛下斩草除根,然陛下并未将她处死,还让她好好地住在这方华丽的宫殿里。先帝在时,这萱语宫正是颜嫔的姑姑萱贵嫔的居所,那时太后偏爱自个儿的侄女,因而这萱语宫翻新了一遍,修得极好,如今正好用来囚着另一位宁家女儿。
颜嫔见燕瑞来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陛下今日如何得了空儿,竟到臣妾宫里来了?”
燕瑞冷眼看着宫装女子,那张容颜虽美,却只让他感觉到恶心。宁家女儿,无论是先帝还是他,都厌恶得恨不得将她们抽筋扒皮。
颜嫔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嘻嘻笑道:“让臣妾猜一猜,是为了燕王的事儿?燕王在蒲华被刺,受了重伤呢。”
不过是今日子时发生的事,到了今个儿晚上,这朝廷上下谁不知燕王遇刺受伤,大约都在揣测陛下是将燕王召回京城另派人手还是就不管不问了。
燕瑞见她一副欢喜的样子,心中更怒,恨不得直接将她碎尸万段了,然他生生忍住,沉声问道:“可是你下的手?”
颜嫔如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痴痴笑了许久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这是在污蔑臣妾,臣妾日日在宫里,身边可都有陛下的人瞧着,哪里有机会联系宫外,否则你以为燕无双她能活这么久么?”
燕瑞自然不信:“不是你还有谁?于碧海是你宁家的人,宁王已经死了,还有谁能命令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颜嫔一脸嘲弄:“说不定是老天看不过眼,让人替天行道呢。燕无双杀人无数,满手鲜血,老天怎会饶过她!”
谁都忌讳鬼神之事,即便无双杀人无数是事实,燕瑞也不愿上天降罚于妹妹,颜嫔如此口无遮拦地诅咒无双,已是触了他的逆鳞。燕瑞恶狠狠地看着颜嫔,怒道:“宁颜若,休得胡言乱语!朕虽留你一条命,但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尽管挑战朕的底线试试!”
他这番话却是将颜嫔激怒了,端庄秀丽的容颜顿时扭曲起来,她厉声道:“就是我下的手,如何?你能将我如何?我就要她死,我不光要她死,我还要罗小鱼那个贱人死,我要燕无双和罗小鱼不得好死!”
“啪!”燕瑞气极,一巴掌扇过去,丝毫余力也未留,颜嫔的脸顿时红了一片。
颜嫔不怒反笑:“陛下,你别生气,你一生气,那药就发作得更快!”
燕瑞闻言才觉自己全身无力,欲张口唤人,却突然哑了一般,如何也叫不出声。颜嫔笑盈盈地将他扶到榻边坐下,安慰道:“陛下不必惊慌,休息一夜便好,这药不伤身子。”
燕瑞怒极,恨不得咬他一口,然他的双手沾了颜嫔的身,便再也无法抽回来,似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在她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抚摸。
颜嫔笑着解开他的袍子,又褪去自己的衣裳,欢喜道:“陛下,你可知臣妾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本是艳丽无比的笑容,因着红肿的脸颊,显得格外森人,然燕瑞双目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感觉得到女子柔软的身体以及奇异的幽香。
燕宁书院
燕瑞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茫,待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之时,他立即掐住身边之人的脖子,一把将她拖下床。那人显然早就醒了,摔到地上,披头散发,却还不忘嘲弄地说道:“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燕瑞不愿再看她一眼,顺着那股奇异的幽香踱到梳妆台前,一个精致的香炉摆置在那里,他双目冰寒一片,拂落香炉,然后将这间寑殿里所有的香炉打翻,巨大的响声引来了守在外面的万吉等人。宫人们见皇帝陛下发怒,连忙颤抖地跪下,不敢多言。
颜嫔本以为燕瑞会责罚她,然而燕瑞在万吉的服侍下更衣后只是淡声说道:“后宫之中向来禁用催|情之物,颜嫔你如此聪慧,必然不会明知故犯,想来是这些个下人撺掇的。万吉,就按规矩办罢。”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颜嫔一眼。
“奴才遵命。”万吉低首应道。
待燕瑞离去,万吉冷眼看了颜嫔一眼,丝毫不带感情地宣布:“来人,将萱语宫的奴才都抓起来,一个不留!”
“是!”
颜嫔早已坐在梳妆台前梳理一头秀发,她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禁卫,恢复了往日的高贵神情,强自镇定地问道:“万总管,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万吉此时面上只有冷肃一片,残忍地说道:“颜嫔娘娘,为陛下龙体着想,我大燕后宫几百年来都禁用催|情之物,若擅自使用,损害了龙体,便是灭九族的大罪!娘娘对陛下一片真心,自然不会枉顾陛下的龙体,因而娘娘不会获罪,然则这些撺掇娘娘的奴才却不能留,全、部、杖、毙!”
颜嫔拿着梳子的手顿时一抖,扯下几根发丝。
那些宫人听到万吉的话,个个都大声呼救,求颜嫔娘娘相助,然则颜嫔面色苍白,眼睁睁地看着宫人们被全部抓走,却未道一个字。
万吉微微俯身道:“颜嫔娘娘还请好好歇息,奴才会另外安排宫人。”
颜嫔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手指因紧握而有些发白。弃了一颗已经暴露的棋子,换得至关重要的筹码,值得。
“对了,”走到殿门口的万吉突然停下脚步,道:“老奴稍候回为娘娘送上补药,娘娘用了催|情之物,实在不宜为陛下诞下龙嗣!”
颜嫔的脸顿时煞白。
“陛下!”
“都办妥了?”
“办妥了,老奴亲眼瞧着颜嫔娘娘喝下去的。”
燕瑞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些。
万吉小心提道:“陛下,殿下遇刺之事可是颜嫔娘娘……”
燕瑞的面色顿时沉了三分,“朕起初也怀疑,可她承认了朕却疑惑了,且朕派了不少人看着她,皆未道她有奇怪之举。朕在想,是不是朕高估她了。”
“陛下所言甚是,只得再行观察。”
他二人皆知无双并未受伤,所以才会如此冷静,否则燕瑞必定让颜嫔赔命,无论是否是她下的手。
且说无双一行人离开蒲华,江夫子嫌弃速度太慢,会影响他的“大事”,且无双近来越发阴沉,他实在不想被怒火波及到,便打算独自出行。无双岂能让他如意,将燕宵扔给他,让他送到威远军中,否则不许擅自离开。江夫子权衡利弊,终是一脸嫌弃地带上了燕宵。
燕宁离蒲华也是极近的,走官道,即便因无双“有伤在身”,车速不算很快,五日也到了。郡守张帙早已带领一干官员在城门外等候,然李晏以燕王殿下有伤在身需多加休息拒绝了一干人等的求见。
燕宁的驿馆是万万不如蒲华的,但无双并未入住驿馆,燕宁建有行宫,当年宁太后便是在行宫养病一养就是五年。如今燕王殿下住进行宫养伤,一养就半月,燕宁的官员就在行宫外等了半个月,日日清晨请安等候,临近午时,燕王殿下的侍从出来说明殿下伤势未愈,众臣只得离去,翌日再来。
今日,众臣依旧早早就在行宫外候着,今日却未让他们久等,巳时柳月便出来了。张帙喜道:“可是殿下要召见我等?”
柳月点点头,正色道:“殿下伤势大好,然则此时精神依旧不好,遂命众位大人回去用个午膳,未时殿下会召见各位大人。”
众人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见张帙摆了摆手,皆高兴地回去了。他们在地方上是享乐惯了的,让他们日日卯时不到便过来守着,实在吃不消,且十月下旬天气凉得很,有些官员的老寒腿都复发了。
不过片刻,行宫外只剩张帙一人。张帙请柳月留步,谨慎问道:“柳公子,不知殿下未时召见我等是为了何事?我等需做些准备才好。”
柳月似是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顿了顿,提点道:“大约与选秀的事有关。”
张帙放了心,连连点头。
“还有,”柳月又道:“殿下这是第一次来燕宁,对燕宁书院向往已久,恰巧秋闱刚过,殿下就想去书院走走,见见燕宁的才子。”
张帙闻言一怔,随即想到了当年琼林宴上的事,那会儿张帙还在京中任职,有幸参加了琼林宴,更有幸地是见证了燕王殿下与李小公子的定亲之说。他心中飞快地转了几圈儿,自以为是地明白了燕王的用意,赔笑了几声,道:“我等这就回去准备。”
“走了?”无双慵懒地卧在榻上,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精神。
“走了。张郡守问了奴家几个问题,奴家都按李侍郎教的说了。”柳月看了一眼正一人对弈的李晏。
无双点点头,却蹙了蹙眉,道:“日后别自称‘奴家’,本王不爱听。”
李晏落子的手滞了滞,眉头紧锁。
柳月温顺地应道:“柳月明白。”
此时的柳月已然用易容药物敛了真容。他早年是习过几年武的,却因毒种掏空了身子,解了毒之后身子骨儿便好了许多,体格也瞧着宽阔了些,不再是那副纤细的模样,但大家皆因他那越来越妖媚的容貌忽略了这些。尚在蒲华时,无双忽然之间不愿再看他那张漂亮得雌雄莫辩的脸,便命善易容的龙七教会他易容,让他把真容敛了去,因此他如今看来已经是个普通男子。
下午,无双召见燕宁官员,张帙特意提到了燕宁秀女初选,无双却未表示很大的兴趣,只道精神不好,此事便不再过问,按照程序走便是了。随后,无双偶然提到了燕宁书院,张帙立即表示若殿下有空,他将举办晚宴,请来今次秋闱榜上有名之人。无双满意地颔首,道就明日办罢。之后,又说了一些话,无双便神色恹恹地命他们退下了。
尽管燕宁一年四季气候宜人,但十月底的清晨和夜晚还是有些凉气逼人的感觉。有伤在身的无双自然穿得厚实了些,金色的袍子衬得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待人到齐,无双居于主座,高高在上,下面分为两列,一列是官员,一列是通过秋闱的才子。共饮一杯之后,李晏扫了一眼对面年轻的才子们,不禁笑道:“燕宁书院果真人杰地灵,在座诸位才子可谓才貌双全啊!”
本是夸赞的一句话,却让张帙有些发憷。自然不是个个都才貌双全的,只是他为了讨好燕王,故意将容貌俊美之人坐得靠前了些。此刻他却有些暗恼自己忘记了李小公子的身份以及与燕王殿下的关系,悔不当初。于是,他只得干巴巴地说了句:“李侍郎谬赞了!”
张帙本还想着如何向李晏赔罪,却闻无双淡声道:“容貌乃是天定,才学却是人力,容貌比不得才学。然则,若能才貌双全,便是集天助与人力于一身,很是难得。我朝才貌双全者甚多,如众位眼前的李侍郎,如户部温侍郎,以及左相云大人,尔等需以他们为目标,万不可舍本逐末!”
众人连声称是,却有一人轻笑了一声,其中不屑之意很是明显,只是被众人恭维的声音覆盖了,然则无双与李晏的耳力都极好,自然听到了,于是就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此人……如何说呢,与其他才子不同,穿着倒是极好,但并不整齐,也不若其他人一般将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唇角尚余一丝还未收起的讽意。这副模样倒令李晏想到了左相云泽,只是此人的容貌嘛……他坐在第六位,容貌是看得过去的,当然,比左相大人要差得多了。
本以为他失礼一次便罢了,谁料他却是个大胆的。待众人安静下来,一个不高不低却凑巧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响起:“明明只为一己私欲,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笑至极!”
众人顿时惊诧地看向那人,张帙怒道:“邵峰,你胡言什么?”
那名唤邵峰的男子放下酒杯,嘲弄道:“难道不是么?那么为何名次靠后容貌俊秀之人却靠前面坐着?”
张帙正要训斥,却闻李晏问道:“你此次秋闱多少名?”
邵峰也不要面子,丝毫不觉得自个儿的名次丢人,笑道:“燕宁此次秋闱共有举人百名,在下不才,第九十八名。”
原来是第三名,倒数的。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邵峰却不在意,只挑衅地看着那主座上的金色身影,可惜他只看见一张纱帘。燕王殿下以有伤在身不能见风为由,在自个儿案前垂了一道帘子。
无双如邵峰所愿地问了个问题,不过却是问张帙的:“张大人,此次燕宁有多少人参加秋闱?”
“回殿下,约莫三千多人。”
过了一会儿,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当年先帝重开科考之时,整个大燕不过一万余人报考,如今只燕宁一郡便有三千人多人报考,可见我大燕有识之士在不断增加,这是大燕的荣耀,也是百姓的幸运!”
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恰到好处地鼓动了在座学子的心。
然邵峰却不买账,冷笑道:“若是这些新增的有识之士恰巧都拥有一颗充满贪欲的心,那岂不是百姓的噩梦?”
顿时,鸦雀无声。
在一片寂静中,燕王冷肃地说道:“有大燕律例在,纵是有再多贪心也会化为灰烬!”
“殿下真是……”
邵峰的反唇相讥没能完成,因为张帙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沉声道:“看来本官改日要去拜访邵大人了!”
邵峰闻言面色一黯,顿时住了口,随即自斟自饮了三杯,道:“在下狂妄,在殿下面前失了礼,还请殿下降罪!”
帘后之人却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柳月走出来,高声道:“殿下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众人连忙跪地恭送。
“不愧是有百年历史的燕宁书院!”李晏看到燕宁书院时也不免叹了一句。
此时他与无双、柳月三人正身穿常服,私访来了。
“咦,三位有些面生,不是同窗罢?”一个年轻男子笑问。
李晏有些为难:“我们是来……”
“是来参观的罢?”男子热情地说:“不必担心夫子会赶你们,时常有人来参观书院,也有人来请教夫子,我们书院并不禁止外客进入,不过不得大声喧哗。”
“原来如此。”李晏倒是对这官家书院有些改观了。
“在下姓吴,名唤。因为燕王殿下驾临,今日夫子不授课,你们若是需要帮忙,唤我一声就行。”吴唤的娃娃脸笑得很是灿烂,任谁也无法讨厌他,即便冷漠如燕王殿下也不能。
柳月不解问道:“夫子不授课与燕王殿下驾临有何关联?”
吴唤的笑意顿时收了几分,有些无奈地说道:“昨日几位同窗应郡守大人之约赴宴,谁知郡守大人另存了心思,为了讨好燕王殿下,竟置他们于不顾。虽然我们都是听闻过燕王殿下的名声的,但却没想到这一点,好在邵兄看了出来。今日几位夫子便是去与郡守大人理论的,夫子岂能容许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出现。”他说罢还悄悄叹了口气。
无双几人不言,忽闻一人怒道:“冯煦,你别欺人太甚!会试的名额已然被你占去,你何必如此?”
几人循声朝书院里看去,只见众多学子分为两派,成对峙之象。
李晏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吴唤的笑又敛了几分,“大约是为了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
李晏见无双的双目沉了沉,连忙装作好奇的模样问道:“这里有蹊跷?”
吴唤先是顿了顿,似是考虑说出来是否妥当,后缓声叹道:“其实这也不是秘密,燕宁书院上下都知道。燕宁书院每年都有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恩科重开之时大约是极多的,不过到了今年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个名额本不该是冯煦的,今日的争执也发生不止一次了。”
真假难辨
那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无双是知道的。先皇当年重开科考之时遭遇多方势力阻拦,无非是士族怕损害自家子孙的利益,为了平衡,京城以及全国各地皆有免去乡试的名额。不过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那些名额越来越少。今岁新帝登基,自然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寒族,于是免试名额大幅减少,整个燕宁郡怕是只有燕宁书院这一个名额。
李晏也知其中缘由,那些名额本就是为了安抚士族,向来由士族子弟占去。不过近些年来寒族的势力越发壮大,平民子弟亦知争个公道,而名额却越来越少,于是有些书院为求公平,大约是按照学识高低来分配名额的。李晏看了一眼那衣着分明的两派,一派明显出身富贵,另一派则家境普通或者贫寒,或许这并不是名额之争,而是燕宁书院内的士族与寒族之争。
那锦衣男子冷笑道:“我如何了?倒是你,书院内不许大声喧哗,你这是置院规于何处?”
“你……”那人顿时有些气短,气势便落了几分,“你别欺人太甚!”
“我如何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恭喜谢兄中了解元,更何况谢兄即将得到燕王殿下的赏识,实在是可喜可贺!”锦衣男子说罢,他身边之人皆大笑起来,讽意溢于言表。
而另一边的人则面露不忿,一人呼道:“休得将燕王与谢兄相提并论!”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约是说燕王品行不端,配不上他们口中的“谢兄”。倒是站在他们前头的那人淡声说道:“君子不道人是非!”
此言一出,他身后之人立即住了口,面上掩不住的讪色,不过对他的钦佩之情却更甚。
先前为他出头之人不平道:“可是谢兄,他污你名声!”
男子丝毫不恼,淡声道:“清者自清,况且昨日去赴宴的非我一人,自然清楚其中细节,不必我多言。”
“没错!我去了,燕王殿下自始自终都没跟谢兄说一句话!”有同去赴宴之人说道。
锦衣男子却是满脸嘲弄:“原来某人没被燕王殿下看上呀!”
“总比某人没机会赴宴、只知道胡乱猜测的好!”一人高声说道,正是邵峰。
锦衣男子面露恼色,他身后之人与对面那群又吵成了一片。
无双几人就站在门外瞧着这场闹剧,柳月问道:“那锦衣男子就是冯煦么?那谁是‘谢兄’?”
吴唤敛去面上的尴尬,为无双几人解惑道:“那锦衣男子的确是冯煦,而‘谢兄’名文轩,就是方才道‘君子不道人是非’的那个,今年乡试他是我们燕宁的解元。”
李晏与无双的眼力极好,那谢文轩相貌气韵极好,昨晚的宴席上是坐得靠前的,他们尚且记得,但那冯煦却是没见过。思及方才那些人的对话,李晏问道:“那冯煦昨日没有赴燕王殿下的宴么?”
“或许郡守大人不愿让他出现在燕王殿下面前,毕竟他是郡守大人的外甥。”吴唤笑着说道,暗指燕王殿下如洪水猛兽。
无双看着娃娃脸,出人意外地开口问道:“你昨日也没去赴宴么?”
吴唤一怔,随即笑道:“我学识不够,没有中举。”
身为读书人,不能中举自然是憾事,他言语神态没有丝毫窘意,倒是难得。
说话间,李晏瞧着邵峰冷言冷语地说了几句,两派人竟都散了,便故意问吴唤道:“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吴唤想来与邵峰很相熟,直接唤了邵峰一声,待邵峰走到跟前,他便为无双几人介绍道:“这位是邵峰,也是通过此次秋闱的。”
邵峰本有些不耐,然见到无双却是有些吃惊,刚要说些什么,却闻一人笑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敢问这位公子贵姓?”竟是冯煦还未离去,走了过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答道:“孟七。”
冯煦似是很想结识无双,热情地说道:“在下冯煦,孟兄可是慕名而来参观书院的?今日夫子不在,在下恰巧闲着,就由在下为孟兄引路罢。”
无双还未答话,就闻邵峰冷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吴唤似乎不太放心,想跟他们一起,却因临时有事被人唤走了,于是无双几人就在冯煦的热情指引下进了燕宁书院。
无双一行三人,冯煦却只盯着无双一人看,将李晏与柳月二人当做不存在一般。这也难怪,冯煦对无双热情大约是见她气度不凡,而李晏与柳月今日皆易了容,变作不起眼的普通男子,是以方才见过他二人的邵峰也未认出来。
“听说昨日冯公子并未赴燕王殿下的宴?”李晏似是不经意地问。
本以为冯煦会像方才一般恼怒,谁料他竟丝毫未露怒色,嗤笑道:“那等宴会,别说我舅舅不让我去,就是他逼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不过是向燕王献媚罢了,我何必去做那等下作之事!”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晏一眼,笑道:“这位公子似乎对昨晚的宴席很有兴趣。”
李晏面色如常,淡笑道:“方才我与孟兄就在门外,听到了一些。”
冯煦了然,并不避讳地提道:“他们是不服我得了那个免试的名额,加上有人从中作祟,挑起事端罢了,今次不是第一次了。自秋闱前名额公布之后便一直如此,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更甚!”
“哦?”李晏有些惊奇,“若他们是为那位谢公子不平,谢公子中了解元之后,他们应该平息了怒气才是,为何会愈演愈烈?”
冯煦面上显出嘲讽之色,看了无双一眼,道:“这便是人性。秋闱之前,他们或许不服我,或许有为谢文轩打抱不平的意思,但谢文轩虽然堪称燕宁书院文采第一人,与我却是从未正面较量过,再加上我舅舅便是郡守,他们自然有所顾忌。待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肯定谢文轩是书院最出众之人,那名额自然应该是他的,且他中了解元,便不再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气焰便涨了起来。”他说着冷笑几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不过是自己嫉妒,借了谢文轩之手罢了。孟兄想来出身不凡,自然明白这一点。”
无双微微颔首,道:“或是借刀杀人,或是矛盾激化已久。只要有**,便会有纷争。”
“孟兄所言甚是。”冯煦拍掌称是。
来燕宁书院参观的,不是替家中待学的儿子探查情况的父亲,便是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冯煦见无双几人都是斯文的模样,想来都是读书人,便带他们来到藏书阁,介绍道:“虽然藏书颇丰,但却是常开的,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可以在这里读书,没有入院的读书人也可进来观摩,不过珍本存放在二楼且落了锁,除非院士允许,否则谁也进不去。”
无双择了一本兵书,细细研读起来。李晏选了一本策论,翻了翻。就连柳月也选了一本诗集,读上几页。冯煦见状一笑,择了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传奇,接着读下去。
邵峰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位本该被冯煦带着参观书院的孟七,本想不予理会,但还是在路过的时候问了句:“你不是跟冯煦走了么,为何在这里?”
无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衣着甚好,然却不整齐。无双指了指不远处的藏书阁,意思是他们都在里面看书。
邵峰却是有些不高兴,“燕宁书院的藏书阁在整个大燕国都是出了名儿的,既然来了,你为何不研读研读?”
“有些闷,出来转转。”无双抬头看了看四处,道:“我看书并不算多。”
当今朝中谁不知燕王殿下读书甚多、涉猎颇广,当年在上书房教导燕王殿下的几位学士皆称赞有佳。无双这般答是因为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她幼时被幽禁在淑兰殿,除了习武,多是在读书,解禁之后便不得清静,后忙于政事至今,平日里读书的时辰甚少,她自然觉得自己读得还不够多。
而听在邵峰耳里,似乎这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似乎并不善读书,莫非不是世家公子?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无双一眼,不禁问道:“你家中不想你求功名么?”
想到已经过世的父皇,无双有些恍惚,然她极快便回过神来,不答反问:“你家中呢?”
邵峰闻言一愣,唇角泛了一丝苦意,“自然是想的。”
无双却不多问,片刻之后才道:“那谢文轩当真是燕宁第一人?”
邵峰冷笑:“你想必是听到些什么了,奉劝你一句,他们之间的浑水最好别蹚,否则你便别想做这过路客!”
说话间便见冯煦已经出来,邵峰沉了沉双目,道:“虽然燕宁书院接待外客,但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允许外人随意走动的,今日夫子不在,冯煦的胆子委实大了些,你还是早些离去罢,切勿乱逛遇见夫子!”
眼见冯煦越来越近,邵峰靠近无双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一句:“离冯煦远一点,因为……他好男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双有些惊愕,莫非好男色已经在大燕如斯流行了么?
“孟兄,聊了些什么,邵峰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冯煦笑问。
无双偏了偏头,道:“没什么,他让我不要乱逛。”
无双仔细地听着龙一禀报龙卫查到的郡守张帙的底细,神色淡然,直到龙一说罢也未发一言。
李晏敲了敲桌沿,笑道:“冯煦与张帙的确是甥舅关系,不过冯煦的父亲只是燕宁郡内一个小县的县令,而张帙似乎从来没有提拔这个妹夫的意思。那寒族子弟甚为推崇的谢文轩的确出身贫寒,似乎是那群寒族学子中最为贫寒的,父亲早逝,母亲负担生计。谢文轩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大约是教过他几年书的,他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也教了他几年,然他早慧,很快便才名远扬,应燕宁书院的院士庄隽之邀进燕宁书院读书,他性子并不热络,但才学极其出色。”
“庄隽?”无双顿了下,“与礼部尚书庄铭是什么关系?”
“殿下敏锐!”李晏笑道,“庄隽是庄尚书的弟弟,二人虽然同父异母,但皆为嫡子,庄隽的母亲是填房。不过大约因为非一母同胞,二人的感情并不好。庄隽当年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后入文渊阁做了学士,云大学士对他很是赞赏。后来不知何故辞了官,到这燕宁书院做了夫子,如今成了院士。”
“不知何故?”无双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
李小公子有些无奈,“祖父大约知道。”
既然李小公子都保证会向李太师问清楚,无双便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李晏顿了顿,继续说道:“那邵峰的出身却是胜过冯煦的,他的父亲是隔壁江宁郡的郡守,大约是慕燕宁书院之名才将独子送过来读书的。”
“吴唤呢?”无双出人意料地问了句。
李晏先是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随后了然笑道:“出身江宁郡的书香门第,幼时曾有神童之称,因而七岁便进燕宁书院读书,至今一十五载,却已平庸到无法通过乡试了。”
柳月轻轻“呀”了一声,见无双与李晏皆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轻声道:“柳月以为那位吴公子年纪尚小,不料已经二十有二了。”
那吴唤长了一张娃娃脸,笑得很是爽朗,看起来像个少年,的确不像二十多岁的模样。
无双思索片刻,忽然说道:“龙一,去查查冯煦的父亲自上任以来所做之事。”
“是。”
“殿下可是觉着不对劲?”李晏明知故问。
无双睨他一眼,淡声道:“区区燕宁书院,藏龙卧虎,真假难辨!”
胜负已分
张帙提着心儿跟着柳月走进别宫的书房,燕王今日难得的好兴致,正在作画,似未注意他二人。柳月不出声,张帙自然不敢多言,屏着呼吸,谨慎地在一旁候着,连头也不敢抬。
那蒲华知府于碧海行刺燕王,被押往京城审理,因为陛下震怒,他的案子丝毫没拖,很快便被判了个五马分尸,于十月廿五午时行刑。今日是十月最后一日,而于碧海被五马分尸之事昨日便已经传到了燕宁,张郡守自听到这消息后便一直忐忑不安。
那于碧海妄图刺杀燕王殿下不假,但他被刑部罗列出来的罪名可不少,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皇榜一出,张帙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于碧海是宁王旧部。倒不是那些罪名是假,只是罪名中十有**是替宁王办事落下的。张帙知道,那于碧海是刑部审的,刑部可是燕王殿下的地盘儿,那刑部郎中赵瑟可是条不会叫的狗,手段毒辣着呢,于碧海想必没少吃苦头。如今那酷刑的祖宗正在自个儿的地盘上坐着,张帙那心里头能不颤儿吗?
也不知等了多久,燕王终于画完,柳月这才规规矩矩地禀报说张郡守到了。
无双轻哼了一声,突然来了兴致,叫柳月把画拿给张帙瞧瞧。张帙恭恭敬敬地接过画一看,顿时有些不解。倒不是画得不好,那笔法和用色皆属上乘。令张帙不解的是画的内容,燕王画的是富贵牡丹,牡丹盛开得极艳,似活得一般,诡异的是花枝太细,那纤细的花枝如何也撑不住那硕大的花朵儿,看起来有种古怪的违和感。
“张郡守觉得如何?”无双淡声问道。
张帙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赞画好还是实话实说,一时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无双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大度道:“无妨,说罢。”
张帙只得放弃两全其美之法,老实地将那违和之处说了。
无双的心情似是极好,至少张帙听出了一丝笑意:“张郡守是个实诚人,没学那些媚上欺下之徒蒙骗本王。不过张郡守所言之处却是本王故意为之,因而本王这幅图即将题字‘名不副实’。”
张帙本已稍微平静的心顿时跳了起来。身旁的柳月则趁他恍惚时将画取走放置桌上,无双倒不是说着玩儿的,当即便拿起笔为画题字。张帙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偷偷抬头瞄了无双一眼。他见过燕王几次,大多是隔着帘子,有几次能见着真面却不敢多瞄一眼,因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今次却被他真真切切地见着了真容。
这位年轻的女殿下今日未着那耀眼的金色,只着一身玄色长袍,依旧是利落的男装,襟口袖口皆绣有精致繁复的暗纹,显得庄严而有气势,有见识的人一看便知是宫中的绣品,一副皇家气概。她的头发依旧如男子一般高高束起配以玉冠,显得她格外英气。至于那副天下人都好奇猜测的容颜,张帙找不出词儿来形容,只那一双凤眸便足以令天下人惊叹。男儿的装束,雌雄莫辩的容颜,与一般女儿娇柔完全不同的低沉的嗓音,这位殿下竟似真正的男儿一般。
不知燕王殿下着女装会是何等模样?张帙不合时宜地想道。
“张郡守,本王前几日去燕宁书院走了一道。”
张帙闻言,后背顿时一寒,连忙跪地说道:“恕臣大胆,殿下为何不等交待臣一声,臣安排妥当之后再去?人心叵测,若是有逆臣贼子妄图加害殿下,臣万死不足以谢罪呀!”
无双看了一眼那位受到惊吓深深俯首的郡守大人,难得温和地说道:“张郡守不必担忧,微服私访另有妙处。本王幼时便听说过燕宁书院,深为仰慕,如今身在燕宁,岂有不去参观之礼?本王想看的便是学子间互相切磋的景象。”
切磋?那多是指武人之间罢?张帙有些莫名。
“不过,本王倒是碰着一件有趣的事。”
张帙心中一惊,试探性地问道:“殿下是指?”
“本王遇见了一位姓冯的公子,他极为热心地为本王带路,李侍郎也觉得此人品格甚好。”
张帙心道不好,燕王殿下说的该不会是冯煦罢?
“本王听说他是此次科考免去乡试的考生。”
张帙心中微叹,燕王所指之人是冯煦无疑。燕王既然开口提到,自然已经清楚了冯煦的底细,张帙不能掩饰,干脆实话实说:“回殿下,此人想必是臣的外甥冯煦。”
无双了然地点点头,道:“原来是张郡守的外甥,怪不得会有那等流言。”
张帙闻言一颤,他就知道燕王提起冯煦必然有事,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燕王还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样子,他如何也猜不出燕王的心思,只得开口问道:“敢问殿下听说了何等流言?”
无双顿时冷了脸,指下微微用力,那支笔便断成两截,那清脆的断裂声简直是给了张帙的心一刀子。无双却未发怒,淡声说道:“免试的名额既然分到地方上,那便由地方上决定,本王并不想多管,可若是造成不好的影响,引起动乱,本王就非管不可了。”
“请殿下明示。”
“若是先帝重开科考那会儿,张郡守便是将名额随意给人怕也不会引人诟病,不过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学子们越来越讲究个公道,冯煦想来是有真才学的,但其他学子怕是并不服气。本王只是临时决定去燕宁书院走一遭,便瞧见了冯煦与那些寒族学子的对峙,也多次听到人说冯煦乃是靠的裙带关系才得了那个名额。”
张帙大呼:“臣绝对没有私心,还请殿下明察!”
无双颇为闲适地摊开纸写着字,道:“本王自然是相信张郡守的,不过这安抚人心的事儿可得做得妥当,否则传出燕宁去,可是影响全国的大事儿,到时候陛下知道了,本王也保不了你!”
张帙心中一急,额上直冒冷汗,一时竟想不出法子来,只得苦着脸道:“请殿下明示!”
无双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悦道:“如此小事,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你竟敢推给本王?”
张帙见状更急,朝廷上下谁都知道,可以触怒陛下,却不能惹恼燕王殿下,触怒陛下不过小惩,因为陛下得顾着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可惹恼了燕王殿下便难以善了,燕王这小祖宗可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怎么说。
张帙想不出法子,只得求救地看向一旁的柳月,柳月瞧着他怪可怜的,便朝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柳月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说。”
“说罢。”
“既然其他学子不服气冯公子,不如就在书院办一场比试,无论是中举还是未中举的,皆可参加,到时一见高下,其他人便无话可说了。”
张帙连忙说道:“殿下,这是个好法子。”无论是谁出题,他都会事先知情,提前告诉自家外甥,让他早作准备,何惧比不过别人!
无双点点头,道:“不错!正巧本王这幅丹青派上了用途,以画为引,论时政。张郡守,你这就去办罢。”
“是。”张帙连声称是,放下心来,退了出去。
燕王第二次来到燕宁书院,是院士庄隽亲自接待的。庄隽此人已是古稀之年,面上那些褶子早已遮住了年轻时的风采,但那身儒雅之气却是有增无减。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且又不在朝中任职,因此面对燕王不卑不亢,倒是真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燕王坐定之后,外厅的学子们便开始提笔作答。
书院的内外厅建得有些特别,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外面却瞧不见里面的景况。无双几人便颇为闲适地喝着茶,偶尔闲聊几句。
考试结束,柳月便将那些答卷稍作整理,抱在怀中,说是燕王要亲自阅卷。庄隽笑而不语,张帙连连点头,而本该激烈反对的老夫子们因为不屑燕王而拒绝出席,自然没了反对的机会。
几百份卷子,无双一人当然阅不完,柳月分了类,她阅通过乡试之人的卷子,李晏阅未通过乡试之人的卷子。即便如此,二人也花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入夜才阅完。
“殿下可有收获?”李晏笑问。
无双喝了口茶,指了指一旁单独列出的几份卷子。
李晏大略看过,便知其中妙处。柳月将晚膳端来之时见到的便是李晏的笑脸,不由问道:“李大人与殿下可是发现了有趣之处?”
“的确是有趣之处。”李晏点点头。
待二人用过晚膳,再提起这次考试。
“殿下觉得冯煦如何?”
无双瞥了一眼冯煦卷子,只道了一个字:“杂!”
不过仅此一字足矣。从行文来看,词句靡丽,可见若考诗词,冯煦绝对出众。可此次考的是时政,冯煦是富家公子,大抵只顾着风花雪月,并不擅长此道,张郡守想必没少费功夫,一人相助还不放心,竟一下子找了三人。即便是一人,想法还时有变化,何况是三人。虽然已经仔细修过,但无双还是看出了其中的违和之处。
李晏笑问:“那位谢文轩殿下以为如何,是否名副其实?”
无双闻言,顿时沉了眼,道:“此人不可留!”
“殿下所言甚是。”李晏也露正经之色,“寒族子弟,既未涉入官场,又未投靠权门,年纪尚轻,除了读书便是为生计所累,怎会懂得官场忌讳、字里行间拿捏妥当恰到好处?此人深不可测,即便是那一手老茧也不能遮盖他的内里。”
无双挑了挑眉,道:“李大人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那老茧的妙处?”
李晏了然一笑,“果然瞒不过殿下。”
考试之时,谢文轩坐得靠前,以无双与李晏的眼力自是看得极为清楚,他那双手并不如一般读书人那般细嫩,掌心及虎口处有厚厚的茧。若是做惯了苦活,手上必然是布满老茧,可他的手上唯独这两处的茧比别处厚得多,而这两处显然是握兵器时接触最多的地方,这便是老茧的妙处。
出生寒门,对时政掌握透彻,卷上一字一句皆有仔细斟酌的痕迹,小心谨慎地避开忌讳,心知此卷必然会被燕王看到,是以提到敏感之处皆拿捏有度,竟还身怀武功,实在可疑。
“相较之下,邵峰更像是个寒族子弟。”李晏拿起邵峰的答卷笑道。
“言辞大胆,洋洋洒洒三大张说得皆是朝政的弊处,丝毫不忌讳陛下与本王,是一把锐刃。”无双沉声说道,“区区九十八名,他倒是学会了藏。”
李晏似是有些意外:“臣以为殿下喜欢磨好的刀。”
无双瞥了他一眼,道:“未磨有未磨的好处,邵峰此人做个谏臣倒是极好,成为一面镜子,时刻提醒君王不可安于享乐,也可给那些只会应声的老东西一个响亮的巴掌。”
“这种人可是活不长啊。”李晏意味深长。
无双却是定了心思,“那要看龙椅上坐着的是何人。”
李晏笑了笑,将一份答卷递给无双,道:“臣这边也有一个妙人藏得极深。”
无双接过一看,这份答卷是吴唤的,他未着一字,只是将无双的那幅“名不副实”重新画了一遍,周围另画了许多株牡丹,或是枝粗花儿小,或是叶茂花儿却只是打了个朵儿,或是因虫害而千疮百孔,或是已经枯萎凋零等等,牡丹的周围还夹杂着其他的花儿,姿态各异,隐隐有人的形态,瞧着有些诡异。
“的确,藏得极深。”无双面沉如水。
此时,龙一突然现身,附在无双耳边说了几句,无双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去把张郡守请过来!”
“是!”
倦极离去
张帙捧着他的心肝脾肺,匆匆赶往别宫。他步子走得虽稳,心里却忐忑得紧。已经两更天了,不知燕王急急传召他有何要事,是为了白日的考试还是为了其他事?
待进了别宫走到书房跟前,张帙才知这位殿下还在忙公事,也是,几百份卷子,一时半会儿也批不完。张帙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却迟迟不闻燕王唤他起来。
许久,无双才冷哼道:“张郡守对外甥可谓照顾有加,一份答卷足足有四人的痕迹。”三个人的想法,加上冯煦本人的润色,可不就是四人的痕迹么。
张帙还未来得及抬头观察燕王的脸色,一份答卷就砸了过来,他不敢躲,只等砸到头上才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一看,可不就是他外甥冯煦的答卷么。燕王所言他心中有数,但他仔细读过一遍,却是看不出不妥之处,也不知燕王是如何看出来的。
“瞧不出来么?”无双讽刺地问道。
张帙抹了抹额上的汗,大呼:“请殿下明察!”
无双厌恶地摆摆手,道:“拖下去!”
张帙大惊,正要喊冤,却被人点了哑|茓,神色惊恐地被人拖了下去。
不知是何原因,这用作皇族休养之地的别宫竟修建了地牢,方便了燕王殿下。久未打扫的地牢因新人的到来而浮起灰尘颗粒,夹杂着铁锈的腥气和阴湿的霉味,使得燕王蹙紧了眉头。
燕王好洁,她第一次进刑部大牢时便不愿意触碰任何东西,不愿喝茶,为此,刑部大牢以及燕王府的地牢都被打扫得不见一丁点儿的灰尘,茶具皆是龙一随身携带,然若不是极其难缠耗时极久的犯人,燕王仍不愿在牢中用茶。今次,龙一特意搬了椅子到地牢,越来越训练有素的柳月连忙铺上狐狸皮毯子,更是及时地将弥漫着清香的热茶奉上,然而燕王显然很是不悦,只将茶盏搁置一旁。
张帙已被绑上刑架,待被解了哑|茓之后,他连声呼冤求饶。他向来是聪明的,本还以为燕王是为那免试名额选拔不够公正而动怒,此时他却明白燕王必然是为了其他事,否则不会不等他辩解就将他押进地牢。只是到底是为了何事他也不知,自然不能轻易暴露,只得就着免试名额之事求饶:“臣一念之差,顾着私心让外甥占了那免试名额,引起其他学子不满,助长邪风,臣知罪,求殿下恕罪啊!”
无双一见他那有些违和的神情便知他已然明白其中深意,心生不悦,虽然敛了眉宇间的倦意,却仍是神色恹恹道:“张大人是聪明人,许多事不必本王多说。本王的手段大人想必有所耳闻,还是无需本王亲自动手的好。”
张帙闻言顿时停止了大声求饶,只嗫嚅道:“臣忠心可表,求殿下饶了臣罢!”
无双阖上双目,掩去眼中怒火,轻声说道:“本王保证,若是张大人肯坦白交待,本王可免张大人的家眷一死!”张帙的父母已经过世,家中有一妻一妾,独有一子,以及下人共二十多口,张帙或许不会怜惜下人的命,但他必然舍不得独子。
张帙还是有些迟疑,他不是死不肯招。落到燕王手里,想活已然不成,即便是清清白白,燕王随意捏造几个罪名便可轻而易举地将他光明正大地处死,更何况他并不清白。既然清楚自己必死无疑,他自然要为家中妻小打算,琢磨着要用自己知道的秘密换些东西。有燕王这句话,他已然动了心,但他在估摸燕王到底知道多少,思量自己到底招多少。
张帙只顾着在心中打小算盘,哪里注意到燕王的神色。李晏却是看出无双的忍耐已到极限,连忙提醒道:“冯仑调任那行知小县二十年,张大人难道就未曾想过提携提携这个妹夫?”
张帙闻言大惊,若连行知县的事都知道,那燕王想必什么都知道了,他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稍作思索,他便缓缓说道:“冯仑不是我的妹夫,我的妹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宁王的长子看中,进了宁王府做了妾室,冯仑是宁王的人,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而谎称与我有姻亲关系。”
“金子运去了哪里?”无双突然问道。
张帙闻言一怔,随即了然,老实说道:“金子之事皆由冯仑负责,我并非宁王的嫡系亲信,其中细节并不知晓,只负责掩护冯仑。”
“难道你就不曾查过?”李晏有些惊讶。关系到大批黄金,这张帙难道就丝毫不动心、不好奇?
“自然是查过的。宁王在世时我不敢轻举妄动,宁王过世后我偷偷查过,但冯仑极其狡诈,押运金子的人皆是奇人,走的线路也很是诡异,我派人跟踪了多次皆无功而返。”提到这个,张帙也有些气馁。
无双顿时睁开双目,杀气逼人,“宁王死后,金子还在往外运?”
