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杰’之‘杰’?”
江夫子有些惊讶地看向无双,道:“殿下果真聪慧。别人都道是‘婕妤’之‘婕’,可她父亲偏偏取了‘人杰’之‘杰’,以为她是个男娃,对她寄予了厚望呢。”
无双点点头,略带欣赏道:“她是个难得的女子。”
江夫子闻言立即骄傲地点头赞同。
启程回京
一盏茶已过,主客皆未动,似在这袅袅茶香中入了定一般,北方特有的凛冽混着这茶味,酿出一股子冷香来,端端的沁人心脾。倒是添茶的丫鬟不懂风月,破了这一室的寂静、满屋的禅味。
燕霜城随和惯了,不甚在意,先开了口:“燕宁离沧州是极近的,李侍郎耽搁了这许久,想来是从凉州绕道而来罢。若是早来几日,便来得及在敝府吃上一顿年夜饭了,府里也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真是可惜。”
李晏敛下双眸,不动声色道:“凉州戍西军统领李将军的幼女才貌双全,芳名远播,凡人堪于匹配,如此佳人自是该进宫侍奉天子左右。李将军与家祖有些交情,且下官协助燕王殿下管理这选秀之事,自然该上心,于情于理下官皆该去走上一遭。”
说那戍西军统领李凉与李太师有渊源自是谦逊之语,老一辈的官员们谁人不知那李凉乃是李太师亲手调教出来的用兵奇才。虽说燕王殿下此次离京是为了视察选秀,但大燕国国土广阔,仅仅几月哪里能走个遍,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那李将军的小女儿再出众也用不着燕王殿下亲自去接。李晏去凉州到底是为了何事,精明如燕霜城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只不过无须点明而已。
“燕王殿下今日为何不来我这府上坐一坐,可是身子欠安?”这是明知故问了,自从出了燕宁,燕王极少露面,燕霜城不会不知道,可他偏偏装糊涂。
不过这等不轻不痒的试探自然难不倒李小公子,李晏依旧那副表情,不悲不喜,但话语中却带了些惆怅:“自半年前旧伤复发以来,一直没好利索,然殿下急于为陛下分忧,置凤体于不顾,已是不妥。偏偏那蒲华知府胆大妄为,竟敢行刺殿下,再度引发殿下旧伤,大夫说要万般小心,丝毫不能着了寒气,是以不便出门,只留在驿馆歇息。世子对殿下的关怀之情,下官一定转告殿下!”
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把燕王捧得高高的不说,还顺带褒了燕霜城一片诚心。引发旧伤不能进寒气?怕是那位殿下如今置身鸟语花香之中罢。
燕霜城也不点破,此时又是一盏茶过,燕霜城挥退了丫鬟,亲自为李晏斟满,李晏连忙起身回礼。燕霜城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久居京城,大约拘谨惯了,到我这里不必如此多礼。况且犬子在京城承你照顾,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敬一杯茶也是应该的。”
“小公子乃是住在燕王府中,平日皆是燕王殿下仔细教导,下官不敢居功。”李晏并不揽功,实话实说。
到底是李太师的孙子,滴水不进。燕霜城心中是有些赞赏的,想到那顽劣的独子燕宵,不禁有些叹息,“前些日子我收到了燕王的信,说是把犬子送去威远军中了?”
李晏颔首,道:“因世子所托,燕王殿下不敢松懈,去岁殿下无瑕,便请了曾在上书房做过夫子的几位学士教导。自陛下登基以来,殿下得了空,一直将小公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世子想必知道,殿下是掌管刑部的,因此平日里多传授律法及刑法。然则小公子志在今秋武举,恰逢殿下离京,殿下惟恐疏忽了小公子的功课,便请江夫子将小公子送去威远军中,请康统领仔细教导。”
三句不离燕王殿下,每一句都是燕王的功劳,这位李小公子对燕王倒是一片赤忱之心。燕霜城眼中透出几分戏谑,笑道:“燕王殿下的心意我从来不敢有半分怀疑,待今岁燕王殿下双十寿辰,我进京为殿下祝寿之际亲自向殿下道谢。”顿了顿,他又道:“李侍郎今日来可是还有事?”
这又是明知故问,前岁明明是燕霜城以薄仪入宫为交换条件相助无双平乱,今次李晏便是来替无双履行诺言的。这一点燕霜城心知肚明,明明是他的要求,可他偏偏要你提出来,若是江夫子在场,怕是早就反唇相讥了,亏得李晏好耐性,丝毫不恼,将彼此皆知的来意郑重地说了一遍:“殿下曾言流香郡主的义女薄小姐容貌秀丽、性子温婉,是难得的贤良闺秀,故而特意交代下官亲自来接薄小姐,并随我等一同进京。”
这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身为此次大选的主管大臣,燕王殿下必然要处事公正,万不能徇私,但若亲自将薄仪接上京,那么之后无论多少关薄仪稳坐后宫一席,就连陛下也会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对她另眼相看,封个体面的品级。
可燕霜城偏偏是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今日他与这传闻中的李小公子单独见面,机会难得,便铁了心要试他一试:“燕王殿下谬赞了,小仪的品貌性子自然是好的,但在京城闺秀中并不出众,遑论整个大燕。我瞧着她那绵软的性子,嫁与普通人家怕是要更快活些,宫里头能人多,她远远及不上。”顿了顿,他又出了个难题:“再说,京城谁人不知小仪的出身,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入宫侍奉天子。”
当初燕霜城与燕王做交易时,燕王本是一口回绝的,理由便是“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入宫侍奉天子”,不过当日燕霜城毫不退让,笑言大燕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与燕王殿下同胞情谊深厚,只要燕王殿下开了口,太子必然要卖燕王几分面子。今日,燕霜城却将这难题推给了李晏,已是□祼的刁难,大有李小公子不处理了这个难题他就不放薄仪走的架势。
李晏不骄不躁,浅笑道:“世子素来谦逊,薄小姐既然能入了燕王殿下的眼,必然入得了陛下的眼。下官早前路过蒲华,有幸见到了四驸马的胞妹。”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燕霜城但笑不语。
果然,李晏还有后话:“蒲华温家虽然只是商贾之流,但与先皇后是有些渊源的。先皇后殡天前曾带当今陛下与燕王殿下去温家小聚,那位温小姐彼时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便已经与两位殿下结下渊源。如今那温小姐已是妙龄少女,生得楚楚动人,此次更入选蒲华秀女,燕王殿下也只不过提点两字。”话说到这里,已是表明薄仪这份殊荣整个大燕独一家,世子爷若是再刁难便是毁了薄仪的似锦前程。
不过还得给世子爷一个台阶下:“薄小姐乃流香郡主的义女,自小在郡主身边长大,与那罪臣薄寒并无血缘之亲,若真是那薄寒的亲生子,燕王殿下这一关怕是如何也不会过的。待日后薄小姐进了京,京城上下便会知晓小姐是世子府上出来的,与那罪臣并无瓜葛。”
燕霜城终于舒坦了,爽快道:“有李侍郎为燕王殿下分忧,想必殿下要少讨不少神啊。明日我便命人为小仪收拾行囊,必不会耽误了李侍郎的行程。”
“世子考虑周到,下官难及。”
且说江夫子与无双于那瑶山的张家酒肆中对饮,席间江夫子不免要夸上那位名叫张杰的女夫子几句。
“不是江某夸大,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她那样的才情,兼上过目不忘的本领,书中所言尽在胸中,这么多年来,除了殿下你之外我只见着一个她。”江夫子说罢,顿了顿,心中转了个弯儿,防着燕王殿下多生心思,便死死按捺住胸中澎湃欲出的得意之情,贬上几句:“不过她和儒家的那些个东西一样,为人刻板迂腐,可惜了那好才情。”如此,胸中那口澎湃之气不上不下,噎得他难受不已。
燕王殿下并无多余的心思,待他说完,只问道:“夫子何时回京?”
江夫子心头一震,知晓燕王这是有事吩咐他做,虽已失了玩笑之心,面上玩笑之色却不落下:“自然随殿下一起回京,再过两月便是殿下双十寿辰,江某怎能不凑热闹?再说,各地秀女进京,可要饱了江某的眼福。”
“本王向来惜才,若那位张夫子真如江夫子所言,本王日后定然给她一个机会。”这算是燕王给江夫子的补偿。
江夫子见好就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调侃起远在京城的那位年轻的太医院院使来。
虽是早春,瑶山却是一副烟花三月的景象。春闱在即,有识之士多聚于京城,落第的士子们三五一群邀上几位解语花,或租下画舫或乘马车游赏林泽湖,舒缓一下未能中举的惆怅之心。
瑶山是风流之地,十里桃林飘香之时会举办赏花节,就连书院也放一天的课,江夫子邀了张杰姐妹,与无双主仆二人一同过起节来。
赏花节后,二月将至,无双启程回京。临行前,无双特地去明珠阁走了一趟,燕王殿下或许擅于调戏,却是不善劝慰,大抵是嘱咐小心为上,且私盐一事方歇,可放下手中事务歇上一歇。
无双本就是掩人耳目来的楚州,身边只跟了柳月一人,如今加了江夫子,也不过三人而已。
今岁是盛年,于女子来说,隔了多年的秀女大选即将尘埃落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于莘莘学子来说,恩科新开,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于文采不足功夫了得的武人来说,重开武举,乃踏入庙堂之捷径;于天子来说,燕王殿下双十寿辰比什么都重要。
燕王殿下主管选秀,又是寿星,眼下私盐之事尚未完全了结,还要私访宁王旧部,四月之前皆不得空闲,因此回京途中并未耽搁,渡过楚江,弃了绕道的水路,一人一匹马,计划月底赶到蒲华与李晏一行汇合,一同回京。
自过了楚江,气候越发寒冷。初春的风还残余着冬日的凛冽,即便在这森森树林之中也能吹得那叶子飒飒作响。无双几人早已驭了马慢行,若非急着赶路,驱一辆马车,带上几个美人,徜徉林中,也是件乐事。
风见着大了些,无双开了口:“柳月,驭好坐骑,要是被颠下来,本王就扔了你!”