张帙有些意外地看了似乎失了冷静的燕王一眼,点头道:“的确还往外运。”
“金矿是何时停采的?”李晏连忙问道。
“宁王死后,我知陛下必会盘查宁王的党羽,深怕行知县出问题暴露我们,便多次劝诫冯仑,即便如此,他还是到九月才开始陆续停下采矿,蒲华于碧海出事之后,他才收尾,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晏不动声色地看了沉下双眼的无双一眼,他面上虽然一派平静,心中却是震惊无比。宁王死后,宁家上下除了颜嫔都没能幸免,此事由无双亲自负责,赵瑟更是将宁家上下所有人登记在册,寻了人证一一比对过去,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杜绝张冠李戴之举,宁家不可能还有余孽幸存世上。可宁王死后,行知县的金矿照采,采出来的金子照运,说明那掌控金子流向之人还活着。能掌控金子的运送和去向,此人必定是宁王的亲信,甚至是宁家血脉,若是宁家血脉,宁王便是在十多年甚至二十年前就已经将此棋布下,埋得如此之深,不得不令人警惕。
“谢文轩是谁?”无双定声问道。
学识过人暂且不论,在日渐重文轻武的大燕国,他一介文人,竟然懂武,必然不是寻常的贫寒书生。
“他……他是冯仑的长子。”张帙一语惊人。
“他与冯煦乃是一母同胞?”李晏追问。
“并非一母所出。谢文轩是冯仑的第一位夫人所出,不过那位夫人早逝,冯仑迎娶新夫人之后并未将他接回家,但却派人仔细教导。”张帙顿了顿,继续说道:“兄弟二人一明一暗,全部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此乃两年前宁王定下的计。宁王猝然离世,二人却还是按照计划参加了科考。”
“冯煦可知谢文轩的身份?”柳月大约有些惊诧莫名,不禁问道。
“不知。”张帙摇头。
李晏解释道:“那冯煦心高气傲,若是知晓计划,必然不服,怎会听命,冯仑自然要瞒着他。不过谢文轩想来是知道一切的,他稳重自持,极有城府,是个能成大事之人。”
张帙连连点头,李小公子所言甚是。
“你为宁王做事二十年,与冯仑相交二十年,必然有痕迹留下。张大人,本王说得可有错?”无双摩挲着扳指上的龙纹,轻声问道。
这个动作无双做得不多,有时是无意识的,但大多时候是动了杀心。李晏见过多次,自然明白这张帙已然没有留下的价值。有证据固然是好,但既然事实已定,证据便无关紧要了。
张帙想来也知自己将证据交代后便再无活路,但他想到家中妻小,只得咬牙说道:“有两本账册和几封书信藏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无双微微颔首,道:“张大人今次很是坦白,常言道坦白从宽,本王这就让张大人回去与家中妻小交代几句,见上最后一面。本王一直都明白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然极为清楚。本王只想提醒张大人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说话间,龙一已经将张帙放下刑架。手脚重获自由的那一瞬,张帙的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其中就包括带着妻小逃走,然而燕王的最后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燕王说得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没把握在燕王的眼皮底下逃出大燕国,更怕宁王的余孽找他算账。他只能恭敬地回一句:“谢殿下开恩!”
李晏添了一句:“静候便可。”
张帙感激地作揖致谢,恭敬地离去。
李晏对无双难得的心善之举并不多言,若是江夫子在,大抵是要嘲讽几句的,但李晏不是江夫子。李晏知道,只要张帙出了这扇门儿,便有龙卫暗中跟上监视,直到一切尘埃落定。金矿之事,必须一举解决,宁家在燕宁的根基最深,无双不敢信任燕宁的守军,然金矿之事涉及颇广,事后少不得要将犯人以及其他东西押送进京,无双带的人手不够,只得往京城调人。调令虽出,京城的御林军此时还在路上,不宜打草惊蛇,无双放张帙回去便是有所思量。话虽如此,但无双已然网开一面,否则她一声令下连夜前往行知县处置冯仑,张帙也无丝毫价值。只是,方才张帙若是有所隐瞒,无双必然不会留他性命。
不过几日,燕宁大变。郡守张帙提拔外甥,枉顾科考公正,乃是小罪,然他竟和冯仑勾结,私采金矿,更是宁王余孽,罪无可恕,当诛九族,念在他已知悔改、坦白交代,罪不及家人,一干家眷流放青州,而冯仑则是满门抄斩。不仅如此,一干与此二人有所关联的官员丢命的丢命,丢官的丢官,皆未能幸免。燕王下手狠辣,绝不拖泥带水,由此可见一斑。
燕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难免会人心惶惶,就连一干学子也不例外。夫子无心授课,学子无心读书,皆停课放松放松,等这场风暴过去。邵峰一行人便是如此去了茶楼消遣,茶楼不比青楼,没有烟视媚行的花魁娘子,茶楼也不比酒肆,没有婀娜泼辣的酒娘子,但茶楼有个一张嘴说尽天下的说书先生,说书先生这几日讲的便是燕王在燕宁的所作所为,由此追溯到燕王殿下往日的事迹。明明他日日在这茶馆说书,可他说得却似亲眼见过一般,吸引了大批人来捧场,邵峰一行学子也不例外。
“且说燕王当年与梁军一战,真真是涨了我大燕的威风,经此一役,那年轻气盛的梁王不得不撤军休整数年,周遭小国格外崇敬我大燕,就连东易国都大大警惕,暗地里没少使坏,派了不少杀手暗杀燕王。可燕王是谁呀,燕王可是先帝爷的心头肉,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妹,自然护得滴水不漏,且燕王本就武功高强,岂能让宵小轻易得手……”
“老刘头,你可不能舍本逐末呀,先将燕王与梁军那一战仔细说说!”有听客不满道。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喝上一大口茶,顺应听客的意思讲道:“燕王去北关的路上遭伏暂且不说,且说燕王到了北关之后,众将士只当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燕王也是奇怪,到北关一月,丝毫不提出兵之事,后司马浩前来挑衅,出言不逊,被她一箭射伤,众将士才对她另眼相看。可几日后司马浩再度挑衅,燕王拒不应战,众将士只道她胆小,皆心生不满,后几位副将战败,士气大落,燕王才亲自迎战,杀死司马浩,大快人心!这本是好事,偏偏那魏将军的次子不服,在军中挑起事端……”
“想不到这燕王倒是个有血性的,可惜是个女子,否则我大燕何惧强敌!”楼上的一间包厢里有一人说道。
“我大燕缺少武将啊!”另一人感叹道。
“我说,燕王的功绩的确斐然,但她那名声可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明明是个女子,却豢养男宠,太不像话了!”
“是啊,也不知先帝爷和当今圣上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容她做出那等事来?”
“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先帝爷含在嘴里都怕化了,连当今圣上未继位之前都要让她三分,自然是由着她了。”
“人后莫论是非,你们少说几句罢!”有人看不过去。
“王兄此言差矣。既为之,便不畏人论之。燕王她既然做得出来,就该想到别人会如何议论!”
几人争吵几句,无果,便齐齐地看向邵峰,却见他似乎听说书听得入神,大为惊奇。吴唤见状扯了邵峰的袖子一下,令他回过神来。邵峰抬头便见大家都看着他,不解道:“可是有事?”
那几人便把方才议论的话说了,末了还问问他是如何看燕王的。
邵峰的脸沉了沉,不悦道:“人后道一个女子的是非,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吴唤连忙转移话题道:“别说燕王了,说说谢兄罢,你们后来见着他了么?”
“他也被抓起来了,听说他是冯仑的长子,与冯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荒唐得很!”
“是啊,就跟那戏台上唱得一样。”
“冯仑被判了满门抄斩,他与冯煦想必皆逃不过一死,咱们今年的免试名额算是浪费了。”
“真是可惜!”
众人一阵唏嘘,不知是可惜冯煦和谢文轩还是可惜那免去乡试的名额。
“咦!那位公子好生出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那位公子前些日子不是去过书院么?”
吴唤与邵峰闻声看去,原来是孟七几人,不过孟七身边的那位可是燕王身边的红人李侍郎,莫非那位孟公子出身显贵?
他们坐的包厢不是独立的,也不设帘子,里外都能看到,因而无双几人也看到了邵峰与吴唤。无双只看了一眼,倒是李晏微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就随引路的小二上了三楼。
这家茶楼是有些讲究的,一楼是大厅,二楼是不独立的大包厢,三楼便是豪华独立包厢。邵峰这厢正在讨论孟公子的身份,无双那厢便派人来请邵峰与吴唤了。吴唤依旧笑得灿烂,邵峰则蹙了蹙眉,似是不愿,却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二人便打了声招呼就跟那人走了,留下一桌或艳羡或嫉妒的同窗。
二人走进三楼包厢,孟公子正在闭目养神,李侍郎好像在说些什么,看到他二人来了便住了口,朝他们点了点头。李侍郎毕竟是高官,邵峰与吴唤少不得跪地行礼,还未等他二人跪地,李晏便道:“出门在外,不必这么讲究,都免了礼罢。”
二人坐定,柳月连忙为二人斟茶。此时无双已经睁开双目,深不见底的眸光使得邵峰心中一惊,他定了定神,沉声问道:“孟公子与李侍郎可是旧识?”
无双微微颔首,道:“算是罢。”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邵峰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沮丧。不料无双主动问道:“邵公子可有什么志向?”
以邵峰这等敢言之人,必会滔滔不绝才是,可他却自嘲一笑,道:“家父希望我能入朝为官,可是自己明白,我性子太直,极易得罪人,害了自己便罢,若累及家人,枉为人子,这官场怕是不适合我。”
邵峰家中之事吴唤是极清楚的,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无双一眼,笑道:“邵兄不要过早下定论,说不定朝廷如今正需要邵兄这等敢谏之才。”
无双深深地看了吴唤一眼,抿了口茶,缓缓道:“你的答卷本王看了,画得极妙,大燕国如今的形势都被你绘于图中。你隐藏多年,是为何故?”
邵峰闻言一惊,猛地看向无双,听到后半句又看向吴唤。吴唤不骄不躁,也不显丝毫慌色,微笑道:“等待时机。”
无双挑眉:“那你如今可是等到了?”
“殿下若是不来燕宁,唤恐怕还要等上几年,可殿下来了,唤觉得等到了。”明明是一副娃娃脸,偏偏说出的话却打着禅机。
“你早就看出本王的身份。”无双不是在询问,而是肯定,肯定吴唤在书院第一次见到她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吴唤看向无双的左手,笑道:“殿下极为爱惜左手,听说殿下的左手日夜不离手套,很是少见。”
无双拍掌赞道:“你是个妙人,本王送你一件礼物。”
说罢,无双便起身欲走,走到邵峰跟前低声顿了顿,低声道:“吴唤说的正是本王心中所想。”
邵峰一愣,顿时了然,转头却只看到她的身影。
“殿下,冯仑一家已经命人押送进京,参与金矿开采的苦力也正一一盘问。”李晏轻声说道,怕扰了无双的休息。
无双蹙眉道:“此事由龙一禀告就好,你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晏此时应该在行知县处理剩余事宜,而不该出现在行宫。
“臣担心殿下!”
见无双迟迟不语,李晏接着说道:“殿下累了!”
无双敛下双眼,却敛不去眼中的倦意。正如李晏熟知她一般,她也熟知李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抢先说道:“别说了!”
“臣要说!”可惜李晏今次却不打算听令,“自从蒲华那名刺客死了之后,殿下就露出了倦意,那名刺客可是像一个人?”
“李晏!”无双难得地对李晏动了怒。
“殿下真的累了,不妨歇一歇罢,其他事臣会替殿下处理,殿下不必担忧。”李晏说着,竟伸手触了触无双的眉间,似要为她舒展眉头。
无双抓住他的手,看着他,却迟迟不语。
良久,她的双眸温润起来,低声道:“那就劳烦李侍郎了。”
剑客孟七
待金矿及宁王余党之事处理完毕,人犯被押送抵京之后,李晏与燕王自然要离开燕宁,燕宁的大小官员及燕宁书院的院士庄隽和一些学生皆来送行。
吴唤没看到燕王本人,发现车上的人影,只道燕王早就上了马车,便对李晏拱手道:“李大人,学生想请教殿下几个问题,可否请大人为学生通传一声?”
日前院士庄隽唤吴唤单独聊天,将燕王赠他的礼物给了他,他才知道燕王所谓的礼物是什么。那日燕王问他时机可等到了,他答到了,然他今年并未通过乡试,要想入朝必须再等三年,可燕王却不再给他退缩的机会,将贻误的时机送还给他,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李晏知道吴唤想说什么,转头看了马车里的人影一眼,笑道:“既然是殿下赠与你的,你收着便是了,殿下这些日子太过疲惫,在车里歇着,不想露面。”
吴唤无奈,只得应下。
上车前,李晏在庄隽耳边低声道:“殿下让本官转告先生,总是隔岸观火也不妥当,终有一日那河水干涸了,也会引火上身。”
庄隽面色不动,一本正经道:“庄某谨记殿下教诲。”
真是个老狐狸!一向斯文的李小公子见状也不由在心中冷哼一声。
待马车行远,邵峰才迟疑地问吴唤道:“燕王殿下她……赠了你什么礼物,竟让你破了不定神功?”
听到好友的打趣,吴唤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将那免试的名额给了我。”
邵峰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殿下惜才,这个名额是你该得的。”
离去的马车上,李晏看着作闭目养神状却将将周遭一切响声收入耳中的燕王,不禁笑道:“辛苦你了。”
燕王睁开双目,淡声道:“为殿下办事,是属下的本分。”
“她”一睁开双眼,李晏便敛去了面上的怔色。龙七善易容模仿,扮起燕王来容貌、声音、动作无一不像,连李晏见了闭上双目的眼前之人都有些发怔,然他一睁开双眼,李晏便知他不是无双。眼睛的形状或许可以改变,甚至连眸色都可以模仿,但无双那双犹如无底深潭一般纯黑的眸子谁也无法模仿,即便是龙七也不行,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或许无双的孩子可以,李小公子不合时宜地想。
只是无双生子呀……实在想象不出来。
李晏回过神来便见龙七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笑着拍了拍他有些紧绷的肩膀,道:“不必如此伤神,外面跟着御林军,若有异动很快便能发觉,你时刻保持警惕,太辛苦了。”
龙七闻言微愣,肩膀有些松懈,随即绷得更紧,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习惯了。”
只是他此刻还模仿着燕王的声音,就连说这话的神态都与燕王一般无二。李晏闻言一怔,想到那个坚定的身影,他心中微痛,随即又有些欣慰,她此时怕是到了楚州了罢。她虽未多言,但柳月打理的包袱里多是单薄的衣裳,他们必然是往南方去了。
李晏透过车窗看向南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我的殿下,放下沉重的责任,玩得愉快些,忘了那个人,再回到我的身边来。
十二月,北方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南方却是鸟语花香一片春景。宁州与楚州只隔了一条楚江,可江南江北的气候完全不同,楚州的冬天如春天一般温暖,就是那风都似女子绵软的手心一般温柔地拂过你的脸庞,忽而在你耳边低语。
瑶山郡就是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此郡因山得名,郡内两处名景,一为瑶山,一为林泽湖。因着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管制不严,瑶山各色人种齐全,经商者众多,因此很是富硕。
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白袍,腰佩双剑,正行走在瑶山最繁华的街道上。路人虽因惊诧于他的俊美而多看他几眼,却未多看他的佩剑一眼,只道他是个剑客。这位剑客想必是哪个名门正派出来历练的后起之秀罢,路人大抵都是这般想的,相貌与气韵都极不一般,身后还带着小厮。呃……那个小厮比起他主人来可逊色得多了,长了一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不怪路人这般想,这瑶山与京城不一般,除了达官贵族、商贾贫民外还有一种人,那就是流离于这些人边缘的江湖人。历代朝廷都禁武,就是怕江湖人不服朝廷管制、动摇皇权、危害江山社稷,不过近几十年来大燕的皇帝都忙着对抗外敌平衡内乱,对江湖人的管制便松懈了许多,导致各大门派逐渐壮大起来。京师重地,盘查甚严,因此江湖人不多见,就是有也多行事低调,可管制松懈的地方上就不一般了,如瑶山这等距京城较远的地方,江湖人随处可见。而这年轻男子腰上佩剑,身上穿的还是时下青年侠客因能衬得自己格外风流倜傥而极喜欢穿的白袍,被看作剑客并不稀奇。
路人眼中容貌“普通”的小厮心中此时正自责不已,若不是他笨手笨脚地落了水,包袱也不会跟着他落水,公子的衣裳就不会都湿了,穿着这等粗制滥造的衣裳,公子心中定然不悦。他一介小厮,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只是公子平日身上所穿皆是宫中精品,如今让他穿着与许多人身上穿得一模一样的成衣,连他这个小厮都为公子感到委屈。明明那成衣店的老板说公子身上的那件袍子天下间仅此一件,正因为如此,价格极高,因而搁置许久无人肯买。
老板说的是实话,可惜他小看了世人的仿制技术,真品还未卖出,仿品却已经满天下了。如今年轻剑客身上穿着的明明是真品,可别人看着也只以为是料子比较好的仿品罢了。
“柳月!”只听那位公子唤道。
“殿……公……公子!”小厮连忙快步跟上。
“你是被江湖中人推下河的。”清俊的公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小厮有些不解,公子这是看他自责,心生不忍,特意出言安慰他的么?他不禁有些感慨,公子离开燕宁之后的确有些不一般,似乎要温和许多,虽然还是冷着脸,但那股凌厉之气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如今看着只是个不苟言笑的公子,而不是那位高权重气势逼人的燕王殿下了。
原来这位感慨良多的小厮便是掩了容貌的柳月,那位年轻的剑客公子自然就是燕王殿下了。
“不过你还是练练功夫罢。”剑客公子又道。
柳月闻言苦了脸,殿下,其实你是嫌弃我的罢?
“下面的人小心啊!”
柳月抬头一看,大惊失色,怎么凭空掉了个人下来?他愣了一下,竟忘记躲避,待反应过来却是闪躲不及,危急关头他被人拉了一把,堪堪避开,待回过神来却见是自家主子一手接住那人,一手还将自己拖至一旁。
围观众人皆面露惊色,就连从天而降的那人也有些惊诧,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清冷的剑客不等他回神,手一松,他便摔到地上,风度全无,众人见状都哄笑起来。他连忙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与衣裳,端庄了神态,竟也是个清俊的公子。
他不慌不忙地朝剑客公子拱手作揖,笑着说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阁下好大的气力!”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竟能徒手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男人,这位剑客的确气力非常。
那人见剑客并不理睬他,也不气馁,接着说道:“在下南宫水月,敢问阁下贵姓?”
成功扮演了清冷剑客的无双依旧不答。
柳月见那南宫水月面上似有尴尬之色,瞧着自家主子并未不悦,便替自家主子答道:“我家公子姓孟。”
南宫水月笑道:“原来是孟兄,方才……”
他还未说完,便闻一人笑道:“南公子,你还不快上来,咱们家花花的演出快开始了!”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美貌的姑娘在楼上说话。
南宫水月面上一窘,立即反驳道:“我复姓南宫,你该称呼我‘南宫公子’,不是什么‘南宫子’!”
那姑娘撇了撇嘴,道:“说起来拗口嘛,反正是一个音儿,念一次跟念两次没什么差别。”
“怎么会没差别,差别大着呢!”南宫水月不满道。
“好了好了,你到底要不要上来,待会儿又错过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姑娘有些不耐。
南宫水月却是不信:“你胡扯!花花哪里会这么早就演出?”
那姑娘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人一掷千金呗!”
“我刚刚才被丢下来,要不你下来请我上去?”南宫水月腆着脸道。
那姑娘丝毫未给他面子,冷笑道:“谁让你偷窥花花上妆,活该!你自己有腿,上不上来随便你!”
众人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如今站着的地儿不是普通的地儿,而是豪情阁的门前,那位南宫公子也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因偷看花魁上妆而被豪情阁的护卫扔下楼的。上妆包含了换衣裳这个步骤,本就是极私密的事儿,自然看不得,豪情阁又极宝贝当家花魁,自然不会对不要脸的南宫公子手下留情。
南宫水月此时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满脑子想的是被人当众丢下楼还屁颠颠儿地爬上去这种极没面子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但是他又想看花花的表演,实在是左右为难。左思右想,他把主意打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孟兄,天色已晚,不如由在下做东,进这豪情阁用个膳,以谢救命之恩。”
柳月闻言,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天色,天还亮堂着呢,这位南宫公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在瑶山,南方气候暖和,日长夜短,与北方不同,北方此时早已天色全黑。
孟剑客不欲与南宫水月纠缠,便拒绝道:“不必。”
南宫水月岂肯放走这个大救星,一把抓住剑客的手臂,也不管他冷如寒霜,只谄笑道:“请孟兄务必要给水月一个面子,方才若非孟兄出手相助,水月一定凶多吉少,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水月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啊!”
剑客不愿理会,冷声道:“放手!”
南宫水月自然不肯放,费尽了口舌劝说她答应陪他上楼。
楼上的姑娘见状,不由有些同情那位被南宫水月缠上的苦命人。那南宫水月什么都好,就是没脸没皮,想当初她也被他的装腔作势给骗了,以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待被他缠上之后才后悔莫及。此人极为难缠,阴魂不散,可他纠缠她多日,喜欢的却是花魁,让她岂能不恼!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那姑娘转头看到来人,惊呼道:“花花,你怎么出来了,这妆还未上好呢!”
那人淡淡道:“不碍事。”
虽然语气极淡,可那姑娘还是看出了他的不耐,明白是外面的吵杂扰了他,便朝楼下指了指,道:“还不是那个迷恋你许久的南宫水月,方才偷看你上妆,被护卫发现扔下了楼。明明是个没脸没皮的,却死要面子,这不,正扯着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剑客陪着他上楼呢,不过那人不买账,似是不想上来。”
楼下许多人已经注意到楼上的光景,皆发出惊叹声。南宫水月抬头一看,自己的心上人露了面儿,连忙大喊:“花花,我这是在请救命恩人一起上楼呢,你别着急,我马上就上去!”
南宫水月那一嗓子吊得极高,离他最近的孟剑客便遭了殃,他有些恼怒,也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定住了。原来那位“花花”是个男子,是个很是清雅的男子,一袭简单的白衣,露出的光彩却足以让天下间的少年少女再也不敢身着白衣。
楼上那位姑娘见着了剑客的真容,不禁赞道:“那位苦命的公子好俊的相貌!”
她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姑娘知道他是补妆去了。
“柳月!”
柳月一惊,“啊?”
“肚子饿了罢?”孟剑客的声音极淡极淡。
柳月偷偷瞄了她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应道:“回公子,柳月是饿了。”
剑客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让南公子破费了。”
南宫水月闻言面上一苦,连忙跟上先跨进豪情阁的孟剑客,再次强调:“孟兄,在下复姓南宫,孟兄可以唤在下‘南宫’,在下真的不姓‘南’!”
没了好戏可看的众人唏嘘一阵,皆心满意足地离去,能看到豪情阁的花魁也算赚到了。想到那位被拖进去的俊俏剑客,众人不免叹道:又是一个迷上了花魁的苦命人哟!
似曾相识
孟剑客与南宫水月一道上了楼,二楼并非包厢,而是观看演出专用,只是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布置得极雅。方才那位幸灾乐祸的姑娘已经命人摆上酒菜,热情地请这位俊俏的剑客入座。
南宫水月挑了挑眉,喜道:“依依,今日可是你做东?”
依依姑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明是你说了要请这位孟公子喝酒以报救命之恩的,你别想赖账!”
南宫水月看到依依点的菜之后,立即苦了脸,道:“依依,你能不宰我么?”
“不能!”依依斩钉截铁,“南宫大少你有的是银子,岂是我们这等赚钱艰辛的人可比的,宰的就是你!”她凶神恶煞地对南宫水月说完,转头面对剑客之时面上却是柔得能掐出水来,细声细气道:“孟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豪情阁?”
不等孟剑客回答,南宫水月就抢先说道:“你瞧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岂是混迹烟花之地之流?人家是外地人,今儿个大约是路过,绝对不是来找你的!”
依依咬牙道:“孟公子自然跟你这等混迹烟花之地的好色之流不一样!”
南宫水月闻言不满:“依依,为何你对孟兄如此温柔,对我却如此恶劣呢?”
依依嗤笑一声,道:“你缠了我近一个月,还不是想从我这儿打听花花的喜好,你当我是傻子呢?我何苦要对你这个断袖温柔!”
南宫水月正要反驳几句,却闻剑客忽然说道:“你们豪情阁的花魁是男子?”
依依眼珠子一转,柔声问道:“孟公子是北方人?”
孟剑客微微颔首。
依依笑着说道:“咱们南方与北方可不一样,咱们这儿的风气开放些,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咱们豪情阁里挂牌的有一半是公子呢。”
“楚州人杰地灵,出的尽是美人,连民间选美人都是不分男女的,更何况青楼里。要我说呀,全天下都得按着楚州这边来,选美选的就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南宫水月Сhā嘴道。
依依这次竟未跟他抬杠,接着说道:“咱们大燕建国伊始风气还是极开放的,后来倒是越来越严谨了。不过我们楚州离京城远,才不管京城那边如何拘谨呢,如何快活如何过。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痛快了才值,公子你说是么?”
孟剑客露出一丝笑意,惊得柳月一震。
南宫水月与依依不知孟剑客往日极少笑,并未惊诧,只连声赞孟家公子俊俏云云。依依甚至大着胆子打趣道:“孟公子若是留在咱们豪情阁,花花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此话一出,柳月心中大骇,默道这姑娘的嘴怎生如此没遮拦。
不料剑客却未生怒,淡笑道:“依依姑娘是个爽快人,这豪情阁的名儿取得也霸气,倒像是武林总堂,不似烟花之地了。”
依依笑得神秘,“公子想必不知咱们豪情阁的创始人是个男子。”
孟剑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说道:“孟某年初学成出师,出门游历,一路向南,这一路上只有蒲华的风气开放些,就是与楚州仅有一江之隔的宁州,比起楚州来也差得远了。”
依依闻言掩唇轻笑,随即说道:“所以说北方人就是木讷,不懂情趣。那蒲华的风流也是全天下出了名儿的,不过离着京城近,收敛了许多,哪里比得过我们楚州。而那宁州,当年可是宁家的地盘儿,燕宁还建着行宫呢,早些年宁太后在世时在燕宁住了那么些年,谁敢在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弄这些,不怕被剥了皮哟!”她说完又是一阵轻笑,然后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龙阳之好是极妙的,蒲华暂且不论,就是那京师重地,有些名气的楼里都是有几位出色的公子撑场面的,只是普通人见不得罢了。”
本以为这位一本正经的孟公子会大吃一惊,谁知他颔首说道:“早年应邀去了京城,在望江楼里曾经看到过一位公子,的确出众。”
依依奇道:“孟公子竟是个知情趣的!”
南宫水月不甘被冷落,Сhā着缝儿问道:“不知孟兄如何称呼?”
“孟七。”
南宫水月点头笑道:“听孟兄的口音,似是京城人士?”
孟七挑了挑眉,大方承认道:“孟某的确出身京城,不过后来拜师学艺,极少回去,年初出了师便开始游历,经过京城也只呆了两日,之后一直南下,到了楚州。”
柳月心中惊骇,原来寡言少语的殿下说起谎来也是这般的顺溜儿,简直是信手拈来。
依依笑着指了指孟七的剑,道:“是了,孟公子是个剑客呢。”
正说着,忽闻一阵惊呼,三人连忙抬头看去,原来是花魁出来了。那花魁正是南宫水月与依依口中的“花花”,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粉色的舞衣,看似像男子的长袍,偏偏下摆极大,制出许多褶子来,淡粉色的舞衣上绣上深粉色的桃花,衬得男子额上绘的一朵桃花平添几分妖气。
依依热心地介绍道:“这位公子便是我们豪情阁的花魁了,姓花,名兆琰。咱们不学京城那般高雅,讲究什么琴棋书画,咱们比的是吹拉弹唱、能歌善舞,花花乃是歌舞一绝,各种乐器都能奏上一段,楚州无人能及。”
“这是他的真名?”孟七问道。
似乎没有人会用“花兆琰”这么个正经的名儿做花名。
依依回想了片刻,道:“大概是罢。他来咱们豪情阁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儿,一直没改过。”
花兆琰舞得如何暂且不论,那舞台上的布景是真的漂亮,手工糊制的桃树栩栩如生,那花瓣也不知是用什么绢制的,似真的一般,甚至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就连见惯了精巧物件及奢华摆设的孟七也不禁赞了一句:“好精巧的布景!”
南宫水月却摇了摇头,道:“天色尚未全暗,这灯光还不够炫丽,若是天色全黑,点上那琉璃灯,那才叫光彩夺目呢。平日里花花不会这么早表演,怕又是哪个富商一掷千金,花花推不掉,才这个时候出来的。”
台上的花兆琰边舞边唱,虽是个小倌,嗓音及举止皆不女气,绚丽的舞步、华美的舞服、秀丽的妆容,都遮不住他的清隽之气。
这个人,即便美得惊人,但无论谁都不会以为他是下面的那个罢。想到这里,孟七不禁笑了。柳月见状又是一惊,短短半日,殿下竟笑了数次,莫非这瑶山的风水如此之好?
南宫水月似是看出了孟七的心思,笑着说道:“花花是个合格的花魁,只要接了客,从来都是按照客人的喜好来的。”
“难道有客人来青楼就是为了被压么?”柳月惊诧。
此话一出,三人皆笑。
依依嬉笑道:“想不到孟公子身边的这位小哥也有趣得紧。”
“正是正是,一个‘压’字用得极妙。”南宫水月也拍掌笑道。
一曲舞毕,舞台上方落下许多桃花花瓣,有飘到孟七这桌的,孟七伸手接了一片,疑道:“这是真花?”
依依见状解释道:“咱们楚州四季如春,这桃花是花开不败的,花花喜欢桃花,豪情阁有个专门的园子为他种上桃树,那台上的桃树也是真树,并非仿制的。”
几人说着又闻一阵惊呼,原来是花兆琰上了二楼,正朝他们这桌走来。南宫水月一脸惊喜道:“莫非花花是选中了我?”
眼看花兆琰越走越近,惊喜的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他在孟七的桌前停步,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想要看清今日被天降红线捆住的是谁。
花兆琰看着孟七,轻声问道:“公子今次是第一次来?”
孟七看了紧张得面容扭曲的南宫水月一眼,笑着朝花兆琰点了点头。
“公子没有话要对花某说么?”花兆琰似是有些不解,世人都争着要多看他一眼,求着要对他多说一句话,可眼前这位年轻的剑客似乎并无对他开口之意。
孟七有些讶异,随即发现整个楼里的人都看着她,便似笑非笑地睨了他手中的桃花一眼,道:“孟某有些不解。桃花,傲不过梅花,净不过莲花,雅不过兰花,富贵不过牡丹,妖不过彼岸花,为何花公子独爱它?”
花兆琰似是没料到眼前之人会问起这个,露出一丝讶异,随即缓缓地行了个礼,衣裙上的桃花随着他的动作悠悠一摆,似活了一般。再观花兆琰,他双眸微眯,拉长了他本就狭长的美目,长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投射出一处浅浅的暗影,衬得眸光溢彩,嫣红更甚桃花的两颊及美好的唇瓣联合额上那一朵桃花霎时迸发出惊人的妖气。他诱人的唇瓣缓缓吐出一句话:“世间草木,桃木最有灵气,论妖气,即便是那奈何桥下的彼岸花也比不过桃花,公子以为呢?”
孟七双目沉沉,却未被他迷惑了心智,抚掌笑道:“的确如花公子所言。”
一枝桃花轻轻地放到孟七桌前,花兆琰瞬时敛了所有的光华,淡然离去。
“公子,柳月方才瞧见花公子偷偷咬了咬嘴唇才使得唇色嫣红的。”柳月脆生生的声音惊醒了南宫水月和依依。
依依点了点柳月的额头,嗔道:“小哥好利的一双眼,花花唯一的缺点就这么被你发现了,你可千万要保密呀!”
柳月谨慎地点了点头,看得依依又是一笑。
孟七见南宫水月嫉妒地看着那枝桃花,便笑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何必咬牙切齿?”
依依见状连忙阻拦,解释道:“这花不是普通的花,不能随便让的。花花赠花的意思是选中了公子你作为他今夜的恩客。”
孟七有些意外,“花魁可以自己选恩客么?”
“在我们豪情阁可以,豪情阁的花魁有绝对的权利。即便有恩客能一掷千金,却只能请到花魁演出,若想一夜**,必须要得到花魁的青睐。当然,若是花魁心仪选中之人,可分文不取。”依依睨了睨那枝开得正艳的桃花。
“可以拒绝么?”孟七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可以,可是至今没人能拒绝花兆琰。”依依并不相信这个剑客会真的拒绝。
“可是到现在也没见鸨母出来照应。”孟七有些不解。
南宫水月大笑:“孟兄果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依依连忙为孟七解惑:“虽说豪情阁的老板是个男子,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他,豪情阁没有鸨母,历来都是由花魁掌事的。”
“而依依姑娘便是如今的副掌事。”南宫水月Сhā嘴道。
孟七但笑不语,直到酒足饭饱,才在柳月耳边交代几句,朝依依点了点头,依依会意,二人起身欲走。
南宫水月惊呼:“你要去哪呀?”
“自然是去花花的房里。”依依故意气他。
“可是你不是说拒绝的么?”南宫水月不满道。明明是孟七先问是否可以拒绝,又不动如山地吃菜喝酒,他以为孟七是真的打算拒绝的。
孟七笑得很是温和:“正如依依姑娘所言,没有人能拒绝花兆琰,孟某以为自己可以,可坚持了这么久,发现还是不能,所以打算遂了自己的心意。”
南宫水月又嘀咕些什么,却不是孟七所关心的了。
依依将孟七带进花兆琰的房间就识相地退了出去。无双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太素净了,素净得不像是个花魁的房间。花兆琰依旧着舞衣,唇上却失了嫣红,依依说得不错,花兆琰唯一的缺点便是唇色有些淡,平添了几分凉薄。
花兆琰为孟七沏好茶,露出极淡极淡的笑意,开口道:“公子可是好奇我为何选了公子?”见孟七点头,他继续说道:“不知为何,一见公子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说着,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孟七抿了口茶,缓声问道:“花公子可曾去过京城?”
“不曾去过。公子为何这么问?”花兆琰不解道。
孟七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几年前在下曾在京城望江楼见到一个少年,他的容貌与花公子极为相似,只是后来不知所踪。在下今日也是以为遇到了故人才进这豪情阁的。”
孟七说罢,却久久未闻花兆琰说话,抬首一看,却见他泪流满面。
早有渊源
清丽的面庞,坠着点点泪珠,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心生不忍。可惜剑客孟七没有一副软心肠,也不似好龙阳的男子一般怜惜眼前人,纤细的手指挑了他的一滴泪,放入口中,活生生的登徒子模样。
燕王这副模样不常见,但是所有的龙卫可以证明,燕王殿下早在十三岁时便对这些调戏的手段很是轻车驾熟。
因着孟七这个动作,花兆琰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连忙抹了泪,致歉道:“兆琰失礼了。兆琰如此失态,实乃……实乃想到了故人。”
“哦?”孟七面露好奇之色。
“不瞒公子,公子所说的那位故人怕是与兆琰有些渊源。”花兆琰顿了顿,有些神伤,却还是继续说道:“他可能……可能是我的孪生兄长。”
“如此机缘巧合?”孟七惊讶。
花兆琰苦涩地笑了笑,道:“我们兄弟俩出身不好,阿爹是个酒鬼,阿娘是个从良的青楼女子,阿娘死了之后,阿爹养不活我们,便想将我们兄弟二人卖掉一个,兄长护着我,自愿被卖了,可阿爹得了银子就买酒喝,没过几年他也死了,我辗转多处,最终还是将自己卖了。”他说着双眼又有些湿润,连忙抹了抹眼角,问道:“孟公子可知我那兄长如今身在何处?我……我如今手头宽裕了些,总是想寻他。”
“这个孟某倒是不知,说起来已是几年前的旧事了。幼时好友相邀,孟某推辞不得,才去了那望江楼,正如依依姑娘所言,即便是京城风气甚严,有些名气的青楼却都是有小倌的。孟某第一次去的时候,令兄为孟某倒过酒,鸨娘道他还未接客,可第二次去的时候他却是被竞价了,听说后来被人买走了。不过,孟某很快就离开京城了,自然不知他的去处,且如今也不好考证,因为那望江楼据说是因为得罪了朝廷,已经不复存在了。”孟七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花兆琰忧愁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不知是说给孟七听的还是安慰自己道:“已经找了这许多年,心里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但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酸。”
孟七点点头,表示理解,“人之常情。”
“公子可要沐浴?”
花兆琰的话题内容跳跃太快,即便是敏捷如孟七也不禁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觉得这位花魁很是敬业。上一瞬他还因思念兄长而泪流满面,下一瞬他又变成了一位清冷高傲的花魁,这等高超的变脸技术,孟七将之归为敬业。
见孟七微愣,花兆琰坦然笑道:“兆琰既然将桃花给了公子,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嗯。”孟七颔首,忽然问道:“花公子可曾接过女客?”
花兆琰闻言一怔,随即笑道:“虽说瑶山风气开放,女子寻欢作乐也有,却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况且‘千金一夜’也不是寻常女子买得起的。”
若是知趣的,此时大约是转移话题说些风花雪月之事,调**,早早度**,可孟七却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不知孟某可要付银钱?”
此话一出,不仅花兆琰愣了,门外更是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孟七涵养极好地朝花兆琰点头致意,笑道:“今夜怕是不太合适行那风月之事。”
花兆琰微微颔首,脸色不好地看向门口。孟七则是看都不看一眼,执杯抿了一口,道:“南公子,进来罢。”
门口又是一声巨响,接着就闻一人不满道:“我姓南宫,请称呼我‘南宫公子’。”
门打开,赫然正是有些狼狈的南宫水月。而他只顾着纠结自己的姓氏,丝毫未注意到花兆琰的脸色。
“实在懒得唤四个字,唤我‘南宫’也是可以的。”南宫水月看似委曲求全,心中却为打断了孟七的好事保全了花兆琰而高兴。
然而花兆琰却没有他的好心情,冷冷地喝了一声:“来人!”
护卫闻言,顿时冲了进来,见到南宫水月这个大活人无端地出现在这里,皆是面面相觑。
“把他赶出去!”花兆琰吩咐一出,两名护卫就押着南宫水月往外拖。
南宫水月这些日子已经被押惯了,丝毫不显惊慌,但他看到孟七悠闲地坐着喝茶,一副惬意的样子怎么都瞧不顺眼,不满地叫唤道:“凭什么拖我不拖他呀,明明花花没有说要拖谁!”
护卫有些同情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南宫公子,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那位孟公子可是花公子请进房的,而你却是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你说该拖谁?
南宫水月也丝毫不觉自己问得傻,朝无双喊道:“兄弟妻,不可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孟七笑得凉薄:“你我不过一饭之缘,算不得兄弟。”
南宫水月很受伤,却机灵地改口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总该懂了罢?”
他说得起劲,却不知一个“妻”已经彻底地惹恼了花兆琰,花兆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立即扔出去!”
还未等护卫动作,孟七却是轻笑一声,起身拱手道:“今日看来不便留宿,日后再叙罢!”
花兆琰知道留他不住,便盈盈回了个礼,道:“公子若是不嫌,日后尽管来找兆琰。兆琰思念了他那么多年,您总归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
孟七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意,便点头应允,之后便随着押着南宫水月的护卫一起出去了。
柳月老老实实地在二楼等着,见自家主子出来,连忙跟上,主仆二人步行出了豪情阁,而南宫水月却是更高级一点,他是“飞”出了豪情阁。呃……豪情阁的护卫直接将他从二楼扔了出去。
孟七二人出了豪情阁,就见被摔惯了的南宫水月自个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也不管路人的讥笑,朝孟七瞟了一眼,似是认命地等着她来嘲笑一顿,可惜孟七却是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依旧朝着未进豪情阁前所行的方向走去,看都未看南宫水月一眼。
南宫水月是个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人,若先前他一开口邀请孟七就同意随他进豪情阁,他怕是不会再理会她,可孟七没有,于是他拼命想拉孟七进去。同样的,若孟七嘲笑他一顿扬长而去,他怕是不会再跟着她,可孟七只当做没看见他,他觉着自己被人忽视了伤了自尊了,便决定化身叮皮的跳蚤,缠上这位孟公子。
他连忙快步跟上孟七,热情地说道:“天色已晚,不知孟兄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不如来寒舍坐一坐。”
孟七并不理会,脚步不停。
南宫水月再接再厉:“瑶山不比其他地方,到了这个时候客栈怕是很难再有客房了。”
孟七依旧不理他,却让柳月问了几家大的客栈,结果很真如南宫水月所言,都客满了。其实挨家找过去,未必找不到简陋的客房,可那等房间岂是燕王能住的,柳月第一个就否决了。孟七看也不看南宫水月得意的笑脸,悠闲地往回走。
南宫水月心生不妙,还未开口相询,便听孟七对柳月说道:“花公子今夜不会再选客人,想必能留我一夜。”
南宫水月一听,脑中一震,立即拦住孟七,道:“孟兄请留步。不怕孟兄笑话,在下家中在地方上有些小势力,可为孟兄寻得一间上房。”
孟七很有骨气地推辞道:“孟某与南宫公子非亲非故,怎能麻烦南宫公子?先前孟某与花公子一叙,甚为投缘,想来他不会介意留孟某一晚的。”
南宫水月大惊,连忙说道:“孟兄此言差矣。孟兄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如同在下的再生父母,为孟兄安排住宿乃是在下的本分,还请孟兄就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报恩。”
“南宫公子……”孟七刚一开口,南宫水月就机灵地说道:“恩公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南宫’就好。”
孟七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既然南宫诚心诚意地要报恩,孟某就勉为其难地受了。”
南宫水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大喜道:“孟兄请随我来。”
说是上房,其实是个独立的院子,看来是这家客栈的贵宾房了。
待柳月下去吩咐人送热水的时候,南宫水月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孟兄,方才花花是说你与谁有两面之缘,他可是有了心上人?”
孟七轻哼了一声。
南宫水月顿时委顿下来,叹气道:“我就知道。”
“你知道?”孟七挑眉。
南宫水月点点头,又叹了口气,略带苦涩道:“孟兄刚到瑶山不久,不知花花是见过我的,有段时日甚至天天见我,他说我的双眼像一个人,不过只半个月,他就说我到底不是那个人,就不再见我了。被心上人这般对待,你说我难不难受,特别是还没个正经理由我就被甩了。孟兄,你给我评评理!”
孟七无意做红娘,却仔细端详了南宫水月的双眸一番,颔首道:“的确有点像。”
“像谁呀?”南宫水月有些莫名。
“你的眼睛的确有些像那个人,也难怪花公子会留恋。”
孟七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此话如利剑一般将南宫水月那脆弱的小心肝刺了无数个洞。但他生命力极其顽强,依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孟七想了想,道:“容貌自然比你出色得多了,身材与花公子差不多,腰身柔软。”
最后一句上了南宫水月的心,他惊道:“是个女子?”
孟七摇头:“是个男子。”
南宫水月顿时了然,“也是风尘中人?”
孟七点头,南宫水月顿时心酸了,花花为何喜欢风尘中人呀,莫非是同命相怜?
“那人现在何处?”
“不知,花公子还在找。”
南宫水月有了心事,不愿多留,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之后就匆匆离去,差点撞到了进门的柳月。
柳月将湿巾递给孟七,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花公子真的有心上人了么?”
“不知。”
柳月惊道:“那方才公子说的那位是谁?”
“可能是花公子的兄长罢,花公子是这么说的。”孟七漫不经心地说道。
即使孟七依旧面无表情,但柳月却是看出了他的好心情,便试探性地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趣?”
“是挺有趣的。”
“那骗吃骗喝呢?”柳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恩,银票和银子都是你保管的,该烂了烂了,该丢的丢了,唯一的五十两你换成了我身上的衣裳。”孟七淡声说道。
柳月有些委屈:“公子不是说不是我的错么?”
“我有说是你的错么,我只是说明银子是在你手里丢的。”
柳月暗自泪流,这不是一个意思么?
忽然,孟七轻笑一声,“果然逗弄别人就是有趣,吃别人的用别人的更是舒心啊,难怪江夫子好这口。”
“哈?”
见柳月一副不解的模样,孟七好心地为他解惑:“方才南宫请我务必要让他把救命之恩报完。”
柳月惊奇的次数多了,此时已经不惊奇了,只笑着说道:“公子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是么?”孟七下意识抚了抚左手的扳指,只是那扳指太显眼,留在了李晏那里,此时左手拇指上空无一物。
“他们都希望我有人情味儿,我自然是要有的。”孟七淡淡道。
柳月悄悄地退出去让人送些夜宵过来。
待他离去,孟七顿时冷了双眸,南宫水月,这瑶山只有一个南宫家!
既然南宫水月执意要报恩,孟七主仆二人就安心地住下了,平日里偶尔去茶楼坐坐,偶尔练剑,倒是悠闲得很。倒是那位口口声声要报恩的南宫公子,却是再也没出现过。
三日后,孟七收到了一封信,是花兆琰写的,大抵意思是南宫水月大闹豪情阁,使豪情阁众人不堪其扰,故特请南宫水月的救命恩人孟七前去救众人于水火之中。
到了晚上,孟七依旧一副名门侠客的装扮,带上柳月,去了豪情阁。
豪情阁此时很是热闹,无论是阁中的姑娘公子还是众多宾客皆指着台上献艺之人,笑得好不欢快。
看到孟七来了,依依连忙迎上来,道:“孟公子可是到了!”
柳月不解道:“依依姑娘,这是怎么了?”
依依闻言又笑又怒,哭笑不得:“咱们豪情阁来了新人,公子看了便知。”说着指向台上。
孟七看去,台上一个红衣公子正在舞剑。剑舞并不稀奇,但舞得妙的人极少,既要有剑的气势又脱不得舞的框子,很是难学。这位公子舞得很是罕见,也难怪众人对他指指点点,舞得这么差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的怕是只有他一个了。剑势丝毫没有,更不见舞蹈的美妙,一横一刺都歪歪扭扭,实在是不堪入目。
豪情阁怎会找了这么个新人表演?柳月都好奇了。
孟七眼力好,看出来那妆扮得不伦不类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水月。
深藏不露
别人或许不明白南宫水月的用意,孟七却是在看到怪模怪样的南宫水月的第一眼就明白了。说起南宫水月异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孟七。自从那日南宫水月从孟七这里知道花兆琰惦记了许多年的人也是风尘中人后,他便认定花兆琰是出于同命相怜的原因记挂着心上人,于是免费在豪情阁挂牌,想引起花兆琰的同情心。
依依见孟七有些发愣,连忙催道:“哎哟我的孟公子,您就别发愣了,先将南宫公子赶下台再说。”
孟七气定神闲地看了她一眼,道:“豪情阁的护卫呢?”
提到这个,依依就苦了一张脸,道:“南宫公子今个儿不是第一次了,他赖在咱们豪情阁已经三日了,所以花公子才会请您出面劝劝他。他南宫家在瑶山也是有头有脸的,若是……”依依说到这里忽然停了嘴,偷偷瞧了孟七一眼,见孟七似乎没有在意,便放下了心。
孟七淡淡道:“看来无需孟某费心了。”
依依朝台上看去,两个劲装男子一左一右将南宫水月制住,运起轻功直接飞至三楼,拖进一间包厢。瑶山的江湖人很多,因此宾客们见怪不怪,大概以为那位妆扮奇异的公子被某个门派的门主看上了,至于是不是自愿,那就是豪情阁自己的事了。英雄救美的事一般建立在这个美人是自己的心上人的基础上,因此宾客中会武功的丝毫没有救美的心思。
无论怎么说,都是豪情阁失礼,作为豪情阁如今的掌事者,花兆琰这个花魁理应出面安抚,是以仓促之下花兆琰还是亲自舞了一曲。鞠躬退场之时,他看到了孟七,便点头致意,又看了依依一眼。
依依会意,恭敬地对孟七说道:“孟公子,花公子有请。”
孟七没拒绝,点点头,随她而去。
“少主,年关将至,今年最后一批货即将送到,各家都虎视眈眈,您该回去主持大局,而不是在这等地方……在这等地方……”老者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南宫水月倒是不在乎,好心地替他说出来:“挂牌?”
老者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少主,南宫家是少主的,还请少主顾及南宫家的名声,休得胡闹!”
“怎么?哄的不成,就来训的了?”南宫水月笑得讽刺。
老者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是真的把我放在眼里么?”
老者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向来嬉皮笑脸的年轻少主面色此时一片冷肃。但仿佛是错觉一般,下一瞬他的脸上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轻浮地说道:“为博美人一笑,南宫家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产业有几位长老打理就好,我就做我的闲散少爷罢。”
“少主!”老者惊道。
“嘘!”南宫水月作出轻声的姿势,吓得几人立即面色一凛,警觉地看向房门。南宫水月见状大笑,“你们呀,还是这么呆板,不好玩儿,不好玩!”
被南宫水月这么一闹腾,老者心中也有些恼怒,但还是压着心中的怒火问了最后一次:“少主当真不愿跟老夫回去?”
“不回去!”南宫水月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地说:“在博得花花的芳心之前,本少主坚决不回去!”
花花是谁?老者有些懵,一名属下连忙靠在他耳边解释花花就是豪情阁的那位当家花魁,还是个男子。老者听了几乎气得要将胡子吹飞,他努力再努力,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冷冷道:“老夫先行告辞,还请少主偶尔回去看看的好!”
“好走不送。”南宫水月头也不抬地说道。
老者气得胸口发疼,几乎要不顾主仆之别出手帮死去的主上教训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但思及地方不对,实在不好发作,遂一脸铁青地推门离去。
巧的是他刚推开门就看到了刚到三楼的孟七几人,不惊有些诧异地多看了那俊朗的青年剑客一眼,待走到二楼才低声吩咐道:“查查刚才那个剑客的来历。”
“长老可是觉得他可疑?”
老者双目微沉,颔首道:“那个神韵可不是一般人,下盘极稳,落地无声,吐纳悠长,神态自若,仅凭这几点就极是难得。你去查一查,近来江湖上可有人用双剑。”老者是何等精明之人,只一眼就看到了孟七腰上佩着的双剑。
“是。”
孟七几人路过南宫水月门前的时候恰巧看到他一人在喝闷酒,依依到底有些不忍心,转身与孟七协商道:“花公子的房间孟公子想必是知道的,可否请公子自己过去?”
孟七知她用心,便未为难她,点了点头。
依依面上一喜,福了福身便进房陪南宫水月去了。
花兆琰的房门是关着的,柳月上前敲了三声。
“是谁?”房内之人有些警觉。
“孟七。”
“呼啦”一声,门开了,却无人相迎,只听房内之人说道:“还请孟公子见谅,兆琰卸妆卸了一半,不便见客,请公子稍候片刻。”
孟七极少妆扮,不知其中难处,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柳月却是知晓这上妆卸妆都麻烦得紧,不由有些不满,这位花公子难道就不能等见过殿下之后再卸妆么?
好在花兆琰并未让孟七等候太久,一盏茶的时辰就出来了。卸了妆的他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衬得面容越发清丽,他一声不吭地取出酒杯自斟自饮三杯,又朝孟七鞠了一躬,道:“兆琰先向孟公子赔罪了。”
孟七放下茶盏,不缓不急地说道:“你倒是说说,要向孟某赔什么罪?”
“兆琰考虑不周,只顾着豪情阁,差点令公子惹上麻烦,实在惭愧!”花兆琰自责道。
孟七却未与他计较,大度道:“花公子是豪情阁的掌事者,自然要为阁中众人着想,孟某与花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孰亲孰疏孟某还是分得清的,此乃人之常情,花公子不必自责。”
“若是公子不嫌,不妨唤我一声‘兆琰’。”
“那么兆琰可否告知孟某南宫是何来历?”孟七不容他转移话题。
花兆琰轻轻叹了口气,道:“南宫公子的来历起先我们也是不知的,只道他是哪家的纨绔公子,直到南宫家的人暗中找上门来,我们才知他是南宫家的少主。公子是江湖中人,想必是知道瑶山的南宫家的,若说武林世家大约称不上,但楚州的水路皆由南宫家控制,我大燕国的江河皆汇于楚江,因而说南宫家掌握半个大燕国的水路也不为过。南宫公子是南宫家上任主人的独子,南宫家的少主,前些年南宫家主去世之后南宫家就该由南宫公子接手,只是南宫公子却从未公开露面,也未真正主持大局,据说是受到几位长老的排挤。”
接下来已不必多说,久居深宅的南宫少主一朝出了门,见识了外面的五彩缤纷,更迷上了豪情阁的花魁,只想着如何博得美人的芳心,再不愿回去了。花兆琰本只以为南宫水月是谁家的纨绔公子,便未对他客气,后来南宫家的人暗中找上门来,思及南宫家的名声,豪情阁众人只当不知道他的身份,却对他更不客气,希望他干脆地离开豪情阁,谁知他竟做出挂牌这等荒唐的事。挂牌之事一出,南宫家的名声自然受损,大庭广众之下,豪情阁不敢动手,只得借孟七之手。
毕竟,孟七是个外地人。
孟七确实没有恼怒,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都有权利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条路,她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叹一句:“孟某只是个外地人……”
他神色如常,甚至连双眸都未透露异常,但这句话中所含的一丝落寞却成功地让阅人无数的花魁内疚不已。
花兆琰喉中一涩,想道歉却如何也开不了口,然他早已不是青涩少年,事已至此,追悔无用,于是他又自罚三杯,紧紧地盯着孟七的双眸,道:“孟公子,兆琰可否唤你一声‘七哥’?”
孟七讶异地挑了挑眉,但还是点头应允了,这一点头便是原谅了花兆琰之前的利用之举。
花兆琰面上一喜,接着说道:“明儿个是腊八,不知七哥可否赏脸来喝一碗兆琰亲手熬的腊八粥?”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都说君子远庖厨,兆琰幼时穷困潦倒,整日想的都是把肚子填饱,哪里还顾得君子不君子的。不过说起来也惭愧,做了那么多年的饭,至今也只有腊八粥拿得出手。”
“孟某离乡背井,能喝到兆琰亲手熬的腊八粥,未尝不是一种慰藉。”孟七及时解了他的窘迫。
孟七答应了,花兆琰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孟七打断了:“南宫还在楼下,孟某还是去瞧瞧的好,方才见他心情似乎不好。”
花兆琰恍然,忙道:“七哥说的是,劝劝他也是好的。”
孟七到南宫水月所在的包厢的时候并未看到依依,短短两刻,地上已经倒了几个空酒坛子,南宫水月趴在桌子上,大约是醉死了。
孟七朝柳月点了个头,让他守在外面,自己动作极轻地把门关上,右手握上剑柄,无声地朝南宫水月走去,在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她猛然拔剑刺向南宫水月,这一剑丝毫没有留力,若是刺中,南宫水月必然凶多吉少。眼看那剑就要刺中南宫水月,那看似醉死之人竟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闪电一般地躲过那一剑,右手摸上自己的腰部,一把软剑及时地格挡住孟七的第二剑。此时,他已看到偷袭之人是谁,不悦道:“孟兄这是何意?”
“嘘!”孟七的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外面有人瞧着呢,轻一点儿。”
南宫水月闻言咬牙,明明是他一剑就想要自己的命,难道要不还手等着他把自己刺死?还未等他开口抗议,孟七忽然抽剑,再次刺去,南宫水月无奈,只得连忙格挡。不过片刻,二人却已交手数十招,孟七步步紧逼,南宫水月疲于格挡,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察觉,双剑相触之时他都用了巧劲儿,就怕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二十招过去,南宫水月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得低声求饶:“孟兄,你就饶过我这回罢,下次到外面,咱俩找个宽敞的地儿打。”
孟七却不理他,转眼又是一剑,淡声说道:“兆琰给我写了信,让我来劝你。”
南宫水月闻言顿时有些得意地说道:“花花还是关心的,不忍我委屈。”只这一得意,胳膊上就被划了个口子,不过孟七下手不重,只划破了衣裳,并未伤到身体。
孟七冷哼一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你在兆琰的地盘闹事,兆琰顾着南宫家的面子,不敢动手,只得让孟某这个外地人助他一臂之力。”
南宫水月有些受挫,却又觉得孟七一口一个“兆琰”刺耳得很,心中顿时窝了火,想放开了打撒撒火儿,然而孟七却收了手,不紧不慢地坐到桌前。南宫水月刚要问他为何停手,却见依依推门进来。依依见孟七也在,便笑着说道:“我道这门怎么就关上了,原来是孟公子来了。正巧,方才我去命人炒了几个菜,酒这儿多得是,你们俩边喝边聊着。”她说完却见地上都是空坛子,怔了怔,随即笑道:“我再去拿便是了。”
临出去前,依依还特意对孟七说道:“孟公子,南宫公子心中苦,还请您多多劝导。”
待她离去,孟七瞥了南宫水月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好福气,依依姑娘关心你关心得很哪。”
南宫水月这回倒是没得意,心上人与孟七亲近,他在孟七面前再得瑟也落了下乘,遂喝了一杯酒,闷声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发现什么?”孟七明知故问,在听到南宫水月的磨牙声之后才笑着说道:“身手差到轻易被护卫扔下楼的人竟然能瞒过众护卫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兆琰的房门外,南宫你可谓深藏不露。”
南宫水月岂会不知他话中的讽意,苦笑道:“若是真的深藏不露,又岂会被你发现?”
“或许你觉得,若是藏得太深,以孟某的心智无法发觉,所以故意露了破绽。”孟七缓缓说道。
孟七的嗓音本就低沉,说话速度极缓极缓的时候,她的嗓音会有一种奇妙的魅力,再加上她那双墨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看得人几乎要陷进那团寒潭里去,就连深知真相的南宫水月自己都要以为她说得是真的了。待他回过神来,不禁干笑几声,道:“孟兄多心了,怎么会呢!”
孟七双目一眯,那种凝滞感顿时消失,她淡笑道:“孟某只是开了玩笑。”
南宫水月只得干笑着附和:“这玩笑开得好,开得好。”
双双中招
孟七似笑非笑地睨了南宫水月一眼,南宫水月的干笑便凝在了脸上,似那戏曲中的丑角一般,滑稽得很。然而下一瞬,他长长叹了口气,收起了所有的表情,淡声问道:“孟兄是从花花那儿过来的罢。”
孟七饮下半杯酒,默然颔首。
“孟兄千万别责怪花花,花花身上担着整个豪情阁,不好得罪南宫家,只好请孟兄出面。”
“是么?”孟七面色淡然,看不出怪罪的样子,也看不出释然的神情,“孟某与南宫公子并无交情,与兆琰也只有一夜之情,实在找不出理由Сhā手此事?”
说是一夜之情,却是有些勉强。孟七那夜并未留宿花兆琰房中,南宫水月也是知晓的,孟七会这么说大抵是心中不痛快。南宫水月有些懊恼,孟七既然从花花那儿来,花花必然是请过罪了,以孟七的气量想必不会计较,但自己一提反而让孟七再次响起被利用的事,自然生了恼。南宫水月面上一苦,连忙告饶道:“孟兄怎生见外起来?再怎么说,孟兄也是我的恩人啊!”
“恩人就活该替你收拾烂摊子?”孟七冷哼道。
南宫水月闻言却未如往日一般谄笑,惆怅道:“若你能替我收拾烂摊子就好了。”
孟七也不问他此话何意,只顾自己喝酒吃菜,倒是南宫水月连喝三杯之后,自己熬不住了,主动说道:“花花想必已经跟你讲了我南宫家的事儿。家父在世时,几位长老就手握重权,家父过世时我尚且年幼,南宫家几乎全部落入长老之手,而我就成了空壳子的少主,这么多年过去了,无人叫我一声‘主上’,依旧唤作‘少主’,其中的意思我岂会不懂,但终究只能装傻充愣罢了。”
“呸!你就找借口罢,自个儿不争气,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真真出息!”原来是依依拎了两坛子酒到了。
孟七见她一个柔弱女子却一手拎了一大坛子,不禁赞道:“依依姑娘好大的气力!”
依依正要谦虚几句,却闻南宫水月抢着说道:“孟兄有所不知,她家里头就是酿酒的,打小搬酒坛子搬惯了的,两坛子酒算什么,十坛子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她得到花花赏识前在豪情阁就是个做粗活的。”
依依今次倒未跟他计较,先将酒坛子放下,正要去关门,却见守在外面的柳月已经快手快脚地关上了,便转过身来笑着对孟七道:“孟公子过奖了,比起孟公子单手接住从二楼落下的肥猪,依依还差得远呢。不过那厮说得不错,依依家里头原本就是酿酒的,这酒便是依依自个儿酿的,孟公子尝尝可否爽口。”说着便为孟七换了大杯,斟满一杯。
孟七依言尝了一口,随即一口饮尽。酒倒是不烈,入了喉很是温润,咽入腹中,口中的余韵却良久不散。与饭菜一样,酒也讲究个色香味,不过酒比菜多一样,就是余韵。色香味俱全,余韵悠远,久久不散,才是真正的好酒。此酒色香味稍有些欠缺,但仅凭余韵便算的上是良酒。
或许南方人的习惯与北方人不一样,酒虽然不烈,却爽口得很,依依那一句没有问错。孟七点头赞道:“的确爽口!”
南宫水月见状,肚子里的酒虫也蠢蠢欲动,腆着脸道:“好依依,你可不能偏心,既然给孟兄尝了,也要给我尝尝。”
依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笑道:“瞧南宫公子这话说的,依依是个粗人,这双粗手酿的酒岂能污了您的口呀!”
南宫水月知她生了恼,立即没脸没皮起来:“好依依,我嘴贱,嘴贱还不成么,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那酒香勾得我口水就要留下来了。”
依依故意把坛子口凑到他鼻子底下,晃了一圈,就是不给他倒,却给坐着看好戏的孟七又倒了一大杯,朝南宫水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呀,什么时候像个男人一样把家业撑起来,什么时候我就免费赠你两大坛子酒。”
南宫水月闻言终于静了下来,叹气道:“说得容易,你以为我不想么?我早就试过了,只要我显出一丝精明的迹象,那些老头子立即就戒备起来,百般试探。我知道,若是试探出来我对他们有威胁,我这条小命就留不住了。若非安心当个纨绔子弟,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见到我么?”
听出话中的惆怅之意,依依心生不忍,不禁安慰道:“别这么早就气馁,先前那位来劝你的长老不是站在你这边的么!”
南宫水月嗤笑一声,道:“他呀,是墙头草,在我成为一具尸体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跟我翻脸的。他在权衡,等我与那些老头子真正地分出胜负之后才会表明立场,在那之前他只会两不相帮、冷眼旁观。”
依依虽然泼辣,却是个软心肠,闻言更是不忍,一时不防,却被南宫水月夺去了酒坛,只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嘻嘻笑道:“依依酿的酒就是这么香啊!”说罢也不倒入杯中,就着坛口一连喝了几大口。
依依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顿觉自己方才的担心是个笑话,不禁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她瞧着南宫水月抱着酒坛子猛喝的模样,又觉好笑,心思一转,打开另一坛的封口,为孟七斟了一杯,笑道:“孟公子喝这坛,那坛子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能喝了。”
孟七笑了笑,举杯敬了敬那个不干净的东西,一饮而尽。
“不干净的东西”当即不满道:“什么叫不干净的东西?不就是沾了我的口水么,我与孟兄情谊深厚,又都是大男人,孟兄怎会介意……”
未等他说完,孟七便道:“我介意。”
难得瞧见南宫水月吃瘪,依依大笑着为孟七又斟了一杯,道:“孟公子一看就是好洁之人,怎会跟你这个泥猴子共饮一坛,我就料着你有这手才多拿了一坛,否则根本没你的份儿!”
南宫水月又大呼“偏心”云云。
笑语方歇,依依到底心地善良,不免关心道:“你就这样颓废下去,变成一个废人?”
南宫水月也敛了笑闹之色,低声道:“既身为男子,岂会想成为废人,只是我孤身一人,目前不适宜轻举妄动,还是等寻着帮手再说。”
依依眼珠子一转,指着孟七道:“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么?孟公子武艺高强,心智过人,必然能助你一臂之力!”
南宫水月偷偷瞟了一眼只顾自己吃菜喝酒的孟七,故意叹气道:“我倒是想啊,只怕孟兄不愿意。”
依依假意打了他一下,道:“瞧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你这么说,孟公子心里可要不舒坦了,江湖人就讲究个义气,孟公子一看就是个侠客,又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侠骨柔肠,自然会帮你一把的,就看你诚意够不够了。”
南宫水月自然明白依依的意思,正要顺着往下说,却见孟七突然问道:“孟某初来瑶山,人生地不熟,请问依依姑娘,这瑶山可有出名的玉器行或者古董店?”
依依闻言笑道:“孟公子这倒是问对人了,我们豪情阁正巧与一家玉器行有生意来往。二位公子都是明白人,依依也不瞒二位了,每日里都有人眼巴巴地送上宝物请阁里的姑娘公子笑纳,给花魁的就更多了,咱们豪情阁没有那等清高的闺阁女子和大家公子,一般都是收下的。只是那宝物也有个优劣之分,也有姑娘公子们的喜好之分,总之,姑娘公子们不想留下的,咱们阁里会统一拿去玉器行换银子,与典当没什么区别,不过那家玉器行的东家比较厚道,只要是有价值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吝啬银子。”
“如此说来,他家怕是没什么好东西罢。”孟七蹙眉道。
“孟公子倒是错了,不好的东西要当,太好的东西也要当,有些太过名贵的宝物大多来历不明,咱们阁里不敢留,自然是转手给那家的,那家有没有销货的渠道我们不敢说,但我们换了银子,心里头踏实。”依依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润润喉。
“玉器行,只经营玉器还是别的也有?”孟七问道。
“自然是什么都有,玉器、金器、字画、瓷器等等,可以定做,也有上了年数的古董,要珍品有珍品,要劣品有劣品。”依依笑着说道,看来对那家玉器行很是信任。
一旁的南宫水月听到这里便知她说的是哪一家,笑道:“听了你最后一句话,我便知你说的是明珠阁,整个楚州怕是只要他家敢号称‘要珍品有珍品,要劣品有劣品’。”
孟七闻言也道:“确实有些稀奇,凡是做古董珠宝这一行的,即便是劣品,也是谎称是珍品。”
“所以说那东家会做生意嘛,人分三六九等,手里头握着的银子也分三六九等,明明买不起好东西,可又想买了东西去哄人,只得买劣品。明珠阁比别家厚道,不会以次充好胡乱开价。”依依为明珠阁说的都是好话,合作关系不假,但她若是牵成线,作为中间人是能抽成的。
孟七若有所思,“明珠阁,为何取名明珠阁?”
依依闻言抿嘴一笑,“孟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名儿可是有个来源呢。”
南宫水月想来是听说过那个来源的,接着说道:“明珠阁的东家曾经说过,即便是蒙尘的明珠到了他的手中亦会重现风采。”
“好狂妄的口气!他的意思是任何宝物都逃不过他的眼喽,如此说来,孟某可得去见识见识那位东家的火眼金星了!”孟七似笑非笑道。
孟七的容貌雌雄莫辩,然因着他的英气和装扮无人觉着女气,但他每次摆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之时却是透出些阴气,使人脊梁骨一凉。依依此时也觉得他话中有话,生怕自己帮了倒忙给明珠阁带去麻烦,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孟公子问起玉器行可是要置办什么物件?”
孟七颔首道:“与兆琰相识至今,孟某从未有所表示,明儿个是腊八,兆琰请孟某喝腊八粥,孟某总不能空手而来罢?”
提到心上人,南宫水月睁大了眼睛,悲痛欲绝:“为何花花请你不请我?我的小心肝儿哟,碎了哟,碎了哟!”
依依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他正要反抗,却忽然觉得体中一窒,没了气力,顿时冷下脸来,警觉地扫过室内的所有地方,最后将目光定在他喝的酒坛子上,显然此时孟七也发觉不对之处,滞坐着,只看着手里的酒杯。依依见状便知药起了作用,但笑不语,先将摔倒在地的南宫水月搬进内间放到床榻上,随后将孟七也抱上床去,她的气力极大,做完这一切气都不喘一下,也不多留,直接出去将里间的门关上。青楼里这样的房间多的是,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放着床榻,乃是颠鸾倒凤必备用品,外间放着圆桌或长案,乃是饮酒吃菜谈笑风生必备用品。
南宫水月与孟七二人皆被依依这一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她一声不吭地出去了,连忙问道:“依依,你就是想让我们死也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呀!”
“呸!”隔着门的依依啐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就算想你死也不想孟公子死呀。不到一炷香孟公子就能动了,我要不把门锁起来,怕是下的药都白费了。”
“你下的什么药?”南宫水月惊道。
依依嘻嘻笑道:“这儿是青楼,什么药最多就下的什么药。”
“依依,别胡闹!我与孟兄不合适!”南宫水月努力劝说道。
“怎么不合适了?你本来就是个死断袖,孟公子又是个懂情趣的人,再合适不过了。”依依咯咯笑道,笑得南宫水月浑身发寒,“你可别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在帮你呢,你不是想孟公子帮你么,孟公子是聪明人,岂会蹚你们南宫家这趟浑水,待孟公子和你有了这层关系,心中对你有愧,自然要帮你一把。”
颠鸾倒凤
南宫水月心中一颤,孟七不愿Сhā手南宫家的事他是明白的,否则方才也不会转移话题,可什么叫对他有愧?他连忙颤声问道:“依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依依此时的声音格外的甜,可南宫水月听着却觉得那层甜下面必定藏着苦芯儿,果然依依说道:“你和孟公子中的药不一样,虽然药效都是一样的,但是你动弹不得,而孟公子却是很快就能恢复些气力的。”她话音刚落,南宫水月就感觉到孟七的手动了一下,只听依依又道:“孟公子想必已经能动了罢,不过这药就是青楼里常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姑娘公子的,孟公子服用的药虽然不限制行动,却是却是限制武功的,孟公子若是不信,大可运气试试,丹田处是否是凝滞了聚不一丝真气?”
孟七并未调息,不用依依说他也知道真气一时半会儿是聚不起来了。他冷冷地瞥了南宫水月一眼,打算下床离去。
“孟公子也别想着离开,说起来真是凑巧,南宫公子选哪个房间不好,偏偏选了这间房,这间房如今虽是包间,以前可是阁里调\教姑娘公子们的地方。这扇门一旦外面上了锁里面是如何打不开的,门是千年铁木所制,结实得很,怕是什么宝剑也砍不碎,孟公子还是别白费功夫的好。”
孟七闻言,停了做了一半的起身动作,认命地躺下闭目养神。本来以为他铁定会丢下自己逃跑的南宫水月见状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正乐着,忽觉丹田处起了一把火,愈烧愈烈,很快四肢八骸都着了火,某个部位很不争气地起了变化。他立即转头看孟七,孟七正闭着眼,肤色如常,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然而孟七额上细密的汗珠昭示着他体内的药也开始发作。
或许是体内那把火烧得旺了,竟将南宫水月的脑子烧得灵活了些,他顿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孟七和他都中了药,都出不去,孟七能动,他不能动,要是孟七兽性大发,受伤的岂不是他?
“依依,我的好依依,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么,何苦折磨我哟!”南宫水月哀声道。
依依知他想明白了,却不给他一个痛快,坏心眼地说:“你自己想撒!”
南宫水月勉力动着自己快被烧糊了的脑子,努力回想方才发生的事,一开始挺好的呀,她舍不得自己,特地命人送了酒菜来安慰自己,后来,后来孟七就来了,后来……后来就是喝酒,她不会一开始就打着送酒的旗号给自己下药罢,再说,再说她对孟七一直挺客气的,难道是……
“想明白了?”依依笑问。
南宫水月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最毒妇人心了,女子哟,原来这么小心眼儿啊。
“孟兄有所不知,她家里头就是酿酒的,打小搬酒坛子搬惯了的,两坛子酒算什么,十坛子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她得到花花赏识前在豪情阁就是个做粗活的。”
就这两句话,依依上了心,动了怒,指尖动一动,他们两个大男人就中招了,想清楚缘由南宫水月就不纠结下药的过程了,依依是青楼中人,恐怕那指甲缝儿里都藏着药呢。
“依依,我都说了我嘴贱,我赔罪还不行么?”南宫水月看着面色开始发红的孟七,心惊胆战地求饶道。
“不行!”依依斩钉截铁,“让你整天缠着花花,让你整天欺负我,让你来豪情阁捣乱,让你嘴贱,这点小惩罚便宜你了!孟公子是个斯文人,不会让你受大罪的。”依依带了些笑意地又道:“香膏之类,床边的暗格里都有,孟公子不必客气,好好享受!”
“依依!依依!依依……”南宫水月不死心地叫道,回答他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另一道关门声响起,他终于死了心。
守在外面的柳月见依依推门出来,却见房中不见主子,连忙轻声问道:“依依姑娘,我家公子与南宫公子人呢?”
依依掩唇一笑,指了指里面那道关着的房门,将外面这道门带上才道:“他们喝出了兴致,进了内间,不知是继续喝酒还是做别的事儿了,反正让我出来了。”
柳月有些怀疑,但想到自家主子武功高强,若是真的有事必会唤他,便放下心来,守在外面。
内间,南宫水月的脑子已经烧成了浆糊,但他仍然有着本能地警戒,是以在孟七欲扒开他衣裳的时候他费力地按住孟七的手,张开赤红的双目,粗声道:“孟兄请自重!”
孟七嗤笑一声,甩开南宫水月已经没有气力的手,直接撕开他的衣裳,将手贴上他滚烫的胸膛,道:“依依是不是南宫家的人?”
南宫水月一惊,双目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回道:“应该不是,若真是那些老家伙的人,既然想动我,便不是下这种药,而是下能让我变成尸体或者直接变成尸水的药。”
南宫水月坦然地看向孟七,却发现孟七面上透着粉,连水色的唇也嫣红一片,他双目湿润,失了往常的锐气,柔和了许多,倒是添了几分女气,不禁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孟七看着他动了喉咙,自然明白南宫水月心里在想什么,心中不悦,直接抽掉他的腰带,看到他有些惊慌的神色才满意地问道:“她是不是你的人?”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的人,跟我没有关系啊!否则我也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了。”南宫水月连忙为自己辩解,生怕孟七下狠手。
孟七沉下双目,直接握住南宫水月的要害,惹得他闷哼一声。南宫水月正全身舒爽地哼哼,却觉得那处被握得越来越紧,舒适很快就变成了痛苦,他连声求饶:“孟兄,孟兄手下留情啊!”
孟七沉□子,靠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你仅仅是个无用的纨绔子弟,那个长老为何两不相帮?你到底还有什么筹码?”
南宫水月一惊,方才他便是有意模糊了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被他注意到了,他本能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然而那处又是一痛,思忖片刻,还是觉得那处重要,便无奈地说道:“一本武功秘笈,我南宫家历代银库的所在地,以及银库的钥匙。”
孟七低低地笑了,“他们都觊觎这些东西,所以养着你这个废物,仅凭你南宫家的银库,他就惧怕你有回手之力,因此坐等尘埃落定。”
“还有一点,”南宫水月稍微平复了一下上涌的血气,咬牙道:“我爹死得突然,也死得太蹊跷。我爹死的时候,我并不在他身边,因此那些老家伙拿不准我到底知不知道这几样东西的去向。”
“死得蹊跷?”孟七挑眉。
南宫水月闭了闭眼,道:“不是病死的,是中毒而死。他们急吼吼地把他葬了,我回来之后连他的尸体都没看到,后来我想方设法,避开他们的耳目,亲自动手挖了坟,却已是几年后了,然而骨头却还泛着黑青,明显是中毒死的。”
“所以你隐而不发,等待时机一击必中?”孟七似笑非笑道。
南宫水月虽然脊梁发麻,却还是勉力点了点头。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孟七定定地看着他,“代价是你南宫家的武功秘笈!”
南宫水月狐疑地看着孟七,他竟对南宫家的财产不感兴趣,莫非他不贪财?不经意间瞥到他腰间的双剑,南宫水月心中稍定,孟七是个剑客,或许更是个武痴,勉强可信。他牙关一咬,狠狠地说道:“成交!”
孟七轻轻吐了口气,方才勉力压住的热气立即涌了上来,他手上一颤,南宫水月又是一声闷哼。孟七双目微沉,直接撕坏南宫水月的裤子。
南宫水月感觉到□的凉意,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贞操危机,瞪着孟七,有气无力地威胁道:“我会叫的,你要再继续下去,我真的会叫的!”
孟七嗤笑一声,道:“南宫家有人在豪情阁,这间房并不怎么隔音,你要是不怕丢人,尽管大声叫,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下面的那个!”
且说依依见柳月心思单纯,丝毫没想到那处去,不禁一笑,拉着他走到隐秘处,在墙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小块空格,拨开最外面的砖块,抠出里面的小塞子,露出一个洞来。她附到柳月耳边小声道:“虽然隔了一道门,看不见里头,但是还能听到些声音。”
话音刚落,便听里面孟七说道:“你要是不怕丢人,尽管大声叫,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下面的那个!”
依依贼兮兮地笑道:“想不到孟公子强硬得很,想来是熟手了。”
柳月这才明白依依说的“做别的事”是什么意思,当即露出尴尬之色,不想听下去,但他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有些好奇主子是怎么对付南宫水月的,便留也不是,走又舍不得。犹豫片刻,他想到了那些神出鬼没的龙卫,虽然此次跟主子单独外出至今并未看到龙卫的身影,可谁知他们是不是藏在哪个角落里,偷听主子的壁角是对主子不敬,是大罪。想到这里,他便转身欲走。
依依自然看出他的犹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这里隐秘得很,别人看不到,里面的人也不知道,你只管听着就好。”
南宫水月被孟七那句话一激,顿时闭了嘴。求生无望,他便死心地闭了眼,等着被糟蹋,等了许久,孟七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不解地睁开眼一眼,只见孟七眼中似着了火一般,红得快滴出血来,汗水湿润他的眉他的眼,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落在自己的胸膛上,滚烫滚烫的。他顿时明白,孟七中的药怕是比自己要烈得多了,全靠毅力撑着。
孟七此时双眼迷蒙,有些无辜地看着南宫水月,轻声道:“我撑不住了。”
孟七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似羽毛一样刮着南宫水月的耳膜,一直刮到了他的心里,刮得他的心痒痒的。南宫水月自己就是男子,知道忍耐的痛苦,想到方才人家还答应助他一臂之力,心一横,道:“撑不住就别撑了!”就当老子提前报恩了。
孟七闻言,双目更红,他顿了顿,却翻身下了榻。南宫水月心中一松,莫非他打算牺牲小我顾全自己了?还未来得及庆幸,却见他卸下双剑放到枕边,随后解开外袍,褪去,折好,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放到椅子上。
南宫水月见状冷哼:“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折衣服!”
孟七回头看他,有些困惑地说:“我没带衣服,这套衣服若是有了折痕,明日就没法穿了。”
到了这种关头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做这些事,南宫水月顿时明白,孟七的心志极坚。这种人,没有人能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唯心者,无敌。
不过,孟七,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我全身都要沸腾了!南宫水月感觉自己全身烧得发痛,可惜孟剑客依旧专心致志于他的叠衣大业。
就算你要蹂躏我,也得给个痛快,不带这样折磨的!南宫水月悲伤地想。
孟七将衣服折好后,仅着里衣地上了床,稍微有些粗鲁地分开南宫水月的腿,置身他双腿之间,一把握住他的要害。南宫水月大惊,莫非他要硬来?他艰难地抬起手臂,颤巍巍地指着床边,惊叫道:“孟兄,你好歹也做个前戏撒,千万别硬来啊!”
孟七此时已经看不太清南宫水月,却因南宫水月这声惊叫稍微回了神,抓过闲置在旁的被子蒙住他的头。
南宫水月大惊,莫非孟七还有别的嗜好?他心中惊恐,又被蒙了头,感觉更加敏锐,他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要害被人抓住,然后……然后置身温暖之中……
他的大脑顿时空白一片。
还君明珠
“嗳……你轻点……孟兄……我有些受不住……”
柳月和依依听到的就是南宫水月喘着粗气的声音。柳月面红耳赤不说,他心里头疑惑着,里头的两位有一位是他的主子,听起来似乎他家主子是上头的上位,可他家主子明明……明明是女儿身,岂会占了上位?而依依心中却想,幸亏她给孟公子的药下得烈了些,否则此事难成。她早就看出来那位孟公子不是凡人,喜怒不入眼,举止无差错,可见心志极坚,是个极其沉着之人,若是药头下得轻了,怕是宁愿忍着不愿屈服于药物。瞧着势头,南宫水月怕是遭罪了。
“遭罪”的南宫水月现在正心情舒畅,虽然因头被蒙住而无法看到孟七失控的神情,但自己的感官感觉骗不了人,他不知孟七为何舍攻而求受,但无疑他是舒爽的。孟七未做前戏就急吼吼地直奔主题,怕是并不好受,说不定已经见了红。想到这个,他心中就有些愧疚,还是补偿补偿他罢。要不……要不……不再迷恋花花了,一心一意地对待孟七?南宫水月在心里点了点头,孟七是个实在的,适合过日子。
可是人的想象能力是无限的,南宫水月一想到那种情景,脑海里便显现出清冷的孟七与自己交缠的情景,他的脉动就更加剧烈。在这个时候,父亲的死,南宫家的财产,家主的权利,以及心仪了很久的花花,似乎都离他很远了。他全身的每一处都叫嚣着要把身上这个人揉入自己的身体,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身上的这个人,他想恢复行动力,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认真地看看身上这个人,温存地抚摸身上的这个人。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南宫水月突然达到了顶峰。极致的欢愉之后,他又想起了轻轻俯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想要看到这个人的脸的念头充斥着他整个脑袋整颗心。他知道孟七的药力还没退,他能感受到他烫人的热度,他迫切地想要抚上他细腻的肌肤。短暂的疲惫之后,他恢复了精力,孟七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轻轻动了动,欢愉接踵而至,然而他此时只想着狠狠地将孟七压在身下,咬住他凉薄的唇瓣,这么想着,他便伸出了手。
伸出手?
南宫水月顿时意识到自己可以动了,他立即抱住身上那人,狠狠地将他压在身下。
糟了!忘记告诉孟公子南宫水月很快就能动了!依依有些不安地想。不过孟公子气力极大,南宫水月又受了重创,想必是翻不了身的。这么一想,依依便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柳月,却发现他一脸纠结。依依心道不妙,莫非这小子暗恋他家公子?
且说南宫水月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孟七压到身下,自是一番舒爽不说,正要拽下头上的被子,腰部却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他打了个寒颤儿,伸手摸去,原来是剑柄,他以为是孟七的本能的反应,没在意地去拨,一拨拨不开,二拨还是拨不开,三拨……他已经不敢拨了。
果然,只听孟七冰冷地说道:“你若敢把被子拿下来,我就直接刺穿你的腰,搅烂你的肾脏,让你这辈子都是个废人!”
没了肾脏我还怎么活哟,我的孟兄!蒙着被子的南宫水月面上一苦,终于放弃拿掉被子的念头。
不能看,摸摸总行了罢。南宫水月的手抚上孟七的小腹,咦,南宫水月的手往下移了移,小兄弟呢?孟七没有小兄弟?南宫水月震惊无比,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孟七的剑了,飞快地朝孟七胸前摸去,果然是绵软的包子。他很想停下来问个明白,可是开弓没有回头路,更何况那种滋味太过美妙,他实在舍不得停下。
阵雨方歇,双双倦极。依依的确没有存坏心,她用的两种药都是上品,发作之初虽然急了些,但两次**之后便可散去药效,还有些助眠的效用,助人休养生息。南宫水月已然没有精神询问心中疑惑,沉沉睡去。孟七则有一丝清明,她尝试着提气,发觉一丝气息从丹田处缓缓升起,她顾不得穿衣,立即闭目调息,不过两刻,真气便正常运转,神清气爽。
“依依,你在这里做什么?”花兆琰问道。
依依一惊,连忙转身看他,强笑道:“没什么,与小哥说悄悄话呢。”
花兆琰见是柳月,疑惑道:“他是孟公子的小厮,他在这里……孟公子还在豪情阁?我方才走来,房间明明是关着的。”他看到依依有些闪躲的眼神和强上的小孔,顿时明了,当即厉声道:“说!孟公子人在哪里?”
孟七起身,冷冷地看着熟睡的南宫水月,隋刃出鞘一寸,良久,又回到鞘中。他翻身下床,将衣裳一件一件穿戴妥当。南宫水月若有所觉,睁开疲惫的双眼,只看到他清冷的身影,不,应该是她,他顿时醒了神,坐起身来,在孟七踏出房门之前说道:“孟……孟……小七,你家居何处,师承何派?我……我要对你负责,我得上门提亲!”
孟七懒得理他的语无伦次,嗤笑一声,道:“自身难保的你,有何资格?”
南宫水月的心儿顿时碎得连渣儿都不剩,被女子如此嫌弃,他的男子尊严荡然无存。
“嘭!”