柳月闻言一惊,连忙应下。
习惯性逮着任何时机调笑一番的江夫子此时面上却一片冷肃,双目沉沉,警惕地环视着四周。无双的凤目中平日里藏着的利光也毫不遮掩的显露出来,一丝戾气萦绕眉间。柳月也是习过武的,虽不如无双与江夫子敏锐,但他见江夫子置掌于腰间,似是随时有可能抽出那隐藏于腰间的软剑,而无双左手已然握上剑柄,双腿夹紧马腹,便也跟着夹紧马腹,俯低身子。
风歇了歇,林子里顿时一阵寂静,无端端的弥漫出死气来。
忽闻一声风响,白光一闪,柳月定睛一看,却是一柄巨斧生生地向无双砍去,心中顿时一紧,想开口提醒,却被这肃杀之气惊得喉咙一紧,张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
无双早已在柳月之前看到巨斧,策马避过。那巨斧本是去势已老,却又突然回势,刹那间已是几个轮回,似有人操纵一般。但任凭无双眼力再好,也看不出那操控巨斧的究竟是何物,那巨斧就似有了灵魂一般,紧紧追着无双。江夫子虽然也看不见那操纵之物,但深知必然是某种细微之物,于是选好可能操控的几个方向,举剑砍去。刺空几剑之后,终于与某物交上,顿时传出兵刃碰撞之声,竟还迸出星点火花,然那巨斧依旧来势汹汹,只微微偏差了方向。
江夫子忙道:“殿下多加小心,这怕是金刚丝牵制,只凭我等手中兵器怕是难以抗衡。”不仅如此,他的剑上已经迸出了缺口,若再砍几剑,这跟了他多年的剑怕是要断了。
江夫子说罢,只闻两声锐响,又是三柄巨斧。这些巨斧皆是精钢所铸,而那金刚丝也是极难铸成,此番伏击,敌手可谓下了血本。
巨斧来势汹汹,手中兵器不敌,不敢硬挡,便是无双天生神力,也不能硬拼了气力。巨斧虽重,若操纵之人做些机关,略使巧劲便可,可若是死拼气力,巨斧来势不顿,无双却要力竭了。
途中遇伏
正在此时,一柄巨斧因江夫子的一剑偏的方向,直直地劈向柳月,柳月只有薄弱的武功底子,哪里避得过?江夫子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柳月,无双当机立断,一掌拍向柳月身下之马的前腿,那马前腿一麻,便嘶叫一声,跪倒在地,无双又出一掌,击其后腿麻经,使其不能站立。柳月落马滚了几圈,只沾上谢尘土,四肢略有蹭伤,并无大碍。
那巨斧似是算准了他们骑马的高度,柳月落下地却是再无危险。无双当即出掌劈下自己的马,使其瘫倒在地,却不伤性命,若能逃过此劫,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要靠它离开这里。江夫子见状也如此做法,顿时三人三马皆落地,那些巨斧果然伤不着他们分毫。
江夫子低声道:“他们怕是要调整金刚丝的长度了,那机关再复杂,要不了一盏茶的时辰,那巨斧便会贴着地面了,要尽快找出操纵之人。”
江夫子话音刚落,便闻一声嘶叫,柳月的那匹马已然死去,一柄利剑自下而上刺穿马腹,待无双二人看去之时极快地抽回地下去。无双面上一凛,一柄利剑便从她脚下土中刺出,无双当即跃起,拔出折铁宝剑,以剑撑地。江夫子也遭了袭,便学着如此,然他手中的是软剑,若要撑地他须费上更多内劲,极为耗力。待他二人俯撑起来,只闻几声嘶叫,二人的马也遭了毒手。二人见地下异动,泥土一翻一翻似是有大虫伏着,皆有些惊愕。
习武之人皆知土遁之术,然则此术毕竟不是正道,若是光明正大地交手,必然拿不出手,且此术难练,别说在土里埋上一个时辰,便是一刻常人也难以做到,是以极少有人修炼。而且此术多用于刺杀,赢个出其不意,若是被人识破,而对手又是武功高强之人,用处就不那么大了。这不,无双看准时机,一剑刺进泥土,只见一声惨叫,不消片刻鲜血便渗透泥土,露出行迹。
这些土遁之人伤不了无双和江夫子,却是伤得了柳月,即便柳月再动作迅速,还是免不了被刺伤几处。无双见状,便守在他身旁,一旦有异动,便毫不留情地刺去。
不过片刻工夫,地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可那巨斧已然调整到合适的高度,甚至还多了几把,对三人仍然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无双与江夫子虽然看到几个来处,但迫于巨斧,轻易移动不得,而他二人平日里皆没有用暗器的习惯,又非行军打仗身带弓箭,更不能弃了手中兵器,一时拿那操纵之人没有办法。
江夫子灵机一动,趁着喘息之际从怀中摸出平日里故作风雅所用的折扇,毫不怜惜地毁了扇面,拆了扇骨,朝他猜想的几处掷去,只闻两处惨叫传来,想来掷中了两处,不由提起了精神,辨明方向,又掷了几处,有半数能掷中。然则那巨斧只是来势缓了缓,并未停下,想来操纵之人死了一个,立即有人顶上。
无双见状,便看向伏在地上以避巨斧的柳月。柳月一愣,连忙爬向自己的马,从马腹下摸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装了些首饰,不乏簪子耳环之类。这些都是柳月在赏花节的时候买的,他被人当做男宠调教了这么多年,自是喜欢这些首饰的,又想着此次燕王府里只自己一人跟着殿下出来,便多买了些,燕王府里平日里熟悉的人人有份。无双倒也未拘着他,只道选些体面的,他便放宽了心好生选了精致的。这当儿,他明白殿下怕是要糟蹋这些首饰了,然性命为先,虽是肉疼,却还是取出适合做暗器的递给无双。无双闻风而动,精致的首饰便飞射出去,她耳力比江夫子好,自然射得准了些,然却同样只能使得巨斧来势缓缓,不能使之停下。
至此,除了那些没露面的土遁之人,无双三人却还没见着那些刺客的面,想来那些人一是靠着这些巨斧,二是想以逸待劳,若是冒然出手,恐己方也为巨斧所累,得不偿失。
忽闻林中几声异动,一柄巨斧似失了魂魄一般,跌落在地。不消片刻,其他几柄巨斧也是如此。柳月终于松了口气,跪坐在地,他武功太弱,即便有无双护着,也闪避艰难,身上蹭伤无数暂且不说,便是剑伤和割伤也有多处。然则未等他多喘上几口气,几个蒙面之人忽而现身,一声不吭,认准了目标,皆攻向无双。
论起武功修为,大燕皇室除了近年来进展甚快的八皇子,怕是只有燕王殿下已至臻境,那些刺客虽然也算武功高强,却是奈何不得她。
他们本是不止这么多人,只等燕王被巨斧所杀或是累得筋疲力竭之时杀了她,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批人乱了阵脚,半数以上还被拖在暗处,他们几人眼见不妙,在同伴的掩护下脱了身,对上燕王。谁知这燕王的武功好生了得,他们竟奈何不得她,若是再拖延片刻,暗处那些人解决了他们的同伴,这燕王怕是更难杀了,几人皆有些心急。
此时,其中一人发现燕王一直挡在与她同行的男子身前,那男子武功极弱,若不是有燕王护着,怕是早已丧命。能让高贵的燕王殿下倾心相护,刺客想到近来的传闻,那男子怕是燕王近来极为宠爱的那个人,他心思一动,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同伴多年,那几人皆能领会他的意思,便使出浑身解数拖出燕王,其中一人快速逼近柳月。无双见状,顿时明白他们的想法,然她走脱不得,好在江夫子也看出不对,但还是迟了一步。
那刺客抓住柳月挡在身前,明晃晃的大刀直接架在柳月的脖子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燕王若是再不放下手中剑,我手中的刀可要不长眼了!”
在这紧要关头,江夫子却是乐了,这刺客倒是天大的胆子,竟然威胁堂堂燕王,他看着燕王长大,还从未见过威胁燕王之后还能活着之人。那些刺客以为抓着了燕王的把柄,不禁对他有些松懈,他手中应对自如,心中倒是不合时宜地想看看燕王怎么应对。依他对燕王的了解,这刺客显然押错了宝,别说柳月,就是李小公子置于敌手,燕王怕是也不会低头,若能轻易被人抓住把柄,燕王就不是燕王了,在燕王殿下的心里,如今怕只得一个陛下一个应王。
江夫子满以为自己想得不错,并未将柳月放在心上,谁知无双听了刺客那话却身子一顿,真的缓了剑招。那刺客怕是也没想到真能唬住燕王,均是一愣,愣过之后却是得意了,抓住柳月的那人动了动刀,在柳月颈上留下一道血痕,大声道:“燕王若是舍不得,还是停停手罢!”
江夫子敢指着老天发誓,他这十多年来就没见燕王这么听话过,叫她停手就停手,那少年难道真到了她心尖上?
燕王停手,别说柳月不敢相信,就是那些刺客也不敢相信,是以那刺客又道:“放下你手中的剑!”
无双一顿,还真听话地将剑缓缓放下,使得江夫子和那些刺客皆振奋不已。刺客振奋乃是因为名闻天下的燕王就要命丧他们之手,江夫子振奋是因为以他对燕王的了解必有后招。
柳月眼见燕王殿下因他受制,心中百感齐发,既感动于殿下为了他一个卑下之人妥协,又伤心于自己无用拖累于殿下。若真累得殿下丧命,他万死难辞其咎,遂当即说道:“殿下,莫要为了柳月如此,柳月不值得。殿下厚爱,柳月……下辈子还伺候殿下,报答殿下!”说罢,他一把抓住那横在他脖子上的大刀就要自刎。
刺客一惊,心知这人死了,燕王怕是不能再受制于己方,便朝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动手,自己连忙制住柳月,防他自刎。可正在此时,他顿觉背心一凉,钻心疼痛使他不由自主地倒地,倒地时他的余光瞄到燕王本已放下的剑一扫,顿时血肉横飞,他的同伴皆失了小腿,与他一样倒落在地,接下来的事他已经不知道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完不成了。也罢,去地上向老主子请罪罢。
江夫子收了剑,抹了抹额上的汗。他就说必有后招,果然如此,出发前就再也没见过龙卫的影子,原来是早早上路,在前面打点来着,那些暗中操纵巨斧之人怕就是龙卫们杀的。从瑶山到京城这一路,只要是暗杀,必要掩人耳目,绝妙的伏击点除了楚江就只有宁州了,宁州境内多树林,掩藏行迹,布置机关陷阱,刺杀圣地呀。
龙一正要审问那些刺客,谁知刺客硬气得很,干脆地抹了脖子,不劳龙卫们动手。
无双收了剑,问龙一道:“还有活口么?”
“属下等确信没让人逃出林子,下手也注意分寸了,但这些刺客只要被俘就自裁,训练有素,不是一般人。”
无双点点头,不再多问。
柳月早已被龙卫扶了起来,也有人为他查看了伤势,上了药,草草包扎了。
稍作收拾,便该上路了。行程紧张,且这林子实在阴森,不宜多留。
无双三人的马都被杀了,龙卫们要隐藏行迹,自然没骑马,一行人只得徒步而行。一行虽然都会武功,却也只是脚程快些,寻常赶路,若用轻功怕是没过多久就泄了真气,且这林子里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名堂,保存实力为上。龙卫是习惯了的,除了一个龙卫背着柳月跟在无双身后,其他的人皆藏了行踪。无双虽然养尊处优,却是吃得了苦,倒是江夫子叫苦不迭,他的武功不如无双,受了不少皮肉伤,不打紧,却疼得很,衣料沾了伤口,黏糊糊的,很不好受。好在龙卫探了路,回来禀报说出了林子三十里就有小镇,到时再梳洗用膳,住上一宿。
天色全暗了的时候,无双几人终于到了小镇。探路的龙卫早已做了安排,待无双几人住进客栈,晚膳与香汤已然备下。
江夫子是真饿了,进了房便海吃一顿,填饱了肚子之后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上新衣裳便往无双房中去。无双与柳月也梳洗完毕,正在用膳。江夫子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寻了个椅子坐下。
待无双用完,柳月下去上药,江夫子才开了口:“今夜怕是还会有刺客。”
无双颔首,道:“龙一已经布置下去了。”
“宁州多林子,今儿个才是头一个,若是存心要置殿下于死地,这一路上怕还是不太平。若还如今日一般赶路,凶险不说,还耽误行程。”江夫子心中叫苦,他宁愿一个人上路,总比带着燕王这个明晃晃的靶子好。
“过了今夜再说。”无双似乎并无对策。
她不愿意说,江夫子知道问也问不过来,便转了话题:“殿下今日英雄救美,可是英勇得很!”虽说早已有了后招,但他总觉得燕王还是有了些不同。
无双不理他,他也没指望无双能给什么回应。燕王就跟那一汪深潭一般,他扔个石子,别说渐水花了,能起点波纹就是大不易了。
“不过,论伏击,不如在楚江下手,寻几个水性好的,什么机关陷阱也不用布置,等船到了江中,凿了底,船上的一个也跑不掉,任你武功再高,落了水也得去了五成,再来几个力大无穷不怕死的,只管抱住你往水下拖,是人都跑不掉。得了手,还可称燕王是不幸坐了条破船,活活被溺死了。”江夫子似是玩笑道。
无双已经靠上了榻,双目微合,似是要就寝了。因是小镇上,这间客栈虽然已是最好,却还是简陋了些,不过衬得燕王格外的高贵。江夫子摸摸鼻子,放弃从燕王这得到回应,正要告辞,却闻燕王缓声道:“或许来不及,或许不识水性。”
掩人耳目
且说柳月见自己也有房间,便知燕王今日不用他伺候,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松了口气,说不清是何等滋味。身上的伤还泛着丝丝的疼,涂的是好药,但却是龙卫用的,龙卫们腥风血雨习惯了,跟不知疼一般,便没带着止疼药,只把伤药带了许多。况且龙一也说了,要想伤口长得好,就要让它疼一疼,才不留疤,涂了止疼药,口子收得慢一些。
柳月先前在林子里见无双为她放下剑,心中混乱一片,事后一路上脑子都糊了,直到进了客栈才想起来那包首饰还落在林子里,不由一阵惋惜。惋惜归惋惜,却是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正想着,却听得敲门声,他连忙开门,见是龙一,有些诧异。不等他回过神来,龙一将一包东西塞到他怀里,道:“扔出去的自是没法寻回来了,这些是剩下的,我瞧公子是放在心上的,便给公子带回来了。”
柳月回过神来,连声道谢。关了门,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这龙一,就跟江夫子说得一样,成了精似的。
本以为夜里会不太平,江夫子就没睡安生,谁知一夜无事,到了早上他都不想起床。慢吞吞地去见无双,无双已经吃上了,柳月看起来精神不错,斯文地给无双布菜,而无双吃得慢条斯理,简单的清粥小菜愣是让她吃出宫廷宴席的滋味出来,便是这简陋的客栈也愣是让她住出燕王府的感觉。
江夫子老大不客气,坐到桌子旁就伸手跟柳月要了碗吃喝起来,无双倒是没制止他,但是人不吃了,放下箸,吩咐道:“等会儿换一桌。”顿了顿,又对柳月道:“你也别吃,这一桌脏了,不能吃。”气得江夫子咬牙切齿,差点咬破舌。
“上午不走,待龙一置办些东西,用了午膳再启程。”无双提醒他。
江夫子巴不得再去睡个回笼觉,自然没异议。待用过了午膳才知龙一置办的是什么东西。
提着鹅黄|色的罗裙,江夫子止不住的抽嘴角,“这是什么?”