南宫水月一惊,循声看去,原来是孟七在劈门,他无奈地劝道:“依依说了,那门是千年铁木所制,劈不开的。”
孟七却是不理,看准了门缝儿,运气劈去,一剑下去,门开了。孟七睨了一眼脚下的废锁,道:“门是好门,锁太劣了。”说罢,她转身离去。
孟七说得直白,南宫水月却听出了暗指之意,胸中不禁气闷,连忙起身,将外袍系好,巴巴地追了上去。
依依有些惊慌,正要开口,却是柳月解了围:“我家公子与南宫公子在里面喝酒,顺便说些体己话,我们不方便在场,就守在外头。依依姑娘见我闷,好心带我转转,还请花公子不要怪罪。”
花兆琰闻言面色稍霁,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了开门声,几人连忙走过去,只见孟七衣衫整齐地走了出来,而南宫水月则衣衫褴褛地跟在后面。花兆琰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事,双目不禁沉了沉,却还是温和地问道:“两位公子这是怎么了?”
南宫水月没注意到来人,本能地诉苦道:“她将我吃干抹尽却不认账啊啊啊……”余音未完,他便发现来人是花兆琰,顿时住了嘴,讪笑道:“原来是花花,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花兆琰最是厌恶敢做不敢当之人,顿时冷了脸,道:“花某与南宫公子并无交情,南宫公子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是南宫公子的私事,岂有误会之说?”
花兆琰此话说得狠绝,南宫水月顿时愣在原处,一步也挪不得。
而花兆琰面向孟七时却是柔和得很,细声道:“明日恭候公子。”
孟七面上的冷肃顿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
南宫水月的心顿时如针刺一般疼痛不已,不知是嫉妒花兆琰,还是嫉妒孟七,只觉眼前二人对视之景十分碍眼。来不及思考,话从口出:“南宫水月在此立誓,为了花花,我必定重掌南宫家!”
可惜两位当事人都不怎么给他面子,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离去了。
依依有些同情地看着南宫水月被撕破的裤子,不禁感叹,原来孟公子在床上如此狂野啊!
柳月一声不吭地跟着孟七到了客栈,关上门才敢开口:“公子!”
“烧水,我要净身!”
“是。”
柳月默默地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从昨个儿夜里到现在,公子没有说一句话,今儿个一早用了膳便要出门,他只得跟着,不敢多问一句。正想着,却见孟七停在一家店门前,抬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他也跟着抬头看去,只见那家店的牌匾上写着“明珠阁”三个大字。
孟七走进店中,想来是时辰尚早,店中并无其他客人。掌柜的抬头看去,见是位清俊的公子,虽然衣着普通了些,但那通身气度,非富即贵。掌柜亲自迎上前去,“请问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孟七也不迂回,直截了当地说道:“在下想见你们东家。”
掌柜有些惊讶,找东家的不是没有,大多是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上拜帖,得允就见,不得允也不强来。做他们这行,图的就是个“雅”,接触的也多是雅人,掌柜的还从未见过一大早上没有拜帖没有预约就跑上门来直截了当地指明要见东家的。掌柜对孟七的好感顿时降了几分,但摸不清孟七的底细,不好得罪,打算寻个借口。
孟七看出他的顾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掌柜只管通传,就说京城春华街孟七求见贵东家。”
一旁的跑堂见孟七如此嚣张,正要说上几句,却被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连忙命人上茶,拱手作揖道:“请公子稍候片刻,小老儿这就去通传。”
转过身,掌柜轻轻吐了口气,京城的春华街上住的可都是王公贵族,此人果然极贵。
不过片刻,掌柜便急急赶出来,对孟七又是一揖,道:“东家有请,请公子跟小老儿来。”
孟七主仆二人跟着那掌柜到了后院,一截羊肠小道后,精致的二层小楼现于几人眼前,掌柜在门前止步,道:“东家在二楼,公子请进。东家私地,小老儿不方便进去,还请公子见谅!”
孟七微微颔首,命柳月守在外头,自己进了楼。
楼里的摆设并不出奇,甚至没有摆放一件古董,只有墙上挂满了字画。孟七一路上了二楼,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正在写字。孟七并未出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着她写完一幅字。
“这一笔你永远也改不掉!”孟七指着纸上“寒”字最上面的那一点。
女子似乎早就知道孟七站在那里,闻声并不惊讶,淡笑道:“殿下总是能轻易看透人心。”
“如今我是孟七,一个剑客。”孟七淡声纠正。
女子不急不缓地为他倒了茶,轻笑道:“七哥也只能骗骗瑶山这边远地儿的人了,若是在京城,提到春华街孟七,谁人想不到是你,春华街姓孟又排行第七的还能有谁?”
孟七挑了挑眉,道:“豪情阁里有你的人?”
女子又是一笑,“七哥昨个儿夜里过得可还舒心?那位南宫公子比起李小公子如何?”
孟七有些无奈,“依依是你的人。”
“那丫头是娇惯坏了的,有些小心眼儿,她不认识七哥,只是被南宫水月纠缠得恼了,是存心想整他的,还请七哥不要放在心上。”女子为依依说情。
“既是你的人,又不知我的身份,此事便算了罢。也是我大意了,怨不得别人。”孟七笑着摇摇头,抿了口茶。
女子有些惊奇,“七哥比在京城时随和多了。”她转念一想,笑道:“倒是我愚笨了。七哥想必是有其他心思的。”
孟七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女子便知自己猜中了,也不追问,径自取出一个锦盒摆到孟七案前,道:“本以为今生是难见七哥的,不料这么容易就见着了,这几年我一直惦记着,等再见到七哥时一定要还君明珠。”
孟七睨了那锦盒一眼,有些无奈地叹道:“明珠……”
这次轮到女子纠正了:“小女子单名一个‘尘’字。”
“这明珠既已送了你,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孟七也不好言相劝,只淡声提醒道。
当年,刑部尚书薄寒为练邪功奸杀少女无数,甚至囚禁礼部侍郎杨莫之女杨明珠长达二月,杨明珠被救出后不顾声誉毅然作证,使得薄寒定罪。后杨莫因为顾虑女儿而告老还乡,临行前杨明珠得燕王赠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那颗夜明珠便在孟七眼前的锦盒之中。
公子静夜
杨尘知道推辞不过,只得苦笑着收回锦盒,燕王殿下的意思她是明白的,前尘往事她早已不在意,夜明珠的效用已经达到了,她又何必霸占宝物不放。
“依依与我说起剑客孟七,我虽未瞧见真人,可依着她的说法,心中便猜想着会不会是七哥,可是近来又未听说燕王殿下驾到之事,便有些疑惑,便想着过几日亲眼去瞧上一瞧,谁料还未等我去证实,七哥你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有些事还是暗着来比较妥当。”孟七说着,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杨尘一眼看去便看到了“麝香”二字,她虽只是略通药理,但对麝香的效用还是知晓的,联系前事,心中了然,轻声问道:“这可是避子汤的方子?”
孟七将方子递给她,和声说道:“姚太医曾经为我配过几只香囊,用的就是这张方子,前些日子我不慎落水,香囊沾了水,没了用处,我便弃了,如今却是不得不贴身佩着。这方子你若有用处便留下罢,避子汤总归伤身。”
杨尘颔首,轻轻扯了扯案边的细绳,一阵铃响后,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敲门进来。杨尘将方子交与她,嘱咐道:“多配几副,研碎了制成小包,前些日子我不是刚绣了几个香囊么,挑几个素净的,以药包充作香料,缝好了拿来,这就去办!”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急急地出去了。
杨尘见孟七的茶盏空了,自然地为他斟满,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新进府的?”
孟七知道他们一进后院她就一直看着,便也不瞒她:“柳月,如今跟在我身边伺候。”
杨尘点点头,不再多问。
“令尊令堂可好?”孟七客气地问道,他还记得杨侍郎,是个忠正之人。
“七哥有心了,家父家母身子骨都还硬朗,除了思念家兄,过得还算舒心。家父回到瑶山之后就办了瑶山书院,算是响应朝廷,今年秋闱听说有二十多人榜上有名,家父很是欣慰。”说到父母,杨尘面上的笑容便真实了些。
孟七点点头,以杨侍郎的人品,教出来的学生想必都是不错的。孟七记得杨侍郎还有一子,工于书画,是极有才华的,可惜常年游历在外,京城里极少有人见过他。当年杨明珠出事,直到杨侍郎告老还乡、举家迁离燕京,他都没有出现过。
“令兄还没有消息么?”
提到兄长,杨尘也有些无奈,“我那个兄长,最是放荡不羁的,七哥想必是听说过他的名声的。我们一家回到瑶山后,他倒是听到了风声,赶回来一趟,只是半个月没呆到又匆匆走了,这几年几乎每年只见着他一次面儿,家父为此没少动怒,可成效甚微。今年直到上个月,我才见着他,不知他是不是找着了乐趣,经常往家父的书院跑,算起来归家也有一个月了,怕是这几年在家里呆得最久的一次了。”
孟七不喜这等变化莫测、不守规矩之人,朝中已经有了个不守礼教的左相,不需要第二个,遂蹙了蹙眉,没有多问,只道:“待办完了正事,我势必要去瑶山书院看一看。”
“家父想必会大吃一惊的。”杨尘笑道,想到孟七此次出京挂的闲职,便问:“七哥既然到了瑶山,那李侍郎想必也快到了罢?”
孟七顿了顿,道:“既然我来了楚州,他便不会重复,大约会改道往西,去沧州,刚好前年我在沧州欠了个人情,他正好去替我还了。”
杨尘向来是钦佩孟七的,想到燕王殿下与李小公子的传闻,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七哥不妨看看李小公子,以他的能力,日后必会成为七哥的左右手,最难得的是他的一片真心。”说罢,她自己也觉不妥,连忙说道:“我逾矩了。”
孟七有些意外向来知分寸的杨尘会说起这个,却未动怒,看向因自己手中一抖而起了波澜的茶水,神色淡然如水,缓缓说道:“天下未平,何以为家?”
杨尘闻言一怔,却是笑了:“我忘了七哥不是普通人,竟用世俗的眼光看了。”
孟七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茶水,忽然问道:“可有动静?”
杨尘笑意稍敛,正色道:“该说的我在信中已经说了,走水路,沿着楚江,先达瑶山,大户吃货,然后分批再由水路运往全国各地。按照规矩,今年的最后一批货不出半月必到瑶山,南宫家近来忙的便是准备事宜。”
“南郡王回到封地后可有异动?”孟七的声音顿时沉了几分。
杨尘闻言微怔,随即说道:“暂无异动。大户有示好之举,只是南郡王并无表示,大约是刚继承爵位,一举一动皆十分谨慎。”
“燕青阳早已帮助老郡王打理家业,对这些事不会不知,反正不在他的地盘上,不受他的管辖,就算出了事儿也连累不到南郡王府,那些大户不过是想买个视而不见的面子,这等好赚的银子他不会不要。不过西郡王被抄了家,偌大的家产朝廷不会不上心,既上了心,这边的事儿便少不得要关注几分,燕青阳想必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如今在观望着,坐等朝廷的举措。”孟七缓缓道来。
杨尘蹙眉道:“货既然从凉州来,戍西军不会视而不见,想必早已疏通好。”
“戍西军盘踞凉州几十年,势力已成,凉州大小事务皆与它脱不了干系,一时半会儿难以动摇。不过凉州上下只要是参与此事的,要借此机会一窝端了的好!”孟七的眼中显了几分杀意。
杨尘惊道:“此事牵连甚广,戍西军必会有所警觉,唇寒齿亡,他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七哥可是想好了安抚之策?”
孟七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道:“李侍郎会顺道去凉州走上一遭。”
杨尘闻言,稍加思索,便知孟七之意,李晏此番与燕王殿下到民间乃是为了选秀之事,戍西将军李凉若是与皇家结了亲,想必会看在圣上的面子上对此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南宫水月,你以前见过么?”孟七忽然问道。
杨尘对此人并无印象,便道:“不曾见过。听说是早就听说的,早年丧父,被当做傀儡豢养在内院里,不得出家门一步,是以外人并不知晓他的长相。”
指节轻轻地敲打着桌案,沉默片刻之后,孟七沉声说道:“南宫水月此人,不可留!依依那里,你提点提点。”
杨尘默然颔首。
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就像孟七身边必有暗卫跟随,昨夜却一个也未出现,即便是臣服于药物,她也可以唤柳月进去,甚至她完全可以破门而出,然而她却选择了与南宫水月─夜欢情,她想得到什么杨尘并不知道,但她必然有其他打算,否则早已杀了南宫水月。而依依看似小心眼地报复南宫水月,却是摸准了男人的愧疚心理,真心想帮南宫水月一把,让他得到孟七之助。
犹豫了一会儿,杨尘还是试探性地提道:“圣上登基还不到一年,七哥为何不等江山稳固之后再处理此事?”
“燕梁一战距今不过四年,再有两年内战,今年春天与容国又是一战,打仗打的就是银子,我大燕国库再丰也禁不住几年内接二连三的大战。陛下才刚登基,三处守军的军饷必须要发,梁国与东易国虎视眈眈,大燕不能没有准备,说到底就是缺银子。宁王的大笔财产早已转移外地,遍寻不得,如今只能从这一块入手,私盐乃是暴利,今次务必要将那些家伙一网打尽,以充国库!”孟七说着,想到一点,和声问道:“你也是大户之一罢?”
杨尘掩唇笑道:“虽比不得南宫家,但也不输其他几家,只是我不是大户,七哥你才是呀。若非七哥的财力支持,我哪里吃得下那么多货哟!”
孟七并不在意她的取笑,只闲闲说道:“每年一成佣金,明珠,你的胃口可不小啊。”
杨尘闻言没好气地说道:“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呀,一成佣金还算便宜了。”
孟七并不讨厌她的市侩气,指尖轻轻地摩挲茶盏一周,开口道:“这趟货你就别吃了。”
“这么快?”杨尘惊道。她以为孟七要趁着这次货到观察一次再动手。
“我是借着选秀之名出宫的,明年三月必须回京。”孟七沉声说道。
时间太紧了!可是不得不为之!是以挺而走险,从南宫家入手,先将吃货的人抓死了,再顺藤摸瓜往上游查,反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绳子断了,全部都要下水,洪水来了,管你会不会跳,都得淹死,一个也逃不掉。
杨尘知道燕王殿下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多说无益,大燕的形势的确不太好,内忧外患,即便宁家已经倒了也未能让新帝的龙椅坐得更稳妥些,若是先帝能再活几年,大燕怕是另一幅景象,可先帝就这么去了,没能留给儿女一片锦绣山河。如今新帝势孤,也只能倚仗燕王了。
“明珠,为我选块玉佩罢。”孟七忽然说道。
杨尘闻言一愣,随即笑道:“七哥这是要送人?”
孟七浅笑,“有人请我今晚去喝腊八粥,总不好两手空空。”
杨尘知道与豪情阁脱不了干系,也不多问,只道:“刚好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块璞玉,从巫国那边儿得来的,玉质是极好的,便让师傅雕琢成了一对,放在店里,待会儿我让掌柜拿给你。”
孟七点头道:“账单送到燕王府,田园会给你结算。”
“哟!敢情七哥是空手人出来玩儿的?”杨尘打趣道。
孟七还未来得及回话便被一人打断了:“尘尘,院子里的墙怎么又高了一尺?”
素净的白袍,五彩缤纷得令人发指的华丽羽扇,故作风雅的姿态,令人牙痒的语调,除了静夜公子,还能有谁?
静夜公子是攀墙进来的,只在楼下见到柳月一人,柳月还未张口就被他点了哑|茓,而孟七与杨尘二人正在商事,并未警惕四周,便未听到他的动静。这阁楼的隔音效果极好,是以华静夜不知杨尘的房中有人,待见到孟七之时,他双目圆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失礼地指着孟七,颤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尘见状便知他认识孟七,故作不知道:“七哥可是认识此人?”
“你……你……你叫她什么?”华静夜大声问道。
“七哥呀。”杨尘不耐地看他。
华静夜闻言,再上下打量了孟七一番,见她是男装打扮便了然了几分,眼见着孟七的眉头似乎蹙了蹙,连忙老实地收回目光,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杨尘已然生厌,不再开口,孟七似笑非笑地睨了华静夜一眼,道:“早些年孟某救过杨姑娘一次。”
“真……真的?”华静夜有些不信。
杨尘忽然朝孟七靠近了一些,娇笑道:“七哥对我有救命之恩。”
华静夜瞧着杨尘的神态比往日温柔了不少,顿时心生酸意,不满地嘀咕道:“怎么英雄救美的事儿都被你赶上了?”
正说着,那个去办事的小丫头回来了,手中端着的小托盘上放着三个精致的香囊,杨尘接过香囊便让那丫头退了出去,小丫头倒是个本分的,主子没吩咐,她便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华静夜视而不见。
华静夜眼见着杨尘将三个香囊全塞到了孟七的手中,不禁大叫:“尘尘你偏心眼!我跟你求了一个月你都不肯给我,今天你给她一给就是三儿!”
杨尘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对孟七道:“七哥,别理这个无赖,他日日攀我墙头,害我将墙头加高了一尺又一尺,无耻得很!”
“尘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还不是为了见你,而你又不放我进来!”华静夜连忙为自己辩解。
孟七挑了挑眉,道:“华……”
“静!”华静夜好心提醒道。
孟七轻笑一声,道:“华公子何时有了攀人墙头的喜好?”
故人叙旧
华静夜摇了摇他那风骚如昔的扇子,驳道:“孟兄此言差矣,华某不过是择了一条能最快见到尘尘的路,何必说成攀墙头这么难听呢?”
除开他那骚包得极不搭调的扇子,他英眉一挑、双目微眯,端的是几分风情在眉梢,可这恰恰是杨尘最厌恶的。华静夜不自知,孟七却是看出来了,然她不想Сhā手二人之事,便但笑不语。
杨尘细绳一拉,方才那个小丫头顿时出现,神态却与先前大不相同,面上冷肃一片,杨尘瞥了华静夜一眼,淡声道:“他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把他扔出去!”
小丫头低低应了一声,猛地攻向华静夜,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打得华静夜手忙脚乱。华静夜自然是懂武的,他在大燕学什么都不用心,唯独权术与武术这两样学得格外认真,权能治人,武能防身,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东西。眼前这小丫头虽然武功高强,但他未必胜不过,只是这丫头路数不正,出招阴毒,尽往要害上打,他又不敢真的伤了她,只得处处避让,不一会儿就被逼得出了房间。
虽然方才孟七没有回答杨尘,但杨尘明白,华静既然与孟七相识,身份怕是不一般,遂心生了警惕。孟七岂会不知她的想法,瞥了华静夜有些狼狈的身影一眼,便淡笑道:“孟某与华公子算是旧识,不过已经许久不见了。”
孟七不愿多说,杨尘也识相地不再多问,取了一个香囊亲自为孟七戴上,柔声道:“如今我这儿有了方子,七哥若是需要就命人来说一声。我知道七哥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但还是要多嘴说一句,美人虽好,却大多带着刺,而那刺上大多又带着毒,七哥小心为上。”
这些话是肺腑之言,孟七听进耳里暖在心里,抚了抚杨尘的手,温和地说道:“明珠啊,万事小心!”
“多谢七哥挂心,我晓得的。”
孟七一走,杨尘便琢磨着华静的身份,“京城姓华的人家……华静……华静……莫非是静夜公子华静夜?”
文帝十五年年底,七国进贡。因得镇国侯孟尧击退梁军,攻至容国境内,追究容国偷渡梁军之责,容国半数土地归为大燕,大燕一时风光无限,七国无不卯起劲头奉上美人珍宝,华国甚至将华国王后嫡亲的年仅五岁的小皇子送至大燕,名义上是仰慕大燕教化,实质上是作为质子。
先帝仁慈,并未苛待这位小皇子,还让他随众位皇子一起进上书房读书,小皇子在大燕长成了翩翩佳公子,颇有些风流的名声,又因着身份不一般,来往皆是皇亲贵族,在整个京城也是有些名气的。前年华王病重,急召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回国,彼时先帝遇刺重伤卧床,太子监国,并未为难这位旧日同窗,便允他回国尽孝了。不过华王却挺过来了,过了这么些年也未传出驾崩的消息。
“若真是华国皇子华静夜,如今应该在华国才对,怎会滞留大燕境内?”杨尘奇道。
华国皇子极多,诸位之争闹得轰轰烈烈,身居离华国极近的楚州的杨尘对此事也有所耳闻。就算华静夜并无夺位的野心,可他还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兄长,他那兄长对皇位势在必得,就算他与那位兄长感情并不深厚,也该想到既是一母同胞,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时候他该留在华国助他那兄长一臂之力才是。方才杨尘见孟七似乎并不惊讶,莫非她早已知晓华静夜来了大燕,或者是根本没有离开大燕?
无论如何,日后更要严加防范,与他疏远才是。
“掌柜的!”
掌柜见是那位见东家的公子出来了,连忙迎上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孟七靠近他耳边,低声嘱咐几句,掌柜会意,带孟七去内间,取了一个锦盒出来,打开放置孟七面前,恭敬道:“请公子过目。”
孟七仔细看去,色泽温润,无一丝杂色,上好的羊脂白玉,孟七拿在手中把握片刻,雕工精细,是难得的镂空纹。要知道好玉大多是舍不得雕镂空纹案的,废料子不说,还容易碎了,玉质到底是脆的。孟七看了看那镂空莲花纹,明白雕刻此玉的必是技艺高超的老师傅,极为难得,便道:“一枚即可,另一枚还是留给你家东家罢。”
掌柜笑道:“公子的心意小老儿明白。公子要这玉佩大约是用来赠人的,若非作为恭贺新禧之物,大多数赠人是只赠一枚玉佩,但这对玉佩是一块玉石上掉下来的,是不单卖的。本是镇店的非卖品,但既然东家开口了,公子还是将这一对都带走罢。”
孟七见他如此说,便不多言,只问道:“可否刻字?”
“自然是可以的。店中的玉石刻字皆出自小老儿之手,公子若是不嫌弃,小老儿这就为公子刻字。”掌柜请示道。
孟七并无异议,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他,道:“刻上‘花’字。”
那玉佩被雕刻之时,雕刻的师傅想必就想到了这一点,玉佩正面的中心特地留了一块空白,如今刻上字,倒似有了灵性一般。
孟七很是满意,将未刻字的玉佩放入怀中,又将刻字的那枚交与掌柜装入另一个精致的锦盒中,由柳月拿着。
出了明珠阁,刚拐过一个弯儿,华静夜就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了,看到孟七身后的柳月,正是方才在杨尘的阁楼下被他点了|茓道之人,他不禁惊讶道:“他是你的人?”
华静夜离开京城之时,柳月还不知在大燕的哪个地儿养着呢,就是今年春天华静夜去看望二皇子燕静之时,柳月也还未进燕王府,华静夜自然没见过他。
孟七不答,幸好华静夜是明白她的性格的,就当她默认了,有些好奇地说道:“想不到殿下的眼光是越来越……奇妙了,华某以为这种姿色大约是入不了殿下的眼的。”
“孟七。”孟七冷冷说道。
华静夜一怔,随即了然,问柳月道:“何时跟着你家公子的?”
柳月既不认识他,又未收到自家主子的命令,便低头不吭声,只当没听到。
华静夜有些无奈,这小子若非哑巴就是跟他主子一个性子。孟七不言,柳月不言,华静夜只得跟着不言。他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孟七一番,方才先是有些震惊,后来便被那小丫头逼了出去,他还来不及仔细看看孟七。孟七着一身简单的玄袍,虽然瞧着做工精良,但却没有皇家贵族所喜爱的繁复暗纹和刺绣,低调得很。
“怎么会到瑶山来?”孟七冷声问道。
华静夜心中一凛。他方才见孟七神态温和,差点就以为自己认错了,后来确认之后便想她的性子大约是改了许多,毕竟先帝已经不在了,今时不同往日。可是现在他明白了,燕王始终是燕王,不会因为离开京城就不是燕王了。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挂上玩世不恭的笑脸,道:“孟兄记性真是不好,春天的时候华某就跟孟兄说过,想要四处走走,领略一下大燕的山河风光,便一路南下,前些日子来到瑶山,流连忘返,滞留此地。”
“哦?”孟七轻笑一声,“是风景使得静夜公子流连忘返,还是那美人使得静夜公子滞留此地呀?”
华静夜后背一凉,嘻嘻笑道:“两者皆有,两者皆有。不是说丹青的最高境界便是画中有人、人中有画么,华某如今便是在体会这句话。”
孟七丝毫未给他面子地说道:“孟某才疏学浅,并未听说过这句话。”
华静夜干笑几声,道:“不知孟兄有没有跟尘尘提起华某的不堪往事?”
“既然是不堪往事,孟某若是提了,岂不是脏了孟某的口?”孟七嘲弄道。
华静夜心下稍安,他方才被那丫头逼出明珠阁,孟七又逗留许久才出来,足够她将他的身份讲上百八十遍了,虽然他对杨尘有些不明心思,可杨尘却对他抵触得很,身份之事还是由他自己说比较好。
“不知尘尘是否知道孟兄的身份?”华静夜试探地问。方才他虽然被那丫头逼得退出房间,但还是看到了杨尘为孟七戴香囊、二人执手含情脉脉的情景,若非知道孟七的身份,他早就冲上去了,可谁能保证孟七不喜女色呢,杨尘那一声声“七哥”令他心颤牙酸,他实在放心不下啊。
孟七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地朝南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轻声道了句:“咦,楚州边界是与华国接壤的呀。”
仅此前不搭后的一句,便使华静夜心中一苦,果然还是瞒不过眼利的燕王。话虽如此,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华某还未问起孟兄为何在此呢,华某记得孟兄此时似乎该忙些其他的事啊。”
孟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散心。”
华静夜自然不信恨不得将大燕的蛀虫全部灭绝的燕王殿下此时会有心情散心,然他是聪明人,又是异国人,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遂笑着说道:“已近正午,孟兄可否给华某一个面子,让华某请孟兄喝杯酒?”
孟七顿步,抬起头来,华静夜跟着抬头看去,正是一家酒楼的牌匾,华静夜殷勤笑道:“孟兄请。”
午膳之后,几人又进了一家茶楼喝茶,孟七少言,大多是华静夜东拉西扯,讲些他这大半年走过的地方,遇着的有趣之事。不知不觉,半日过去,华静夜已经跑了三趟茅厕,孟七主仆一坐一站纹丝不动。华静夜就不解了,柳月是服侍人的,喝得少,不去茅厕就罢了,可孟七喝的跟自个儿一样多,怎么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是男女身体差异的问题?
前后一闹腾,柳月见天色渐晚,便小声提醒了孟七晚上之约,孟七点点头,当即告辞。华静夜本想厚着脸跟去瞧瞧孟七的住处,可孟七开口就是晚上佳人有约豪情阁,华静夜在瑶山呆了几个月,自然知晓豪情阁,虽然很想跟着一起去,但思及杨尘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只好止步。
“公子,可是直接去豪情阁?”柳月问道。
孟七摇摇头,道:“先回去一趟,换套衣裳。”
柳月只当自家主子好洁,嫌弃身上的衣裳穿了一日不够整洁,便未放在心上,直到孟七换下衣裳,他才发现自家主子的衣裳里头早已湿透,因着衣裳颜色深,天色又暗了,才看不出来,不禁奇道:“公子,这是?”
孟七理了理衣袖,淡声道:“出门在外还是仔细些的好。”
此言一出,柳月便知孟七今日喝下的酒与茶全被她用内力逼了出来,心中一寒,噤口不语。
“是去了豪情阁么?”华丽的羽扇轻摇,一派风流的静夜公子难得地冷着脸。
“的确去了豪情阁,不过去之前先去了一家客栈,大约是为了换衣裳。”
“她武功极好,没有被她发觉罢?”华静夜还是不太放心。
“属下急着主子的嘱咐,一直没敢靠近,只远远跟着。”
华静夜点点头,道:“让人就这么远远地盯着,她必然不会因为‘散心’这等小事就来了瑶山,否则那家伙不会那么巧也来了瑶山,怕是他就是早早来探路的。”
“主子,她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华静夜思忖片刻,摇首道:“那倒未必,她大概并不知晓我在瑶山。至于为了什么事,此时我还真猜不出来,你们仔细盯着,若有什么举动,立即禀报于我,若无碍我的大事便罢,若是有碍,坚决不能退让!”
“是!”
待下人退出去,华静夜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繁星,轻叹道:“一个两个的都来了瑶山,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想到昔日好友,他不禁念叨:“燕静啊燕静,你这妹妹真是个难琢磨的,我今日自见了她,心就一直没放下呀!”说完他又不禁失笑:“我问你有什么用啊,怕是你直到死也没琢磨透她!”
贴身护卫
孟七一到豪情阁就遇着了在大堂迎客的依依,依依眼尖地看到孟七腰间挂着的香囊,双目微闪。明明是一个剑客,腰间还佩着两把剑,那多余的香囊自然与他的装扮格格不入,可他神态自若,似乎他如此搭配是再合适不过,倒令人觉得那香囊与他那一身玄衣配得正好。依依抿嘴一笑,殷切地迎了上去。孟七并不在意她是被杨尘特地嘱咐过才如此还是因心生愧疚而如此,既是杨尘的人,杨尘必然会好好教导,无须她挂心。
行至三楼,有些碍眼的南宫水月突然出现,依旧是嬉笑着脸讨好孟七,似乎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小七!”依依忍不住“噗”了一声,就连柳月也是要笑不笑的神情。
南宫水月无暇去管依依,腆着脸哀求道:“小七,你我兄弟一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带我一齐赴宴罢,今儿个是腊八,你忍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喝腊八粥么?”
依依闻言不屑地啐了一口,别人都是请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计较别人的事,他倒好,让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计较自己的事,再说了,他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又哪里来的面子?她刚要出言讥讽,却见柳月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南宫水月,心中顿时大乐,莫非这小子真的倾慕自家主子,因为昨夜之事吃了醋?
孟七忽然顿步,淡淡地看向南宫水月,直看得他心虚不已。
纵使南宫水月心中发虚,但还是强笑着说道:“小七说过助我一臂之力的,今日……今日……”
孟七并无责怪,也无欣喜,准确地来说,是没有任何表情,她那一双静如一汪深潭的双眸似乎在告诉你,这世上什么事都不能入她双眸让她费心,她只淡淡地看着他,便使得他心中窒了窒。而向来温和的柳月则是一脸不满,目光灼灼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向来脸皮厚如城墙的南宫水月终于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明白,他这是在胡闹,孟七虽然答应助他,却是助的南宫家之事,可没说助他讨好花兆琰。
柳月此时心中大为不满,他不知道自家公子与南宫水月到底有什么约定,但既然南宫水月与公子有了肌肤之亲,那便是公子的人,自然要对公子一心一意,岂能如此三心二意、不知廉耻?
我的柳小公子,你的想法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就在南宫水月已然放弃希望之时,孟七忽然说道:“既是兄弟一场,南宫大可随我走一遭,只是兆琰是否允你进去便与孟某无碍了。”
南宫水月心中一窒,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小七,小七不愧是我的知己,宅心仁厚……”
依依赶在他把所有赞美的词句搬出来之前取笑道:“你可别谢得太早了,花花若是不许你进,即便孟公子求情也是无用的。”
求情?南宫水月偷偷地瞄了孟七一眼,自觉地死了心,指望这人为自己求情,下辈子都难!
到了花兆琰房外,依依敲了敲门,轻声道:“花花,孟公子来了!”
只听房内之人静默了一下,问道:“只有七哥一个人么?”
依依笑看南宫水月一眼,道:“孟公子是与南宫公子一起来的。”
房内之人这次毫不犹豫地说道:“请七哥进来!至于南宫公子,今次乃是花某私下宴请七哥,还请南宫公子遵守我豪情阁的规矩。”豪情阁的花魁若是选中了客人,无论是在众人面前还是私下,或是饮酒作乐,或是一夜**,即便是再位高权重的客人也不得无理乱闯,这是豪情阁的规矩,突出了花魁在豪情阁的地位。
南宫水月面上顿时显出失落之色,他虽然没脸没皮惯了,此刻却不想在孟七和花兆琰的面前再失礼,只得故作大方道:“既然花花无意,南宫就不打扰了,助二位今夜过得愉快!”
依依惊愕地看着南宫水月说罢就默然离去,顿时生出此人不是南宫水月的感觉,不禁有些发愣,直到柳月换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请孟七进去。
桌上置了酒菜,特别的是架了个精致的小锅,锅下烧着小炉子,锅上热气腾腾,使得花兆琰看起来似在云雾间一般不真实。花兆琰依旧一袭白衣,专心致志地搅动锅中的粥,大约因着这热气逼人,襟口微微敞开了些,露出莹白圆润的锁骨,在烛火的映照下似乎如那上好的玉器一般微微透着温润的光泽。见孟七来了,他抬头轻轻一笑,真正是满山桃花齐绽,风华无限。孟七心中一动,却只淡淡回以一笑,并不言语。
花兆琰掩上锅下的小炉子,盛了一碗粥递给孟七,柔声道:“先喝口粥,润润胃。”
孟七接过,还未入口便闻清香扑鼻,入口即化,润口得很,倒不似粥了。
花兆琰自己也喝了一口,颇有些怀念地说:“那时家中穷困,即便粥里放的是最普通的五谷,也觉得格外美味,如今即使粥里放了稀罕物也永远比不得那时的滋味。”
孟七颔首道:“求而不得才最珍贵!”
花兆琰闻言一笑,道:“七哥说的正是。”他悄然为孟七布好菜,道:“兆琰并不在意多一个人喝粥,若是昨日之前,兆琰必定给七哥这个面子,然昨夜之事记忆犹新,他那等敢做不敢当之人实在让兆琰入不了眼。依依胆大包天,冒犯七哥,本该重罚,然她是豪情阁的副掌事,许多事都需要她照应,兆琰不可罚她身子太过,只让教习嬷嬷下了轻手施了针刑,又罚了银子,也算是给楼里的人一个警示。”
青楼与其他商家不一般,虽也卖才艺,但最主要的是卖色相,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伤及楼中姑娘公子的容貌和肌肤,所以教习嬷嬷惩治不听话的姑娘公子时用的皆是隐秘的法子,针刑便是其中之一,不伤及筋骨,也不伤及脏腑,刺在皮肉,痛是自然的,但伤口细小,出血少,不伤元气,且很快便能痊愈。依依是豪情阁的副掌事,每日里迎来送往的,露出衣裳外面的肌肤是万不能有损的,因而只有褪去衣裳才会发现她的后背后臀上皆是针眼。
孟七知花兆琰这一番话是给她一个交代,也不多说,只就着他的手将一杯酒饮尽。
花兆琰顿时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却闻孟七说道:“兆琰说得极是,南宫那一双眸子平日里看着并不稀奇,但某些时候还是极像你那位故人的。”譬如昨夜,那一双濡湿的眸子,带了三分火气、三分欲念、三分不忿,无端地多了一分诱惑之色,倒是极像当年那个少年,只是那一双美目却是衬得本来还算俊俏的脸黯淡了几分。
花兆琰闻言双目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笑着为孟七斟满酒。二人或饮酒,或由花兆琰抚琴助兴,倒是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二人皆带了几分醉意。花兆琰正舞罢一曲,襟口松得更开,露出一大片瓷白的肌肤和半个浑圆的肩头,他也不拢好衣裳,翩然行至孟七跟前,解开细带,袍子大敞,赤、祼的胸膛显露出来。
若是旁人,此时怕是早就扑上前去,滚落床间,喘息间不忘叹一声“良宵苦短”。可孟七仍然不动如山,轻声道:“虽然瑶山四季如春,但如今已是十二月,夜间凉得很,兆琰还是将袍子系好罢。”
花兆琰心中有些尴尬,然借着三分醉意不将这话听入耳中,他媚眼如丝,朝孟七靠去,咬得红艳艳的唇动了动,道:“兆琰几次邀七哥,七哥都毫不动心,今日是腊八,七哥就留下罢。”
孟七伸手扶他坐好,他顿时觉得羞耻,恼道:“莫非兆琰还不如南宫水月?”
孟七抚了抚他的脸庞,纤细的手指从他的额头开始,描过他的眉,抚过他的双眼,滑过他的鼻子,在他的唇上摩挲了片刻,最后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道:“我已答应助南宫一臂之力,他心仪你,此时我不便留下,待他日尘埃落定,你可愿随我离开瑶山?”
花兆琰闻言一震,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孟七轻轻一笑,道:“你不必现在就做决定,待南宫家事了,我亲自来问你。”
花兆琰此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孟七调笑道:“还是此时的你更为动人。”说罢,他饮尽杯中酒,道:“天色已晚,今夜就不多留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路过三楼,依旧是那个房间,房门半掩着。孟七无意逗留,便未停步,刚巧依依推门出来,看见他,一脸惊讶道:“孟公子,你怎会在此?”
孟七挑眉看了闻声出来的南宫水月一眼,道:“兆琰醉了,孟某见天色已晚,便未多留。”
此言一出,不但依依惊讶,就连南宫水月也是一脸惊疑,本以为孟七今夜是会留下的,谁知……谁知……莫非花花在孟七眼里与普通人无异?不过他反应极快,知道孟七并未留宿后心中一喜,连忙笑着说道:“小七,今儿个怎么说也是腊八,算是个节日,早早回去岂不孤独?不如陪我喝一杯罢。”
依依此次不敢再推波助澜,不过孟七自己却是点头了。
进去一看,竟还有一人在,是个年轻的姑娘,神态平静,眉宇间一片温和,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孟七只看了一眼,南宫水月就自发介绍道:“她是阿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她伺候我的,昨日我说的那番话自然传到了纪长老耳中,呃……纪长老就是那日来找我的那位,他听说了我的雄心壮志之后甚为宽慰,于是让阿卓来伺候我,提醒我明日别忘了回南宫家。”
孟七无视他故意露出来的苦脸,只淡淡道:“你是该回去了。”
南宫水月闻言面上更苦,可怜兮兮的说:“我回去了,小七你怎么办?”
柳月本就看不惯他敢做不敢当,闻言瞪了他一眼,心道,我家公子干你何事!
指节轻轻扣了扣桌面,孟七不慌不忙地说:“我说过助你一臂之力,自然会随你一道去南宫家。”
南宫水月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小七……小七……小七……”
依依见状“噗嗤”一笑,嘲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连话都说不周全。”
依依的一番用心南宫水月岂会不知,他想开口谢她,却又碍着孟七在场,便只感激地看了依依一眼。依依会意,不再多言,她家小姐的一番话她已经听入耳中,以后自然不会再犯这等错,便福了福身,道:“两位公子慢用,外面还需依依照应,依依就不多留了。”
南宫水月正高兴,闻言便点点头,哪里还注意到依依有些失落的神色。
这一高兴,南宫水月就喝得有些多了,醉倒之前他妄图抓住孟七的左手,被孟七挡了,只得抓住她的右手,道:“小七,你这左手上的手套我就没见你取下过。”
柳月闻言心中一惊,别说是在瑶山了,哪怕是在京城,自从他跟在公子身边,就只见公子那两层手套只有在每日沐浴梳洗时才取下,梳洗之后立即换上干净的手套戴上,即使是夜晚入睡,里层的手套也不曾取下。田总管嘱咐过,那手套不是寻常布料所制,价值连城,遗失不得。
戴手套并不少见,如今北方怕是许多人都戴上手套护手,练武之人戴手套也极为常见,尤其是使刀剑之人,不过昨夜南宫水月虽然后来被被子蒙着头,却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孟七左手上的手套并未褪下。孟七那时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但仍记得把褪下的衣裳折好,绝不会忘记褪去手套,南宫水月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孟七平日睡觉是不脱手套的。
孟七轻声道:“戴习惯了的,我是个左撇子剑客。”
南宫水月并不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随即说道:“小七,你说我该给你安个什么身份让你随我进南宫家呢?”
孟七自然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随口说道:“贴身护卫。”
所谓关系
不等南宫水月自个儿回去,腊八那夜纪长老就亲自来请。南宫水月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抬了回去,哪还记得招呼孟七,倒是纪长老没忘记孟七这个危险人物,颇有些强制性地将孟七主仆二人也请进了南宫家。柳月心中对纪长老这副姿态有些不满,然自家主子答应助南宫水月一臂之力,甘心去南宫家,自然没有他质疑的余地。
纪长老如此着急地将南宫水月请回来也是有原因的,那批“年货”将至,即便许多地方已经是约定俗成、成了传统的了,今年与往年的安排大抵没有区别,但初九的例会是必须要开的,而南宫水月身为南宫家主,必须出席。即使是作为傀儡,往年“年货”到之前的例会南宫水月也是参加的,更何况他今年有意真正掌管南宫家。纪长老怕他喝酒误事,便亲自带人去将他接了回来。
一夜好眠,南宫水月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南宫家,后知后觉道:“原来今儿个初九了。”连忙招人询问孟七主仆被安排在哪里。
少主离家太久,下人们不知是更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是惧怕他,一时竟无人敢答,恰巧阿卓进来解了围,告诉南宫水月孟七主仆就在偏房。
南宫水月一脚踏出门去,却生生顿住,转头看向阿卓,颇有些兴味地问道:“少主我长得像鬼么,为何他们一个个见到我跟见鬼似的?”
阿卓神色不变,淡声说道:“想来是受过长老指点不敢多言的,还请少主不要为难他们。”
南宫水月倒是被气笑了,也不多言,直接去找孟七。
孟七刚练完剑,柳月正伺候着她梳洗。普通人练完剑后大抵因为出汗,觉着不舒服才梳洗的,但正如龙一曾经错口说出的一句话“殿下冰肌玉骨”,以孟七的修为,气息绵长,练会儿剑还不至于让她出汗,只是她好洁,练完剑后沾了晨露是要再梳洗换衣的。
南宫水月没脸没皮的,从来在礼数上都要缺失些,是以直接闯了进去,不过此时柳月正服侍着孟七穿上外袍,没能让南宫水月饱眼福。叹息之余,南宫少主想到了孟七的性别,她若是男子倒也罢了,可她明明是女儿身,还留这么个小厮在身边伺候,实在有些不光彩。其实燕王殿下打小就不喜人贴身服侍,后来八皇子琥珀被先帝送去淑兰殿跟她作伴,二人同寝同食,琥珀便自觉地担下了服侍无双穿衣之职,如今琥珀去了容州,无双身边只有柳月,柳月自然接过了这些活儿。
孟七并不理会南宫水月的一惊一乍,接过湿巾净面,南宫水月眼尖,瞧见她净过面后褪了左手的手套,外面的羊皮手套褪了,里面还有一层薄如蝉翼金色丝织手套。孟七并未避讳他,直接褪了手套。手套完全剥离手指的瞬间,南宫水月愣住了。那只手,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瑕疵,因常年裹在手套里,肤色格外白皙剔透,指上不现一丝细纹,南宫水月几乎都要怀疑那只手是没有掌纹的。
柳月是见惯了的,神色如常地端了新换的水来,取出专用的帕子沾湿,一根一根地,极为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手指,如此三遍,再为她戴上干净的手套。
孟七对南宫少主的膛目结舌视而不见,只不冷不热地说道:“想来你是清楚你家那位长老的作风的。”
南宫水月顿时回过神来,面上一讪,干笑几声。纪长老素来是个谨慎的,恰巧在这个关头他身边出现这么一位厉害却来历不明之人,必然是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控制起来的。他谄笑道:“按照惯例,今晚南宫家上下有些地位的都要回主宅议事。”
孟七点点头,忽而有些兴味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查清我的底细就把我迎进南宫家!”
南宫水月料想定是纪长老昨夜得罪了她,只得巴巴笑道:“你我不是兄弟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他顿了顿,终是开口提醒道:“再说了,这南宫家自有一套体系,连我也控制不得,怕是再来十个你也搅不出什么风浪来!”
孟七冷哼一声,再也不开口。
南宫少主被晾了许久,终于找了个话头,指了指孟七的左手,问道:“你这左手如此讲究,想来你出身是极好的。”
孟七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怎么在意地说:“剑客最为珍贵的便是手,我自小习惯如此。”
南宫水月是明白练武人的禁忌的,知道自己触到了孟七的隐秘,便识相地不再多问,命人送了膳食过来,又嘱咐孟七多加休息,晚上怕是睡不得觉了,说罢又想起孟七是习武之人,几日不睡实在算不得大事,不由又是一讪,再嘱咐她不要出这院子云云。
孟七自顾自用膳,并不理会他。从昨夜来到这里之后,这院子的警戒就强了起来,增了一倍人手,不知是防着这位少主还是防着她这个外人。
到了晚上,却是纪长老亲自来请南宫水月,老人家见到孟七主仆似要跟着一起去,不禁皱了皱眉头,孟七岂会不知他想什么,便淡声道:“柳月,你留下,不得擅自走动。”
柳月一惊,随即乖巧地应了一声。
然而纪长老还是不满意,南宫水月笑嘻嘻地说:“她是个剑客,你明白的,我在主宅心里头总是不太踏实,因此请了她作贴身护卫。”
纪长老本还想阻拦,却见南宫水月面上已露不耐,便退了步,却还是嘱咐道:“孟公子毕竟是外人,待会儿议事时还请公子不要多言,以免引起大家的敌意。”
孟七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可纪长老何时被这般不给面子过,当即面上就不太好看,却碍着南宫水月不好发作。倒是南宫水月个没心没肺的见纪长老吃瘪,心里头快活得紧,心道:她平时对我也就这般不冷不热,你还指望她对你个老头子热情起来!
南宫家主宅大得很,南宫水月一行七拐八拐地硬是走了两刻才到。路上南宫水月无聊了还开玩笑道:“我早就说过,这宅子建的跟迷宫似的,来几个刺客小贼,不但找不着藏宝藏人的地儿,连逃跑怕是绕也绕不出去。”说着,他还转头对孟七道:“我小时候没少迷过路,在自家院子里迷路,说出去别人要笑掉大牙。”
孟七自然不发一言,只当没听到,倒是纪长老听南宫水月这般调侃主宅,气得胡子都翘了。
议事堂从外面看看不出名堂,进去之后才知道到底有多大,从门口到主位足有十丈长。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加上一层一级的管事按照地位高低从主位下面一直站到门口,中间倒是周到地留了条道儿给家主走。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简直是众星拱月,可惜南宫水月着实没什么威信,众人大约是许久没见着这位少主了,或者是见着少主身边的新面孔有些稀奇,便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一个人窃窃私语或许声音小,上百人窃窃私语便如同菜市场一般,嗡嗡声一片,偏偏几位长老并没有制止的意思,大约是要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主一个下马威。孟七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是极好的,因此想忽略这些窃窃私语都不行。
“咦!不是说少主离家出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很是惊奇的语气。
“就是,我还以为今儿个的议事见不着少主呢。”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惋惜的语气。
“我琢磨着几位长老怕是容不下去了,先前听说少主离开了南宫家,我还以为今日会是哪位长老主持呢。”这怕是自己猜想错了的失落语气。
“此话差矣。就算其他三位长老有这心思,哪怕少主肯让贤,纪长老也不肯啊。他那个人,最重规矩,即使是更换家主也得按着规矩来,把那套程序走一遍,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可不行。每年的初九议事可是南宫家大大的正事,必须由家主主持,否则传出去太没体统了!”这个是极了解纪长老脾性的,说得公道些。
“正是如此。纪长老心里记着前家主,辛辛苦苦维持南宫家,可少主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纪长老也是无可奈何呀。”这个怕是在纪长老手下做事的,语气难免偏向纪长老。
“可不是么?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学小娃儿离家出走,也不知他知不知羞。在南宫家这么些年,怎么说也是前家主的骨血,谁能亏待得了他,什么正事没学着,尽学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了。”这是对南宫少主很是不满的。
“听说少主此番出走是寻身边人去了,少主年纪也不小了,迟迟没定下婚事,怕是在南宫家呆久了耐不住寂寞了。可惜少主的眼光毒辣得很,一眼就看中了豪情阁的花魁,人家三番四次地将他扔出楼,可他还死皮赖脸地纠缠人家,真真没脸没皮!”这是调笑的语气。
“哟!豪情阁的花魁呀,可是那位花公子?”一副惊奇的语调。
“正是花兆琰花公子。”
“那可真真是个人物,可别说咱们这少主平日里不学无术的,眼光倒是真的好,他大概也就只有这一点继承了前家主。”这句却不知是褒是贬了。
“说到这个,你们瞧见少主身边跟的那位公子了么?瞧他腰间的佩剑,再瞧他那副相貌,怕不是个一般人物!”终于有人提到了孟七。
“是呀,一进来我就看到了,去年没见过他呀,莫非是新来的?是少主的人还是长老的人?”这是不明情况的打听内幕消息。
“这个人啊,你们不知,我却是知道的,他与少主是在豪情阁认识的。前头不是说少主看中了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公子么,咱们少主死皮赖脸地想赢得美人芳心,可人家花公子却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孟公子,自荐枕席不是一夜两夜呢。可咱们少主却是个没血性的,绿帽子都戴那么高了,他还跟人家称兄道弟的,妄图想通过孟公子接近花公子!”
“原来如此啊。”
“我怎么听说那位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可不是一般关系!”
“你是说……”众人好奇。
“那种关系呗。孟公子与咱们少主在豪情阁一夜**的事怕是不是什么秘密了,咱们少主还是下面的那位。”
“真的假的?咱们少主那般不济?”
“可不是么,那天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咱们少主让孟公子轻一些呢。完事之后,孟公子连温存都没温存就走了,出房间的时候那叫一个春光满面,衣裳连一个折痕都没有,咱们少主急吼吼地追出了,却是衣衫不整的,那裤子都被撕烂了,啧啧!”
“那孟公子看起来冷面冷心,想不到下手这么狠啊!”楚州的风气向来开放,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因此众人并未大惊小怪,却是津津乐道地讨论谁上谁下的问题。
“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啊,我听说那孟公子是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少主花了不少银子请他来做贴身护卫的!”
“这你就不懂了罢,这贴身护卫的重点不是护卫而是贴身啊,有这么一位身强力壮又英俊过人的护卫在,少主暂时怕是舍不得离开南宫家了。”
“正是正是。”
……
孟七跟着南宫水月一路走来,短短十丈却听到了不少有趣东西,不禁有些兴味地看向南宫水月。南宫水月一看到她那似笑非笑的脸就莫名的心虚,似乎在说:南宫水月你这少主做得好呀,手下都敢当着你的面儿编排你了!
南宫水月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自己和孟七的关系已经发展成多个说法在南宫家内部流传开来呀!
议事风波
没等南宫水月坐定,几位长老就开始发难。很显然,南宫水月从进门到坐下的这区区一炷香的时辰已是他们忍耐的极限。
看似斯文的杜长老却是率先开了口:“少主,初九议事乃是南宫家的家事,带外人来有失妥当!”
童长老却是急性子,当着这么多管事的面儿丝毫不给南宫水月面子,直接训斥道:“少主是南宫家的家主,一言一行皆是众位掌事的表率,如今少主你不顾南宫家的家规将那等不知廉耻之人带入议事堂,传出去恐贻笑大方!”
此言已是明示孟七是以色事人之人,偏偏孟剑客向来不在意这等言论,闻言连看都不看童长老一眼,气得童长老几欲当即将其杀死,还好杜长老拉住了他。
而向来少言、神色间总是小心翼翼地闻长老也跟着念叨:“不妥不妥!”
如此情景,若是个有血性之人,怕是早已动怒。孟七已经被贴上“以色事人”的牌子,自然是个没血性的,即便他有极大可能是上面的那个,众人对他不抱期望。而本该震怒的一家之主南宫水月却还是毫不在乎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几位长老多虑了,这位是少主我的内人,便是一家之母,这议事堂是来得的,况且她武功高强,留在我身边可贴身保护我。不知为何,近来我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怕是要出什么事儿,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几位长老闻言心中一惊,莫非傀儡少主这是在暗示什么?他们仔细端详南宫水月一番,发现并无不妥之处,顿时放下了心,他大约是随口说说的。既已放下心来,便开始计较南宫水月说的第一句话,什么内人?什么一家之母?简直不成体统!
童长老率先发难:“胡闹!他明明是个男子,岂能做一家之母!楚州的风气虽然开放,却也没有哪家名门望族是由男子做一家之母的,南宫家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若是让男子为一家之母,老夫的脸往哪里搁,这议事堂里的百名掌事往哪里搁?更何况龙阳之道在北方乃是凤毛麟角,大燕也没有哪条律例是允许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少主还是早早断了这些心思的好!”
就连斯文的杜长老也面露怒色,却见南宫水月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心道这位少主怕是玩兴上来了,并非认真的,遂按捺下心中的怒意,说了一通道理:“阴阳之道乃是天道,少主违背天道,恐不得善果,少主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孟公子考虑。且南宫家一脉单传,少主必然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孟公子乃是男子,岂能生育子女?少主年纪也不小了,待年后得空,老夫便搜罗家世清白的闺秀画像呈于少主,为少主定下真正的一家之母,到时少主若是还中意孟公子,便可让孟公子留在身边,但要成为一家之母却是万万不行的。”
杜长老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话头引到孟七身上,若南宫水月对孟七乃是真心,他必然要为孟七考虑。然后再提醒南宫水月作为南宫家传人最基本的职责,若南宫水月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就必须要为南宫家留下子嗣,自然不能娶男子为妻。最后是暗示南宫水月天下间美人甚多,凭南宫家的势力,你南宫少主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何必单恋一枝草?杜长老心道这位年轻的少主怕是呆在深宅内院久了,乍见孟七这样的美色,一时把持不住,图个痛快。是的,美色,杜长老承认这位孟公子是有美色的。杜长老打的主意是,到时别说楚州,将全大燕的美人搜罗来都成,到时少主你眼花缭乱,体会到女子的妙处,哪里还记得这个硬邦邦的男人?即便少主情长,到那时美人环绕,那心思便也淡了,自然没有娶孟七为妻的想法了。
杜长老满以为自己这番面面俱到的言论必然能让南宫少主动容,遂露出浅色,满脸自信地看向南宫水月,这一看气得胸差点炸掉。南宫少主正一脸下流笑容地跟那孟七眉目传情呢,哪里听得进他说的话?
还未等杜长老发怒,南宫水月就颇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堵得他一句话噎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憋得老脸通红。南宫水月才不管他是不是快憋死了,立即把目光转向闻长老。
闻长老面上一惊,斟酌再三,终于开了口:“少主,这位孟公子并非明媒正娶,自然非少主的正室,说他是南宫家的一家之母实在有些欠妥。”
好!闻长老你总归没让我失望啊!南宫水月笑得格外满意。
闻长老抹了抹额上的汗,努力躲着其他几位长老吃人的目光,心中憋屈得很,这也不怪我呀,谁让你们把话都说尽了,我只好另找了个角度分析!
在场的管事们却是大开眼界了,尤其是新晋的今年是头一年参加议事的那些。早就听说南宫少主不太靠谱,谁知是这么个不靠谱法,离家出走便也罢了,不好女子,偏爱男子便也罢了,带了个男子回来便也罢了,偏偏要娶男子为妻,真真是……不能罢了!
而那些老管事们心中更苦,早些年少主虽然偶尔也会不靠谱,但大多时候总是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虽然少主不靠谱的时候逐年增多,可谁也没做好他今年整个就不靠谱的准备呀!还有几位长老呀,这里是议事堂啊,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议事会啊,能不能不要跟少主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直接发挥以前的铁血手段镇压呀?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可是谁也不敢多言。随着少主一年又一年地长大,长老们的手段也逐渐收敛了些,即便私下派了不少人监视限制少主,可在众人跟前大抵是给他几分面子的,谁能保证少主不会真正接手南宫家啊,毕竟如今南宫家就少主这么个姓南宫的!
此时,南宫少主想是看足了戏,轻咳了几声,众人立即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只见他蓦地展开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欣慰道:“没想到几位长老对我的私事如此关心啊!的确,正如闻长老所言,小七并非明媒正娶,但咱们江湖中人向来随心,找间破庙也能以天地为媒成了亲事,哪里会在意那么多规矩。”
这倒是说的实在话,众位管事大多本身就是江湖中人,南宫水月说的这事儿在场众人就有不少人做过。即便有些以前不是的,但为南宫家做事之后便也是了,自然沾了一身江湖气,对南宫水月这番话是赞同的。
“我与小七已有……咳咳,你们都懂的,作为男子要负起责任,是以年后我会寻个好日子娶小七过门!”
众人恍然大悟,少主,我们都懂的,你们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嘛!嗳!不对呀,都是男子,负什么责?
南宫水月朝着几位长老笑得得意:“几位长老误会了,小七是女子,是以长老无须担心不成体统断子绝孙之类。”
几位长老闻言不禁没有觉得欣慰,反而一脸羞愤,在场的众位掌事也羞愤了。少主,你中意这位孟公子便罢了,何必为了给他名分诓骗大家呢,你当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么?虽然孟公子的长相俊美得有些雌雄莫辩,可哪家姑娘会像他一样沉默寡言一脸杀气?他那身气势,明显就是压人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公子终于开口了:“要进也是你进我孟家门!”
众人哗然,听听,这声音,哪家姑娘会有这么低沉的声音哦!而且人家都已经表明少主跟他的关系了,他要少主进他孟家的门唉!
几位长老已是无奈,事已至此,若他们揪着孟七的性别不放,南宫水月诌出一万个理由来证明孟七是女子之身,他们只好齐齐地看向自进这议事堂来未发一言的纪长老。纪长老,快说句话吧,别看戏了!
纪长老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正气凛然道:“琐事暂且放下,以正事为先!”
众管事心中不禁暗叹:不愧是纪长老,这手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无人能敌!
纪长老此言一出,杜长老便也觉得此时争论孟七是男是女的话题太过愚蠢,遂正了正面色,道:“少主,依照往年的惯例,再过十多天年货就该到瑶山了,如今正是几家大户商量吃货的时候,若是没有争议便按照往年的规矩,可是今儿个老夫收到黑夫人的密信,她今年不打算吃货了。”
这位黑夫人也是个奇人。她并非姓黑,但到底姓什么却是无人得知了,几年前她还是四平郡一霸黑崎的女人。四平郡也是楚州的,跟瑶山郡挨着边儿。
黑崎那会儿在楚州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开赌场开窑子,又因楚州靠着巫国、华国和南国干着倒卖的买卖,也就是把大燕的东西卖到那三国去,再把那三国的东西带回来卖给大燕人。大燕倒是并未严令不许通商,但是毕竟是国与国之间,边界大多不太平,贼寇众多,一般商户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这单生意,可黑崎胆子大,硬是将这个生意做大了,待做大了再有人眼红想分一杯羹,黑崎岂会同意,管你是什么人,碍着他做生意就没好下场,黑崎就是那会儿出的名儿。
黑崎贪财,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都做,更何况私盐这等天下掉银子一样的买卖。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有眼色,他知道这个买卖是南宫家垄断的,不过货太多,南宫家有时候吃不完,分些残羹冷炙的给别人,做这个生意就得看南宫家给不给,南宫家给你就收着,南宫家要是不给,你不能抢。他冷眼看着几个大户不明不白地没了,心里头有数,便一直占不轻不重的份额。可就是这么个厉害的黑崎,竟然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那个女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据说跟着黑崎的时候一无所有,却在短短一年内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了黑崎的亲信,又杀了黑崎,独占了黑崎的产业,这恐怕是黑崎连到死都没有料到的。
那个女人接手黑崎的私盐买卖之后,一反黑崎的谨慎作风,很快就晋升大户。大家不知她姓什么,便因着她是黑崎的女人唤她一声“黑夫人”。旁人或许道那黑夫人横冲直撞却未惹恼南宫家是因着运气好或是南宫家大度,可南宫家最是清楚,那位黑夫人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南宫家不是第一个做私盐买卖的,却是第一个把私盐买卖做大的,因而早期私盐买卖几乎被南宫家垄断,可买卖越做越大,旁人都意识到其巨大利润,自然红了眼,南宫家便遇着了阻力,再加上私盐买卖如何都是违反律例的,牵涉太广,南宫家越来越招架不住,便分了些给别人,拉着别人一齐平衡各方势力,这几年私盐买卖逐年翻倍,南宫家更难支撑,分给别人的份额就多了些。黑夫人就是瞧准了这一点,轻巧地成了大户,后逐渐发展成一家之下万家之上了。
“虽然并未违反行规,但黑夫人所占份额巨大,若今年不打算吃货,应该早就提出来了,为何会这般仓促?”这是杜长老所不解的地方,黑夫人比黑崎当年更爱财,敛起财来更不要命,怎会突然放弃这块就要到嘴的肥肉?
“正是如此,那黑夫人向来比男子还要大胆,今儿个平白无故地弃了货,有些不寻常啊!”杜长老身后一人说道。他站在杜长老身后,想来是仅次于四位长老的高级管事。
众人探讨一番,杜长老又问了几个专门收集消息的管事,都道并未收到什么不妥的消息。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南宫水月却还有兴致跟孟七小声嘀咕道:“小七,这么多人演的大戏,好看么?”
孟七倒是给了他几分面子,瞥了他一眼,道:“没有南宫你一人好看。”
孟公子说话大多比较含蓄,带些别的意思,比如方才这句话,孟七的意思是这么多人演的都没你一人演得好看,可南宫少主偏就只注重表面的意思,只道孟七夸他好看,顿时心情澎湃,正欲说些什么,却闻纪长老说道:“少主以为如何?”
众人齐齐地看向那位坐不住的少主,南宫少主转了的一半的脸立即收了回来,笑道:“长老们以为如何?”
众人不免有些失望,这不是没回答么?虽然众人早已习惯议事时南宫少主是个摆设,但既然纪长老开口问了,他们也不免期待少主会有些与众不同的表现,没想到还是这般扶不上墙啊。
童长老不屑地看了那嬉皮笑脸的少主一眼,大声道:“无论怎么说,这是件好事,是南宫家收回份额的契机!”
的确,当初南宫家分出份额是因为吃不下,可时日一长,南宫家倒被其他大户压制住了,虽然依旧占了主导地位,但那些分出去的份额却再也收不回来了,这可跟当初说分出去就分出去说收回来就收回来的时候可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南宫家的地位难免会有些动摇,这是南宫家上下都不愿看到的。可虽然南宫家想收回份额,如果大户紧抓不放,他们也奈何不得,那些零碎小户就是全收回来也抵不上一家大户的十分之一,且收了小户会败坏南宫家的名声,做生意的最注重名声,南宫家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逃不得这个框子。
少言的闻长老开始了他习惯性的碎碎念:“没理由啊,黑夫人没理由有钱不赚啊,上回见着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黑色凌云锻,露出的里头的裙角是南国的皎锻,脚下踏的靴子镶了八十八颗珍珠,脖子上挂的是罗金国的猫眼儿石项链,手上戴的是巫国国师下过长生咒的翡翠镯子,就连那蒙面的帕子上也镶了珍珠和金穗子,头上戴的就更了不得了,是小孩儿拳头大的夜明珠,这么个能花银子的黑夫人岂会放弃赚钱的机会……”
几位见过黑夫人的长老都对闻长老对黑夫人那暴发户装扮的描述听而不闻,倒是南宫水月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八十八颗珍珠?”
“因为‘八’字发音像‘发’,听说是发财的意思。”闻长老抽空回答了一句,又继续嘀咕:“能让黑夫人放弃银子,肯定是大事,可楚州近来平静得很,凉州也没异动,各方都打点好了,朝廷也未有动静……”
“朝廷?”从纪长老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莫非朝廷有意整顿私盐?”杜长老脱口而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惟有南宫少主仍是一脸玩味的笑意,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
早有对策
纪长老思虑片刻,犹疑道:“朝廷应该不会此时动手,新帝羽翼未丰,燕王又平了容国,那么大个摊子就够新帝忙的了,不会急功近利,妄想整顿私盐。”
此言一出,众人皆暗自点头,外有强敌,内有隐忧,偏偏燕王又在这个关头扩张领土,虽然是好事,但需要花费时日彻底平定,如此大的帝国,新帝羽翼未丰,怕是忙不过来。
“纪长老莫非忘了西郡王被抄家的事?”南宫水月忍不妨地说道。
众人有些惊讶,还以为这位少主想的都是风花雪月,原来也曾关注此事。私盐运送时必走西昌,因此必过西郡王那个坎儿,西郡王每年都收入颇丰啊,否则他造反哪来的军饷!别说西郡王,便是忠心耿耿的东郡王也没少得好处,不过瑶山并非东郡王管辖之地,他不好Сhā手罢了。西郡王兵败,全家被灭了门,偌大的家产充了国库,皇帝不会不上心,自然要查账,这一查,私盐之事少不得要露出些马脚。
童长老却是有些不服:“西郡王那件事正是老夫命人处理的,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朝廷不会查到分毫。”正是因为怕朝廷发觉私盐之事,遂南宫家抢在朝廷前头动了手,金银财宝难动,但要毁几本账册还是容易的。
孟七似是无意地看了急性子的童长老一眼,事实上朝廷的确没能查到什么,只是西郡王那偌大的家产令人起疑,遂联想到南方那或因无力或因忽视而逐渐壮大的私盐买卖。
杜长老信任地点点头,道:“若真是朝廷有意整顿私盐,不会毫无动静,南宫家每年上下疏通就要花费数十万两,没理由会落在黑夫人的后面。”
童长老连声说道:“正是如此。那黑崎不过是个莽夫,黑夫人虽然胆子大,但论根基,无论如何也不如南宫家的深,绝不会在南宫家之前得到消息。更何况年货将至,凉州上下并无动静,一切顺利。”
南宫水月见状也不争辩,只轻笑一声,转头看他“心爱”的孟公子去了。
倒是纪长老顿了顿,沉声说道:“若是朝廷真的想处理此事,会派何人前来?”
“此事关乎大笔银钱,皇帝必会派亲信前来,他还能派什么人,只能派那位女殿下来罢。”一位高级管事说道。
“三公早已不问事,云左相上任不过半年,朝中又未发生大事,尚且看不出他的手段如何。三驸马云谙是云大学士的长孙,倒是可信,可是他年纪尚轻,欠些火候。四驸马温桑是皇帝的亲信,可惜他身在户部,管的就是钱,走开不得。李太师的独孙李晏虽然看似风光,但怕是不得信任的,李太师余威仍在,却在先帝与宁家对峙时两不相帮,宁王死后他仍然称病不上朝,也不提携新帝一把,新帝岂会信任他李家人。燕王身边的八皇子几个月前被封了王大发到容州去了,自然不会接手此事。年轻的一辈中得新帝信任的只剩下燕王一人走得开,而年老的一辈中大约只有‘清流’可信些,可宁王一死,‘清流’势大,新帝必然不喜,心生疑心。如此看来,新帝若是派人处理此事,怕是只有派燕王来了,燕王心狠手辣,才不管错根盘结,一块端了便是。”杜长老跟着分析道。
“可燕王不是被封了什么选秀钦差,跟李晏一起忙着选秀女么?”有人提道。
南宫水月“嘿嘿”笑道:“这说明那燕王如今正在民间。”
此话虽短,却引人深思。燕王的手段众人都是听说过的,不得不谨慎思索如何应对。
童长老见众人一脸迟疑,不由不满道:“少主休得在此动摇人心,那燕王一出京城老夫便命人跟上了,她在蒲华遇刺受了伤,遂在宁州停留月余,之后便去了沧州,中途只在沧州和凉州交界停了几日,现如今怕是已经在沧州境内了,绝不会在楚州!”
闻长老抚了抚胡须,道:“说起来那选秀钦差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二月秀女便要进京,三月便是大选,短短几月,若要燕王跑遍大燕是万万不可能的。再说,现在看来燕王怕不是单单为了选秀,大抵是以铲除宁王余党为主。”
“若是为了铲除宁王余党,燕王就更没有理由来楚州了。”童长老连忙说道。
的确,宁王势力虽大,但楚州南阳是东郡王的封地,老郡王在世时也是有些手段的,且最重视兄弟情义,对先帝最为忠心,宁王便避让三分,并未在楚州培植势力。是以燕王若想铲除宁王余党万没有往楚州跑的道理。
“如此说来,即便新帝动了心想整顿私盐之事,也派不出人来楚州。”杜长老沉吟道。
“正是这个理,可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错过黑夫人这个机会,怕是再难收回份额了,不但如此,还可能使得其他大户有压制我们的可能。”童长老心急道。
众人闻言皆有些动容。本来嘛,富贵险中求,做买卖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风险越高,利润越大,南宫家更是其中典范。整顿之事毫无先兆,连个影儿都没有,可一大块肥肉就摆在众人眼前,唾手可得,是人都会动心。而且近几年南宫家在行内的声望逐年下降,众位管事皆发现事情越来越难做,自然都希望南宫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四位长老中,童长老极力赞成吃下黑夫人的份额,杜长老几乎站在童长老身边,就连一向随大流的闻长老也动了心,只有纪长老谨慎问道:“其他几家大户反应如何?”
“虽然我们今日才接到密信,但风声怕是早就泄露出去,不但四平那里经常有人求见黑夫人,就是我们这边今日也来不少小户询问,怕都是大户的爪牙。”杜长老答道。
“黑夫人是如何应对的?”纪长老又问。
“一律不见。”杜长老继续答道。
“黑家,怕是出事了。”纪长老轻声叹道。
众人豁然开朗,黑夫人突然放弃吃货,恐怕与朝廷无关,只是黑家内部乱了,她自顾不暇罢了,毕竟黑家的当家之位她来路不正。
纪长老如此一说,众人便知他并不反对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于是皆看向那形同摆设的南宫少主。可南宫少主偏偏在这个时候装起了傻,只顾看着“情人”孟公子,似是并未听到纪长老的话。童长老本就气他动摇人心,此时更是火冒三丈,几欲上前痛打南宫水月一顿,还好杜长老与闻长老将他拦住,才保留了南宫水月的颜面。就连纪长老也看不过去,低咳了几声,提醒道:“少主,大家都等着你的话儿呢。”
南宫水月似是突然回过神来,笑眯眯地问道:“什么话儿?你们聊到哪了?”
童长老被气得差点吐血,你要装作没听见至少要装得像一点,此时至少要摆出好奇的或者带着疑问的神情,偏偏笑眯眯的,明目张胆地告诉大家你就是装作没听到的。
纪长老又是低咳了几声,道:“少主,大家的意思是吃下黑夫人的份额,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你们都有主意了,何必问我的意思呢,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罢。”南宫少主无所谓地说道,众人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却闻少主又道:“不过,你们吃得下么?不怕撑死?”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都面露愁色,一下子吃下这么大份额,银子的确吃紧得很。杜长老思索片刻,对南宫水月拱手道:“少主,不是我们吃不吃得下,而是少主吃不吃得下,南宫家是少主,还请少主担起责任!”
闻言,辈分长的自然明白话中之意,辈分小的却是不明白了。南宫水月也不留面子,冷笑道:“杜长老好大的一顶帽子送来,可惜我却是不能戴。南宫家的规矩,银子只要进了库,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动用。”
几位长老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其实自他们接到黑夫人的密信后就已经就此事讨论了一番,最终定下吃货的决定,可麻烦的就是银子不够,几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南宫家银库的头上。虽然南宫水月提到黑夫人之事有疑点,但排除种种可能后众人的决定并未更改,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软弱的南宫少主这次却坚决反对长老的决定。南宫家的确有那个规矩,每年赚得的银子除去分红酬劳本钱等一切支出之后送进南宫家的银库,只要进了银库便只属于家主,哪怕是生意上的事,只要家主不同意,任何人动用不得。
杜长老顿了顿,和声劝道:“少主,事关南宫家的存亡,还请少主以大局为重!”
在众人一脸愁色的时候,南宫水月却笑嘻嘻地问孟七道:“小七,你说给不给呢?”虽然所有人都不觉得那位孟公子有做如此重大决定的能力,但还是期待地看向她。可南宫水月又道:“若是给了,你的聘礼就少了。”
众人心叹:少主,你这是蛊惑人家做反对决定啊!
孟七似笑非笑地瞥了南宫水月一眼,道:“孟某并非明媒正娶。”
众人一阵惊呼,这看似稳重的孟公子怎么也跟着少主一起胡闹了?
南宫水月见她如此说,一时胆大妄为,竟抓起了孟七的左手,道:“很快就明媒正娶了。”
孟七并未抽手,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南宫水月的贼爪,低声道:“需要孟某告诉兆琰来喝喜酒么?”
这句话说得很是小声,后面的人自然听不到,可离南宫水月较近的几位武功高强的长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而南宫水月就听得更清楚了,是以他立即缩了手,小声哀求千万别告诉花花云云。
孟七跟手上沾了脏东西似的,取出手绢仔细地将戴着手套的左手拭了一遍,南宫水月哭笑不得,明明戴了两层手套,就算脏也沾不到手,擦手套作甚!
众人皆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对,童长老却是用光了耐心,大声道:“少主究竟有何企图?先是故意搬出朝廷动摇人心,后又不肯动用库银,莫非少主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家灭亡么?”
闻长老也小声道:“少主,一大局为重啊!”
南宫水月也不理会他二人,只看向神态庄重的纪长老,笑问:“纪长老也同意么?”
纪长老蹙了蹙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少主,事关南宫家……”
南宫水月闻他叹气便知他的决定,也不等他说完便道:“我南宫水月在此立誓,即便我死,你们也不能动用库银,南宫家规矩在此,你们休得迫我!”
此话一出,众人惊骇,南宫少主这是把话说绝了,一点余地也不留!
南宫水月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衣袖一甩,直接出了议事堂,那一副凛然之气倒是有几分像前家主。
“如何?方才我那气势如何?”
回主院的一路上,南宫水月一直缠着问孟七他最后离开议事堂时的气势足不足,可孟七却丝毫不愿理睬他,被缠得烦了,终于开口击碎他的心:“所差甚多。”
南宫水月一路蔫到主院,刚进去,便见一脸急色的柳月迎上来,关切道:“公子无事罢?”再看自己的丫鬟阿卓守在他的房门口,见他回来了,有礼地福了福身,道:“少主回来了。”他这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心情更差,便对柳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家公子跟着我呢,我岂会让他有事!”
柳月丝毫不理会他,直到孟七亲口说了句“无事”才放下心来,看得南宫水月心中又是一堵。
跟着孟七进了房,确定无人偷听,也不等孟七询问,南宫水月便道:“小七不必担心方才议论之事,我早有对策。”
借刀杀人
“哦?”孟七头也未抬,伸手让柳月为她褪下手套,仔细擦拭。
南宫水月一看便知她是在意之前在议事堂自己握她手的事,但是隔了两层手套,就算有毒也沾不到里面,就算实在嫌弃,也不要当着他的面儿嫌弃嘛。正哀怨着,却眼尖地瞧见孟七的眉蹙了蹙,这几日摸她心思摸出门路的南宫少主顿时明白人家还等着他解释呢,连忙笑着靠近她,低声说道:“我若轻而易举地同意拿银子给他们,一来他们摸清了银库的底细,怕是再不会忌惮于我,二来我再难有重掌南宫家的机会。”
说着,他偷偷瞧了孟七一眼,见她面色平静,便继续说道:“人大抵是有些劣性的,若是我同意了,他们大约还会谨慎迟疑些,可我现在不同意了,他们却拼命想要促成这桩买卖。也好,他们若是迟疑倒是误了我的机会。”
“如此说来,他们正合了你的意?”孟七接过湿巾净面,又对柳月道:“让他们准备热水送来。”
柳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南宫水月趁机凑到孟七身边,道:“我不同意动库银,他们没法子,最后必将冒险堵上全部身家,到时我来个一网打尽,倒是省事了。”
“一网打尽?好大的口气!”孟七冷哼道。
“若是借用朝廷之名,小七以为如何?”南宫水月一脸得意。
“你是说,冒充官兵缴了那批货?”孟七顿时冷了脸,“你还有别的势力瞒着我?”
南宫水月大惊,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岂敢骗你!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出得起银子,花楼的人也肯帮我,虽然暂时不能动银库,但一旦铲除了那些老家伙,我便没了顾忌,自然也付得起佣金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孟七点点头,道:“花楼我也有所耳闻,是哪些人?”
“花楼楼主的亲信二十八星宿,全部出动,再附赠唱戏的群众若干,刚好够了一队官兵。”南宫水月笑道。
孟七的双眸闪过一丝杀意,却转瞬消失,淡淡道:“出了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八人的数儿,其他人是附赠的,不收银子。”南宫水月说得很是轻巧。
“好大的手笔!”孟七的口气说不清是褒是贬。
“区区二十八万,不过是年货的零头。”南宫水月看来是见惯了银子,并不稀罕。
孟七抿了一口温茶,不冷不热地说道:“如此说来,南宫家富可敌国喽。”
闻言,南宫水月却苦笑道:“获利虽高,可南宫家上下养了多少人,便是说得上话的管事便站满了议事堂,下面有几倍甚至几十数百倍的人,除去一切开支送到银库的也不过几十万两,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孟七不欲再此事上多言,只道:“商议大事乃是人越少越好,议事堂聚集了那么多人,绝大多数一个字也说不得,何必费工夫赶来?再说,那些管事你能保证人人可信么,就不怕奸细混进来?”
提到这个,南宫水月也有些无奈,“南宫家的老规矩了,只要做到管事,都能分红,都是参加议事,这是对那些管事的尊重,好让他们能死心塌地地为南宫家卖命。南宫家家大业大,于细节上更要多加注意,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化为灰烬。那些管事或许会碍于长老的势力,或许瞧不起我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但都是忠于南宫家的。晋升管事自有一套考核标准,别说长老无法介入,即便是我也是不能Сhā手的,跟这座主宅的防御措施一样,自成体统。”
“何时联系上花楼的?”孟七忽然问道。
“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离家出走?”南宫水月不答反问。
孟七不语,指节轻轻敲打了桌边几下,似笑非笑地看向南宫水月,道:“若是燕王真的来了楚州Сhā手此事,你道如何?”
南宫水月的双目飞快地闪过一丝道不明的光芒,轻轻叹道:“那我便认了。”
恰在此时,柳月将水送了进来,伺候孟七沐浴,南宫水月自然被赶了出去。南宫少主本想偷窥来着,转头却看到阿卓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夜深了,少主还是莫做这等下流之事罢。”
南宫水月一边垂头丧气地往自个儿房间里走,一边感慨阿卓何时能像孟七身边的柳月一样可爱些,那孩子虽然相貌普通,但胜在性子好,又护主得很,实在惹人怜爱。再看了身边不明所以的阿卓一眼,他又是一阵哀声叹气。
柳月正要走出院子,却被阿卓瞧见,她也不阻拦,只面无表情地说道:“柳公子,既进了南宫家,便不得轻易外出,即便是少主也得遵守,还请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也不要让孟公子为难。”
柳月是看不惯南宫水月那副做派的,更看不惯南宫家莫名其妙的规矩以及嚣张的气焰,他在燕王府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规矩,有田总管看着,下人们皆本分得很,且燕王殿下不喜人在跟前晃,是以燕王府的下人都很安静,总是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同是下人,柳月明白自己并不比对方高贵,遂有礼地福了福,嘴上却是没让:“虽说着是贴身护卫,但我家公子乃是客,南宫家便是如此待客的么?”
阿卓丝毫不恼,平板板地说道:“南宫家有南宫家的规矩,即便是我南宫家的少主也得遵守,正如柳公子所言,孟公子是客,所谓客随主便,还请柳公子别忘了这一点。更何况南宫家的主宅里自有一套体统,若是柳公子贸然出了这院子,触犯了他们,落到他们手中,即便是少主也是救不得的,还请柳公子为自个儿的安危斟酌斟酌。”
柳月毫不怀疑,即便是听到再难听的话,阿卓也还是这副神情、这个毫无起伏的声音。不过这宅子有些邪门他是知道的,自然不敢硬闯,遂缓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我家公子与花公子情谊深厚,本是约好今日再去拜访的,我家公子还特地在明珠阁定了份薄礼,可是我家公子如今不便离开南宫家,遂命我去取了礼物送给花公子,跟花公子说明失约的原因。”说罢,却见阿卓毫无动容之色,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这位姐姐,若是你不放心,可随我一起走一趟。”
阿卓闻言一怔,嘴唇颤了颤,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姐姐呀。我瞧着你的年纪似乎比我大一些……”柳月说着突然住了口,想起女子似乎不喜被人提及年纪,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冒犯了姐……冒犯了阿卓姑娘,还请姑娘原谅。”
阿卓摇摇头,难得地和声说道:“我年纪是比你大了些,你只管叫我‘姐姐’,我不在意这些。早些年,我家中……也是有个弟弟的,不过失散了,你的声音与他有些像,尤其是唤我‘姐姐’的时候,所以我一时愣了神。”
柳月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闻言便心软了些,对这少言寡语的女子也有些改观,但他却是没忘了他家主子交给他的事,便撒娇道:“好姐姐,你就帮帮我,随我走一趟罢,若是不成便也算了,我总归不负公子所托,回去也好跟公子求情。”
念着那声“姐姐”,阿卓终是心软了,道:“那你随我来,待会儿我问问那守宅的人,他若是同意了,我便随你走一趟,他若是不同意,咱们还回来。”
柳月连连点头。
阿卓便带了柳月左拐右拐的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儿才到了一处门前,立即有人现身拦住他们,阿卓便将来意解释了一遍,并表示自己会一路跟着。也不知那人是不知柳月的身份还是天生的好脾气,他并未为难,只搜了搜柳月的身,确定他并未私带东西之后便放了二人出门。
出了门,柳月才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这南宫家的名堂极多,太不简单了。阿卓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对刚才搜身的事耿耿于怀,便柔声解释道:“那人不是看不起你,而是你家公子昨个儿晚上参加了南宫家一年一度的秘密议事,为防你家公子泄露南宫家的机密,这才搜了你的身,待回去之时还要搜一次身,确保你并未带危险的东西进府。”
柳月勉力笑笑,并未解释自己并非因为此事心情不好,略带好奇地问道:“姐姐为何不被搜身,莫非是做了大总管?”
阿卓闻言不禁失笑,随即耐心地解释道:“我不过是伺候少主的,哪里是什么大总管呀!咱们南宫家选人的程序极严,府里的下人多是家生子,像我这样后进府的便都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逃不得南宫家的势力范围,也不想逃离,都是忠心耿耿的,是以绝不会做出对南宫家不利之事。”
柳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来瑶山还不到十日,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孤身一人寻明珠阁,怕是花费不少时辰,好在有阿卓在前面引路,只走了约莫三刻就到了。然而就在明珠阁的门口,阿卓迟疑了。按照规矩,她是要跟着柳月寸步不离的,可她知道柳月进去是办私事,因此不想跟着。
柳月看她犹豫的脸色便知她在想些什么,直率地说道:“姐姐不必犹豫,只管跟我进去,我取了我家公子定下的礼物便走,没什么好隐瞒的,姐姐不必难做。”
阿卓闻言放下心来,便点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掌柜的不认识阿卓,却是认识柳月的,知道他家主子跟东家的关系不一般,便亲自上前招呼。柳月回礼道:“我家公子上次跟东家定了一枚玉佩,今儿个我家公子有事不能前来,便命我来取,还请掌柜的通传一声,请东家见我一面。”
掌柜顿时有些为难道:“不瞒小哥,我们东家昨日便出了门,十天半月怕是回不来了。”
柳月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灵机一动,道:“不知东家可有交待掌柜?”
掌柜心中奇怪,这位小哥应该不会撒谎,可那日他家公子明明取了一对玉佩,而东家并未另有交待啊。正思忖着,却见柳月眼珠子朝右边转了转,掌柜连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右边未出一声的阿卓一眼,会意道:“小哥说得正是,老朽差点忘了,东家临走前的确有交待过,小哥这边请。”遂带着柳月进内室取了一块上好的玉佩。
柳月接了玉佩,又道:“劳烦掌柜的转告东家一声,我家公子说了,那方子东家若有用处便留下罢,只是那方子是我家公子祖传的,还请东家切勿保存得妥当些,他日我家公子得了空儿会亲自来取。”
掌柜连忙应下。
出了明珠阁,不等阿卓相询,柳月便主动说道:“别看我家公子武功高强,幼时却是体弱多病的,多亏一张祖传的方子才调理好身子。前些日子,我家公子去明珠阁挑选物件,正巧那东家也在,便闲聊了几句,却甚为投缘,谈话间那东家提及自己有一位子侄体弱多病,我家公子心善,便写下了方子,却因急事匆匆离开,并未带走方子。这方子是祖传的,公子拿他救人是使得的,却不能泄露出去,因此命我嘱咐几句。”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阿卓自然是信的。
明珠阁离豪情阁不远,二人很快便到了,阿卓也不拘谨,神色自若地跟了进去。依依瞧见是柳月,便问孟公子怎么没来,柳月解释说在南宫家做客,命他来送样东西给花公子。依依是知道孟七与花兆琰的关系的,便未为难柳月,直接带着他去了花兆琰的房间,花兆琰听说是柳月来了,还以为孟七也到了,连忙出来相迎,却见只有柳月一人,不免有些失望。
柳月呈上礼盒,道:“我家公子说近来怕是无法来看望花公子了,遂让我送上小物件赔罪来了。不过公子说了,待忙完手中之事便来看望花公子。”
花兆琰颔首应下。
以人相迫
柳月见过了花兆琰便再无事,跟着阿卓回了南宫家。进去之时跟出来时一样,柳月再次被搜身,阿卓在一旁等着,却闻一人说道:“纪长老找你。”
阿卓闻言一愣,那人绝不会跟柳月这个外人说话,那便是对她说的,随即明了自己随柳月出门一事被纪长老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正被搜身的柳月一眼,凛了凛心思,道:“待我送柳公子回去后便去见纪长老。”
那人没再说话,只道柳月可以走了。
阿卓将柳月送回院子,福了福身,道:“阿卓这就去见长老,还请柳公子切勿出这院子。”
柳月点点头,有些迟疑道:“阿卓姐姐,可是我给你添了麻烦。”
阿卓心中一软,露出一抹极浅极浅的笑,道:“大约只是交待些事情,柳公子不必多心。”
柳月面上稍缓,细声道:“多谢姐姐今日方便。”
阿卓又是一笑,道了声“不用”便离开了。
柳月进房的时候,孟七正在闭目调息,柳月不敢打扰,只得静候一旁。良久,孟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虽未睁眼,却知柳月已在,低声问道:“可办妥了?”