无双也不解释,只吩咐道:“快些换上,别误了行程。”
说罢,不等江夫子抗议,就让两个已经换了一副装扮的龙卫押他进房间换装。他技不如人,被点了|茓,只得被迫穿上那身鹅黄罗裙,又被迫梳了发髻上了妆,那花黄贴得怎么看怎么娇艳。
江夫子气闷,为何龙卫穿男装,他却得穿女装?
待看到无双,他倒是不闷了,原来穿女装的不止他一个,无双与柳月皆穿了女装,无双做端庄妇人打扮,柳月是明艳的丫鬟,二人皆上了妆,与原来的面貌有些差别。而龙卫们则是换做他三人的打扮,还做了易容,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上均像了六成。
见他到了,三个龙卫先行离去,两刻之后,又是三个离去。然后便该正主走了,还有三个大概是最后一批,留在房中。
出了客栈,龙一备了马车,请夫人与小姐上车,柳月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丫鬟,江夫子这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那倒霉催的小姐。平日里上车极利索,可要学这女人上车,江夫子跟腿折了一般,好不容易歪歪扭扭地上了车,只听龙一说道:“姨夫人也请上车罢。”
柳月闻言点点头,扭了扭腰,朝龙一抛了个媚眼之后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车夫龙一恭敬地放下帘子,车内江夫子忍不住开了口:“殿下这关系安排得真真复杂,夫人小姐就算了,连小妾都备上了,三个女眷出门不妥罢?”
“回娘家。”燕王的理由很充分。
“殿下不会是昨晚就有了这个想法了罢?”江夫子忍不住问道。昨晚他可是问了无双今日如何打算,她一个字都没说。
“这个镇很小,昨夜大好的机会他们却白白放过。”
无双说得没头没脑,江夫子却是明白的。镇子这么小,掩人耳目不难,但也杜绝了援军,即便燕王豁出了脸面请当地官员护驾也没人可用,他们白日被刺,又连忙赶路,正是疲惫不堪之时,是刺杀的好时机。昨夜安然无事,可见那些刺客并非尾随他们一道,大约和他们反向,在他们可能路过的地方设了埋伏。如此,只要伪装成他们模样的龙卫在前面打点,他们便不会在遭遇昨日之险。
无双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淡声道:“他们走不同的方向。”
江夫子顿时泄气,回京城当然不是一条路,燕王这么做是在冒险验证自己的猜想,也就是说他们日后可能还会遭到伏击。那些刺客正是算准了燕王微服,不愿声张,又只带了几个人,现在还赶着与李晏会合,想到这里,江夫子就想把那南宫水月大卸八块。
南宫水月的事虽然江夫子并不在场,但无双没瞒着他,他问一问龙卫便能知晓前后,无双的行踪正是那南宫水月透露出去的。虽说谁都知道燕王殿下去了凉州,但那句“奉燕王之令”落到了有心人耳朵里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燕王自顾不暇,自然无暇追查南宫水月的行踪与南宫家吞掉的那批私盐。
虽然江夫子提心吊胆,但不知是不是运气好的缘故,这一路很太平,太平得令他到了蒲华都还不敢相信。
李小公子已经侯在驿馆,却是早到了好几日,只道燕王殿下修整几日,并不急着回京。听闻有人求见,李晏便猜是无双到了,连忙迎出门来。
马车是寻常小商户用的,瞧车夫的身形大约是龙一,不过车上却是下来了三个女子,一位是妇人打扮,妆扮妖艳的怕是妾室,还有一位做少女打扮,大约是小姐。便是聪明如李小公子,也不禁一愣,不过三人相貌虽有不同,但他还是认出那妇人便是无双。
蒲华不比楚州,离京城极近,有心人也多,世人只当燕王殿下已经在这驿馆中休整,总不能无端端地再冒出个燕王来。是以李小公子便当做不知身份,对无双道:“夫人可是到了,殿下方才还问起夫人呢!”说罢,恭敬地将人请进去。
驿馆中人只道是燕王殿下的远亲,也未放在心上。
进了门,江夫子直接问李晏要了间房,要将身上的装扮褪去。李晏自然是顾不上他的,只顾将无双领进“燕王”住的那间房,途中还不忘叫人备了香汤送来。好在李晏一行人已经到了几日,有“燕王”这个金枝玉叶在,驿馆里的人本就不敢怠慢,新上任的知府又巴巴地来献殷勤,少不得要训斥一番,使得下人越发谨慎,热水是时刻备着的,因此不过半个时辰,无双几人便梳洗完毕。
此时已过了午时,李晏忙令人布好吃食,更是亲手沏了壶茶,为无双添上满满一盏,以茶香开胃。李晏的手艺是极好的,无双闻到茶香,眉间顿时舒展开来,更十分给面子地抿了一口,却又蹙了眉。
李晏不悦地看向门外,原来是薄仪来了。薄仪本要行礼,却被李晏这一眼惊住了,虽然李晏面上并未显露出来,但薄仪知道这个温和的男子有了恼意。她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燕王殿下?
见她杵在门口不动,李晏的语气不免带了冷意:“本官已命人将午膳送去小姐房中,小姐不在房中用膳,可是膳食不合小姐的胃口?”
薄仪摇摇头,弱弱地说道:“我已经用过膳了,膳食很好,多谢大人费心。只是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什么变故,这才斗胆来瞧瞧。”
若是平时,李晏或许还能温语几句,但今日却是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殿下正在用膳,不喜外人打扰。小姐若是嫌闷,可以去花园走走。”
薄仪面上一红,有些难堪,却还是行了个礼,道了句“叨扰殿下与大人了”,便盈盈离去。
人虽然走了,茶香却是坏了,无双已无喝茶的兴致,将茶盏搁置一旁。李晏也不惋惜,为她舀了半小碗羹汤,让她舒舒胃,她顺从地接过碗来用了。李小公子眼中露出笑意,继续为她布菜。想来他是极了解燕王的,布的菜都合这位殿下的胃口,都进了她的口。
无双吃得坦然,江夫子却是看不惯,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调侃李晏道:“李小公子果真情谊深厚,心里想的念的只有燕王殿下,不妨先填饱自己再说,江某都能听到阁下腹中轰鸣了。”
江夫子此番调侃主要是泄气。一是这么多日做女人打扮,举止多扭捏,就连吃个饭也得小口小口的装细巧,还吃不饱;二是李晏虽让人上了吃食,却给江夫子做了单独的一份放在小桌上,而李小公子自己却是和燕王一同坐在大桌旁,江夫子委实憋屈得很。
李晏是知晓江夫子为人的,并不在意他的话,由柳月接手布菜的工作,命人另端了吃食置于小桌上,离了大桌,到小桌上用膳。见江夫子发愣,便笑道:“江夫子不是不知,殿下好洁。”
江夫子噎了噎,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燕王的确是好洁得令人发指,单是用膳这一项就十分苛刻。若是设宴,自然是一人一案,并无不妥,但平日在燕王府里寻常三餐,燕王也极少与人同桌用膳。整个燕王府大约只有八皇子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同桌,不过谁都知道八皇子与燕王殿下一齐长大,同寝同食惯了的。其他的大概只有燕霜城放在燕王府里养着的燕宵以及燕王府常客李小公子偶尔能沾个桌边儿,江夫子是一年也难得沾上一次。
江夫子是看着无双长大的,只当她看重身份,毕竟无论是当年在淑兰殿还是如今在燕王府都只有她与八皇子两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旁人都是没资格与他们同桌的。谁料出了燕王府,她倒是变本加厉了,旁人出门在外都是一切从简,她却偏要反着来。这些日子江夫子都是单独在小桌吃。
而此时燕王风尘仆仆,有了倦意,又并非在自己的燕王府里,情绪大约是不十分好的,从她下车到现在没吐一个字就可以看出。任谁情绪不好也要比平时苛刻几分,若江夫子还不识好歹要与她同桌,怕是哪只手拿筷子夹菜就要交待了哪只手出来。亏得李晏细心,顺着她的毛撸,也救了江夫子的一只爪子。
撤了膳,纵是再想多看片刻,李晏还是舍不得她眉间那一丝倦,劝她歇息片刻。
无双少眠,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觉得经脉似有几处闭塞,便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练起剑来。不消一刻,顿觉浑身无一处不畅通,舒爽无比,只可惜有个不速之客。
无双收了剑,略蹙了蹙眉,这驿馆里到底松懈,若是在燕王府,薄仪根本靠近不了她住的院子。
“薄小姐来见本王,可是有事?”燕王住的是个单独的院子,与薄仪住的房间相隔甚远,薄仪自然不是顺路走到这里的。
薄仪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薄仪这一路上承殿下照拂,一直想当面谢过殿下,只是殿□子不爽,薄仪一直未能得见殿下,今日见殿下好似病愈,特来向殿下道谢。”
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双都不放在心上,“本王既然答应了世子,必然要妥善照顾小姐,小姐不必记在心上。小姐不日便会进宫,宫中不比外头,规矩繁多,李大人向来周到,想来已给了小姐指点。”
薄仪点点头,道:“李大人著了一本册子赠予薄仪,大约讲的就是宫中礼仪。”
“李大人是朝廷重臣,平日经常出入宫廷,深谙宫中规矩,虽未必写得详尽,但所写必然所差无几。这可是一份重礼啊,整个大燕的秀女怕是都想得到这个册子。虽说日后会有教习嬷嬷教导小姐,但小姐若是得了空,还是多研读的好。”
薄仪不知那册子这般重要,一想到自己自上路以来心思不定竟未看那册子几眼,不禁有些赧然。然心里压了事,到底年纪轻,藏不住,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殿下此次离京为的是选秀之事,如何得罪了人遇到刺杀……”说了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
无双挑了挑眉,知晓李晏一行也遇伏了,但此事却不该薄仪来管,当即便没留情面:“虽然不好听,但本王还是要提醒薄小姐一句,若想在宫中生存,万不可有这么重的好奇心。其实以小姐的出身,当初本王是不同意小姐进宫的,然世子再三担保,本王才点了头,待过两日进了京,全京城都会知道小姐是本王带进京的,若是小姐出了差错,本王的颜面也会有损,望小姐好自为之!”
薄仪闻言,自然明白燕王这是动怒了,连忙告罪退下。
燕王进京
合上书页泛黄的医书,女宿将眼前的方子改了又改,仔细算好药性,瞧着终于无懈可击了,才照着方子配药。先从冰盒里取出天山雪莲,再剖开用浸了一年药的雪蛤取出蛤油,加上一尺长的极品蜈蚣干,两支老山参,还有十几味珍贵的草药,全都细细磨成粉,混合在一处,调了蜂蜜,捏成药丸,放到药炉边上炙一炙,待去了湿气,一颗颗装进冰盒里,保证药性丝毫不散。
做完这些,已是一个时辰,女宿松了口气,方净了手。刚放下挽起的衣袖,就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竟是主上来了。
这位主上不是旁人,正是花楼楼主,前些日子在楚州蹦跶得极欢的南宫水月。今日他着了一身素袍,神色淡淡,与门外的山景绿意融合到了一处,似是隐藏山中的仙人。不过待他慵懒地靠上小榻,已是另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接过女宿沏好的香茗,先嗅一口茶香,觉着火候到了,才喝了一口,随即问伺候在一旁的女宿道:“他近来如何了?”
“虽然好些了,但进展缓慢,经脉多处阻塞,属下今日制了新药,待过几日请药师大人服下再观疗效,不过那身武功怕是不能再恢复了,大约会有些不适应罢。”女宿语带惋惜,他容貌秀丽,又是素来穿女装的,如此看来倒有些楚楚动人。
习武之人废了武功,就如同大厨失了锅勺,文人失了四宝,已不是一句“不适应”可以形容的。
“废了武功也好,省得他三天两头去送死!”南宫水月倒是一点也不替他可惜。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也不见那人,南宫水月这才问道:“他人呢?”
“药师大人一早就去了药田。”女宿不免有些自责,是他没有拦得住药师。
“不知死活,那些个鬼东西又不会跑,有专人伺候着,哪里用得着他操心!”南宫水月当即没好气道,但顿了顿,又道:“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整日里躺在床上,任谁也熬不住。”
正说着,正主就进了门,似是没听到这番话,也对南宫水月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只顾摆弄自己带回来的药草。南宫水月并不精通药理,但女宿识得有几株剧毒之物,连忙将手套递给他,见他不用,便主动挽起衣袖帮起手来。以药师现在的身子,若是中了毒,怕是等不及喝下解药就断气了。
南宫水月见女宿如此,大抵明白几分,心中虽恼,却又不愿出言相劝,只嗤笑一声:“你现在做这副样子要给谁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几次劝他仔细斟酌,偏他对自己最狠,伤人伤己,仇也报得不干不脆不清不楚,现在当年一干罪魁祸首都做了鬼,他又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人看了倒牙,偏偏又拿他没办法,他自己的身子,别人再操心也抵不过他给自己一刀,只能由他去。
凤眸眯了眯,南宫水月忽而笑道:“燕王殿下此时怕是与李晏会和了罢,也不知这一路太不太平。”
择药的某人闻言一顿,终于开了口:“燕王不是与李晏一齐去了沧州么?”话毕,他自个儿转过弯儿,又道:“你去瑶山,遇着她了。”这是肯定。
“现在怎么不一口一个‘主上’‘属下’了?”南宫水月嘲讽道。自从他受伤以来,对自己再没有像以前那般礼数周全。
那人不答,提起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收拾药房,发现少了几味药。”
南宫水月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这里到处都是毒,难不成还有人敢来偷药?”
那人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药房除了我就只有你进得去。”
任是南宫水月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偷药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药的效用。他打哈哈道:“不过几味寻常药,又不是罕见的,你不会这么小气罢?”只是那人怕是轻易不肯松口。
果然,那人又道:“我只是不解,你何时竟要用到那种药了,可要我为你诊个脉?”
南宫水月有些恼怒,任谁被人怀疑不举都不会高兴,但一想到那药的用途,顿时泄了气。
“世上与那几味药药效差不多的多了去,你又何必特地去药房取呢。”那人叹了口气。
南宫水月撇了撇嘴,咕哝道:“寻常药哪能对付得了她!”
那人耳尖,当即问道:“谁?”转念一想,已是通透,语气当即寒了几分:“你把药用在燕王身上了?”
南宫水月本就没想过能瞒过他,当下也不用顾忌,坦然地说道:“你是知道的,去岁她府里出事,她大约服了奇药,寻常药对她没效。”想到那个女人,他心中就憋了一口气。
药师是了解燕王的,也不顾及南宫水月的面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她心志是极坚的,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南宫水月顿时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脚,恼道:“她根本就不是女人!不!她根本不是人!用了药还跟石头一样,简直是冥顽不灵的玄铁,非要进炉子烧一烧才管用!我折腾了一夜!一夜!她竟跟没事人一样,脑子里想的都是抓住我,好去献给那皇帝小儿!”
楼主这副炸毛的模样女宿没见过,不禁愣住,随即抿了唇,压下唇边的笑意。
药师摆摆手,道:“你下去罢,楼主的秘闻不宜泄露!”
女宿知道是对他说的,顾不得净手,急急地退了出去,但南宫水月眼尖地瞧见他笑弯了眼,心中气闷,,没好气地说道:“明明是个大男人,整日穿着女装,不男不女!”
“你这是在迁怒!”药师一针见血。
“云起!”南宫水月恼道。
药师闻言一顿,淡声道:“以后别叫这个名儿了。”
“那叫什么?玉郎?”南宫水月最是见不得他那德性,忍不住刺他。
花楼中人皆不知这位地位卓群的药师大人到底姓啥名谁,但南宫水月却是知道当年他拜上任药师为师之时就叫云起,那个老药师平日里也这么唤他,只不过等他接任药师之后便没人再唤这个名了。
云起拿他没法,只道:“随你。”
南宫水月一拳打在棉花上,倒是没了继续的兴致,敛了神色,道:“云起,南宫家没了。”
云起只顾择药,头也未抬,好似这只是一件小事,只随口问道:“纪长老也死了?”
“那个老狐狸岂会那么容易死!”南宫水月冷哼。
“他向来兢兢业业,对你对花楼都是忠心的。”云起说了句公道话。
“他心中只有大业!”南宫水月冷了脸,吐出的话沾了毒:“若是为我的大业,我就要覆了燕王的江山,那小皇帝算起来还是你的甥孙呢,到时候你是站在他们兄妹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云起微微叹了口气,不语。
见他如此,南宫水月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她还记得你,若非我用你乱了她的心,此次我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南宫水月的双眼一直没离开云起,可云起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顾手中药草,也不吱声,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看了一刻,南宫水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遂作罢离去,然他离开之后,云起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虽然看着药草,却似乎什么都没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王进京的那天正是三月初一,殿试的日子。皇帝与重臣皆在皇宫考校才子们,没空迎接燕王。不过京城明显比无双离京之时热闹多了,落地的士子们还未来得及回乡,各地的秀女就进京了,京城大街上经常看到成群的美人,看美人的机会很多,但一下子看很多美人的机会却极少,因此士子们都乐意留下瞧热闹,等大选之后再回乡。
留下的大多是家境富裕或是与京中官员有些渊源的,已是举人的身份,或是花些银子或是托些关系,捐个小吏也未尝不可,只等殿试过后进士们安排了官职再琢磨着补上哪个缺。而那些秀女此时怕是都在外宫学规矩,既不在宫内,管制便松懈许多,偶尔也能上街遛遛,想着遇上个富家子弟,就是落了选也能荣华富贵。
燕王一行人员众多,燕王乘坐的马车不是一般规格,车身上都雕着大簇的蒲华花,四匹马拉着,李小公子骑着马领在马车前头,着一身玄色流云纱常服,端的是玉树临风。京城里的百姓都是人精,见识惯了,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连忙让开道来。可随行队伍的尾巴还没进城门,前头就被人阻了。
李小公子骑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云泽。朝中谁不知道左相与燕王不合,云相这是赶着给燕王添不快呢。李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下马作揖道:“下官见过云相,云相在此,可是有要务在身?”
云泽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直直地看向他身后的马车,讥道:“当然是要务。陛下今日不得闲,不能迎接燕王殿下回京,遂遣了本官来。燕王可在?”
围观的百姓这才弄明白,这拦路的美公子不是寻常人,是当朝左相,这马车里的更不是凡人,是当今陛下的胞妹,前些日子巡视选秀的燕王殿下,今日怕是回京了。
左相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天子也要敬上三分。李晏明白自己打发不了这位超品大员,只得拱手道:“殿下在车里,下官这就去禀告殿下。”
虽然知道无双已经听到动静,李晏还是走到车前低声禀报了一番。众人只听得车内之人不高不低地说道:“今日是殿试之日,左相理应在宫中为大燕挑选栋梁,何以假传圣旨陷本王于不义?”
“燕王此言差矣,自从听闻殿下遇刺受伤,陛下一直忧心忡忡,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臣见过殿下就去禀报陛下,也好让陛下放心。”
云相这个借口有些站不住脚,若真要拜见燕王,大可去燕王府守着,半路拦人像什么话,就算陛下心忧胞妹,也不缺这一时半刻。
李晏虽然明白,却也知道云相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殿下要是不露面,云相极可能就一直横在路中央,他素来行事乖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燕王还未开口,坐在第二辆马车中江夫子先掀了帘子,出了声:“堂堂左相,忒的一身匪气,云大学士好家教!”
区区夫子,云泽还不放在眼里,只当听一声狗吠。
云相不依不挠,燕王总要给点面子,是以车内柳月撩起车帘,使云相得见燕王真颜,依旧是玉冠乌发,金色男袍,整个大燕就只有燕王敢这么穿。
“左相可瞧清楚了?本王并无大碍,有劳左相回禀陛下。”
“臣遵燕王令。”云泽不恭不敬地行了礼,避让一旁。
李晏见云泽避让,便作揖上马,命车马前行。柳月也将车帘放下,隔去胆大百姓窥探的目光。
“咦,怎么多了一辆马车?听闻燕王亲自接了一个秀女上京,莫非是真的?”云泽说这话时,那第三辆马车正巧行到他跟前。
李晏轻叹,原来此番云相大费周章是为了薄仪,听闻当年他游历在外时与肃亲王世子燕霜城有些交情,果然不假。燕王只答应让薄仪入宫,可没答应日后护她周全,云相今日这一闹,燕王日后怕是不得不护她了。
无双自然明白云泽的意图,岂能如他所愿:“既然左相得闲,不妨送薄小姐一程,本王主管选秀,亲送小姐恐有徇私之嫌。早就听说左相与世子有交情,想必不会拒绝照顾这个晚辈罢。”
李晏闻言会意,将薄仪所乘马车直接交给云泽,不等云泽与薄仪出言反对就命其他人快行。
虽然燕王甩了薄仪那个娇滴滴的包袱,但云泽的目的却是达到了。有燕王护送进京,又有云相照拂,薄仪日后在宫中安全无虞。
头甲三名
待马车行至春华街,路上几乎就没有人了。京城春华街上多是王公贵族一品要员的府邸,少有百姓路过。
燕王府中一干人早已候在门口,簇拥着燕王进府,田园等几个老人见主子归来,高兴难耐不说,嘘寒问暖是少不了的。江夫子早已寻了托辞回房歇息去了,只有李晏好耐心,一直陪着无双。
待吴嬷嬷终于喝止了众人,宫里的圣旨进了府,大约是说燕王此次辛苦了,近日不必急着上朝,好生休养,后日放了金榜就要举办玉林宴,燕王若是得闲,不妨去瞧瞧。
田园去打点传旨的公公,这个小太监是万吉的心腹,田园是知晓的,可以放心问宫中近况。吴嬷嬷年事已高,这些日子颇操劳,有些吃不消,今日燕王归来,终于能歇口气,便告退休息去了。莺歌为无双和李小公子添上茶,明白他们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掩上门。
二人自燕宁分手后,今次还是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单独相处。几个月前,李小公子如何也想不到无双会有后来那般遭遇,本就是劝她散心来着,谁知捅出了私盐。李晏心里清楚,若非他提议,私盐之事无双恐怕要迟一两年再收网,此次去楚州是瞧着时机到了顺便收了网。那南宫水月的事无双虽然未提,但江夫子那张嘴岂是饶人的?李晏越听越心惊,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他是隐忍习惯的,况且他与无双并非名正言顺,是以他管不得说不得,凡事先在自个儿心里绕几圈,尝出万般滋味,待只剩下甜这一味才巴巴地献给无双。
李晏心中酸涩,无双另有所思,二人皆不语,静坐一室茶香中,倒如画卷上的水墨一般灵静,却似随时要起风,散成了墨香尘埃。
无双细细摩挲扳指片刻,先开了口:“听薄小姐提起,李大人回京途中也遇伏了?”
李晏闻言笑了,笑得极浅,语气中听不出贬义,听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知肃亲王世子可否知晓薄小姐的心性,若日后进了宫还是这般不谨慎,即便云相有心照拂也鞭长莫及!”
李晏并未正面回答无双的问题,但无双知道这已是默认了。薄唇微微一抿,似蹙成了一抹凌厉的唇角,如同她的人一般充满杀伐之气,锐不可当。
“看来还是不太确定本王的行踪,先试探了李大人一番。本王很好奇,龙七的易容术可谓以假乱真,寻常人定然看不出破绽,他们是如何肯定与大人一行的不是本王?”无双的双目沉如深潭,对这背后之人上了心。
寻常百姓轻易不能见皇族,燕王虽然名声在外,却也从未在府外荒唐过,刺客若能轻易识得燕王,可见必然有一个对燕王极为熟悉之人,或者说对燕王极为关注,对燕王的一言一行都极为了解。
李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一路上他的心一直有些发沉,正是因为此事。他搁下茶盏,正色问道:“殿下可是有了线索?”