“全部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了,明珠阁的那位东家不在,柳月请那掌柜转告东家了。”柳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柳月特意走这一趟,盖因孟七心有担忧。昨日参加议事时她见了南宫家众人的反应,后又听了南宫水月的大计,心知此事必风波不断,便担忧杨尘受到牵连,而她如今身在南宫家,自是随意进出不得,南宫家的院子又古怪得很,信必然送不出去,遂派柳月走上一趟。即便她是传言中那料事如神的燕王,于这并非她全权布局之事也无全胜的把握,若是产生混乱,她必然无瑕顾及杨尘,带了口信让她谨慎些也是好的。
杨尘不在明珠阁,想来已到了四平郡去扮演那位黑夫人,黑家的势力绝大多数聚集在四平,杨尘应该无事。孟七心下稍安,问道:“可有人拦你?”
柳月不敢隐瞒,如实禀报道:“柳月出院子之时被阿卓姑娘瞧见了,阿卓姑娘说若无人引路,柳月走不出南宫家,且会为公子添麻烦,柳月只得将出门的缘由说了,并请她一路监察,她道此事她做不得主,便带我去询问守宅之人,向那人说了缘由,那人点了头,这才让柳月出去,且进出皆要搜身。”
孟七点点头,不再说话,似在思索那个阿卓到底是谁的人。
阿卓求见纪长老之时,其他三位长老皆在。纪长老并不避讳她,让她在一旁候着。
四位长老谈论的正是如何吃下黑夫人那批货,谈论许久也未谈出个结果来。童长老性子急,当即拍桌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子,那位才是嫡出的少主,他南宫水月不过是为少主看守银库的一条狗,有何资格来指手画脚!若是惹急了老夫,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童长老!”纪长老喝道,“无论如何,他是主上的血脉,轮不到咱们动手!”说着,他看了三位长老一眼,道:“他是主,我们是仆,各位以后说话还是谨慎些得好。”
童长老却未动怒,想到那位神出鬼没的少主,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老夫不Сhā手,可那位少主岂是好相与的人,老夫就看着他有何下场!”
杜长老皱眉道:“这等事暂且不论,可年货将至,这可是眼跟前的事儿,如今就算将所有店铺的现银都拿出来也不够,若是压价便是明抢,其他大户怕是会不满。可若将黑夫人的份额分给其他几家大户,明年怕是再难让他们吐出来,更何况黑夫人明年还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这份额一分出去,咱们南宫家所占比例就会降低,日后怕是处处受制。”
“黑家到底发生了何事?”纪长老问道。
“黑家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铜墙铁壁,外面实在探不到消息,不过瞧这架势怕是内乱了,听说那黑崎是有个小儿子的,子承父业,若黑崎真有儿子,那黑家就该由他儿子当家,如今黑夫人这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当了家,怕是有不少人不服。”杜长老叹道。
“以那个女人手段,她会斩草不除根吗?”童长老不解。
“即便她斩草除根了,当年她的手段也不算光彩,怕是有不少人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聚集了势力,必是要反她一反的。”杜长老解释道。
纪长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所谓名正言顺的重要性,由此可知。一个大族,绝不可以没规矩,否则便会像黑家一般内乱不断。那黑夫人自当家以来每年都要乱上一次,这一乱,损的便是黑家的元气,是以老夫常劝各位对少主忍让些,他再如何也是少主,若乱了体统,南宫家也离乱不远了。”
纪长老这番话乃是语重心长,其他三位长老心中皆明,可却是难做,若南宫水月是个明主倒也罢了,可他自小懦弱无能,实在扶不上墙,对他恭敬实在太难。杜长老不愿拂纪长老的面子,便转移话题道:“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吃货的问题,是压价明抢还是迫少主拿出银子来?”
纪长老考虑良久,蹙了蹙眉,缓缓说道:“明抢自然不行,会使南宫家成为众矢之的不说,还会损害南宫家的声誉,声誉一旦有损,南宫家怕是再难服众。至于少主那边……南宫家家规如此,送到银库中的便是家主的私房,任何人任何事不得动用,少主不肯拿出银子并无过错,咱们还是好生劝导劝导。”
“那个胆小鬼,怕是要守着那些银子去死的,怕是劝不动。依老夫看,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必然舍得拿银子了。”童长老大声说道。
不等纪长老开口,杜长老就说道:“此法不妥。他毕竟是少主,若如此相待,日后怕是再难共处,咱们都是为南宫家着想,并非想夺权。”
纪长老和闻长老皆点头赞同。
此法不通,童长老想不出别的法子,有些气闷,便不在开口。倒是闻长老试探性地说道:“听说少主对那豪情阁的花魁花兆琰很是喜欢,若是利用花兆琰迫得少主同意动用库银,一来,事后我们将花兆琰完好无损地归还少主,不伤和气;二来,那花兆琰不过是风尘中人,待事后少主看到巨大的利润懂得我们的苦心,必然不会计较此事。”
“此法虽好,但那花兆琰到底是不是少主心仪之人,若非少主心仪之人,抓了他不但不能逼迫少主,还会使少主对我们有了戒心。”杜长老担忧道。
童长老心念一转,对纪长老道:“纪长老,你前些日子常去那豪情阁,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
纪长老想了想几次所见之景,又回忆起下属的暗报,缓声说道:“少主的确说过要为那位花公子重掌南宫家的话。不过少主向来是没有恒心的人,那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至少现在进了南宫家的不是花兆琰而是那个剑客孟七。”
杜长老思忖片刻,皱眉道:“的确,少主对那孟七很是礼遇,昨晚竟不顾规矩将孟七带去议事堂,实在胡闹。听说少主与孟七的关系不太一般,有管事说少主乃是下面的那个。”
此言一出,几位长老的老脸都是一红,童长老连忙说道:“若是不好分辨,就将那两人都抓起来,少主此次出门也就与那两人关系甚好,拿他们逼迫少主,必然有效。”
“孟七抓不得!”还未等其他人开口纪长老就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何?”就连闻长老也有些好奇。
“那人虽然年轻,武功却是极高的,你们应该有所觉才是。”
纪长老如此一说,三位长老不免一愣。童长老太过冲动,见到南宫水月将那孟七带去议事堂已是大怒,当即将孟七认为那等以色事人的小倌,自然不屑仔细去看,后议事时与南宫水月有所冲突,气愤之下他哪里还注意孟七是否武功高强。而闻长老根骨平常,练了这么多年的武,修为依旧不算高,自然看不出孟七的修为到底如何。杜长老一向冷静,当初倒是草草打量了孟七几眼,知他武功是不错的,却不知他能得纪长老如此评价,纪长老的武功修在这南宫家也是数一数二的,若得他评价武功极高,那孟七怕是不简单。
纪长老见几人神态,并不稀奇,只淡淡道:“老夫与他在豪情阁有过一面之缘,他迈步之稳,呼吸之绵长,绝非一般小辈所能匹敌,老夫观他周身有真气相护,想是才悟了窍门,真气不稳,且未能隐藏起来。虽然并不完美,但他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成就,已然不易。而他周身气度不凡,怕是来头不小。能否抓住他暂且不论,但若是抓住了他事后必然也要完好无损地放了,那时必然与他结仇,后患无穷啊!”
杜长老闻言顿时面色凝重,童长老却是有些不认同,不过是个剑客,就算来头再大,又能耐南宫家如何,纪长老有些杞人忧天了。
“阿卓,今日孟七身边的那个小厮都去了哪里?”纪长老忽然问道。
阿卓此时心知肚明,她与柳月一出南宫家怕是就已经被纪长老的人盯上了,是以隐瞒不得,不过她也没有必要隐瞒,便老实地将出门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纪长老听罢,淡淡道:“孟七特地命人送礼物给那花兆琰,想必两人有些情谊。”
“听柳公子说,花公子对孟公子很是不一般,私下相聚多次,连少主都……都嫉妒不已。”阿卓回道。
杜长老疑道:“虽说没有任何破绽,但昨夜议事今日便命人出门,那孟七怕不是通风报信罢?”
阿卓不慌不忙地将柳月对她说的说给几位长老听:“柳公子说,孟公子与那位花公子本是有约的,礼物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孟公子本以为入住南宫家对他并无影响,可他昨日去了议事堂,明白今日怕是难出南宫家,这才命柳公子去告诉花公子一声。”
“合情合理。”纪长老点点头,转头却道:“去查查明珠阁的底细。”
只闻角落里有人应了一声,却看不清那人的身影。
四位长老又是一阵讨论,最终纪长老道:“再劝少主几次,若是少主执意不从,便抓了那花兆琰。花兆琰与少主和孟七皆有关联,若是抓了他,也能威胁孟七。总之,万事以不伤和气为先。”
几人皆点头赞同。
待其他人离去,也不等纪长老开口,阿卓便自觉地跪了下来。
纪长老喝了口茶,淡淡道:“你向来是聪慧的,否则老夫不会将你从少主那里要来。你该记得自己的职责,好好伺候南宫少主,那种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阿卓神色未变,深深俯了下去,道:“奴婢知错。”
纪长老见她识大体,便不再训斥,只道:“下去领罚罢。”
“是。”阿卓又是一拜,起身退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闻纪长老又道:“毕竟有嫡庶之分,这南宫家也是少主的,老夫将你要来做什么少主自然是明白的,你且看得清楚些,切勿让灰尘蒙了双眼做出些不利于少主的事。”
阿卓低头道:“奴婢明白。”
既已定了不伤和气,除了脾气急的童长老,其他三位长老轮番上阵,主动去了南宫水月的院子劝说一番,可南宫水月每次皆是笑脸相迎,东扯西拉的,却是滴水不漏,气得几位长老胸口闷痛不已。
如此四五次之后,几位长老的耐心已到极限,纪长老不愿走到最后一步,便劝南宫水月三思,可南宫水月却不以为意。
一触即发
大清早,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欲从后门进南宫家,却被人拦住。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豪情阁的依依,她知晓南宫家这等大族的正门他们风尘中人走不得,特意绕到后门来,没想到这后门竟也有专人把守。瞧眼前这人的气势,怕不是普通的小厮。
依依此番来是有急事的,也不想多作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我要见你们家少主!”
“南宫家的规矩,若无主子吩咐,外人不得入内!”那人毫不通融。
依依抹了抹泪,咬牙道:“我家公子乃是南宫少主的心头肉,若你拦我误了大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在守宅人面前,依依这点威胁实在算不得什么,别说他们不受南宫水月管辖,就是受他管辖,这位少主在这南宫家也无实权,管他们不得。不过听依依如此一说,那人便未多加阻挠,只道:“姑娘稍候,容我等通报一声。”
依依此时心里急得发疼,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听闻那人说通报,心中一喜,忙道:“劳烦这位大哥了。”
不一会儿,那人便回来了,依依只道南宫家的人皆是武功高强,走路快一些也不稀奇,见那人领她进去,感激不已。那人一路将她带到南宫水月的院子前,依依不知南宫家主宅的名堂,只道那人是怕她迷路,心中很是感激。不过这个关头她也没有精神去关注这等琐事,于是只朝那人投去感激的一眼,福了福身。
依依来得早,孟七正在院子里练剑,那一身白衣端的是清俊非常,挽起的剑花更是夺目,至少南宫水月看得很是入神。依依无瑕欣赏,见南宫水月在,连忙跑到他跟前,一张口便落了泪:“南宫公子,花花……被人掳走了。”
南宫水月看了剑势未停的孟七一眼,笑着说道:“依依,这回你可别想再骗我了,花花绝对不会跟人结怨,你们豪情阁的护卫也厉害得紧,花花怎会被人掳走,定是你又想糊弄我!”
依依见他不信,急得泪珠子直往下掉,这一急一哭,喉咙便堵了,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南宫水月见状才敛了笑意,露出些焦急之色,道:“真的被掳了?”
依依连连点头,张了张口,却仍是发不出声来,惹得南宫水月有些不明所以,倒是孟七收了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帮她缓了气,她才能发出声来,一说就是一大溜儿:“昨晚献了舞,待回去梳洗完毕已是半夜,那时人还在,可今早我去敲门,一直没人回应,便让护卫撞了门,房内却已没了人。”
“会不会……是他出去散散心……”南宫水月说到一半便知自己说的废话,依依既能找到这里来,自然是没找着人,不然也不会说人被掳走了。
“房里可有留下东西?”孟七淡声问道。
“花花连衣裳都没带走,想来是在睡着时被掳走的,连人带被子一块掳走了。”依依之所以肯定花兆琰被人掳走正是因为发现被子不翼而飞了。
若不是此时不适宜开玩笑,南宫水月定会笑一句那人怕不是采花贼罢。
“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孟七蹙眉道。
依依愣了下,自从上次受了训诫,她对孟七便有些惧怕,再也不敢放肆。见孟七似有不耐,她连忙说道:“花花近来并未留客人过夜,只跟两位公子亲近些,南宫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怕是……怕是……”
依依不好意思说,南宫水月却是无所谓:“怕是受了我的牵连。”
依依低了头,道:“能不知不觉地在豪情阁护卫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若是与南宫公子无关,那人也是高手,孟公子与花花总算有些情谊,我便想求孟公子帮忙。”
人家把原因说明了,这阵子花兆琰就跟你们俩接触了,孟公子是外地人,不会在短短时日内惹上麻烦,怕是南宫公子的问题,可若与南宫家无关,她也要请武功高强的孟公子帮忙,南宫公子在南宫家,孟公子也在南宫家,人家只好找到南宫家来。
事实到底如何大家都不知道,是以南宫水月也不能乱下定论,只得安慰依依道:“你先回去,把豪情阁稳定下来,只说花花病了,千万不能透露出花花失踪之事,生意照常做。至于花花,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保证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回豪情阁!”
依依是不信南宫水月的,但他说得认真,孟七也点了头,她得了双重保证,终于安了心,福了福,道:“依依就先代花花谢谢两位公子了。”
南宫水月连忙说几句客气话,又嘱咐了几句,便命人带她出去。
依依走了之后,孟七因被人扰了兴致,干脆不再练剑,看也不可南宫水月一眼,直接回了房。南宫水月莫名地有些心虚,连忙跟上,却被柳月拦在了门口,柳月道他家公子在沐浴,南宫公子还是别失礼的好。南宫水月纵是有些心痒也忍了,守在门外。
待孟七沐浴完毕穿上衣裳,早膳也已好了。二人只得先用膳,南宫少主那一堆话便堵在了嗓子眼儿,吃多少菜都咽不下去。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饭,南宫少主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可是一直没捞着机会跟花花独处!”也不知在控诉孟七抢了他与花兆琰的独处时间还是在撇清他与花兆琰失踪的关系。
孟七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是暗指孟某与此事有关?”
南宫少主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
孟七冷哼一声,直接起身回房,南宫水月会意,连忙跟上去。
关了门,柳月守在外头。
南宫少主巴巴地看着孟七,道:“小七可是在怨我?”
孟七倒没露出不满或是埋怨的神色,事实上后者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他虚伪的表象:“你敢说你反对动用库银之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纪长老前日已经有所暗示,你会不明白么?能在豪情阁护卫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将人掳走,整个瑶山到底谁家的势力最大你会不知道?仅凭依依一人便能使得守宅人前来通报且又亲自将她送过来?又或者你一开始就打着让花兆琰当靶子的主意,是以装作对他痴情的模样?”
四个问句,从孟七嘴里说出来却似铁证如山的事实。南宫水月终于正经起来,不过唇角眼角都带着几分隐隐的无奈,“小七,我不得已的。”
孟七没再多言,只道:“适可而止。”
南宫水月却突然发出几声低沉地怪叫,似鸟鸣声,不一会儿,孟七便听到“簌簌”声,应是鸟儿拍翅膀的声音。南宫水月也不打开窗户放鸟儿进来,只低低地又叫了几声,只闻外面那鸟儿短促地高鸣了一声就飞远了。
南宫水月解释道:“这是和花楼约好的联系方式,任谁都瞧不出来。我让那鸟儿回去传话,我正式与花楼定下契约,让他们做好准备。”
“小七,”他深深地看着孟七,“我会把花花救出来的!”
花兆琰被何人所掳,根本就是没有说破的秘密。长老们生怕南宫少主找不着方向,特意留了破绽,就是守门人引依依进南宫家那一段。现如今人抓到了,南宫少主也知道人在谁手里了,现在就等着少主大人上门以库银交换花兆琰。可少主偏就愿意耗着,一日不来,两日不来,三日还不来。少主不着急,几位长老却是急了,转眼便到十五,吃货的银子早该备下了,再不能拖下去了,几位长老只得找上门来。
长老们上门的时候,南宫水月与孟七正在对弈,似是入了神,并未注意到他们。长老们不好打扰,便在一旁候了候,想着无事干,便观起棋局来。这一观差点气飞了胡子,弄得如此庄重,还以为那两人对的是什么高深的棋局呢,结果那两人玩的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戏——五子连心。就为了这小孩子的把戏,南宫少主竟敢怠慢四位长老,真是天大的胆子!
童长老走上前去就要掀了他们的棋盘,一把未出鞘的剑阻了他的手,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孟七,心中却是不服,再出手,还是被阻了,几番来回也过了十几招,童长老始终无法靠近。偏偏南宫少主还训斥道:“风度!风度!童长老,你是长老,要有风度!”气得童长老恨不得把他捏死。
杜长老再看不下这等闹剧,开门见山道:“为了南宫家,我等失了礼,还请少主三思。”失礼指的是掳走花兆琰之事,只是不好挑明,含蓄地提一下。
南宫水月面露讶色,“长老们在南宫家这么多年,最懂南宫家的规矩,岂会失礼?杜长老太过自谦了。”
童长老见他还在装傻,怒道:“你若不愿交出库银,我便杀了……”
“童长老!”纪长老高声喝道,使得童长老硬生生地吃了后半句话。
有些事,你我皆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不说,还留有余地,日后还能维持表面的和睦;说了,便是捅破这层纸,日后再难相处。纪长老是为大局着想才喝住了童长老,而童长老只是有些冲动,并非庸才,纪长老这一喝,他便明白了,再不言语。
杜长老冷声道:“少主,是非曲直我等皆已对少主说明,少主切勿冥顽不灵!”
“原来你们说的是年货的事!”南宫水月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有些苦恼道:“你们都是父亲身边的人,是南宫家的老人了,最是清楚自定了规矩之后就没人敢违背,若今日本少主应你们的要求,他日便有有其他人如此要求本少主,到那时本少主还如何管理南宫家!你们口口声声说为大局着想,可有想到这一点?还是说只顾着眼前的肥肉而忘了以后的长久经营?”
童长老最是看不惯他装腔作势,便要骂他一顿,还未开口便闻纪长老说道:“少主说得有理,是我等考虑得不够周到。”
童长老立即闭了嘴,看向杜长老,却见杜长老也是赞同的意思,顿时敛了怒意,强押下心中的不快。可既认为南宫水月说得有理,那吃货之事便无法解决,这便成了死结,如何也解不开。
孟七忽然说道:“孟某有个法子。”
童长老闻言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南宫家的事,如何轮到你这个外人Сhā手!”
纪长老却拉了他一把,对孟七道:“不知孟公子有何良方?”
孟七也不恼,落下一子,淡淡说道:“几位长老在南宫家这么多年,必然有些积蓄,何不合力吃下黑夫人那批货呢?”
纪长老顿了顿,道:“孟公子的意思是让我等私下吃了那批货?”
孟七点点头,落子封住南宫水月的出路,道:“方才南宫少主说了,几位长老是南宫家的老人了,得些好处也不过分。库银不能动,那份额又不能失,长老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南宫家,何不自己替南宫家分忧?”
杜长老却道:“那份额极大,仅凭老夫几人,吃不下!”显然是动了心。
“杜长老手底下有那么多人,杜长老吃不下,可以分些给他们嘛,能得这等好处,他们做起事来想必要尽心得很。南宫家的份额归南宫家,但黑夫人的份额少主不Сhā手,交由几位长老,长老们是决定独自吃下还是分些给手下都由长老自己决定,与少主无关。”孟七说得通透,意思就是那批货就当是慰劳几位长老的了。
南宫水月也道:“几位长老都是南宫家的长老,也不会因为这批货就离了心,既然长老们都不愿那便宜被其他大户占了去,不如自己占了,如此也可保住南宫家在行内的地位不变。本少主在此表个态,那库银是坚决动不得的,但长老们私下吃货本少主可以当做没看见。”
“少主保证不Сhā手?”却是向来胆小谨慎的闻长老问道。他这一问,问出了几人心中所想,别咱们辛辛苦苦几个月倒让这少主分了现成的一杯羹。
“保证不Сhā手。”南宫水月笑道。
口头保证自然不作数,不过几位长老手里还握着筹码,不怕南宫少主说话不算数。于是杜长老说道:“少主如此善待我等是我等的福气,我等有何失礼之处,待事成之后我等一并向少主请罪!”意思很简单,少主你的心上人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他,绝不委屈他,若事情成了,银子到手了,咱们必定亲自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回来。若少主你毁诺,那位公子有何下场少主你自个儿明白。
几位长老都不是普通的江湖中人,他们还是商人,商人重利,面对巨大的利润自然会动心,就连对南宫水月恨极的童长老也赞成这个法子。纪长老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便也默认了,对孟七拱手道:“孟公子高见,使得我南宫家度此难关,是我南宫家的恩人。”
孟七既不谦虚也不自大,依旧神色淡淡,似乎此事与她完全无关。她将话说得明白:“孟某也是个生意人,不过孟某不是跟南宫家做生意,而是跟南宫少主做生意。”
人家不是帮你南宫家的,而是和南宫水月有交易,便帮了南宫水月一把。几位长老顿时明了,这位剑客绝不是少主的情人。
四位长老一走,南宫水月就扔了棋子,笑道:“小七你想得好法子!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心甘情愿地将银子全搜刮出来。不过小七你好狠的心,此番是要让他们拿出私房钱,一点余地也不留啊!”顿了顿,他又有些惋惜道:“若我早想出这个法子,花花也不会被掳走了!”
“是么?”孟七仍然看着棋盘,落下最后一子,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棋盘,淡淡道:“难道少主不该庆幸么?若非兆琰握在他们手里,他们绝不会轻易相信少主你的承诺!”
南宫水月心中一堵,也跟着低头看棋盘,却见棋盘上白子将黑子团团围住,一条生路也不留。
瞬息万变
从主院那回来之后,四位长老想再商讨一番,却不知如何开口。静坐良久,纪长老终于开口道:“此法老夫是赞同的,不过老夫不Сhā手。”
杜长老惊道:“纪长老,可是有什么不妥?”
纪长老摆摆手,道:“总要有一人作为公证人。”
杜长老顿时明了,这是他们与南宫水月的私下约定,那孟七是南宫水月的人,做不得公证人,若纪长老他不占份额,便是旁观者,自然做得那公证人,到那时若是南宫水月反悔,也可做个裁决人。
长老们都是生意人,纪长老一点明,他们都想明白了这一点,皆无异议。就像孟七说的,若是自个儿吃不下,可分些给亲信心腹,既把份额掌握在手里,也趁机拉拢了人心,因此就算纪长老不分担也吃力不到哪去。
收“年货”是南宫家一年一度的大事,南宫家上下现在都忙得团团转,长老们就更忙了,到处筹集黑夫人那批货的银子不说,还要应付那些有同样心思的大户小户,自然都忽略了主院里那位不靠谱的南宫少主和那位俊秀的剑客。
南宫家上下的忙碌恰巧衬出主院的安静,长老们不上门,平日里也不见人进出,因今年货多,人手不够,在主院伺候的只剩下阿卓一人,因而总是安静得似是没有人居住一般,只偶尔会有利器破空之声,那是孟七在练剑。
阿卓和柳月都守在门外,也不知房内那两人在干什么,只偶尔听到南宫水月不正经的笑声。阿卓自然是在的,她明里是伺候南宫水月,实际上却是监视他,南宫水月自然不太喜欢她,让她守在外面,而南宫水月本就嫌弃柳月碍眼,又看得出她对柳月有些好感,便自作主张地将柳月也赶出去陪她。柳月自是忿忿不平,阿卓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二人偶尔说说话,便不再注意房中人在干什么了。
房内,南宫水月先执白子摆出阵来,低声道:“三日后,货船会在码头靠岸,每年都是天黑的时候到。无论发出多大的动静,整个瑶山都不会有人出来走动,即便是勾栏院和赌坊也会关上门。几十年前或许还有人知道是因为‘下货’,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慢慢谣传成了瑶山的‘鬼日’,年轻的一辈皆不知缘由,但却是习惯了。”他指了指棋盘上白子的分布,道:“货船每年都是二十艘,已经有近十年没变过了,若是往年,我南宫家稳占十艘,今年加上黑夫人的份额怕是要占到十四艘。一艘能装五百万斤,十艘便是五千万斤,能获利一百万两。”
孟七虽知南宫家如此重视‘年货’想必是货量极大,却不知这一批货竟有一万万斤,也没想到仅这一批‘年货’便可获利共二百万两。当即,她的双眸便沉了沉。
南宫水月见她面色不明,面上笑意更深:“这只是‘年货’,虽说是一年最多的一批货,但只占全年盈利的一成。如今官盐私盐平分秋色,而南宫家占私盐半壁江山,光我南宫家一年可卖出私盐五万万斤,获利一千万两,只可惜做这行需要太多人运作,更需上下打点,除去一切支出和来年的预算,最后送进银库的不过几十万两,比起那巨额的一千万两,不过九牛一毛。”
他说得轻易,孟七却是动了杀心。大燕国即使是风调雨顺,一年的总税收也不到两千万两,所谓富可敌国,说的便是南宫家这样的盐商,趁着此番良机定要斩草除根,参与私盐买卖的一个也不能留!
南宫少主忽然来了兴致,打趣道:“小七,你决定助我时选了武功秘笈,莫非在你眼里武功秘笈能值万金?你若现在反悔选择银子还来得及,你得到的必定要比花楼的人多!”
孟七面色如常,淡淡道:“我是个剑客!”对武痴来说,银子还真比不得武功秘笈。
南宫水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也不再提这件事,忽而笑道:“行内提货有个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票不行,必须是现银。那场面倒是极壮观的,你去见了便知。”
孟七执黑子找准白子的空档落下,道:“你是要银子还是要货?”
“都要。”南宫水月也执黑子落下三处,隐隐有将白子包围之势,他笑着说道:“既然是‘官兵’出马,自然是银子、货、人一并押走。”
“南宫家的货也要押走?”孟七缓缓喝了口茶。
“那倒不必。实际上一趟年货还毁不了南宫家,但是至少一年内南宫家上下周转不灵,到时候势必又要来烦我。”南宫水月说着稍露厌恶之色。
正如南宫水月所说,区区一趟年货还动不了南宫家的根基,不过南宫家有那个古怪的规矩在,每年的盈利除去一切开支以及来年预算外都要送进银库,成为家主的私房,这个钱一旦进了银库,除了家主,谁也动不得,所以,没了这批货南宫家来年的周转资金不够,难撑的时候自然又要打银库的主意。
正说着,南宫水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行内还有个有趣的规矩,这提货是按照份额分先后的,往年都是我南宫家先提,今年也不例外,黑夫人那批货长老们必定是要跟南宫家的分开提的,待南宫家的货提走,‘官兵’忽然赶到,一网打尽。啧啧,这个结果是最好不过了!”
孟七只顾着看棋盘,对南宫水月所言不置可否。南宫水月本来的目的便不是毁掉南宫家,而是手握南宫家的大权,除去几位长老,能顺便壮大南宫家就更好了,这么做的确没什么错处。
“那么多的货,短短一夜,竟能不知不觉地提走?”孟七疑道。
南宫水月又落下几颗黑子,满意地点点头,心情舒畅地喝了口茶,道:“无论大户小户,都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设置了仓库,先将货提了,日后再慢慢转移。小七,告诉你一个秘密,像南宫家这样的大户,货太多,明着转移恐惹人怀疑,因此都是在地底下挖了隧道的,移货皆是暗着来。”
说罢,他看了看棋盘,又学起鸟叫来,片刻之后屋外便传来鸟儿的应和声,一阵鸟语之后,那鸟儿便飞走了。孟七知道,南宫水月这次让鸟儿传的是三日后的布局。
房外柳月不禁感慨道:“到底是瑶山,四季如春,鸟儿也多,若在北方,这个时候飞鸟早绝了迹了。”
阿卓淡淡一笑,却未接话。
腊月廿三,天还未完全黑下来,瑶山家家户户都关上门,就连向来热闹的花街也寂静下来,没有人会在鬼日这天犯忌。南宫少主怎么说也是南宫家的家主,乃是私盐这行里的执牛耳者,是以要迟些到,所以他与孟七到的时候几位长老和其他的商户已经到了。平日里空荡荡的码头如今聚满了人,每一户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护着或多或少的箱子,大约里面装的是银子。亲眼见到此等壮观之景,孟七才知为何那么多货竟能在一夜之间移走,盐商们带来的人有五六千,光是南宫家带来的人怕就有两三千。
天完全黑了的时候,货船靠岸了。孟七一眼便知那船是海船,怪不得仅二十艘便能装下一万万斤,亏得楚江水深,若是一般的河是走不了这样的大船的,正因为如此,这海船也只能将货送到瑶山,交给盐商,由盐商再分由小船运往全国各地。
送货的人皆穿灰衣,长相都是让人记不住的大众脸,不过都是熟手,点了盐商之名后便丝毫不耽误时辰,先点清南宫家准备的银子,让南宫家提货。那些壮汉每人都赤膊扛着几大袋盐,最多的一人竟扛了五袋,可谓神力。其他的小户都不免有些泛酸地看着这些壮汉,他们没有南宫家的财力能找到这么多壮汉,下货的时候要费不少时辰。
壮汉们都排好队,接了盐就走,送到仓库之后又连忙赶过来继续排队,十艘船的货,不过两个时辰便提完了,真真神速。提了货,南宫家的人便走了大半,只留下不足千人待会儿要为三位长老下货。
下面便是黑夫人那批货,由杜长老、童长老、闻长老合伙接手,送货人清点了银子,点了点头,杜长老立即命人下货。可就在这时,忽然涌出一群人将众人团团围住,为首那人高呼道:“奉燕王之命,捉拿贩卖私盐者,尔等速速投降!”
这黑漆漆的一片,几个火把也不顶事,趁着那来人的火把,大家伙看到来人身上穿的的确是官服,皆知不假。盐商们都是成了精儿的,才不会束手就擒呢,都让下人掩护着自个儿逃跑。大燕于私盐上已算是宽待了,贩卖百斤才判刑,据说东易等国贩卖十斤便判刑了,但今儿个这批货足足有一万万斤,足够灭九族灭上个十七八次了,不跑才怪!
其余官兵将人围住不动,有几十人开始动手抓人。孟七知道是那花楼的二十八星宿动的手,不过她眼力极好,看出有二十九人动手,有几个还是熟人,曾经与她交过手。这些人出手极妙,不杀人,也不抓人,只点了那些领头人的睡|茓,使他们逃不得,就连南宫家三位长老也没能逃得过。孟七不动声色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只见他纹丝不动,淡笑着看向那一场乱局,似是胜券在握。
转眼间,那些主事者大多因为昏倒而走不了,而那些只为扛货的壮汉却被放走了不少,包围圈越缩越小,不一会儿先前的五六千人便只剩下不到千人。这边还是混乱一片,那边马蹄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传来,不过片刻,人便到了跟前。不等来人开口,先前来的那批人便有不少跳了江,这一跳算是开辟了一条路,不少人跟着一起跳。至于那些送货人,早在上一批“官兵”来时就有不少跳江逃跑,做这个营生的,水性都极好。
且说来人,为首一人坐于马上,见状连忙高呼:“奉朝廷之令捉拿盐贩,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那人说罢,身后的官兵便将这一团乱的千余人团团围住,这回来的跟先前来的大不相同,个个身穿盔甲手握刀剑,人数众多,几乎将整条街挤满。那二十九人见状,毫不迟疑,立即离去。而南宫水月却还有心情笑着对孟七道:“小七啊,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我要先走一步了。”说罢,他便提气跃起,踏众人头顶离去。
孟七并不追他,无须她开口,两道身影便急急追去。此时,那官兵中为首那人看到了她,连忙下马走到她跟前,拘谨地拱手作揖,恭敬而带着些畏惧地唤道:“皇姐!”
那头盔下赫然正是燕宵小爷的一张嫩脸,不过倒是有些风霜的味道了。孟七,不,我们的燕王殿下此时没空欣赏燕宵小爷的成熟,直接命令道:“拨一队人去围住南宫家的仓库,再迟方才的那些盐怕是要转移走了。再拨一队围住南宫府和南宫家的所有产业,将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许漏!”
燕宵连忙应是,急急去传达命令。
无双看了一眼逐渐被压制住的盐商们,提气便往南宫家的方向赶去。
龙一龙二见无双来了,立即迎上来。
“人呢?”
“回殿下,进了这宅子,但是属下二人找了许久却未找到一人。”龙一禀道。
无双蹙眉,“可发现这宅子有何不妥?”
龙一与龙二对望一眼,皆摇头道:“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无双有些疑惑,她明明发现这宅子有阵法,怎会不见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目凝神听了片刻,便知这宅子已是空了,连守宅人也已不在,想来那阵法也是废了。她连忙赶去主院,此时的主院真正的寂静一片,无人居住,就连阿卓也不在。
无双双目一沉,冷声道:“这宅子有密道,他们必是从密道逃了!给本王搜,务必要搜出密道!”
“是!”
南宫水月
放下断龙石,南宫水月看也不看石门上的五行阵法,熟练地拍了几下,沉重地石门便开了。进门便是一个书房,夜宿早已等在那里,见南宫水月出来便拧了湿巾呈上,低声道:“禀主上,都办妥了。”
南宫水月点点头,擦把脸,直接出了书房,夜宿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保持一步的距离。
出了书房穿过一条走廊便是外厅,纪长老早已在此等候,阿卓奉上新茶,在一旁候着。
南宫水月并不意外纪长老在此,闲闲地坐下来,阿卓立即奉上热茶。他喝了一口茶,轻笑道:“本座说过,八位长老中纪长老从来都是最聪明的,是以本座如何也舍不得纪长老。这不,纪长老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比那三位要机灵多了。”
纪长老微微低着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属下愚钝,竟不知主上从一开始便打算除去所有长老。若非牵涉太广,主上上次便会一网打尽!”
“只可惜杜、童、闻三位长老主要负责南宫家之事,南宫家家大业大,几位长老的地位又根深蒂固,本座若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南宫家偌大的家业便会在一夕之间垮掉,所以本座就留他们一留。”南宫水月似笑非笑地睨了纪长老一眼,道:“不过纪长老请放心,本座最是欣赏聪明人,是绝对舍不得失去纪长老的!”
花楼出杀手,做的是人命买卖,而南宫家光明正大地垄断水路,做的是私盐买卖,任谁也想不到,南宫家的前任家主南宫恒便是花楼的前任楼主,而此时的南宫水月便是花楼楼主。按理说,花楼在暗,南宫家在明,应是南宫家为主花楼为辅,可南宫恒偏偏反着来,他是先以花楼起的家,后创立了南宫家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角色,南宫家一直是花楼的银库。
花楼八位长老,四位主管花楼的事务,四位主管南宫家的事务。南宫恒去得早,花楼那位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年轻少主上任,八位长老自然会倚老卖老压压这位年轻楼主的气焰,可惜这位楼主从来都不是被人压制的角色。两年前,八位长老逼迫楼主以大业为重,刺杀先帝,可惜因郑长老勾结外敌,毁了京城的据点望江楼,楼主以此为由逼得郑长老反叛,后轻而易举地除了四位长老,只留下主管南宫家事务的四位长老。就连纪长老也以为这位年轻的主上是真的放过了他们,没想到他竟筹划了两年,打算一个也不放过。
纪长老闭上双眼,痛声道:“可是今日南宫家已经毁在主上的手中了!”
“怎么会?南宫家交了银子收了货,不赚不亏,纪长老你又让南宫家成了空壳儿,损失的只有那三位长老罢了。”南宫水月不以为意。
如今已是岁末,按照南宫家的规矩,每年十一月底,一年的盈余必须入库,今年也不例外。留下的预算便是年货的款子,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官府的手中,看似亏了,可那批货却是拿到了手,官府绝对追不回头。而纪长老早就觉察到不对劲,将有价值的人或物藏了起来,落到官府手中的不过是那三位长老的势力,于南宫水月的确无损。
纪长老双唇微颤:“可是南宫家的基业……”
不等他说完,南宫水月便沉了脸,“新帝已经继了位,有些底子的亲王郡王都死了,仅存的几位皇子也没了靠山,新帝的江山暂时是坐稳了,燕王没了后顾之忧,岂会容南宫家逍遥?”纪长老正要开口,却被他一句话堵了:“西郡王的家产颇丰,你们都当新帝和燕王是傻子么?”
顿了顿,纪长老仍然开了口:“就算燕王有那心思也不会那么快……”
“纪长老以为孟七是谁?”南宫水月冷笑。
“孟七?”纪长老一愣,低喃:“孟七……孟七……孟……七……莫非是?”他一脸惊色。先皇后孝贤皇后便是姓孟,而燕王行七,如此说来,那孟七便是燕王!
“连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怕是吃不消了,她岂会不急?”南宫水月冷笑道。
纪长老不语,良久才看了阿卓一眼,道:“上次属下向主上借人,主上并未多言,属下以为主上是赞同属下的。”
自郑长老之事后,他也发觉长老势力太大,做主上的心里头必然会不痛快,遂向楼主借了阿卓,想让阿卓提点提点南宫少主,压制几位长老一些。一是想让南宫少主握住南宫家的大权,稳住南宫家,否则君孤臣众南宫家迟早要乱。二是安安楼主的心。他以为楼主是明白他的心思的,岂料那位楼主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亲自出了手。
“主上向来行踪不定,属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主上会扮成南宫少主。敢问主上,少主如今身在何处?”
南宫恒有两子,继承花楼的年轻楼主便是正室所出的嫡子,还有一个年幼的庶子继承了南宫家,便是南宫水月。古往今来皆有嫡庶之分,普通百姓或许不在意,但是皇室贵族却是规矩分明的。南宫恒让嫡子继承花楼,让庶子继承南宫家,用意很明显,南宫水月要以嫡兄为上,也就是说他虽是南宫家的家主,其实只是为嫡兄管理银库的仆人,是以几位长老皆看他不起。纪长老是看着南宫水月长大的,突然换了个人不会察觉不出来,除非楼主已经扮演了南宫水月多年,如果是这样,那真正的南宫水月怕是凶多吉少了。
楼主依旧顶着南宫水月的脸,闻言不语,只笑着看向夜宿,纪长老见状便一脸惊疑地看向夜宿,以为他便是南宫水月。夜宿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二十八星宿之玄武座下女宿。”
“你们几个老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真真有本事。人家被欺负得很了,自然要来求救了。”楼主嘲道。
纪长老却是在想女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见过女宿的,药师前岁重伤,正是他在跟前伺候的,他那时明明身穿女装,容貌秀丽,似是个女子。纪长老不敢再想,只得旧事重提:“主上,既然燕王在瑶山,不如直接将她杀死,断去皇帝一臂,大业……”
楼主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既是本座的大业,自然由本座做主,纪长老就歇歇罢。”
纪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弃地说道:“属下已经查到了黑夫人的下落,她与燕王怕是有些关联,还请主上允许属下处理此事。”
“纪长老!”
闻声,纪长老的脚步顿住。
“南宫水月本就是本座的名字。”
纪长老一怔,双手颤了颤,无声地走了出去。楼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前家主南宫恒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庶子继承南宫家,连名字都是嫡子的。纪长老有些发寒,这位年轻的主上他一直捉摸不透,原因无他,太神秘了!他跟在前家主身边多年,却在这位少主上任前几乎没见过少主真人,就连名字……连名字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少主也不知潜伏在花楼及南宫家中多久,从什么时候起就打算除去长老独掌大权?纪长老不敢多想,快步离去。
“皇……皇姐!”燕宵有些忐忑,虽然离开这位冷酷的堂姐没多久,却是更惧她了,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
无双极给面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南宫家的仓库里一无所有,今日那批货不翼而飞。”可惜燕宵小爷就算老实了也改不掉爱卖弄的毛病。
无双没空跟他玩游戏,直接问道:“密道呢?”