“江夫子曾经说了几句玩笑话,说那楚江才是最好的伏击点,到了江中,毁了船,将本王拖入手中,借水之力牵制本王一半实力,只要刺客多一些,本王必然逃不过。本王与夫子的想法倒是相似。进了宁州境内,白日树林设伏,夜晚大好时机却是放过了,这说明那小镇方圆百里只埋伏了那么些刺客。
之后本王命龙卫做障眼法分成三批,分别走了不同的路,昨夜最后一批龙卫已经回来了,三批却是都遭了伏。这些刺客倒是不如伏击李大人的那些精明,都没分辨出来那不是本王。而本王易容改装,一路却是太平无事。想来那些刺客并非尾随本王,而是在本王回京可能走的途中设了埋伏,看到与本王容貌相似的便予以刺杀。至于为何失了本王渡楚江那个大好时机,大约是来不及赶到楚州,或者是不识水性。”
无双说得如此详尽,李晏自然明白她已经有了眉目,却不急着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殿下行踪暴露是年末的事,殿下回京已是二月,若是赶不及在楚州设伏,想来那些刺客来自与楚州方向相反的北方。至于水性,北方人大多是不识水性的。离京之时尚能一路平安,回京之时却危难重重,估计与私盐脱不了干系。”
“云州安静了不少年,怕是按捺不住了。”无双冷声道。
李晏闻言一惊,“莫非是那位世子?”
“应该错不了。这么多年明面上一直悄无声息的,若非他把手伸到了本王的燕王府里,本王几乎以为他已经咽了气!”
“莫非柳月便是他安排进来的?”李晏越想越惊,若真如此,那位世子想做的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那倒未必。府里的事并非柳月那一桩,若柳月真是他的人,那他可就太了解本王了!”虽说的似惺惺相惜之语,露出的却是满满的杀意。
柳月那般心思纯净的少年,任谁也想不到他带着阴毒的杀器。培养他的人阴沉毒辣是肯定的,图谋不轨显而易见,从种种迹象更可猜出他势力庞大,无双就是忌讳这一点。
“圣教最初便是在云州活动,不知与那位世子有无干系?”李晏提道。那圣教就跟野草一般,怎么也除不尽,朝廷查得严,他们就收敛一些,朝廷松一点,他们就猖狂许多,只要根未除,就会春风吹又生。
“无论有没有干系,他放任其在他的地盘上壮大未尝没有存了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无双拨拨茶沫,抿上一口,心里舒坦了些。尽快未知的麻烦很多,但有了一条线索,顺藤摸瓜要容易许多。她突然想起南宫水月说的那句话,的确他置她于危险之中是事实,却也帮她找着了瓜藤,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找着那藤上瓜。
李晏知她有了计较,不再多问,说起了闲话:“殿下此去楚州可快活?”
快活?一贯心思敏捷的燕王有些反应不过来,身为燕王,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何为快活”“何为不快活”。
李晏笑了笑,又道:“那臣换个方式问。不知殿下心中淤塞可纾解了?”
无双或许已经忘了单独出行的最初目的,李晏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无双被那人挑起了压制于心底近一年的愁绪。即便李晏再不愿,也记起了那个温和的刑部员外郎,更记起了那一夜燕王的混乱无措。云起,已经藏在了燕王的心里。不过此时看来,那些个挑起燕王思绪的举动怕是和南宫水月脱不了干系。只要乱了燕王的心,李晏必然不舍,便会主动挑起担子,劝她去散散心。可燕王的行程是早已定好了的,离开燕宁便会往西北方向走,无双必然要选相反的方向,刚好走入南宫水月布好的圈套。
无双有些意外李晏会这么问,毕竟李小公子素来进退有度。略一思忖,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笑过之后又是一面的淡然,不喜不悲道:“本王就当他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是个死人,本王又何必再纠结于此!”
燕王既这么说了,李小公子便这么信了,无论燕王是不是口是心非,只要她开了口,即便此时还不是,日后也会变成是。
“李将军的幼女可是李大人亲自去接了?”无双忽然问道。
“是臣亲自去拜见李将军,得了将军首肯之后接走的。不过李将军素来正直,怕下官为难,只道让李姑娘随其他秀女一同进京。臣自然不敢答应,命人将李姑娘单独护送进京,惟恐途中有失,也请李将军派了一小队人护送。”
本就是去求人家姑娘进宫,换取戍西军的忠心的,自然要给人家面子。人家说不必享受特权那是客气话,自己要是应了估计这事儿就黄了。必须要单独送进京,还要请人家帮忙护送,以免人家不放心。戍西军十多年来跟一潭死水一般,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惊不起一丝浪,既然动不得,只得招抚。联姻这一计是皇帝想出来的,李小公子回去死磨硬泡让李太师做了那牵线人。若非戍西军统领李凉的恩师李太师做的牵线人,这事儿成不了。
无双点点头,道:“李姑娘身份不一般,皇兄会好生对她的,皇后性子极好,必然不会苛待她,且云太妃是明白人,也会照拂她的。”
李太师本不答应牵这个线,就是怕那位李姑娘是个娇女,在宫里活不下去。不过皇帝登基不过才一年,后宫妃嫔并不复杂,皇帝保证不会亏待李家小姐,而李凉又同意了,才做了中间人。
二人又提到燕宁遇到的那几个士子,说了几句,李晏却是不好多留,无双也道他该回府瞧瞧李太师,李晏便告辞离去。
三月初三,朝廷放了金榜。
高中状元之人就连燕王也有些意外,竟然是邵峰。邵峰的确是有真才实学,但在全国学子中怕是占不到第一位的,不说旁人,便是与他同乡的吴唤也要胜他一筹,况且他锋芒外露,就连所写文章中的用词也不够圆滑,并不为为官多年的老臣所喜。即便燕王与皇帝皆看中他的锐气,也不会行使特权让他中个头名。
倒是吴唤,曾经的江宁神童,此次竟只屈居第三,探花之位。不过他素来不露山不露水,深谙中庸之道,倒也不令人意外。
榜眼是幽州人,姓景名泰兰,出身官宦,但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知县,这样的出身全大燕怕海了去,并不稀奇。只是他的姐姐早在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就侍奉左右,做了侧妃,如今已是九嫔之一的淑媛,他勉强算是陛下半个小舅子。虽说景淑媛并非宠妃,但陛下一碗水端平,并不曾冷落了她。陛下后宫空虚,与朝中官员有干系的只有一个琼妃,那景泰兰有姐姐在宫中撑腰,身份到底是不一般的。
无双放下金榜,似笑非笑。头甲三名竟没有一个是京城人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田园瞧了无双的神色,仔细说道:“昨儿个傍晚外面就有些风声,说这状元是云相钦点的,陛下并未反对。”
无双微微颔首,若是云泽,倒有可能。听说自己不在京城的这半年云相处理了一些事一些人,忒的手段了得,使得文武百官再不敢轻视于他。他向来喜欢与自己对着干,选上个利刃刺刺自己也未尝不可。况且以他的性子,仗着有云家撑腰,仗着位高权重,做出这等事来也不稀奇。
历届科举,头甲三名中至少有一个京城人士,大多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这是给京城面子,也是给京官和世家大族面子,已经成了不必道明的规矩。其实能进殿试,学识都是极出众的,但也相差无几,鹤立鸡群的毕竟是少数,因此放哪个进头甲差别不大,是以阅卷官们卖这个面子,皇帝也卖这个面子。此番云泽主管科考,却逆着来,可偏偏他是云大学士的亲子,旁人奈何不得他。
见无双不语,田园请示道:“车马已经备好,时辰也不早了,公主可要动身?”
无双颔首,将金榜交与田园,道:“本王这就动身。”
田园将金榜交给钩子收进书房,急急跟上。
无双走到车前,见除了莺歌外还有两个不常在跟前伺候的下人,莺歌指着绿衣的丫鬟道:“公主,这是奴婢收的干闺女,唤作碧云。”又指着那青衣小太监道:“他是田总管的小徒,唤作田蕊。嬷嬷说先让他们俩跟着伺候试试,若是不行便换了。”
见二人都低着头,无双命他们抬起头来。看得出来他们是极懂规矩的,即便是抬着头,双眼也瞧着脚,不敢直视主子。叫碧云的小丫头看起来才十四五的模样,虽是一副机灵的模样,但很是收敛,瞧着很乖巧,想来进宫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而那个取了女孩儿名字的田蕊长得唇红齿白,俏生生的,不到二十的年纪,但从他呼吸吐纳可知他已有十多年的功夫在身。
无双对他们没有恶感,便点头道:“先跟着罢。”
二人机灵地谢恩,请燕王上车,很是利索。
玉林一宴
无双到得并不早,天已经全黑了,御花园里挂满了宫灯,很是亮堂。士子们已经到齐了,因未封官,只着便服,行走于着官服的京官们中间,很好辨认。虽说金榜上列有三甲,但因人数众多,能参加玉林宴的只有头甲三名及二甲前四十七名,共计五十人。
朝廷百官,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玉林宴的,五品以上才能吃上这顿御宴。不过这宴席本就是为士子们的仕途铺路的,五品以下怕是也没本事提拔人家。不过玉林宴上的习俗,来参加的官员可带家眷,家中有未嫁闺女的,夫人大多都来了,是以林林总总来的人数比士子们多得多了,亏得御花园地方大,不然还真装不了这么些人。但年轻姑娘却是极少的,毕竟要顾虑名节,便是往年也只有王公贵族家的闺女会参加。
只听一声唱道:“燕王驾到!”
众人连忙下跪行礼,无双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只道不必拘束。众人听命起身,却比之前要拘谨许多,士子们几乎都没见过燕王真颜,平日只凭传闻猜想,今日真人近在眼前,都忍不住偷偷瞄上几眼。只见燕王一身金色长袍,通身贵气逼得人不敢冒犯。
正巧此时李晏到了,朝无双行了一礼,便跟在无双右后侧。
无双一边巡视才子们,一边问道:“李太师身子可好?”
“多谢殿下关心,家祖老当益壮,精神得很。”想到李太师那暧昧不明的笑,李晏就一阵头疼。
说话间,无双已经看到邵峰与吴唤二人,他二人也正看向无双,无双微微颔首,笑着说道:“今日要见到熟人了。”
李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是邵峰与吴唤,并不意外。全京城都在传头甲三名的名字,他就是闭门不出也知道,昨儿个那三人策马游街,据说状元马头挂着的红绸都被姑娘妇人们扯了去,哄抢一番。新科状元游街还有掷花的习俗,一时间京城花贵,还有不少姑娘做了绢花,妄想掷上状元心头,做一做那状元娘子,这便算了,还有掷瓜果的,差点把状元郎砸下马。传为笑谈的是那榜眼景泰兰,受不得花香,一路喷嚏打个不停,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状元差点被砸下马,榜眼一路泪流满面,就没有探花什么笑谈?”无双笑问。
李晏看了吴唤无害的娃娃脸一眼,笑了:“大约探花瞧着年纪太小,妇人姑娘们都舍不得下手罢。”
无双闻言笑意更深,“不知李大人当年游街是否也是这般热闹?”
李晏无奈地摇摇头,他参加科考那年,科举重开,还没这些个习俗,况且姑娘们要矜持许多,如今大燕的风气是越来越开放了,竟做出当街抢红绸的举动来。
二人言笑晏晏,忍不妨被人打断:“燕王与李侍郎好交情,出京半年竟还没把话说够,这才回京几天,又说到一块儿去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呀!”
本是寻常的闲聊几句,可经云泽这么一说就变了味,众人想到燕王与李侍郎昔日的传闻,更觉二人方才是在情话绵绵。
“本王很好奇,左相是不是太过关注本王,何以每次都到得时机恰好?”无双似笑非笑。
“燕王殿下玩笑了,臣比不得殿下轻松,手里事务繁多,出入次数也频繁了些,恰巧遇上殿下而已。若殿下勤快些,见的臣的次数怕还要多一些。”云泽不动如山,“应王殿下去了容州,燕宵又去了威远军,去岁还死了两个公子,燕王府中怕是寂寥了些。”
众臣闻言,暗暗点头。云相说得可不是么,应王与燕王不伦之恋的传闻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位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听说也是极英俊的,而去岁燕王府死了两个公子,一个是刚进府就死了的,倒是没什么,可后死的那个可是燕王当年亲自去萦纡殿挑的,伴了喜怒无常的燕王多年尚能活命,可见燕王对其很是宠爱。
无双也不恼,淡淡道:“朝中还有左相陪着本王,本王又岂会寂寞?”
虽然燕王本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左相不停地给她使绊子制造些事端,使她忙得闲不下来,哪里还会寂寞,但众臣显然已经习惯去掉“朝中”二字再来解读燕王的意思,得出的结果就是燕王与云相之间有猫腻。顿时,就连那些还未入朝的士子们看云相的眼神都不怎么对劲了,有些有骨气的已经打消拜入云相门下的打算了。
本来嘛,朝中如今除了燕王之外就只有云相最为位高权重,今科又是云相做主考,按理说三甲都是云相的门生,厚颜攀上关系,一旦拜入云相门下,前途不可限量。可若云相是因为燕王才有如今的地位,拜入云相门下就如同拜入燕王门下,对那些士子来说是折辱。
不等云泽反唇相讥,天子到了。云泽只得避让一旁,跪地行礼。
燕瑞一眼就看到了无双,快步走到她跟前把她扶起来,笑道:“燕王一去半年,朕心里一直不踏实,虽然知道燕王回了京,可直到此时见了燕王才安了心。”
士子们一听,这才明白天子宠爱胞妹并非传言。
燕瑞想让无双坐他身边,让他好好瞧瞧,可他今次不是一个人赴宴。在他身后,皇后正抱着凤王,琼妃与玉贵嫔以及一个眼生的宫装女子皆朝无双福了福。待皇帝落了座,众人才平身,小太监连忙来请示是否开席,得了令后连忙下去传话。众人也连忙就坐,只见粉衣娇俏的宫女们端着寻常人看也没看过的吃食鱼贯而入,士子们的眼睛都要直了。皇帝象征性地训示几句,道了句“不必拘谨”,便是开席了。酒过三巡,下面就热闹起来,或互相巴结,或比试文采,或拉拉红线,简直如鱼得水。
皇帝一大家子坐在主座,皇后自然是坐在皇帝身旁,燕王坐在皇后身旁,琼妃与玉贵嫔坐在皇帝下手处,而无双下手处坐的是那个眼生的女子。
罗皇后知道无双不认识那女子,便介绍道:“她是景淑媛,在陛□边伺候了许多年了,今次她娘家弟弟中了榜眼,陛下很是夸赞,便开恩让她过来瞧瞧弟弟。”
无双看向邵峰那席,士子们二人一席,他身边坐着的想必就是新科榜眼。那榜眼与邵峰聊得正欢,可见是个善谈的,不过能让邵峰待见,可见品行是不差的。无双微微颔首,道:“可是景泰兰?”
景淑媛闻言,连忙回道:“正是景泰兰。”
燕瑞正巧听到了他们说话,笑着说道:“依朕说,景淑媛的父亲可是取了个好名,榜眼那一笔小楷真是妙如兰!”
听得皇帝夸奖,景淑媛笑弯了眼,趁机为弟弟说几句好话:“臣妾的父亲公务繁忙,没空教导子女,特意请了夫子,臣妾兄弟姐妹五人,大多爱玩,只泰兰醉心书本。他犹爱习字,总道字如其人,还言他长相不如众兄弟姐妹,唯得一手好字,盼将来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一手好字,将他想成英俊儿郎,甘心下嫁。臣妾总笑他做胡梦,谁料他竟真金榜题名了。”
燕瑞闻言乐了,“想不到那小子看似老实模样,竟小小年纪就想着娶娘子了!”
皇帝笑了,妃嫔们就跟着笑,就连罗皇后也抿了嘴。
无双淡笑着看向小小的凤王,此时他已经醒了,罗皇后正喂他吃糕点。燕凤凰长得像他母亲瑾太妃,小小娃儿却秀气得很,一双眸子与无双有几分相似,黑亮黑亮的。不过,所有的灵气都聚集在眉间那颗朱砂痣上,当初无双说是凤纹,如今那痣长开了些,依稀真的能看出凤凰的形态。
无双不禁想到了幼时的琥珀,心情大好,点了点小凤凰的朱砂痣,笑问:“小蛮快周岁了罢?”
罗皇后一边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一边回道:“四月初一的生辰,到时候就在我宫里抓周。”
“到时候无双也来凑凑热闹。”燕瑞笑道。
无双点点头,算是应了。
下面席间很是热闹,但看得出来那些士子顾及天子在场强作收敛。文武百官席前只有两处没人,一是云相,一是李侍郎。云相不慌不忙地饮酒用膳,不冷不热地看着士子们比试,虽说只是容貌艳丽了些,并非洪水猛兽,但任谁都不敢打扰他。而李侍郎则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不过众人都猜测他在想他与燕王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任谁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过两日就该给这些士子封官了,无双觉着怎么安排景泰兰合适?”燕瑞忽然问道。
一句话问出了几种心思。在座的几个妃嫔只有琼妃的父亲是一品大员,娘家厚实与旁人就是不一样,平日里有什么短缺,皇上没赏赐,娘家就巴巴地送进宫来了。父亲既是一品大员,母亲也是有诰命在身的,递个牌子,通报一声,便能进宫来瞧瞧闺女,温声软语,惟恐女儿受了委屈,还带上大把银子让女儿打点,看得别人眼都红了。皇后虽然没有大官撑腰,但人家毕竟是一国公主,每年罗金国都上贡无数金银珠宝,况且人皇后是一宫之主,她还能亏待自己?玉贵嫔与皇后就不一样了,她是宁家出来的,全靠自己机灵才有今天,宁家早倒了,她在宫中只能靠自己。如今景淑媛终于盼到弟弟考了功名,使足了劲为弟弟铺路,待他日弟弟有所成就,她也好有所依靠。
无双顿了顿,道:“刑部缺人,就让他到刑部做个员外郎罢,赵郎中也该提提了。”
景淑媛闻言大喜,刑部是燕王掌管的,陛下素来宠信燕王,在燕王手下做事是再好不过,且刑部如今没有尚书侍郎,只几个郎中,那赵瑟不就是得了燕王的宠才升得这么快么,若弟弟能讨好了燕王,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燕瑞点点头,道:“也好,在你手下,景淑媛该放心了。”
景淑媛连忙谢恩,连声道请燕王多多管教。
燕瑞今日心情好,让人把景泰兰叫了来。景淑媛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家里人,激动地看了弟弟许久才想起正事来,连忙让他谢恩。景泰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听话地谢了恩,起身之后才明白他姐姐为了求了个京中的职位。进士们大多出京任职,能留在京里的很少,景泰兰倒是无所谓留京还是出京,但做了京官机遇好大约会升得快些,为母亲与妻子争得诰命,日后就能进宫看望姐姐了。
只是……在刑部任职,他小心地看了燕王一眼,刑部可是这位殿下的天下。再瞧着姐姐殷切的眼神,罢了罢了,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当即敛了心思。天子问他话,他都谨慎答了,但与天子离得这么近,他还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好在天子还算满意,摆摆手让他回去,他如蒙大赦,连忙又是谢恩。
景淑媛是如愿了,可玉贵嫔嫉妒得快喷出火来,可她娘家已经没了人,总不能变出个出息弟弟来。
待回到座位,景泰兰已不太记得请皇帝问了些什么。邵峰见他神情古怪,关切道:“陛下说了什么?”
景泰兰一惊,仔细看了四周,见没人偷听,才小声说道:“陛下让我去刑部任职。”
邵峰显然也想到了燕王,可不但没笑话他,还劝慰他道:“燕王殿下是出了名儿的公正,不必担心。”
景泰兰点点头,想想那位殿下的传闻,放下心来。
“听我父亲的同僚说起过,燕王殿下近来已不太管刑部的事,现在刑部多由赵大人掌事,你只管做你的官,不必顾忌殿下。”邵峰既已决定入朝为官,家中必然要为他打点一番,因而他知道如今朝中之势。
景泰兰闻言心中一暖,笑道:“多谢邵兄关心。”
玉林宴耗时颇长,皇帝自然要早早退席下去歇息的,交给云相主持便是。皇帝一走,燕王也早早退席回府,女眷们多吃不消,都回去了,好让他们一群男子放心对酒当歌。
投壶封妃
云太妃说瞧着面善,可其他妃嫔却是没见过这姑娘,不知该如何接话,就连一向机灵的林太嫔因事先没通过气,想不起这姑娘的出身,倒是燕王,见过这姑娘不止一次,接了云太妃的话:“难怪太妃瞧着面善,她是流香郡主的义女薄仪,住在肃亲王世子府上,通身气度与世子相似一二。”
无双这是在说胡话,薄仪比起肃亲王世子燕霜城可差得远了,但总不能说她像流香郡主罢?燕霜城到底是浊世佳公子,可流香郡主却只有个蛮横无理的名声。云太妃与流香郡主并无交情,之所以拉薄仪一把是因为云相的面子。而无双接云太妃的话是为了感谢云太妃对李玉娘另眼相看,李玉娘的父亲李凉掌管几十万戍西军,皇帝要给李凉面子,却不好当着众秀女的面上表现出来,只有借云太妃这个长辈之手。
云太妃闻言,佯作老态,道:“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燕王说得对,可不就是肃亲王世子的外甥女么,竟也这么大了。”说罢,忙招了薄仪坐到自己另一边。
玉贵嫔冷眼瞧着太妃太嫔们那一处热闹,她或许没听说过李玉娘和温双成,却是知道薄仪的。云太妃只道薄仪是肃亲王世子的外甥女,不说她是流香郡主与那罪臣薄寒的义女,区区罪臣之女,若不是有云相造势,朝中反对她进宫的折子怕是有一大摞。
太妃太嫔们是长辈,先帝都死了一年多了,她们没得争头,宫中选秀她们不过凑个热闹,自然欢喜。可当今天子的妃嫔们可就没那么开心了,秀女们选进了宫,日后便要分天子的宠爱,若是有人得了势,怕是还要压她们一头,她们如何能开心得起来?
玉贵嫔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皮笑肉不笑地说:“也真是巧了,三位姑娘都站在第一排,生怕人瞧不见似的。”
这话听着有刺,琼妃连忙打圆场:“三位妹妹容貌出众,站在前面也是应该的,只要是人,都有爱美之心,嬷嬷们自然也是寻常人。”
那些教习嬷嬷们都是人精,刚刚那三位姑娘也是特意被安排站在第一排的,玉贵嫔说得明白,她们也只当做没听到。
此时,燕瑞忽然说道:“先前太妃倒是说对了,这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看得人眼花,分不清谁跟谁了。这一百余人,要让朕一个个看过去,估计晚膳都赶不上用了。”历次都是表演才艺决高下的,几乎都要耗上一整天。
罗皇后见皇帝心情好,怕是有了什么荒唐点子,不想拂了他的好心情,便顺着他的话问:“陛下可是有个好法子?”
燕瑞看着众秀女就跟看青菜萝卜一样,颇不在意地说道:“既然能站到朕跟前,容貌才情自然是不会差的,可朕不能都留下,实在难以抉择,不如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云太妃笑问。
燕瑞看向无双,道:“燕王可还记得幼时朕教你玩的投壶?”见无双点头,他更是开心,“将那些壶上贴了后宫品级封号,每个秀女投一次,投中哪个壶,朕就按那壶上贴的赐封号,投不中就落选。”
皇后不语,这可是胡闹了,莫非投中了贴了“皇后”一签的壶,皇帝还真要废了自己另立新后?琼妃虽然觉得不妥,却不敢多言。最不高兴的就属玉贵嫔了,如今皇上的妃嫔中除了皇后和琼妃,就数她品级最高,若有秀女投中妃位,她岂不是要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上一头?