燕宵失望地看着地面,道:“密道堵了,擅长机括的人查看过了,说是放了断龙石,打不开。那响声和震动皇姐应该听到了,那人说那密道怕是有不少块断龙石,即使费尽气力打碎一块也没用。”
“你们没赶上?”无双淡声问道。
燕宵却是冷不防地打了个颤儿,连忙回道:“宵赶到的时候断龙石已经放下了,以他们撤退的速度来推断,那时怕是有不少人藏于密道中,盐运到密道的同时就直接从密道转移了出去。如今密道堵了,实在不知密道通向何处。”
无双睨了他一眼,道:“在军营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哪里。”燕宵谦虚地笑了笑,“这些我还不懂,都是手下告诉我的。”说罢,他面色一凝,暗道不好,他怕是又要挨训了。
无双却未生气,似是对他的坦白很满意,颔首道:“总算学会了一样东西,看来没白去。”
燕宵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康统领怎么说?”无双突然问道。
贩卖私盐已是气候,瑶山盐商的势力颇大,且与地方官府勾结,无双只得让龙一带了密令去幽州跟威远军借兵。前些日子燕宵才被扔进威远军里,统领康桥心里头自然有数。此次燕王的密令说得清清楚楚,康桥知道私盐关系重大,若是严查,自己的女婿南郡王怕是也逃脱不了干系,便丝毫不敢为难,片刻也未耽误,便点兵三万让燕宵领了送到瑶山。
“康统领让宵带人助皇姐一臂之力,全权听命于皇姐,直到此事完结再回军中。”燕宵小心翼翼地说道。
威远军与燕王是有些过节的,去岁统领康桥的女儿与燕王“二女争一夫”之事在京城闹得轰轰烈烈,虽然最后李小公子谁也没娶,但康疏疏嫁与南郡王,自然与李小公子再无可能,因而最后应是燕王赢了。燕宵偷偷瞄了无双一眼,祈祷自己没有说错话,否则燕王若是不高兴,降罪威远军,燕王在京城,康桥看不到摸不着,自然无事,他可是要回威远军的,到时候受罪的自然是他。
见无双未露不悦之色,燕宵心下稍安,继续说道:“南宫家的产业都被查封了,不过有人先了一步,走了不少人,东西也带走了不少,其余人等皆已被抓入大牢,郡守也被扣押起来。宵已经下了命令,继续捉拿,一个也不放过!”
无双点点头,还算满意。
燕宵安了心,便扯起闲话来:“皇姐,我发现了一件好玩儿的事,咱们这么大的动静,整个瑶山却没一户灯亮,也没一个人出来看热闹,瑶山人都睡得这么死么?”
无双不语,“鬼日”之说根深蒂固,可见南宫家在瑶山扎根之深。
“殿下!”是龙一进来了。“属下已经仔细查过,这宅子共有十一个密道口,不过皆已放下断龙石,再难打开。属下等合力打碎一块,入密道前行不过十多步又见一块断龙石,属下等再次将其击碎,再前行十多步,又见一块,属下等无力再破,只得回来禀报。属下怀疑整个密道都是如此,一路设置多块断龙石,一旦放下断龙石,密道便废了。先前那阵巨响想必就是断龙石齐齐落下造成的。”
燕宵在一旁听得咂舌,都是一群怪物,那断龙石岂是容易击碎的?他出身皇族,对此物并不陌生,皇家贵胄修建陵墓皆用到此物,待陵墓的主人归天入墓之时,当初修建陵墓的工匠自然是要殉葬的,便由他们在陵墓里面放下断龙石,断龙石一旦落下,进不得出不去,陵墓便成了真正的死墓。断龙石重达千斤,一旦落下便再也无法打开,即便南宫家所造的断龙石与皇家的规制有些差别,大几百斤也是有的,那些龙卫合力击碎两块已是惊人!
无双明白密道这条路已经断了,怕是难以抓到南宫水月了,她双目一沉,冷声问道:“南宫家那三个长老呢?”
“知道皇姐要审,宵直接让人押了过来,随便选了间院子关着。”燕宵急急说道。他已经看出无双动了怒,生怕此怒降到自己身上。
“去瞧瞧!”
“是。”
此时,天色已亮。无双等人皆是一夜未睡,燕宵更累,他一路奔波,就没睡过一次踏实觉,可他不敢开口说自己要去歇息,只得苦哈哈地跟着。不料无双却道:“燕宵不必跟来了,替本王看着那队威远军,让他们嘴严一些,不得闹事!”
“是。”燕宵心中一喜,连忙应道。
南宫家的这座宅子名堂太多,无双并不放心那三人关在此地,然她见了那三人之后却是放心了。南宫水月下手极狠,那三人的武功皆废,如何也逃脱不得。
三人见到孟七皆是一愣,昨夜场面太乱,他们并未注意到后来孟七和南宫水月身在何处,此时却是明白一些。童长老率先开口骂道:“孟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少主的宠爱,无法无天,竟敢勾结官府,做出这等事来,简直不知羞耻!老夫告诉你,即便你投靠官府,你也是少主的身下人,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小倌的身份!”
看守这三人的是威远军中的士兵,此次来瑶山的三万士兵是康桥亲自挑选的,来之前康桥交代过,凡事皆听燕宵的指令,因而皆不知此次来瑶山乃是助燕王办事。不过这三个长老是要犯,因此燕宵命康桥特地挑选的精兵看守,他们几人却是知道此次来瑶山的原因,也知面前这位玉面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燕王殿下。因而,他们闻言皆神色有变,堂堂燕王殿下的八卦,如此精彩!然而他们却死死忍住,不敢露出丝毫声音,燕王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若是遭了她的毒手,必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双双目沉了沉,面色却未动。童长老见状更怒,正要再开口,却被杜长老止住。杜长老冷静地问道:“少主呢?”
无双闻言笑了,缓缓道:“终于遇到一个聪明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童长老没忍住,大声问道。
龙一拭干净椅子,无双闲闲地坐下,道:“南宫少主不在本王手中,本王也在找他!杜长老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
杜长老狐疑地看着无双,蹙眉问道:“你是谁?”
敢自称“本王”,必是受封为王的,以他的年纪不会是亲王,可若是郡王,便是几位皇子中一个,可如今未去封地的皇子就只有皇陵里的四皇子和瘫子五皇子,他们绝不可能出现在瑶山!
杜长老心中不敢确定,闻长老却先开了口:“可是燕王殿下?”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笑道:“本王倒是疏忽了闻长老。”
闻长老此时已无平时的谨慎闪烁之色,平静地说道:“可是少主与燕王殿下联手?”
“那倒没有,南宫少主本事了得,本王也被他蒙在鼓里,不过他与本王的目的是一致的。”无双老实承认。
掀开一角
“闻长老,别听她胡说,少主虽然爱胡闹,但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南宫家的事,整个南宫家都是他的,他没理由这么做!”杜长老厉声道。
可惜,如此薄弱的解释怕是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
但是这话让无双笑了,“的确,整个南宫家都是他的,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南宫家的事,所以南宫家没有损失,落网的只有你们三人而已。”
“你……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童长老已经生了惧意,尾音微微发抖。
“本王已经命人查封了南宫家在瑶山的所有产业,该走的人早就走了,该藏起来的东西也早已藏起来了,这座宅子一个人都不剩,所有的密道都落了断龙石,如今的南宫家已经成了一个空壳,而且南宫家的那批货早已转移走了,连本王都查不到那批货的下落。所以,损失的只是你们三人而已。”无双难得好耐心地解释道。
童长老一脸的不可置信,闻长老低垂着头,神色不明,而杜长老却是真真正正地信了,原因无他,纪长老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此事,他那么精明的人,定是发觉了不对的地方,遂退开一步,看了一场好戏。
“我们是什么罪?”闻长老轻声问道。
“按照大燕律例,贩卖私盐百斤便可判死刑,你们三人都逃不过,甚至会判极刑。至于家眷,经查实,若有经手私盐买卖达百斤的,一律判死刑,其余人流放戎州。”无双淡声说道。
“一点余地也不留?”闻长老不抱希望地问道。
“不留。”无双斩钉截铁。
“即使拿南宫家的秘密来换?”杜长老此言一出,其余二人皆一脸惊色地看向他。
无双微眯了眯凤目,道:“那要看有没有价值。”
“南宫家的银库就在这座宅子里,你们绝对找不到。”杜长老说得很是干脆。
无双双眸意味不明,龙卫翻遍了这座宅子,的确没有找到库房,想来必是藏于暗处,又有机括相护,外人察觉不得。
稍作思索,无双便干脆地给了答案:“若真能让本王满意,本王可保你们家眷不死。”
“我可以带路。”杜长老好不拖沓。
无双很满意他的干脆,便朝龙一点了点头,龙一立即扶起杜长老,道:“请带路!”
杜长老毫不迟疑,由龙一扶着走在前头,无双跟在后头。原来那银库就藏在议事堂下面,无双本以为宅子里的阵法失了效用,不料议事堂设了阵法且依旧有效,因此龙一几人查不到银库的下落。
杜长老边打开机关边道:“主宅那边应该是有密道直通银库的,不过怕是都落了断龙石。这里只有我们四位长老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却是没有钥匙的。那锁设计得很是巧妙,不但需要钥匙,还需解开设于门上的那套阵法,整个南宫家只有家主知道解法。”
他说着接连打开三道机关,一个密道出现在几人眼前。一路走下去,不过百步,银库入口便跃入眼帘,不过几人此时却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那门却是打开的。杜长老不管自己身子虚弱,一把推开龙一,急急地冲了进去,龙一与无双也连忙跟了进去。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杜长老一脸惊色。
龙一连忙抓住他,道:“怎么回事?”
杜长老慢慢回过神来,哑声说道:“早年我曾随前任家主进来过一次,不但门口,就是这里也设置了阵法,进来之后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偏差不得,如今阵法都没了,这里也成了空壳!那时候,这里,这里,全部堆满了金银珠宝,让人移不开眼啊!”他比划着位置,渐露癫狂之色。
无双仔细打量了这间密室一番,除了杜长老所说的如今已经失效的阵法,这间库房实在太普通了。她选定了方位,稍作敲打,始终听到的是闷响声,只得作罢。其实就算有密道,如今怕是也落了断龙石,敲打之后听到也只会是闷响声。她尝试着按照五行之法在墙上细细抚过,终于摸到一块不平之处,轻轻按下,一处暗格打开,一个锦盒出现在她面前。她后退几步,拔剑挑开那锦盒,里面却只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句话:“南宫家的武功秘笈不能相赠,‘年货’二人平分,不算亏待!”
这是留给无双的话,很显然是南宫水月留的。
无双手掌紧握,那纸条便成了粉末,她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龙一连忙带着杜长老跟上。
回到那间院子,童长老抢先问道:“可是打开了银库?”
杜长老摇摇头,也不看那两人失望的神奇,顿了顿,低声道:“打开是打开了,不过里面的东西全不见,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库房。”
“少主是早有准备的,少主是早有准备的,少主是早有准备的!”闻长老重复着这句话,却一句比一句大声。
童长老有些不明,杜长老却点头道:“少主的确是早有准备的,光那间库房里的东西,没有几个月,是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的。”
无双有些遗憾地说道:“既然没有价值,本王的允诺便收回了。”
“你敢!”童长老得知他一向看不起的南宫少主竟摆了所有人一道,心中有气,闻言当即发作起来。
“本王为何不敢?”
童长老找着了底气,大声说道:“老夫不管你是谁,那豪情阁的花魁还在老夫手里,你若不放了老夫,他也活不了!”
“哦?”无双轻笑,“区区一介小倌,怎值得本王的允诺!”
杜长老暗自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孟七,而是燕王,堂堂燕王,岂会为了一个风尘中人退让!
“殿下还记得花楼么?殿下曾经被花楼的杀手刺杀过罢?”闻长老突然开了口,其余二人顿时大惊失色,杜长老甚至喝道:“闻长老!”
闻长老摇摇头,平静地说:“我们已经不是花楼的长老了,楼主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们,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我们!”
“闻长老,你胡说什么?楼主并未参与此事!”杜长老厉声道。
闻长老嘲弄地看了杜长老一眼,满眼都是对他自欺欺人的讽刺,“那个阿卓呢?她是楼主的人,纪长老要了她来伺候少主,楼主岂会不知用意?若与楼主无关,阿卓与纪长老又岂会消失?一开始楼主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我们手里握的权太多了,楼主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闻长老平日里最是谨慎胆小,可也看得最通透。上次楼主处置郑长老之时,他惟恐楼主日后再次出手对付他们,主动提出辞去长老一职,交还手中权力,可他舍得,别人舍不得,四位长老不能齐心协力地卸下长老的重担,看在楼主眼中便是莫大的威胁,他岂能容得下?
“说罢。你若说得有用,本王允诺为你留下一条血脉!”无双终于开了口。
闻长老有三子,子承父业,都是从事私盐买卖的,经手的私盐绝不会少于百斤,按照律法都是死罪,在燕王手上一个也逃不掉。如今燕王能开口保证留下一子的性命,已是莫大的恩惠。闻长老低低地应了一声,便将他所知晓的花楼中事说了出来。其实他主管南宫家的事,对花楼中事所知有限,说不出什么机密之事,南宫水月之所以敢将他们送给无双,正是因为这一点。
“前岁刺杀先帝,并非楼主下的令,楼主是否另有安排我等不知,那个名叫展眉的舞女是东易国人,郑长老与东易国合作,将那展眉收在望江楼中,借机送入皇宫,可惜事败,丢了望江楼,郑长老等四位长老也在一夕之间命丧楼主之手。”
展眉与花楼和东易国的关系当时无双便从另一个舞女的口中得知,如今听闻长老说到那花楼楼主处置郑长老之事,不知为何,心中蓦地叹了口气。
“为何刺杀先帝?”无双寒声问道。
闻长老一怔,随即答道:“这是郑长老与东易国的交易,至于楼主有没有这个想法,我等便不知了。我等主管南宫家的事务,楼中之事知之甚少。”
杜长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即使楼主舍弃了他们,即使他们如今背叛了花楼,有些事还是只能带到地底下,永远都说不出口。
良久,无双突然说道:“全部出去!”
那几个看守的士兵对望几眼,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龙一走过来,半带强迫性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那几人带了出去,关上了门,房内只剩无双与那三位长老。
蹙了蹙眉,稍作迟疑,无双终于开了口:“你们可认识云起?”
三人闻言一愣,皆摇首表示不知。
“他……善药理,与花楼楼主关系密切,年纪……四十上下。”
花楼中善药理的很多,但跟楼主关系密切的就只有药师了。杜长老道:“燕王说的或许是药师。”
“药师?”无双顿了顿,又问:“他是死是活?”
杜长老闻言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前岁郑长老出事之时,药师受了重伤,原因不知,但楼主特意让纪长老瞧了瞧,并无性命之忧。去岁听说又出了事,至今尚无消息。楼主向来行踪不定,我等皆是通过他联系楼主,自去岁他出事之后我等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恐怕凶多吉少。”
无双神色平静,双手却不自觉地一颤。
“应该无事。”闻长老突然说道,“药师应该还没死。花楼中药师的地位仅次于长老之下,死前必须留下传人,且举办仪式传承药师之位,我们并未接到消息,想来现任药师并未过世。”
指尖颤了颤,无双敛下双目,道:“本王记得杜长老有一女,本王可保她不被充作官女支。”说罢,她便直接离去。
龙一见无双出来,便让那几个士兵回去继续看守。
虽然无双神色如常,但是龙一却看得出来她有些失神,然他不能开口,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四周动静,护她安全。
刚走十多步,柳月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无双看到她,双目顿时一凛,直接免了柳月的礼,只看着那小丫头。那小丫头是杨尘身边的人,她来这里,说明杨尘出事了。
果然,那丫头面无表情地说了结论:“我家姑娘被人掳走了。”不等无双发问,她便继续说道:“四更天的时候,姑娘摇铃,奴婢听出姑娘是在求救,连忙赶去,还是没来得及。姑娘说过,若是她出了事,就来找你。”
无双点点头,杨尘自几年前出了事之后就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所居之处皆设了金铃,若有吩咐便摇铃示意,铃声轻重缓急皆有不同的意思,这丫头跟在她身边许久,想来不会听错。
“龙一,带人去先去瞧瞧。”
“是。”龙一应道,却转身拔剑刺向一处树丛,只见那树丛中一个人影快速跃出,却见龙一的剑避无可避,只得举物格挡。“噔”的一声,兵器接触,甚至碰出星点火花。龙一用力刺去,那人手腕翻转,龙一的剑便被他手中之物带着旋转,龙一无奈,只得跟着旋转一圈卸去剑上所受之力。不过这一转,两人对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就连柳月也看清来人手中之物是一把扇子,一把华丽得不伦不类的羽扇。
“静夜公子好雅兴啊!”无双冷笑道。
镜花水月
无双虽是打了招呼,却未开口喊停,龙一自然不会停手。利剑横扫呈刀势,静夜公子那把华丽的羽扇便出现一个大窟窿,心疼得他直咬牙。龙一却丝毫不留情,剑尖轻轻削了几下,那羽扇便只剩下金灿灿的黄金扇骨。
华静夜无奈,只得边招架便哭着脸喊道:“殿下,我的好殿下,你就让他停手罢!”
无双点点头,龙一连忙停手。华静夜有些惊奇地看向龙一的后背,喃道:“明明是背对着她的,一点头便能知道,莫非后背长了眼睛?”
无双有些不耐,冷声道:“龙一,把他抓起来!”
华静夜连忙伸出那副黄金扇骨,道:“他毁了华某的扇子,他刚刚削的是孔雀毛,华某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无双嗤笑一声,道:“你该感谢他手下留情,否则你连扇骨也留不下,黄金太软,他若使力大一些,你那扇骨便会被绞成一个金球。”
可惜无双难得地对华静夜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华静夜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个问题上,他直直地盯着无双,惊道:“殿下,你脸上的神情多了不少啊!上回见你的时候你还只会板着死人脸,偶尔偶尔才会‘冷笑’一次,如今你都会‘嗤笑’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若是二皇子泉下有知,必会欣喜得睡不着觉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总是在你忙的时候说着不着边的话,还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你的底线,比如江夫子,比如眼前的这位静夜公子。对无双这种喜欢直接的人来说,这种人应该处之而后快,所以无双的剑此时已经架上了华静夜的脖子。
“静夜公子,本王不是二皇兄,对你没那么大度!”
华静夜讪笑几声,小心地推了推那把亮得有些晃眼的折铁宝剑,推了几下都推不动,只得舔着脸道:“殿下,华某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您就客气点罢。”
“本王没见过什么皇子,异国皇子,岂会出现在我大燕国境内,应该是宵小之徒冒充的!”无双撇得一干二净。
华静夜此时再不明白这位殿下的心情不好就是傻子,连忙正了脸色,道:“殿下,华某是跟着那丫头来的。华某对尘尘有些在意,时时刻刻都注视着她……”
无双直接打算他那段令人牙酸的话:“如此说来,你一定追到了掳走她的人!”
华静夜顿时垮了脸,道:“这倒没有,她被掳走之时华某凑巧打了个盹儿,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那丫头出了宅子,华某惟恐她有事,便一路跟了上来,跟到了这里才知她被人掳走了。”
无双点点头,剑又靠近华静夜的脖子一寸,森森的剑气顿时划破了他脆弱的脖子。华静夜连忙说道:“华某知道燕王殿下如今忙得很,人手也不够用,所以自告奋勇来帮殿下救回尘尘,不,帮华某自己救回尘尘,无须殿下出手。”
无双这才正眼看他,稍作迟疑,道:“让你去救?几日?”
“限期三日!华某一定将尘尘救回!”华静夜双目灿灿。
无双收了剑,道:“龙一,跟这丫头去瞧瞧。”
“殿下!”华静夜低低唤了一声,无比认真地说道:“华某愿以性命担保,必将尘尘毫发无损地救回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把那丫头带去!”
“是。”华静夜说罢便不再耽误,带了那丫头就使轻功离去。
有些事龙一心里明白,不会多问,可柳月却是不懂,“殿下,您让他去救杨姑娘,放心么?”
龙一知无双此时心情极差,本料她不会开口,谁知她竟真的解释给柳月听:“他有他的势力,不方便给本王知道,因而不愿本王Сhā手。无妨,此时还有胆子掳走明珠,想来只有南宫水月和纪长老了,明珠暂无性命之忧。华静夜若真的无用,本王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柳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依依姑娘来了,在主宅那边等着殿下呢。”
无双点点头,直接往主宅走去。
依依想是刚哭过,双眼通红,见到无双进来,连忙迎上去,问道:“孟公子,我听说……听说南宫家出事了,铺子全被官府查封了,是真的吗?南宫公子他人呢?”她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柳月见她如此,有些不忍,便扶着她坐了下来,拧了条湿巾让她擦擦脸。
而龙一早已沏好茶呈上,无双喝了口茶润润喉,问道:“外面怎么说?”
依依努力平复下心绪,缓缓道:“我今早一起床就听到那些丫头小厮在说南宫家的事儿,便命人出去打探了一番,他们都说昨日那些脚步声不是鬼出关,而是官兵在抓人,南宫家的铺子都被封了。我嘱咐好阁中事务便急急地过来了,没想到南宫家也有官兵守着,我好不容易才求得那官兵通传,还好柳公子认识我,带我进来。孟公子,你是官府中人么?”
无双点点头,道:“你知道南宫家做的什么生意么?”
依依一愣,点了点头,道:“瑶山人都是知道的,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宫家都做那生意做了几十年了,怎么会出事?”
“既是违反大燕律例的,自然会出事。”无双淡淡道。
“那……南宫公子也被抓了?”依依红着眼道。
无双手中动作一顿,道:“他……逃了,暂时没有人找得到他。”她看到依依眼中闪过一丝庆幸之色,不禁蹙了蹙眉,声音也冷了三分:“你与南宫水月到底什么关系?”
依依被吓了一跳,泪珠子直掉,惊慌之余,眼角瞄到柳月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反应是极快的,连忙抹了抹泪,道:“孟公子想必是因为我帮了他几次才会怀疑我,其实我与他早前是有些渊源的。他曾经跟孟公子说过,我家以前是酿酒的。十多年前家父还未去世之时,的确酿的一手好酒,酒肆开得极大,就离南宫家不远,我家后院和南宫家一处院子更是只隔了一道墙。那时我们都是孩子,南宫家主还未过世之时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后来南宫家主去世了,他便成了家主,因着长老压制,在南宫家并无地位,过得很不开心。不过他对我是极好的,从来都让着我。
后来我父亲突然生病过世,我家中没有兄弟,父亲酿酒的手艺便失了传,酒肆经营不下去,我母亲也抑郁而终,我孤身一人,无奈之下只得卖了酒肆,去京城投靠亲戚,临走之时他还偷偷给了我一些银子。谁知亲戚早已搬了家,我无所依靠,几经波折,沦落风尘,又回到了瑶山。
回来之后我曾经打听过他,无奈外界对南宫家那个久居深宅的少主并不熟悉,也无人见过他的面儿,我自然也见不到。直到几个月前他逃出了南宫家,来到豪情阁,我认得出他,他却不记得我了。我念着当年他相助之恩,便帮了他几次,希望他能夺回南宫家的主权。
孟公子,南宫家的事与我无关,可是花花还在他们手里,当初南宫公子亲口保证会把花花救出来的!”
“兆琰的事我会处理,你先回去罢。这里不要再来了,等找到了兆琰,我会送他回去。”
得了无双的保证,依依终于安了心。
龙一询问了那三位长老,得知花兆琰就被囚禁在一家铺子的密室里,连忙带人过去寻找,庆幸的是人还在,并未被苛待,只是受了些惊吓,见到有人来救时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龙一帮他把了脉,知他身子无事,便直接带回了南宫家。因着花兆琰之事,燕宵明白南宫家的铺子里大约都有密室,便让人带着抓到的人一间一间地搜密室,倒是缴获不少好东西。
花兆琰被安排在侧房歇息,柳月给他喂了些安神汤,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房里,无双正在用膳。龙一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休息之后精神甚好的燕宵也有兴致品一品茶。
无双用完膳,洁面拭手完毕,终于开口道:“说罢。”
“当日在场的所有盐商逃脱了七名,皆被捉拿回来,盐商的产业全部查封,家眷也入了狱,等待审判。那批私盐除了南宫家的货至今还未追回,其余不差分毫,二十艘海船无法上岸,全部锁在码头,派人日夜看守,运货之人经查实共有四十八人,跳江逃了一半,另一半被捉住,但全部服毒自尽,逃跑的那一半因追捕及时抓住了二十人,依旧服毒自尽,一个活口也未留,还有四人尚未被抓到。”龙一禀报道。
“那些运货人的来历查到了么?”无双问道。
“完全无迹可寻。”龙一低首道。
“那海船还在,应该留下些痕迹。那么大的船,一路过来不会没人注意到。给本王查,务必要查到那船是哪里来的,走的什么路线!”无双动了怒。
燕宵方才茶盏,道:“海船的来历暂时不知,不过那海船怕不是一齐到的。我问过码头上的苦力,他说海船运的货多,而且楚江水深,海船好走,因此南边运货都是用海船,不过再往北河道便窄了,海船就难走了,因此皆在瑶山下货,每日都会有几艘停在码头。有时候没有货带回去,船会停在码头几日,最多的时候码头同时停着十几艘海船。海船与一般船不一样,货舱锁得结实,一般人也看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货。我怀疑运盐的船装作商船分批来到了瑶山,等盐到齐了再装作一齐到的模样下货。”
无双点点头,忽然问道:“江夫子哪里去了?”
燕宵一愣,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我哪里知道?他把我扔进威远军就走了,一日也未留!”
无双并未再问,对龙一道:“朝中派谁来接手?”
“吏部侍郎丁云中的长子丁杳前些日子擢为户部郎中,陛下命他负责此事,此时应该已经动身了,想必路上不会耽搁。”龙一回道。
“本王不在京城,近臣便不能离开京城,必然要派其他人。‘清流’如今还算洁身自好,办理此事尚且妥当,且若是再压制‘清流’,怕是会反扑。”无双抿了口茶,又道:“李侍郎如今身在何处?”
“应该已经到沧州了。”
一盏茶饮尽,无双淡声道:“燕宵,待朝廷派的人到了,你们交接之后,你就将人带回威远军罢。”
“哈?”燕宵一口茶喷了出来,嚷道:“这就让我回去?那……什么时候离开那鬼地方?”
江夫子尽责地将燕王的话交代给了康桥,让康统领不必客气,因此燕宵小爷在威远军中并未得到任何优待,他向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那种苦,连夜里做梦都想离开军营,这次能出来,别说是助无双,就是助琥珀他也愿意,谁知这么快又要回去受罪,他实在不甘愿啊!
“等你学到东西再说。”
静夜公子并未食言,三日内真的将杨尘救了出来。无双见她只是有些疲倦之色,料想她并未受罪,便让她回去歇息。而花兆琰静养了好几日,终于在大年三十一早提出回豪情阁,无双并未留他,亲自将他送回豪情阁,依依见花兆琰毫发无损,当下欣喜得落下泪来。
无双欲走,依依连忙将他拦住,道:“孟公子,花花要回来是有缘由的,咱们豪情阁有个规矩,大年夜花魁必须要献舞留客,公子不妨留下罢。”
无双看了花兆琰一眼,点头应允。
豪情阁想是极重视这个规矩的,整个大厅重新装饰了一遍,而花兆琰也为了晚上的表演练了整整一日。而无双眼里看着花兆琰,心中想的却是那海船的来历,偶尔也想起那位奸诈的南宫少主。
亦真亦假
整个豪情阁精心准备了一日的盛宴,自然出众。入夜,花魁表演之后,按例是花魁选入幕之宾。明艳的花兆琰浅浅一笑,一枝桃花稳稳地放在了无双的桌上。此次无双却是没有推辞,拈起桃花便在依依的引路下去了花兆琰的房间。
花兆琰正在卸妆,他仅着单衣,长发已被放下,面上的桃花妆还未来得及洗去。见到无双进来,他并不避讳,当着无双的面儿将脸洗净。人道女子七分天资三分妆容,贵族女子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精美的妆容,敢以素颜示人的不是容貌逊色之人,大抵就是对自己的容颜有绝对自信之人。
花兆琰,应是属于后者。
即使没有华丽的服饰衬托,没有精致的妆容遮掩,他依旧夺目。
没等无双开口,他主动说道:“七哥上次跟我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无双挑眉:“如何?”
“虽然很想跟七哥走,但是放不下这里,而且我与七哥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花兆琰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说过由你选择,自然不会迫你。”无双很有君子风范,既然人家不同意跟她走,她便不打算留下,可花兆琰却大着胆子从背后抱住了她、习武之人最忌人从背后出手,若非她竭力克制,花兆琰早已丧命。
“七哥从未留下过夜,他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今夜就留下罢?”花兆琰颤声道。
无双顿了顿,并未开口,不知是留下还离去,花兆琰直接颤着手解了衣裳,光洁的手臂抚上无双的腰,万分眷恋地摩挲着,他轻轻唤了声:“七哥。”依稀带着些祈求。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他,直接捏上他的下巴。龙卫们可以作证,燕王殿下调戏人时惯用这招。无双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少见的高挑了,因常年习武,身子骨结实得很,全无时下女子的弱不禁风,她自幼浸淫用人之道帝王之术,又带兵打仗多次,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锐气和肃杀之气,女子的娇柔从来就没存在过。而花兆琰看着清瘦,身材却颀长,比无双还要高上一些,被无双这么捏着下巴,场面实则有些违和,然则他身处风流之地,不免带了些柔气,倒是被无双的锐气压制住了。
无双低声问道:“不后悔?”
花兆琰一愣,不知她为何问出这句话,他是小倌,伺候客人是常事,岂会有后悔之说?于是,他连忙摇摇头,道:“不后悔。兆琰求七哥留下。”
他话音刚落,就被无双有些粗鲁地甩上了大床。无双解了佩剑,随即置身于他的上方,俯□来,带着细茧的右手指腹触上他的脸颊,摩挲片刻,来到脖颈处,准确地按上脉门,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以指聆听他的脉搏,流连片刻,又顺着脖颈来到精致的蝴蝶骨。指尖轻轻地描绘着蝴蝶骨,似是描绘一幅动人的画卷,处处都动着情。
就这样,接着来到胸前的凸起,然后是圆润的肚脐,柔韧度极好的腰际,最后来到□。只闻“刺啦”一声,花兆琰的长裤干脆地变成了碎布,鞋袜他早在无双进房前就自行褪去,所以此时,一具年轻而有张力的身体呈现在无双的眼前。无双的手指继续往下,先是大腿,然后是膝盖,小腿,所到之处都点上火星,火势逐渐蔓延开来,可偏偏避开了□的要害,惹得人骨子里都发痒发麻。花兆琰的肌肤已经呈现淡淡地粉色,喘息慢慢加重,在无双的指尖再次略过男子要害时,他终于忍不住颤声唤道:“七哥!”
“可是想要了?”无双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听来透着些恶劣。
“呃……”花兆琰双目迷蒙,不清不楚地应了声,身子微颤。
无双直接压制住他的腿,揽上他的腰,他低吟一声,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方便无双的手指游离在他的腰线上。灵活的手指沿着脊柱一路跳跃,再次来到了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缠绵地十指相扣,随即沿着手臂往上。然而此时,无双招式突变,紧握他的手腕,按住他的脉门,直接输了一道真气过去。花兆琰顿时身子一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有些不明地看着无双,道:“七哥?”
无双却未松手,丝毫没了方才的怜惜,俯□,温存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冷笑道:“这么能忍,不怕本王要了你的命?”
花兆琰双目湿润,颤声道:“七哥,这是为何?”
无双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抚过他的胸膛,粗糙的触感使得他颤了颤。无双轻笑:“楼主有太多张脸,本王固然分不清,然而身子却只有一具。这具身体本王一寸一寸地抚过,清奇的骨骼覆上结实的肌肉,真正是一副上好的练武的架子。”
花兆琰并不辩解,只有些委屈地说:“七哥武断了。”
“本王摸过的身体,自然不会忘记。”无双淡声道,随即却闪过厌恶之色,“一大把年纪还装嫩,真是恶心!”
花兆琰终于不装了,挑眉笑道:“小七的‘手’艺如此之好,想必是阅人无数,好色之名看来不算污蔑。”
无双淡然地瞥了他□的要害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差的定力!”
花兆琰丝毫不觉羞愧,大方承认:“男子本色。”
“本王以为你暂时会躲得远远的,你竟有胆子回来!”无双的双眸闪过杀意。
“不回来岂会有如此享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花兆琰调笑。
无双神色不变,按着他脉门的手却重了重。花兆琰哼都未哼一声,似乎不痛不痒,依旧不怕死地说道:“小七可愿成全了我?”
无双打量了他一眼,道:“如此上好的骨架,剥了皮肉,剔去经脉,置于刑部大牢,想必很是赏心悦目。”
花兆琰苦笑:“小七的煞气重了些。”
无双不想再和他周旋,直接问道:“那批货哪里去了?”
“小七有些贪心了,一人一半,并不亏欠。”花兆琰一脸的不赞同。
无双冷笑:“本王要的武功秘笈呢?”
“南宫家的武功秘笈不能泄露!”花兆琰一副完全没得商量的模样。
“没有秘笈就交出那批货!”
花兆琰闻言嬉笑道:“那货我既然吞进了肚子,万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找死!”膝盖毫不留情地压上了花兆琰的要害,成功地使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花兆琰喘了口气,苦涩道:“小七好狠的心哪!”
“就凭你上次对本王的冒犯,足够你被斩首千次万次!”无双寒声道。
“冤枉!大大的冤枉啊!上次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全是依依自作主张,我也是受害者!”花兆琰连声喊冤。
此人狡诈,无双知道问不出什么,又知他是个祸害,留他不得,顿时便想直接除去他。手刚加了点力,花兆琰便察觉到,立即用未受制的左手出招攻向无双。无双右手未松,左手挡开花兆琰的招式,这一动作便让花兆琰的□逃脱了她的压制。花兆琰那一脚毫不留情,用上十分的力,无双只得避让一旁。不过片刻,二人脚上已过数十招,不分上下。不过花兆琰光着脚,无双仍然穿着靴子,因而花兆琰的脚上都被踩黑了。
花兆琰出招之余还有些不满地说道:“小七不爱干净!”
这话要是听到燕王府众人耳里就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燕王殿下好洁,岂会不爱干净?
无双不语,凤目微微眯起,直接攻向花兆琰的要害,气得花兆琰面色有些发白。二人接下来皆闭唇不语,脚上的招式却越来越凶猛,转眼间就已经过上百招,依旧不分上下。花兆琰勾了勾唇角,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小七没感觉到身子发热么?”
无双闻言心中一凛,顿时暗自调气,果然发觉那股燥热由丹田升起,如何也退不下去。不等她开口,花兆琰便自觉地解释道:“我这身上也不知涂了多少药,也就只有你敢摸!”
药效很快,已经中过一次的无双自然知道自己中了什么药,当即杀气外露,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剥皮刮肉。燕王殿下并非不近男色,而是憎恶被制,无论是人还是药物。
热气很快就冲上头,无双的额上已经冒出细汗,无双的双目沉了沉,立即俯身咬上他的脖颈脉动处。感觉到痛意的花兆琰有些无奈地笑笑,却随了她去。
按着花兆琰脉门的右手已经不松开,无双仅用左手便褪去了衣裳,仅留一件中衣,看得花兆琰啧啧称奇。力大无比的左手掐住他的脖颈,她敛下双目,忽的沉身,使得花兆琰情不自禁地低吟一声。
律动很神奇,燕王殿下博览古今,《**妙论》之类的书也没少看,深谙“轻重缓急”的妙处,很快便令花兆琰的气息不稳。就连浸淫此道的花公子也不得不承认,燕王殿下若是愿意,绝对可以把人调戏至死。
虽和上次一样居于下位,没有主动权,可此次没有遮挡,花兆琰可以看到无双的神情,然而她始终面色淡然,即使双眸溢出耀眼的水光,即使双唇映出妖艳的朱红,她依旧保持着属于燕王殿下的那份气势,冷静自持,一直到最后。若是个男子,花兆琰必要夸她心性坚忍,可她是个女子,便让身为男子的花兆琰感到深深的挫败。尽管有这个遗憾,花兆琰依旧觉得餍足,那副神色成功地使燕王殿下再次动了杀心。
瞥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右手,花兆琰有些无奈,这位殿下究竟如何执着,自始至终都未放下对他的挟制?
“何时发现是我的?”花兆琰缓缓开口。
“有时是你,有时是另一个人,但与本王在一起时多是你。”的确,无双与花兆琰私下相处之时仅有第一次是与南宫水月共处的。
“果然,女人的直觉很可怕。”花兆琰感慨道。
“你是谁?南宫水月还是花兆琰?”
花兆琰闻言笑道:“都是我!”
“你打的如意算盘,借本王之手助你清理门户!”无双冷哼。
花兆琰笑了笑,却道:“燕王殿下果真闷骚得很,送个礼物都那么含蓄,偷偷摸摸地放下,也不招呼一声。”
无双看清他手中所拿的正是那块刻了“花”字玉佩。腊八那日,花兆琰邀她喝腊八粥,她特地去明珠阁买了这玉佩。只是她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燕王,从来都是别人送礼给她,她极少亲自送礼给别人,因此也不知如何开口,便什么也没说,只将锦盒留在了桌上,以花兆琰这等聪明人,必会明白。此时,那玉佩就在花兆琰手中,衬着他可恶的笑脸,越发令人生厌。
花兆琰见她双目沉沉地看着玉佩,知她不喜,抢先说道:“既送了我,便是我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几年前望江楼里的那个少年,是不是你?”无双突然问道。
花兆琰闻言一愣,随即笑道:“燕王真是好记性,四五年前的事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你说的。”无双现学现用。
花兆琰噎了一下,依旧厚着脸皮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燕王殿下对在下还念念不忘,可是对在下有意?”
“当年你若落在本王手中,本王必定不会留你性命!”一句话堵了花兆琰的口。
“花楼楼主,豪情阁的花魁,南宫家家主,望江楼不知姓名的清倌,你的面具太多,实在让本王放心不下,本王岂能容你!”无双说得毫不留情。的确,作为大燕国的燕王殿下,花兆琰巨大的力量对江山社稷可能造成的影响使她警惕,她半分也容不下!
分寸之争
“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多情的剑客孟七,小七你也有那许多面具,何必苛责于我?更何况……”花兆琰有意地瞥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以前听人说过,燕王殿下残暴冷血,虽拥有美人无数,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冷人儿。今日看来,大不相符啊!”
“是么?”无双神色如常,只淡淡道:“方才你也说了,本王好色。”
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等话来,花兆琰不禁嘴角一抽,他心中一转,终是问出了耿耿于怀的问题:“我留殿下数次,你皆绝然离去,这是为何?莫非我这容貌入不得殿下的眼?”
依旧置于上位的燕王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弱势”的花公子,即便并非存心,却实实地让人看出了不屑之意。无双紧紧盯着花兆琰的花容月貌,戴着手套的左手抚上他的脸,粗糙的手套毫不怜香惜玉地摩梭着他的脸庞,顺着鬓角一直滑到下颚。花兆琰知道她在找什么,也不拦她,只微笑着让她为所欲为。无双摩梭许久,仍是未找着易容的破绽,便以指尖狠狠地戳向他的脸,粗糙的手套轻而易举地在他脸上留下了红痕,伴随着轻微的痛楚。
花兆琰连忙告饶:“我的殿下,你可得轻点儿!”
无双冷哼一声,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花兆琰的易容之术极为高超,她不谙其道,找不着破绽,却是认定这张脸也并非他的真容,当即冷冷地嘲弄道:“戴着不知多少层面具的丑脸,本王不稀罕!”不等花兆琰回话,她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柔弱如女子,实在无趣!”
听到后一句,花兆琰干脆放弃了对前一句的辩解,不服道:“小七这话有失公允,你那燕王府里的公子们难道就不是柔弱纤细,莫非我还比不得他们?”
无双闻言露出讽笑,粗糙的手套流连在他的喉咙处,危险而诱惑。“你消息灵通,必然知道他们是萦纡殿出来的,萦纡殿是个什么地方想必不用本王解释给你听。”
花兆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小七是嫌弃我的技巧?”
似是有些不服气,花兆琰赌气似的动了动□,尚未退出无双身体的部位又生龙活虎起来,仅一瞬,无双便露出杀意。此时此刻,他应该竭力劝无双弃了杀心,然思及此时二人所处境地,他不禁笑了起来。虽已事毕,然无双却怕他趁机逃脱,因而就着方才情动之势居于上位压制住他,让他都来不及退出,二人明明做着最亲密的举动,最贴近彼此,却互相试探,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想到此处,他不禁暗叹:她哪里是个女子,竟半分也不让!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进宫刺杀先帝?”虽然知道身下之人狡猾无比,他不想说的话如何也问不出来,可她还是问了。有些事,马虎不得。只要威胁到大燕江山,她的眼里便容不得半粒沙子!
“其实,此次我清理门户,小七未必不得益,正是那几个老家伙心心念念想到动一动大燕的根基。”花兆琰一脸无害的笑意,关键的东西却丝毫没有透露,更没有正面回答无双的问题。
无双显然不信,“你难道就没有这个心思?”
花兆琰闻言笑意更深,“小七,本座是个商人,花楼虽然是做人头生意的,却还是做买卖的,只要出得起银子,本座就接那单生意。这个道理,最简单不过,小七必然明白。”
“那么,出银子让你刺杀本王的是何人?”无双并不在意地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问题,无双早已知晓指使之人,而花兆琰也早已知晓无双知道指使之人的身份,是以花兆琰没有必要瞒她,笑道:“那人小七也认识,前刑部尚书薄寒,他正是小七亲自定罪判的凌迟之刑,更是小七你亲自监的刑,想来小七你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他!”
“薄寒想来是轻信了花楼,他口口声声说刺杀不会停止,本王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可本王这几年过得还算舒适。看来是他高估了花楼,本王也高估了花楼。”燕王殿下总是如此,那一身锐气,即便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可看在别人眼里便有了轻鄙之意。
“他说得不错,人头生意这一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收了买命钱,即便买主死了,卖方也要做成买卖,按照规矩,本座不该收回刺杀令。不过……”花兆琰故意沉了声调,“小七如此动人,本座如何也舍不得下手。”他凤目微眯,却是带了魅惑之色,用上了美人计。
无双何等坚忍,自然不会动心。然而花兆琰却是故意提醒她注意到不妥之处:“小七难道没有感觉到身子有些热么?我都感觉到了呢。”说罢又故意挺了挺身。
他这一提,被无双有意压制的热气便明显了起来,她双目一沉,怒喝:“你……”
花兆琰有些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也不解释,干脆地行动起来。无双如此并非花兆琰下了什么一夜几次春的药物,然其中缘由花兆琰却是明白的。
所谓瑃药的解法,最为便捷的就是阴阳调和。所谓阴阳调和,自然是要双方皆达到顶峰才有调和之效,并非简单的交合即可。无双这等自制之人,方才那段韵律她自始至终都冷静而自持,似是身子再热也暖不了她的心她的眼,自然达不到阴阳调和之效,因此瑃药之势稍作缓解之后卷土重来。
或是她服用了蛊母的内丹之后百毒不侵,对药物有一定的抵抗力,或是她心志极坚,虽然居于上位,却还是存在被侵入的弱势,可偏偏面不改色地支撑了这许久。而身为男子的花兆琰自然不想输了她去,因此,虽然面对如此“酷刑”,却也坚持了下来。
无双是懂药理的,稍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便未阻止他的动作。可她那副冷静自持的神色实在让身为男子的花兆琰感到深深地挫败,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依旧被挟制住的左手,苦恼道:“小七,放松点。若还是如此,怕是少不得要多来几次!”瞧见她眼中的杀意,花兆琰无辜道:“这不是我的过错!其中缘由你想来是明白的,放松些,一切交予我,可好?”