果然,云太妃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众人都看着云太妃,指望她劝劝皇帝。云太妃开是开口了,却与众人的期望不符:“皇后之位是万不能改的,祖宗规矩,新人进宫不可直接封为皇贵妃和贵妃,四妃已有琼妃,还剩三个空位,九嫔已经有了刘淑仪和景淑媛两位,还剩七个空位,若是名额满了就将壶撤下,万不能没完没了地投,其他的倒是无碍。”
燕瑞精神十足地说道:“还是太妃想得周到。”
因为云太妃支持,其他人却是不敢反对了,于是瑞帝陛下做了他在位期间的第三件荒唐事——投壶封妃。
这厢说罢,那厢就命人准备东西,秀女们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擅长投壶的自然是喜形于色,不擅长的自是愁容满面,还有小户出身的秀女是听都没听说过投壶的,面上一片茫然。张嬷嬷眼见秀女们把多日来学的规矩都抛诸脑后,重重咳了一声,秀女们这才有所收敛。
罗皇后笑道:“嬷嬷,今日陛下兴致高,让她们也不必拘谨地排队了,都散开了去罢,要摆壶了。”
张嬷嬷见主子发话,面色稍缓,让秀女们散开,中间让出道来摆壶。趁着这会儿的工夫,不会投壶的姑娘连忙向会投的请教,可惜大多遭了白眼,一是关系到自身利益,二是这投壶本就是贵族间盛行的游戏,贵族小姐又怎会理睬出身贫寒的敌人?
因是天子来了兴致,宫人们惟恐慢了一步天子就失了兴致,不过片刻,壶就已经摆好。众秀女这才知道有多难,即便是擅于此道的秀女也觉得距离太远了,即便是离投掷处最近的标有“九品御女”的壶也比她们平日里玩耍投的距离要远上许多,那标有妃位的壶简直望尘莫及。
云太妃拍拍李玉娘的手,道:“玉娘,去给她们做个表率。”
李玉娘大方地点点头,走到投掷处。她自小在军中长大,武功是不错的,尤善射箭,不是她自夸,要她投个妃位也不在话下。她还记得那日父亲与她说过的话,他说皇帝有心拉拢戍西军,想来不会亏待于她,少不得要封她为九嫔之一。李玉娘不是那等无知村妇,知道九嫔是正三品,放到朝中,除非家世惊人陛下宠信,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经营是升不到的。既然父亲这般说,她就只值这个品级,木秀于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打定了主意,她瞄准九嫔的那只壶,轻而易举地投中了。
“好!”燕瑞大喝一声,让万吉记下。
万吉一边记一边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李玉娘为九嫔之首——昭仪。”
李玉娘连忙跪地谢恩,众人皆是称赞道喜。云太妃也很满意,她对李玉娘的底细是了解的,知道那妃位对李玉娘来说唾手可得,可那丫头只选了九嫔,可见进退有度,极知分寸,这样的人才能在宫里走得长远。
方太嫔见李玉娘投得容易,便让温双成也试试。双成有些紧张,温家只是小户,她在家时虽然听说过投壶,却是没玩过的,而且她幼时身子骨弱,气力也小,估计连最近的也投不到。但想到家人殷切的眼神,她沉下心,使劲全身力气投出去,却闭了眼,不敢再看。只觉一阵风拂过,然后就听方太嫔喜道:“又是一个九嫔!”
双成这才睁开双眼,见她那只箭果真投在了九嫔的壶里。
燕瑞高兴地点了点头,万吉飞快记下,高声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温双成为九嫔之昭媛。”
双成这才松了口气,跪地谢恩。待回到方太嫔身边,方太嫔将她的手抚了又抚,直道争气。
云太妃对薄仪道:“你也去试试罢,横竖都是第一排的,按顺序也该轮到你了。”
薄仪低声应下,起身上前。只见她起势老练,手臂极稳,想来是善于此道的。一箭投出,直直地奔向最前头,任谁都看得出她投的是妃位,可惜去势不足,在半路上落了下来,恰巧落到了九嫔的壶中。
“陛下有旨,封秀女薄仪为九嫔之昭容。”
可薄仪却迟迟未谢恩,就连云贵妃都有些惊讶。林太嫔忙道:“薄姑娘这是喜极了罢?这倒也是,见姑娘柔柔弱弱的,咱们谁都没想到姑娘气力这般大。”
薄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谢恩。她精神有些恍惚,待回到座位上云太妃说她有福气也只勉强笑了笑。母亲要她出人头地,她不敢不从,本还担心燕王不喜她会从中作梗,谁知老天帮了她,陛下心血来潮要玩投壶,因非亲子,父亲母亲对她皆不关心,她从幼时就以投壶打发时间,玩得是极好的,是以她信心十足地瞄准了妃位,谁料只射中了九嫔,莫非连老天都觉得她太贪心么?
三人连连射中九嫔,使得其他秀女情绪高涨、跃跃欲试,想着自个儿至少也能挣个四品婕妤,谁料却天不遂人愿。也不奇怪,贵族小姐心高气傲,自然看不上品级低的,全都瞄准五品以上,纷纷投不中,而出身小户的姑娘虽然眼界低,却不善此道,是以也投不中。
待一个时辰过去,只剩一位秀女未投,此时除去最先投的三位外,只投中了一个四品婕妤、三个五品美人、一个六品才人、一个八品常在,与那三位自然是没法比的。
最后投的这位秀女是青州人,大约是所有秀女中出身最贫寒的,她能作为秀女进京是因为她的美貌,即便只是个村妇,即便双手因劳作而粗糙,即便字都不识几个,可她的美貌在六弦郡是出了名儿的,若非要抚养幼弟,她早已嫁到好人家,孩子都该有自个儿的弟弟这般大了。
此次她参加选秀,是因为县令对她说,若是她进了宫,她弟弟便由县里出资养着,进县学读书,日后飞黄腾达,若是她落选回乡,她弟弟依旧可以进免了银子进县学读书。她本以为自己进了京就会被刷掉,可那位考才情的大人见了她后念叨“女子容貌为重,才情可有可无”,便让她通过了。至于那些宫中规矩,可比她平日赚钱养家容易多了,是以今天她也能到皇帝的御花园走上一遭。
虽然也曾妄想过当上嫔妃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亲戚羡慕嫉妒,可今日过后她怕还是要被遣送回乡了,她是听都没听说过投壶的,如何能投得中?低声下气地求在外宫时与她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姑娘,谁知人家哼得懒得哼一声,她只得听天由命。什么技巧都不会,她只管使了蛮力去扔,因着没抱希望,扔完后都没看一眼中没中。没等她离开,就听到众人的吸气声和不可置信的目光,又听公公唱道:“陛下有旨,封秀女顾秀丽为四妃之丽妃。”
顾秀丽倒是机灵,一点没愣神,连忙跪地谢恩,生怕皇帝反悔。云太妃有些惊奇,能一举投中妃位,想来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怎么她没听过这个闺名?让顾秀丽抬起头来,她一看之下更惊,方才没瞧清,这位新封的丽妃原来是个美人,这满屋子的美人都比不过她。到底是谁家姑娘这般出众竟还藏着掖着?
“丽妃祖籍何地?父亲可是在朝为官?”云太妃问得含蓄。
顾秀丽还记得学过的规矩,忙用上那套说辞:“回太妃娘娘,臣妾是青州人,臣妾出身贫寒,父亲种田为生,早早就过世了。”
云太妃倒是奇了,又问:“你可学过投壶?”
顾秀丽有些赧然地绞着手指头,却坦白地说道:“回娘娘,臣妾不曾学过,今日之前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云太妃瞧了她的手一眼,心中了然,温柔笑道:“想必你今日运气好,这是你的福气。哀家瞧你性子憨厚,想必会得皇上喜欢,日后可要好好伺候皇上。”
虽然顾秀丽心里好奇,却不敢偷看皇帝一眼,只恭敬道:“臣妾多谢娘娘教诲。”
云太妃见她守规矩,觉着她虽是村妇,却是肯学的,对她也算满意。皇帝身边都是能断文识字的女子,有这么个不一样的也好。
云太妃满意,当今天子的妃嫔们可就不满意了,方才顾秀丽一抬头,她们都是跟着一惊,这个相貌可是少见的,亮丽如李玉娘,清秀如温双成,淡雅如薄仪,都比不过这顾秀丽!
燕王大寿
景淑媛偷偷瞧了面无表情的燕王一眼,在座各位怕是只有这位的容貌能跟顾秀丽比一比,可惜燕王不是寻常女子,若单论女子的秀丽,顾秀丽更胜一筹,但燕王出身高贵,那通身气度顾秀丽就是修炼一辈子也比不上,二人倒是不好比的。再说,撇去燕王的名声不说,外面的人可都传燕王是天人之姿,寻常人比不得。
旁人都还收敛些,玉贵嫔的眼睛却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将顾秀丽烧成灰烬。她怕的就是这个,若出身好她也认了,偏偏是这个无知村妇得了妃位,压到她头上来了。别人或许没瞧见,她可是瞧见了,那村妇的手比宫女们还粗糙。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也能做妃子,她怎么忍得下去?
此次秀女大选到此时算是结束了,共册封一妃、一昭仪、一昭媛、一昭容、一婕妤、三美人、一才人、一宝林、一常在,计十一人。总的来说,皇帝很满意,太妃太嫔们也很满意,皇帝的妃嫔们也算满意,虽然出了个顾秀丽,但只留下了十一人,要知道文帝十五年那次大选可是留下了六十八人,这多亏了投壶。天子玩笑之言,却使得投壶游戏大兴,凡贵族皆以不会投壶为耻,这已是后话了。
秀女们都回外宫收拾行囊,落选的明日遣送回乡,得了封号的明日进宫,或是悲伤或是欢喜,总算了了心事,而皇帝却还要想着给新进宫的妃嫔们拨住处,好在考虑到大选后会有不少新人住进来,大多数宫殿都已经修缮过打扫干净,否则还要头疼许多日子。
“陛下,丽妃娘娘住西宝宫是否合适?”万吉的笔停在丽妃的名字旁。
品级低的不必一人一间宫殿,谢才人、周宝林、董常在住芳华宫,张美人、吕美人、陈美人住芳德宫,王婕妤住刘淑仪的芳容宫侧殿。新封的九嫔之三,李昭仪住海棠宫,温昭媛住金缕宫,薄昭容住芳菲宫。至于丽妃,已居妃位,寒酸不得,与妃位相配的自然是先帝四妃的宫殿,其中锦绣宫已被琼妃住了,而宁馨宫被玉贵嫔住了,万吉左思量右思量,定了西宝宫。
燕瑞蹙了蹙眉,“有些远了,云缈宫呢?”