无双冷冷地看了他许久,终于闭了双目,默许了他。花兆琰眼中笑意一闪,身子一翻,居于上位,俯身将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压于身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神情。身为男子,在床榻上这一方天地,是分寸必争的,或因情趣让着她一些,但始终是掌握主动舒爽些,美中不足的是左手的挟制依旧未松,无双的右手似乎粘上了他的左手,大有粘到地老天荒之势。
未受限制的右手抚上她未被中衣遮掩住的如玉肌肤,刚触上便被她的左手按住。花兆琰缓了律动,反手握住她戴着羊皮手套的左手,俯首含住她的耳垂,语带不满道:“小七,公平些。我已赤身**,小七你却还遮得严严实实,不太厚道。”
感觉到她的手松了些,花兆琰满意地以单手帮她褪去羊皮手套,明白她的底线,因此并未打她金丝帛手套的主意,隔着那薄薄的金丝帛与她十指相扣。他早就说了,燕王殿下太过含蓄,绝大多数时候不会开口,因而需要人慢慢地仔细地去品,品出来了还不能说,做便是了,因此就有了花兆琰的这一系列的动作。
花公子心中暗道:所谓含蓄,其实就是闷骚啊!跟那位药师大人一个模样!
花兆琰松开无双的手,那不逊于无双的细长晶莹的手指顺着无双的脖颈滑到锁骨,探进她的领口,一寸又一寸地摩梭着,似要探清她身上每一寸。与无双那总是带着凉意的触感不同,花兆琰那温热的灵舌也跟着来到领口,利牙坚定地咬开她的衣襟,灵舌大刀阔斧地往下肆虐。
一番攻城掠地之后,灵舌回到了脖颈处,尖牙不轻不重地撕咬过脖颈处的每一寸肌肤,按住她企图“暴动”的手,以舍感受到她的脉动,□缓慢而坚定地侵入,离开,再侵入,离开,侵入……
此时此刻,花兆琰最想看到的是无双的失控。可无双那张脸就跟铜墙铁壁一般,让人看不出分毫,唯一可以切入的双目早已闭上,他更是无法窥探。身下的动作急了些,他因竭力克制,喘息并未凌乱,而她却保持着练武之人绵长的吐息,依旧滴水不漏,让他挫败得不行。
知她戒心重,一时半刻难以信任别人,自然不能放松,他只得在她耳边轻语:“我保证,刺杀令绝不会对你发出。”因为他发现了更大的乐趣,与她交手,计谋比纯粹的武力更令人兴奋。
此言一出,无双睁了眼,却是露出鄙视之意。一向自满的花楼主有些懊恼,她堂堂燕王,早已将刺杀当成了家常便饭,从来没把他花楼的刺杀令放在眼中,自己这么说简直就是送上门去给她嘲笑。他大约是昏了头了。
纵使花兆琰百般温存,使劲浑身解数,依旧无法达到期望的结果,因而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折腾。
是的,折腾。
花楼主很挫败,在他的人生阅历中,燕王殿下显然是他踢到的第一块铁板,而且是他到目前为止还未踢得走的铁板。花楼主在床榻上的信心已经被摧毁得所剩无几,每一次开始他都重新拾起信心,每一次结束他都安慰自己这次不成功就意味着还有下一次,强大的精神动力让他忽略了精力等问题。而无双的身体底子好,似也有着无穷的精力陪着他“折腾”,双目黑得发亮。
“小七,我如此差劲么?”花楼主挫败道。
无双难得善意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可惜,这种安慰更伤人。
花楼主化悲愤为力量,卯起劲儿来“折腾”。
良宵苦短,药效本就不是永久的,时辰一长便会消退,且因多次缓解,燕王殿下终于不需要花楼主了,因此那握住花楼主脉门的手又紧了紧。花兆琰自然感觉到了,可此时他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子敬意,不想反抗,便随了她去。或是因为他如此“老实”让燕王殿下想到了他方才的“贡献”,不忍趁人之危,便未进一步攻击。
“那批货在哪里?”
面对无双的锲而不舍,花兆琰有些无力,“小七,银子你已经到了手,除了南宫家那批货,你都得了双份,还有何不满意?纪长老虽然对黑夫人出了手,但黑夫人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出来。小七,你并无损失,何必紧咬着不放?”
纪长老的意思他明白,南宫家不明不白地毁了,他要给下属们一个交代,是以纪长老提出对黑夫人下手时他并未反对。纪长老查出黑夫人和燕王有些关联,便想借着黑夫人将燕王除掉,这等心思也瞒不过他。可别说燕王不会为一个民女以身犯险,就算燕王真的为了黑夫人只身犯险,凭纪长老也动不得她。最终结果是,燕王压根没露面,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风骚男子就将人救走了,除了折损了些人手,纪长老什么好处都没得着。
无双冷笑道:“你那一句口号喊得好,本王回京之路怕是要不太平了。”
调威远军的人手过来Сhā手私盐之事本就是绝密,除了燕宵和几个亲信士兵,威远军中无人知晓此次是奉燕王之令缉拿贩卖私盐者,可花兆琰安排的假官兵却是一开口就道出奉的是燕王之令,在场那么多双耳朵都听见了,别说漏网之鱼,就是盐商的嘴也堵不住。要不了多久,与私盐之事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各路人马便会知晓此事与燕王脱不了干系,更有甚者会推测出燕王并未北上而是南下了,因私盐之事利益受损之人必然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燕王,燕王回京之途自然太平不得。
“那不是正好趁了小七的心意么?”花兆琰笑道,“让你顺藤摸瓜,拽出那些瓜,直接拔了根儿!”
“如此说来,本王倒要谢谢你了。”无双的眼刀子利得很,剐得花兆琰皮痛肉疼。
花兆琰岂敢受了无双的谢,连忙堆起笑道:“小七可别见外,武功秘笈我给不了你,这点小忙算是补偿。”
无双懒得理他,捏住花兆琰脉门的右手紧了紧,一道真气直接冲撞过去,这点攻击力对花楼主来说不痛不痒,不过是小小的警告罢了。偏偏受了这痛,花楼主却双眼含魅,那一双眸子水光粼粼,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无双见状冷笑道:“就冲着你这媚术,本王就该将你的双手双脚折断,废去武功,囚禁在本王的燕王府,日日夜夜陪着本王!”
尘埃落定
花兆琰讪笑着眨眨眼,眨去眼中的媚意,安抚地扣住她的左手手指,道:“小七若是有意,本座自当奉陪,只是小七这煞气得收一收。”
无双冷哼一声,不予置否。
此时二人已经分开彼此并排躺在榻上,只是花兆琰的贼手早已不知不觉地来到无双的身后,自然地将无双揽进怀中。冰凉的玉身触上无双的后颈,盘旋着却迟迟不肯下滑。后背是练武之人的空门,所有习武者皆忌讳这一点,花兆琰心中有数,手上的动作极有分寸,避免让她感觉到危机又起杀意。他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缠绕上她的耳廓,他的声音极轻极轻:“小七,这玉佩是一块胚子上琢出来的,那块胚子我见过,恰好能成一对这样的玉佩,我这块上刻了字,我猜小七身上那块还未刻字,不如就刻了‘燕’字可好?”
无双闻言不语,久久才道:“你逾矩了!”
二人之间争锋相对,什么招数都可以使上,即便是这床榻技巧也可以比上一比,可偏偏不能涉及一个“真”字,真心真意可是禁忌。花兆琰此人油嘴滑舌,最是狡诈之人,他说出的话别说无双不信,即便是花兆琰自己也是不信的。是以花兆琰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一声鸡鸣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花兆琰轻声道:“这繁华的风月之地也有鸡么?”
二人皆是武功高强之人,耳力自然是极好的,那声鸡鸣很轻,也不知隔了多远的地儿,花兆琰这般说根本就是没话找话。
无双并未接话,顿了顿,沉声说道:“蒲华那个舞妓是你。”
如此肯定的语气,并非询问。
当初在蒲华之时,她之所以对那舞妓在意,甚至将他带入房中,正是觉得他身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虽然那舞妓已经被她处死,但以花兆琰的本事,掉个包也非难事。
花兆琰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还是瞒不过你。”
无双的双目闪过不明之色,却沉默了。她无法继续问下去,难道要问他为何有意让她想起那人么?他二人对峙了一夜,离得如此之近,说了这么多话,明明只是开口的事情,可她却未提一句“那人如何了”,他也未透露那人之事半分。那个温润如玉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她不得而知。
花兆琰敏锐地扑捉到她眸中的一丝黯然,心中顿时一动,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语:“临别之前送小七一个礼物。当年乾仪宫那番对峙并非为我,而是为一个人了结陈年恩怨。”
那个人,他不必多提她也知道是谁。他与那人的关系很是微妙,亦敌亦友,甚至有师徒之谊,不过这段关系鲜有人知,怕是连纪长老也不知道。那人与眼前的燕王殿下有着同样敏锐的观察力,无论他换了多少张脸多少个身份,那人都能认出是他。因着花楼的渊源,长老们死抱着大业不放,于他却是一场笑话,他顺了他们的意无非是想给那人一个便利。
花兆琰清晰地感觉到无双的身子一僵,心中不禁轻叹。纵有无数莫名其妙的感慨,纵使与她在一起很餍足,但他却不得不离去。他最是清楚这位燕王殿下翻脸无情的性子,他若再不离开,怕是再难离开了。虽然他一直看着这位殿下,确认她并无异常,可这位殿下有的是法子在人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安排好,或许下一瞬他便连着这豪情阁被那几万威远军围个结结实实。
含住她完整的耳垂,舌尖留恋地在本该穿耳洞的凹处点了点,夹杂着有些不稳的气息,他软声道:“小七,你我都很清楚,我伤不了你,你也留不住我。不如今日就作罢,日后若有机会便正大光明地交手,敌手或是朋友,皆是我二人之间的事。”说着又带了些哄骗的语气道:“小七,看在我将整个私盐业拱手送上的份上,消消气罢。”说出这番话,花兆琰正是保证日后只会以阳谋与无双交手,而花楼不会参与他二人的对决中。
无双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按了他脉门一夜的右手终于松了。花兆琰低笑一声,起身裹了袍子,回头再看了她一眼,身如翩鸿地破窗而去。
无双并未看他离去的方向,她明白,只要他离开了这间屋子,再难追回。她随意地拢起中衣,看着房顶,向来塞满了国家大事的脑子难得地什么也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柳月的声音低弱却清晰地传入无双的耳中:“殿下?”
“让他们都退下罢。备好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无双淡声吩咐道。
“是。”
花楼主猜得不错,燕王殿下的确悄无声息地布置了威远军候着他,他若不是趁着无双失神之际说出最后那番话,怕是难走出这豪情阁。
柳月刚离开,一人便急匆匆地破门而入,嚷道:“皇姐,为何放他离开?他可是……”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满眼皆是燕王殿下印着红痕的如玉肌肤。燕王殿下虽然着中衣,可微微敞开的襟口暴露出那些藏在薄薄中衣下的真面目。
这般冲动而大胆的还能有谁,只有燕宵小爷。
无双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少年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却仍是挪不动脚步,好在柳月急急赶来,将门关上,又暗暗扯了燕宵的袖子几下,燕宵恍然惊醒,收回自己的目光,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的双眼挖去。他最是明白这位堂姐的脾气,这回自个儿怕是逃不过了。
果然,无双发难:“燕宵,你的规矩哪里去了?”
“宵失礼了,请皇姐责罚。”燕宵小爷跟在燕王殿□边久了,得出一个结论:不要妄想反抗燕王殿下,不要妄想证明燕王殿下错了,燕王殿下说什么真理就是什么,燕王殿下说你错了,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唯一办法就是干脆地认错且主动请罪。
燕宵小爷以亲身惨痛经历得出的结论还是有一定真实性的,于是燕王殿下听了这一番话后面色缓和一些。
此时,依依在门外低声道:“柳公子,热水备好了,是送进房去还是放在门口?”
柳月忙道:“就放在门口罢,公子有我伺候,你先退下罢。”
“是。”
无双睨了燕宵一眼,吩咐道:“把水搬进来。”
燕宵心下稍安,连忙动作。开门一看,他却惊诧了,那浴桶不是一般的浴桶,让两人共浴都绰绰有余。依依不知花兆琰的真实身份,只道花兆琰也在房中,二人要来个鸳鸯浴,热水是现成的,便用那双人浴桶装了个满满的运来。依依力气再大也搬不动这玩意儿,是让两个护卫用了工具弄来的,可也不知是太过信任孟七还是故意为难他,她把工具带走了。燕宵小爷是个男子汉,气力是有的,可又不是神力,自然搬不动这玩意儿,当下就犯了难。
无双却是厌恶地看了那双人浴桶一眼,柳月见状便知自家主子的洁癖犯了,连忙说道:“殿下,屏风后面有一个浴桶,木香犹在,想来少有人用,柳月这就去刷洗干净可好?”
无双点点头,道:“让燕宵去干。”
“是。”
“重新弄水来。”无双又道。
“是。”柳月忍着笑又应了声。燕王殿下不仅嫌弃浴桶,连浴桶里的水也一块嫌弃上了,只是可怜了燕宵小公子。
柳月将无双的吩咐说与忙得满头大汗的燕宵听,燕宵顿时生起一肚子的抱怨,却不敢吐出一个字,当即去重新弄水。待将房中的浴桶刷洗干净再装满热水,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燕王殿下勉勉强强地钻进浴桶,透着屏风看到那个傻站着喘气的少年,又道:“门口那浴桶碍眼,弄走!”
燕宵小爷只得拖着酸痛的老胳膊老腿继续做事。也不知是不是柳月交代过了,燕宵小公子这是在受罚呢,依依早就带着那些工具藏得无影无踪。燕宵小爷只得先将水一桶一桶运走,最后扛了那空了的巨大的浴桶离开。
待硕大的双人浴桶终于被弄走,无双也沐浴完毕换上新衣。看到衣衫湿透的燕宵小爷,蹙了蹙眉,气终于消了个七七八八,没再折腾他,只道要守礼云云,燕宵小爷感恩戴德地领了。
花魁不见了,豪情阁中自然大乱,、可当务之急是要另选。这个关头,那位传说中幕后老板却未出现,似是将这豪情阁遗弃了一般。仅凭这一条,无双便知这豪情阁怕是与花楼脱不了干系,当即交代依依几句,让她主持大局。依依是个机灵的,很快便稳定大局,还办起了花魁大选,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狠狠地热闹了一番,在瑶山比秀女大选还出名儿。
杨尘一双素手,熟练地煮出一壶清茶,并无那些茶博士的花样儿,偏偏却赏心悦目。
无双轻轻嗅上一鼻子的茶香,抿上一口,道:“你煮的茶,自然是好的。这瑶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你捣鼓着这些玩意儿,越发像个仙人了。”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殿下过誉了。殿下若真喜欢瑶山,不如让陛下将瑶山赐给殿下做封地,只可惜殿下心里念着的是大燕江山,做不得那闲散王爷。”杨尘为自己倒上一盏茶,笑着说道。
无双轻笑几声,顿了顿,柔声问道:“有些话本王不该问,但本王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可受苦了?”
杨尘知道无双说的是她被掳走之事,神色顿时有些黯淡,却还是保持着微笑,道:“殿下知道的,我那是老毛病了,进不得密室。其余的倒没受苦,或许是来不及受苦便被救了出来,倒是让对方费心了。”不能在密室里久呆,这是当年被薄寒囚禁时留下的毛病。
“他看见了?”无双敛了笑。
“谁?”杨尘装傻。
“明珠!”
只这一声唤,杨尘便投降了,“瞧见了。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到极限了,被他瞧见个正着,他倒是没多问,我自然没多说。”
“可要本王出手?”燕王若是出手,那人必无活路。
杨尘闻言一怔,随即笑道:“算了,别瞧见也无所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本王不是为了你,他是华国的皇子,留在大燕始终不妥,他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居于瑶山必有他的目的,小觑不得。”无双淡声提醒道。
杨尘敛下双眸,淡笑道:“殿下说的我都明白。他能那么快便发现我被人掳走,想来是安排了人监视我,他那样的人,岂会因区区儿女私情做出这等事来,无非是想借力罢了。华国区区蝼蚁之国,尚不能撼动大燕。”
无双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茶盏中起伏的茶叶,道:“以本王的性子,不该留下这个祸患,不过他救了你一命,你又帮他说情,本王就饶过他一回!”
杨尘明白,无双卖她人情是酬谢她在私盐之事上出力,不过仅仅如此也是不易了。她抚了抚茶盏,道:“京里的人接手了么?殿下也该回去了罢。”
“接手了。这事儿会记成‘清流’的功劳,他们绝不会将本王泄露出去,你不必担忧。至于回京,得赶在三月初回到京城,至多半月,本王就要离开瑶山。过几日,本王去瑶山书院走走。”无双淡声道。
提到瑶山书院,杨尘笑了,“或许殿下还能见着我那位不着调的兄长,他近来似乎常去书院。”
无双对他那位做事不着边际的哥哥并不感兴趣,便未接话。
杨尘提到兄长,便想到那风月之事,不禁笑道:“听依依说,殿下的大年夜过得……很是多姿多彩。那美人想来着实动人,竟让殿下心软放过了他。”
“俗人罢了。”无双显然不愿多提花兆琰。燕王殿下向来信奉斩草除根,当时放了花兆琰走不代表日后不会后悔,后来仔细思索了几日,燕王殿下还是觉得应该除之而后快,过去之事不可追,但可以警惕下次万不能放过他。
杨尘明白无双的心思,便不多说,转而提到燕宵:“那位燕宵小公子想来就是肃亲王世子的独子罢?”
“是燕霜城的独子,只是比起燕霜城来差得远了。”无双口中并未留情。
交接之后,威远军已经离开了瑶山,燕宵自然也回军营中去了。燕宵小爷哪里愿意回去,可在无双面前他讨不着好,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去。
“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想问殿下一句,那些老一辈的世子们为何不封王安抚安抚呢?”杨尘小心问道。
“那得看后代争不争气了。”这事没得商量。
这事儿杨尘问不得,因此不再多言。一时间,两人皆静默下来。
忽然一人闯了进来,嚷道:“尘尘,你为何躲着我?”
来人正是无双与杨尘方才提到的静夜公子。
杨家怀谢
看到来人,杨尘敛下双目,似是并不愿看他一眼,无双怜香惜玉地为她挡去华静夜刺探的目光。可惜二人的互动却更刺痛了静夜公子的双目,华静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先前我以为你不知她的身份,如今看来你是知晓的,那你就该知她是女子,何必做出这等假象让我不快?”
华静夜是个精明的人,因而他救杨尘之时必然要查清杨尘为何被掳。纪长老做事虽然谨慎,但还是被华静夜查出些蛛丝马迹,仅凭这些华静夜便能推测出杨尘与无双的关系。既然杨尘知晓无双的身份,那之前做出心仪无双之态不过是做戏罢了。杨尘面对他时油盐不进,机敏得令人牙痒,可他救她之时却看到了她的另一面,他本以为他二人经此事后会贴近些,谁知她却离得更远了,不但有意无意地避着他,更不许他踏入她的小楼半步。他很是不解,自然要问个明白。
杨尘顺势靠近无双几分,深情道:“女子又如何?我的殿下手握重权、征战沙场,哪里输过那些男子,我仰慕殿下乃是常情。”
一句“我的殿下”气得华静夜七窍生烟,“她是女子,怎能与你过鱼水之欢?”
静夜公子在百花丛中向来无往不利,如今栽了个大跟头,不免有些急了,是以不小心便说出这等话来。此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话对脸皮奇厚的燕王殿下没有任何影响力,可却会让杨尘看他不起。
果然,杨尘的面色沉了沉,而无双则是挑眉笑道:“静夜公子孤陋寡闻了不是,女子与女子之间另有妙处,就跟男子与男子之间。”
静夜公子知道自己在口舌上讨不得这位与燕静同出一脉的燕王殿下的好处,只得从别的地方着手:“尘尘,她最是薄情寡义,她若心中有你,怎会不将你藏在燕王府中,却让你来到边远的瑶山只身犯险?”
杨尘终于抬眼看他,但只看了一眼便转而看向无双,满满的两汪深情,几乎要溢出来。“你不了解燕王殿下,我的殿下心怀天下,有着世上最宽广的胸怀,正因为她心里有我,她信任着我,顺着我的心意,即便独自忍受相思之苦也任我来到这瑶山过我想要的生活。真正在她心上的人才会被她尊重,若她真将我藏于燕王府中,我与那些男宠有何分别,她又如何值得我仰慕心仪?”
向来冷酷无情的燕王殿下闻言不禁面色动容,揽她入怀,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明珠,你如此明白我。”
靠在无双的肩头,杨尘看向华静夜,有些惋惜地说道:“你是男子,又怎能明白女子的雄心壮志呢。待天下安定,不再需要殿下之后,她会请求陛下将瑶山赐予她做封地,她会做个闲散王爷,永远陪着我。或者,待我厌弃了这等乏味的生活之后,我会回京城陪她,到那时我便会心甘情愿地留在燕王府中,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明珠。”无双轻叹。
而华静夜已经失了神,若杨尘用世俗来解释她与无双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他定然不信。可杨尘说了这样一番话,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破坏别人感情的恶徒。可即便清醒过来,他也只能黯然离去。
待华静夜离去,无双抚了抚杨尘有些僵硬的后背,柔声道:“好好歇息。”
杨尘松开抓住无双手臂的双手,勉强笑了笑,道:“今后是真的空闲下来了,不用操心私盐的事,可不就得了空儿好好歇息么。可惜了那一大笔收益哟!”
“财迷!”无双点了点她的额头,顿了顿,叹道:“何苦如此呢?”
杨尘一怔,苦笑道:“他既然能查到我与殿下的关系,自然能查到我的过去,他若真对我有意,身为男子,他岂会不在意?可他竟似不知一般,对我却比以往更甚,这样一个男子是多么可怕,为了达到目的,能忍人所不能忍,我自然要离得远远的。”
无双不语。世俗总是对女子过多苛责,杨尘遭遇的那些明明是男子的过错,虽然薄寒已死,但杨尘承担了更多的苦。活着,比死去更难。
出了明珠阁,依旧是那个路口,华静夜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一向风度翩翩的静夜公子此番竟未打开他风格诡异的扇子,面上也失了常年不变的笑容,直直地看向无双,道:“她为何拒我于千里之外?”
认识华静夜这么多年,无双今日倒是头一次没听华静夜自称“华某”,看着终于有了些人味儿。可惜燕王殿下从来都少了一颗怜惜之心,因此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道:“方才她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你是知道本王的脾气的,你若还留在瑶山,本王定不饶你!”
“我不信!”华静夜低吼道。虽然杨尘说得很动人,即便是他也动容了,但是他还是不信。他狠狠地逼视着无双,道:“燕王,你偷偷摸摸来瑶山就是不想别人知道你在这里,你执意Сhā手她与我之间,就不怕我将你在瑶山之事宣扬出去么?”
无双闻言止了脚步,柳月连忙顿住,颇有些怜悯地看向那位静夜公子。那位静夜公子用错了法子,燕王殿下出了名儿的软硬不吃,不过若是软的,只要足够打动她,她或许破例吃上一回,但是硬的就别想在她那儿讨着任何好处。
果然,无双沉了脸,眼中杀意大盛,“华静夜,你在威胁本王?”
华静夜是何等机灵之人,就算一时失了神,此时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矮□段,和声道:“殿下是性情中人,想来不会为难于我……”
不等他说完,无双便冷冷地抛下一句:“世间万事总要讲究个公平,以物易物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静夜公子若想求得别人的真心,便用自己的真心去换,若舍不得掏出自个儿鲜活的真心,也莫去讨别人的真心!”
无双说罢,便要离去,抬首却见着一个熟人,那人显然也见到了她,竟敢大着胆子转身就跑,无双更无暇顾及身边的华静夜,就要追上前去。华静夜这厢正要再问她个清楚,抬头也瞧见了那人,便无意拦她,只道:“他在殿下之前来的瑶山。”
无双闻言却是止了脚步,问道:“他常在哪里出现?”
华静夜没心没肺惯了,闻言便将感情之事暂且放下,幸灾乐祸地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无双:“他习惯声东击西,不过最终大多都是去瑶山书院的,与书院里的一位夫子走得很近。”
无双点点头,倒是不急了。瑶山书院迟早是要走一趟的。
虽是早春,瑶山却已很温暖。阳光透过碧绿的树荫,留下绯色的斑驳。俊秀的少年,灵动的少女,冷峻的剑客,热情的商贩,春意浓浓的花街,这便是此时的瑶山。
无双并未递拜帖,只带着柳月,主仆二人徒步,慢悠悠地穿过整个郡城,来到瑶山脚下,瑶山书院便在山上。原本只是几间废弃的屋子,杨莫却看中了这里的清幽,与郡守交涉了一番,郡守是知道杨莫来历的,听说他要办书院,自是大喜,但起初并未重视,只命人将旧屋修葺一番,充作院舍。可杨侍郎在朝中多年,最多的便是故交,听说他办书院,纷纷将小辈送来,倒是轰动一时,郡守再不敢怠慢,命人新建了几间院舍。这两年瑶山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求学的人也越来越多,院舍便就越建越多,到今日规模却是不输百年燕宁书院了。
山路不算崎岖,甚至算得上平坦,但是路程太长,从山脚算起,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未到,无双是练武之人,不觉辛苦,然柳月的呼吸有些不平,额上沁出汗来,却不敢多言,只得勉力跟着。柳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没敢奢望无双会让他歇息一会儿,可无双偏偏就停下了脚步,柳月心中疑惑,等了许久却没听到无双的吩咐,突然明白无双这是有意让他歇息片刻呢,他心中感动,张口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听无双淡声说道:“资质有限,虽不能有大成,但习武总归强身健体,你平日里还是勤加练习罢。”
柳月张口难言,殿下,我可是一点儿都没偷懒,只是进步缓慢罢了。
半个时辰后,书院终于近在眼前,不过已是正午,该是午膳时辰了。无双并无饥饿感,柳月却是饿了,肚子叫得很不含蓄。肚子饿的人嗅觉尤其灵敏,柳月清晰地闻到一股肉香味儿,顺着那股子香气来到书院的后面,只见一个男子姿态不雅地坐在地上烤鸡,那鸡烤得油滋滋的,瞧着的确诱人。
无双一眼便知此人是个吃货,瓶瓶罐罐的调味品散落一地,那男子动作娴熟地一个一个加过去,明知有人来也吝啬分他们一眼,好似此时烤鸡才是头等大事。
柳月正饿着,闻着这香气肚子忍不住又叫起来,当下羞愧得要找个洞钻进去。那男子显然也听到了,想是怕柳月觊觎他的烤鸡,他连忙说道:“现在正是午膳时辰,有饭有菜,院长性子不错,讨顿饭不成问题。”
柳月疑道:“那你怎么不进去吃饭,偏要在这儿烤鸡?”
那人头也不抬地说:“一大群子人抢几块肉,麻烦!不过瞧你们瘦挑瘦挑的,想来是爱吃素的,进去吃再合适不过。”
柳月不语,眼珠子明显转向烤鸡。无双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若是在下想分一分阁下的烤鸡呢?”
那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们。柳月这才看清那人的面貌,心下不禁称奇,看来这瑶山的确出美人,随随便便就能遇着一个,眼前这位公子面目清俊,若非姿态不雅,发髻凌乱,也算是个翩翩佳公子。再观他穿着,倒是有些不伦不类的,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的却是大簇大簇的牡丹,艳丽得很,穿在男子身上却诡异地和谐。
那人先看向柳月,只一眼便有些不屑地移开双眼,转而看向无双,这一看倒是停顿了片刻,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眉毛一挑,眼角眨出一丝媚,轻笑道:“姑娘贵气逼人,若进书院必是座上宾,何必跟在下抢吃食呢?”
柳月闻言一惊,燕王殿□着男装多年,因着一身英气和煞气,从来都被人认作男子,被一语道破性别,今儿个还是头一回。柳月是受过训练的,轻易便看出那人眼角的媚意,当下便当那人是个不正经的东西,顿时朝那人瞪了几眼。
无双面不改色看着那烤鸡,似对那鸡很是执着:“阁下若是进书院,家常饭菜少不得,何必非要偷呢?”
那人见无双不吃他那套,便将眼角的媚色收了个干干净净,没好气地说道:“姑娘休得血口喷人,在下手中这鸡可是自个儿在山中捉的。”
柳月闻言撇嘴道:“家鸡和野鸡的毛我家主子还是分得清的。”
那人也不争辩,低头再往鸡上加了些调料,道:“小庙供不起大佛,燕家无双好走不送!”
柳月面露惊色,连忙看向无双。无双神色如常,淡声道:“过家门而不入,杨家怀谢玩世不恭第一人。”
“明明北上偏偏南下,上瞒天子下欺百姓,沽名钓誉,甘拜下风!”那人回道。
“为一己之私行踪不定,惭为人子,愧为人兄,不孝不义,失敬失敬!”无双口下不留情。
“你就不能当做没瞧见?”那人没好气地说。
无双紧盯着那鸡,丝毫不让:“大燕律例,偷盗者轻则重打三十大板重则坐牢三到十年,在下掌管刑部,万不能徇私。”
“你说怎么着?”那人无奈。不是没想过逃,只是在看到无双的第一眼就干脆地放弃了,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实在没必要费多余的功夫。
“烤鸡分我一只。”无双说得坦然,那人烤了两只鸡,如今被撞破,分赃也是应当。
“你好狠的心,一张口就要五成!”那人咬牙。
又见故人
“爷!”来人神色匆匆,气息不稳。
早已听到凌乱脚步,一层轻纱之内的男子蹙了蹙眉,不满道:“何事惊慌?”
来人知道自己扰了主子练功,不敢耽误,连忙说道:“爷,楚州出事了!”
男子闻言立即睁开双目,逼人的杀气顿时绽出,连那轻纱都不安地浮动起来。来人连忙低下头,只闻自家主子如寒冰一样的声音响起:“年货之事?”
“爷猜得不错,是年货出事了。”那人明显恭谨了几分。
“何因?”
“朝廷盯上了货船,将那批货缴了,那些盐商一个也没能逃过。”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几百个盐商,加上运货的苦力,足有几千人,就算官府来了人,也可趁乱逃脱,若是真的一人也没逃过,那必然出动了上万人,在楚州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调动上万衙役,必是从外地调来的。到底是谁在瑶山?”男子的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听说是燕王殿下。”那人忐忑不安地偷瞄了自家主子一眼。
“燕王?燕王此时不是在沧州么?”男子蹙了蹙眉,“沧州那边不是有人跟着么?”
“的确有人跟着,来之前属下特地将那边送来的密报又查了查,发现一个疑点,燕王出了宁州之后就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属下怀疑沧州的那个燕王是个替身。”
向来冰封的面庞出现了怒色,随即冷笑道:“好一个燕王!好一个燕王!”锐利的视线顿时射向来人,“为何现在才报?”
“当时在场的人都给抓了起来,有几个押货的人跳水逃跑,谁知朝廷的人多方追捕,那几人四处躲避,只有一人活着回来禀报此事。”
男子沉默片刻,冷笑道:“她总归是要回京的,你好好安排罢。凉州那边你也打理一下。”
“属下遵命。”
待那人走后,男子的面色沉了下来,稍一用力,榻上的紫檀小案便出现了裂纹。一直没有出声、像影子一般的男子轻声道:“爷,息怒。身子还未修补好,切勿动怒。”
敛下的双眸可以看到轻纱之内的男子的手臂,原本瘦弱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男子逐渐丰润起来,便是那蜡黄的肌肤也变得白皙而有光泽,终于像个活人。承受住撕心裂肺的药物反噬之痛,男子终于重塑身体,弥补先天之缺,只可惜寿命不长了。
男子低头看向自己如常人一般的手臂,似笑非笑道:“渐离,我有些等不及了呀。”
且说无双此时还在瑶山书院与一个古怪男子商量着分鸡之事。
“或者按江湖的规矩分个高下,谁赢了两只烤鸡就都归谁。”无双说得看似公正。
那人却不停地磨牙,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无耻的皇族一口吃掉。明明是他亲自“拿来”亲自烤好的鸡,这个燕王却无耻地说什么江湖规矩,狗屁,烤鸡是有主的!
无双看也不看他,只盯着烤鸡,还催促道:“如何?”
“分一只给你。”那人不情不愿咬牙切齿道,手上却不停地加辣粉,心里诅咒着:辣死你!辣死你!辣死你!
待烤好之后,无双接过烤鸡却看也不看地扔给了柳月,道:“吃!”
柳月本就饿了,又从来不敢违抗无双的命令,是以高高兴兴地开动,他是喜欢吃辣的,不怕那些辣粉,气得那人恨不得将烤鸡塞进他的嘴里噎死他。
那人吃鸡的动作实在不优雅,撕下鸡腿就啃,豪迈得很。啃完一双鸡腿之后,似是确认无双不会再抢他手中的鸡,他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有了心情闲聊:“燕王大事已成,为何迟迟不归?”
“既然来了瑶山,总归要来拜访杨侍郎的。”无双无意多说。
那人顿了顿,突然问道:“明珠可好?”
无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听明珠说你此番滞留瑶山有几月,你岂会不知她的近况?”
“我知道她在为你办事。那会儿她心情不好,我不好阻拦,如今她已经走过那段日子,你忍心让她为你冒险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尘的兄长杨怀谢。当年事发之时他人在他国,待得到消息赶到瑶山已是半年之后了,他常年在外,虽然心疼这个妹妹,却不知如何相处,自然不知如何安慰于她。后查出她与燕王有来往,之后又Сhā手私盐之事,虽心中反对,却思及她的心境,只得瞒住父母,私下帮她一把。此番回瑶山虽然不是为了妹妹,但瑶山发生之事他还是略知一二的,越发觉得妹妹的处境太过危险,自然对这燕王没什么好感。
“她不是为本王冒险,她是为大燕冒险。”无双不怒不喜地说道。
杨怀谢冷哼一声,道:“大燕有燕王殿下操心就足够了,明珠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担负不了如此重大的使命!”
“且不说她是自愿协助本王,身为大燕子民,即便为大燕身死也是应该的。若人人都与你一般想法,那边关驻守的岂不都是贪生怕死之徒,那大燕如何还抵得住敌国的入侵,大燕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无双冷声说道。
杨怀谢不满道:“明珠她是女子……”
“女子又如何?本王一样可以让梁国三十万大军溃败!”这是燕王殿下第一次对自己女子身份的正面回应。
“明珠一样可以助本王铲除私盐祸害。倒是你,身为男子,却只顾自己玩乐,不思社稷,不顾父母,好一个大燕男儿!”
杨怀谢一时无语,片刻之后才道:“虽然你说得很能激起一般人的愧疚之心,但是人各有志,我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
是了,杨怀谢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面皮厚过城墙,自然不会被燕王三言两语打动。
此时,柳月却不小心呛住了。吃辣的人都知道,辣不可怕,可怕的是吃辣的时候呛住,于是柳月咳得天昏地暗,双眼通红,连杨怀谢都不忍心地扔了个水壶给他。待平息下来,含着两泡泪的平凡少年撅着有些红肿的唇,楚楚可怜,衬着燕王殿下有些无奈的神情,画面无端地和谐了起来,就连看惯了美人的杨怀谢都心中一动。
兴趣上头,杨公子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测,猥琐地笑了笑,道:“不知二位可愿让小生为二位画幅画?”
瞧他那副德性,无双便知肯定没好事,柳月涉世不深,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画儿?”
杨怀谢笑意更深,无双不等他回答,转身要走,却还是听到猥琐杨吐出两个字:“春宫!”
柳月脸皮子薄,顿时红了脸。无双脚步顿住,并不意外地冷声说道:“原来阁下便是逍遥客。”
杨怀谢的双眼顿时放了光,更加热情道:“原来燕王殿下也中意在下的画儿,不如就让在下为殿下二人绘上一幅。虽说这世间皆是男子强势女子柔弱,不过殿下与这位小公子倒是颠倒过来,更难得的是殿下与这位小公子并非容貌相配,瞧起来却顺眼得紧,是极好的素材呀!”
堂堂燕王,若是成了春宫图中的主角,整个皇族的颜面怕是丢尽了。不过无双倒是未恼,也不知是看在杨莫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杨尘的面子上,也未出手教训,只道:“杨侍郎怕是不知阁下的兴趣罢,不如本王提点杨侍郎一二?”
别人或许不知道,杨怀谢却是不可能不知,杨莫素来就是个正直之人,必然是有些古板的,杨怀谢捣鼓这些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杨莫必然不知,否则非逐出家门不可。杨怀谢虽然不常在家,却也是忌惮老父三分的,听无双这么一说,面上顿时一讪,瞄了柳月一眼,心道这小子心思单纯,日后有的是机会哄他就范。
无双自是看出了他的打算,面无表情地说道:“且看中了书院里的人作素材。”
这话没头没尾的,杨怀谢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话是接着刚才的话说的,顿时有些惊惧。若是让老父知道他不仅捣鼓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琢磨着拿书院里的人作素材,老父怕是大义灭亲也不为过。他眼珠子一转,知道这比男子还要强悍的燕王殿下不好惹,便讪讪地告辞了。
无双并未拦他,只略有所思地看了柳月一眼便向正门走去,大大方方地拜访了杨莫。杨莫虽是惊奇燕王出现在瑶山,却想着自己已经告老还乡,无须在意朝中形势,便未多问,只与她说说学生的事,后又为无双当初赠珠之举道谢。无双大方地应下,又道是杨姑娘自己想通了,不敢居功云云,又对杨莫办书院表示很是欣慰和期待。
无双虽无意琴棋书画,才学却是极好的,与杨莫倒是聊得来,不知不觉就坐了近一个时辰。忽闻外面有些吵杂,杨莫解释道:“月中休假,学生和夫子皆放假两日,可回家探望,因此今日早些下学。”
无双点点头,起身告辞。
谢绝了杨莫夫妇相送,无双主仆二人慢悠悠地朝书院门口走去。此时,学生与夫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无双故作流连书院中布景的姿态兜了好几个圈儿,终是等到一个相貌清俊的夫子带着一个小童离去,而杨怀谢早已不见踪影。
无双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位夫子,柳月虽然好奇,却不多问,只安静地跟着。回到城中之后,无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与那位年轻夫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不过却还是跟着那夫子进了一个巷子。只见那位夫子被一人拦住,拦路人嬉皮笑脸的,那位夫子并未离去,想是相识,然柳月一见却是愣,那人不是江夫子么?
江夫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待看清是无双主仆,面上顿时一讪。
无双本就无意瞒他,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道:“孟某道江夫子为何如此留恋瑶山,原来是为了这位俊秀的夫子。”
江夫子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那位年轻夫子被人如此打趣却面色如常,不恼不羞,看了无双几眼,又看了江夫子一眼,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位便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学生,夫子你果然有断袖之癖呀!”
年轻夫子这一番感慨顿时让江夫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他狠狠地瞪了年轻夫子一眼,摸了摸她身边小童的头,道:“你们先回去罢。”
年轻夫子知他要和这位俊俏公子叙旧,便不打扰他,点点头,走上几步,进了家门。那小童偷偷瞄了无双一眼,细声细气地说道:“夫子的眼光真好,那位公子真俊,夫子可否介绍给阿驽认识?”
江夫子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快些进去罢。”
那小童捂着脑袋,撅着嘴挠了江夫子一下才蹦蹦跳跳地进门。
江夫子这才讪笑着看向无双,道:“殿下怎么来楚州了?”
“夫子这般消息灵通之人岂会不知本王的行踪?”无双无情地戳破江夫子的谎言。
江夫子无奈地摇摇头,道:“江某可是将小公子安全地送达威远军中了。”他说着向无双走来,想是觉得此地并非说话之处,便道:“殿下若是不嫌,便随江某去喝杯水酒罢。”
三人来到一个小酒肆,容貌秀丽的老板娘一见江夫子便热情地打了招呼,江夫子想必是这里的熟客。江夫子点点头,要了雅间。想不到这小小的酒肆竟还有雅间,而且布置得很不错。
江夫子介绍说,虽是酒肆,酒水种类繁多,但只有一种酒是老板娘酿的,那便是女儿红。谁都知道女儿红乃是为家中未婚的闺女酿的,老板娘的娘家有祖传的酿制秘方,恰巧老板娘只育有两女,便学会了酿制之法,亲手为自家闺女酿了女儿红,后因生计之故开了这酒肆,独家秘方的女儿红便成了招牌酒。
“这位老板娘便是那张夫子的母亲?”虽是询问,但已是半肯定的语气。
江夫子闻言一笑:“殿下看出来啦。”
无双颔首:“容貌是极像的。”
无双与那位年轻的张夫子不同。那位张夫子涉世不深,看不出无双的真实性别,可无双却是对人体构造极为清楚,因此一眼便瞧出那位年轻俊秀的张夫子其实是女儿身,那小童也是个女娃娃。且姐妹俩的容貌都与那位秀丽的老板娘极像。
“江夫子多次南下来瑶山,想来认识张夫子许多年了。”无双猜测道。
“殿下向来敏锐。”江夫子淡笑道,“早年在瑶山生活过一段时日,张杰还是个女娃娃的时候我便认识她了。”
无双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连柳月都忍不住朝江陵投去怪异的一眼。
江夫子被看得莫名,想了许久才知他们的意思,当即恼羞成怒:“你们乱想什么呢,我才没有恋童癖!”
此言一出,无双的神情更加意味深长,柳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江夫子,你不打自招了。
不怪无双与柳月多想,江夫子提起那位张杰姑娘之时的神情实在太过……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