“云缈宫用的是云太妃的名讳,云太妃还健在,若让丽妃娘娘住进去,势必要改了名,可就因为云太妃还健在,却是不好改这个名。”万吉疑难道。
可不是么?云太妃这才搬了宫一年多,人还健在呢,就安排人占了她以前的地儿,于情于理都不妥,若是寻常宫殿倒也罢了,偏偏宫名还用的老人家的名讳,若安排人住进去,势必要改了宫名,可老太太还健在,改名就是在驳她的面子。所以难啊,只能让云缈宫空置着。
燕瑞明白万吉的意思,点头道:“你考虑得周全,就西宝宫罢。”
万吉连忙标注好,将单子呈给燕瑞批阅,若是没有错处,就要拟旨了,明日一早就该传旨了。
燕瑞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一边问万吉:“你今日瞧得明白,给朕说说。”
万吉应下,细细道来:“李昭仪的功夫是极好的,依老奴看尤善射箭,想必那标着妃位的壶也难不倒她,难得的是她知进退,只选了与她身份相符的九嫔。温昭媛中气不足,想来身子娇弱些,幸好有燕王相助,燕王殿下那气用得巧,增一分过了,减一分不足,不偏不倚,就中了九嫔。薄昭容的性子老奴瞧着有些像流香郡主,她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善于此道,也是奔着那妃位去的,可惜被燕王阻了一把,能让燕王殿下如此,想来昭容在来京的路上就不太安分。倒是丽妃娘娘真真是好运气,不懂投壶,空有一身庄稼人的气力,却无心Сhā柳柳成荫了。”
燕瑞显然也想到了顾秀丽,笑道:“她是个有福气的,留在宫里也是好的。”
翌日,朝上宣读了此次秀女大选的结果,众臣虽然对投壶封妃的荒唐做法表示异议,但事成定局,只得作罢。众臣对结果勉强满意,到底还留了十一个佳丽,以天子的冷情性子,他们几乎以为会一个也不留下。
然后讨论的是燕王双十寿辰的事,天子宠爱胞妹是人尽皆知的,因此燕王的双十寿辰自年初就被列为议事重点,寿宴将在宫中举办,礼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讨论的都是些微枝末节,前来贺寿的郡王贵族们陆续抵京,他们的衣食住行都要拿出来讨论一番。每逢此时,云相便冷眼看文武百官为了讨好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子你争我夺,而正主却坦然享受着众人为她的生辰操劳,心底满满的是不屑。
一晃三月十七到了,无双沐浴完毕,便见碧云托着衣裳,田蕊托着玉冠,这些都是御赐的,从去岁末宫里御衣房就开始赶工,前些日子才完工,后燕王试了又稍作修改,最后衣裳全部浆洗熨平,昨日才送进燕王府。
莺歌喜气洋洋地为无双拭干长发,仔细梳通,绾上男子发髻,再取了那玉冠戴上。这玉冠造得精巧,玉是羊脂白玉,玉上却镶了一条金龙,玉石质脆,难雕复杂花样,这龙栩栩如生,虽只一指长,每一片鳞片都看得清清楚楚,用质软的黄金来造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这金镶玉的手艺民间难寻。
梳的是男髻,很是简单,要不了一盏茶的时辰,莺歌不禁有些遗憾道:“公主总梳男子发髻,奴婢再巧的手也派不上用场了。”
无双闻言露出些笑意,却不接话。
莺歌见她连敷衍都不肯,不再多言,取了那华丽的金袍为无双穿上。金色是极抢眼的,是以金色为底却难用别的颜色绣纹,因而这袍子瞧着是没有绣纹的,待走近细看才会发现是用金线绣的暗纹。襟口袖口在满目金色虽瞧着差不多却不是金色,而是明黄,明黄上又绣以金龙,富贵难言。当今大燕,除了天子,只燕王敢如此装扮,若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被按上个谋逆的罪名。
莺歌收拾妥当,越看越觉得自家公主似天人一般,欢喜得不行。
无双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道:“日后这些事都让他们小辈做。”
莺歌知道无双是在心疼她,心中一暖,双眼顿时有些湿润,不禁有些埋怨:“瞧公主说的,您呀自小就不要人服侍,奴婢难得有一次机会。以后这些小辈接了手,可是他们的福气,放眼京城都找不着公主这样好伺候的主子。”
碧云和田蕊连忙笑着说:“姑姑说得是,全天下也找不着咱们殿下这般天人一样的主子!”
莺歌也笑着称是。
说话间,田园急急地进了门,呈上一封信,道:“八皇子的信。”
无双接过一看,信上大抵说了琥珀的思念之情以及不能亲自为阿姐贺寿的遗憾愤愤之情,最后是祝寿的吉祥话。想到琥珀那不忿的模样,无双不禁笑了,将信交给田园收起来,叹道:“琥珀也长大了!”
无双回到京城时,容州已有七封信到了燕王府,估摸着她该回京了,信来得越发频繁,没几日就是一封。容州离京城太远,一封信丝毫不耽搁在路上也要走上两个月,琥珀是算着时日写的,使得无双看信时并无滞后之感。至于回京祝寿之事,年初的时候琥珀就让金钩用暗卫联系的方式询问了她,她没同意,到今日表达哀怨不满的信才到她手中。以往也是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稍有不顺心就跟她撒娇叫苦博她同情,现在来了这么多信却没说一个苦字,收服异国蛮族,岂会不苦,他越是不开口,想来过得越是苦,却学会了自己扛着,果真是长大了。
“走罢,该进宫了,吴嬷嬷该急了。”无双吩咐道。
几人应下,连忙出门。
虽说是宫中操办寿宴,但毕竟是燕王的私事,燕王出宫多年,宫中谁也不知她的喜好,是以请了燕王府中的人来坐镇,莺歌与田园这些日子日日都要进宫,今日从早上起就在宫里忙了,方才是算准了时辰回去伺候无双的。待二人进了宫,果然见吴嬷嬷有些焦急,钩子大约忙去了,并不见身影。
吴嬷嬷见他们来了,终于松了口气,淡淡道:“各自忙去罢,宫中多了不少新人,不怎么利索,你们帮衬着些。”
二人应下,连忙各就各位去了。
天色尚早,宾客还未到,无双先去见皇兄燕瑞。燕瑞今日难得没有忙政务,在坤仪宫中逗弄凤王,燕王进去的时候里面正热闹着,除了被禁足的颜嫔,天子的妃嫔们一个不落,都在这里,见燕王到来,品级低的连忙起身行礼,还齐齐地说了不少祝寿语。十几个嫔妃并上帝后燕王及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有近三十人,聚于一室,不免有拥挤之感,亏得她们的贴身宫女和太监都在外头守着,否则燕王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众人见燕王一身金袍,与天子的明黄比在一处所差无几,顿觉天子宠爱燕王非凡。玉贵嫔大着胆子说道:“就没见过像陛下这般疼爱妹子的,让臣妾这个没兄长的嫉妒得恨。”
丽妃出身乡野,闻言大大咧咧道:“年长的照顾年幼的也是应该,臣妾的父母去得早,弟弟年幼,都是臣妾照顾来着。”
李昭仪也笑道:“都说长姐如母,这是常见的,可长兄如父却是少见了。玉贵嫔也不必羡慕燕王殿下,那是陛下脾性好,我那两个哥哥总以欺负我为乐的,我在家中常言有姐姐才好。”
罗皇后难得也来了兴致,笑着说道:“李昭仪说得是,本宫的哥哥才多呢,却从来都是玩自己的,就没照顾过本宫。”
燕瑞不由取笑几句,众人又是一阵笑。玉贵嫔笑得勉强,姐姐?她想到宁家的女儿们,如今一个被囚在宫中,其他的都做了鬼。
先前丽妃虽是随口一说,燕瑞却记在了心上,问道:“丽妃,朕听你说过,家中只有弟弟一人,如今你进了宫,你那弟弟可是寄住在亲戚家的?”
丽妃坦然说道:“臣妾与亲戚并不来往,没有亲戚愿意照顾弟弟,县令答应臣妾让弟弟在县学读书,平日里都住在学馆里。弟弟日后若能高中,臣妾也能如景淑媛一般与弟弟重逢了。”
若是有些根基的,一朝登上妃位,必然给家中兄弟安排好了前程。若是没有根基的,天子既然问起,怕是就借着这个由头,趁着天子心情好,求个恩典,不用等到他日高中就能到京城来,可丽妃不懂这些,说过之后就罢了,也没想到求天子开恩。
燕瑞笑道:“你也是一宫之主了,怎么就没想着照拂娘家弟弟?堂堂宫妃的弟弟,怎么能寄住县学的学馆?今日是燕王生辰,朕给你个恩典,改日下道旨给你,你命人将你弟弟接到京城来,置间宅子,送到燕京书院读书,总比在县学好。”
此话一出,玉贵嫔的心中顿时酸得冒泡,景淑媛的事刚过,丽妃又来了这一桩,天子开了口,丽妃的弟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本就品级比自己高,若日后有兄弟扶持,怕是要稳稳地压在自己头上了。
琼妃最会顺皇帝的心意,当即附和道:“京城里书院极多,都比那小小县学好上许多倍,燕京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放到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丽妃你还不谢谢皇上的恩典!”
丽妃这才明白自己得了个大赏,喜不自禁地谢恩。
燕瑞笑道:“可不必谢朕,今日是燕王寿辰,朕是为燕王积福,你要谢就谢燕王罢。”
丽妃当即又谢过燕王,起身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笑道:“臣妾差点忘了给燕王准备的寿礼。”说着唤了守在外头的贴身宫女。
只见一个宫女捧了个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倒不知红布下面是什么。待宫女走到跟前,丽妃掀了那红布,原来只是一双靴子,众人当即有些失望。玉贵嫔笑得嘲讽,到底是乡野村妇,只能拿出这种东西来。
如此寿礼
丽妃并不在意众人眼中的失望,热情地对燕王说:“燕王殿下出身尊贵,想来什么稀罕物都见过了,臣妾出身贫寒,没有更稀罕的送给燕王,只这一手缝补的手艺,就给殿下缝了双靴子。这缝靴子的料子还是陛下赏的,臣妾的手艺自是比不过宫里精细的,不过这底是实打实的千层底,穿着舒服养脚。”
谁都以为燕王看不上眼,谁料燕王竟真拿了那靴子当着众人的面儿换上了。
燕瑞笑问:“感觉如何?”
“不错。”无双让碧云把先前穿的靴子收起来,竟不打算把这靴子换下了。
先前的靴子是宫中御衣房制的,是御赐了今日生辰穿的,无双就这么当着天子的面儿换了,不敬得很。燕瑞也不生气,满意地朝丽妃说道:“你手艺倒是好。”
丽妃从没想过燕王会看得上这双靴子,也没想到天子会夸她,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忘了礼数,一个劲儿地摆手,道:“臣妾的手艺比不上宫里的,只是宫里做东西精细惯了的,若做了这千层底,怕是外观上就不好看了。臣妾想着燕王殿下走路多,鞋底子稍微薄一些,受罪的就是脚,这才做了。若是做别的,臣妾的手艺比起宫里头要差得远了。燕王殿下若是穿得习惯,日后臣妾给殿下多做几双。”
她倒是没有巴结的心思,只道寻常百姓家照顾小姑一般。燕王却喜欢她的热心肠,笑着说道:“本王收了你的礼,便回你一个礼。你弟弟进了京也不必置宅子了,先在本王的燕王府住着,他日高中自有朝廷赏他宅子。”
丽妃不知这礼厚,有切身经验的景淑媛却是知晓,当即提醒道:“丽妃快快谢过燕王,那燕王府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建府至今不过进了八皇子和肃亲王世子家的公子,如今八皇子已经封了应王镇守容州,肃亲王世子家的那位公子在威远军中历练,今秋是要参加武举的。”
丽妃连忙又是谢恩,今日虽然她行礼最多,可她得到的也最多。她出身低,从来没见过燕王,只听旁人胡说,今日见燕王穿靴子也不用人服侍,顿觉燕王比那些在外宫认识的一举一动都要人跟着服侍的贵族小姐好得多了,且燕王又有心教导她弟弟,此时在她心里已是这座皇宫里最好的人。
丽妃这般想着,便为小姑操起了心:“不知燕王殿下可定了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倒是燕王回了句:“没有。”
丽妃不知其中缘由,有些惊愕:“都道贫家女迟迟不嫁,怎么殿下这般尊贵的姑娘也拖到了现在?”
燕瑞已然不悦,玉贵嫔不但幸灾乐祸,更要拖她一把:“丽妃娘娘错了,燕王殿□份高贵,世上难寻匹配之人。”
丽妃点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身份高贵有身份高贵的做法,民间不也常有富家女招赘之事么,燕王殿下不妨也招个驸马。”
先帝五位公主嫁了四位,两位嫁去异国,两位嫁在京城,嫁在京城的两位都是嫁进男方府里的,并未设公主府,先帝只是赐了银子命男方将公主住处扩建得大一些,而唯一早早就开府的这位燕王殿下还待字闺中。大燕历代有不少招驸马的先例,不过进了公主府就跟做上门女婿一般,处处低一等,有志气的儿郎大多不愿意。
玉贵嫔本以为皇帝会大怒,谁知皇帝却是笑了:“丽妃说得也是,若遇到好男儿,燕王就不妨招作驸马,燕王府里总归多一个不多。”
无双点点头,众妃嫔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招赘的好处来,然后不知怎地又岔回燕王生辰上来。丽妃开了头,别的妃嫔便抢着给燕王献礼,可惜都没能得燕王青眼,轮到温昭媛的时候她只献了一盘紫罗糕。无双拈了一块,尝了一口,顿了一下,竟将整块都吃了下去。
燕瑞有些意外,便也取了一块尝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面上多了些温存,柔声对温昭媛道:“这味道与你祖母做得一模一样,你学得好。”他还未去过温昭媛的金缕宫,是以不知道她还有这手艺。
温昭媛连忙谢天子夸奖。当年她学做这紫罗糕的时候,嫡母就说过先皇后是极爱吃的,临行前嫡母还嘱咐她这手艺不能忘,陛下与燕王都是喜欢的。她进宫多日并未侍寝,是以没机会呈上这紫罗糕,恰逢燕王生辰她寻不着稀罕物送,便献了这糕。
李昭仪送了跟马鞭,道这马鞭可是凉州最好的,也合无双的心意。
众人谈笑片刻,便见天色暗了下来,天子下令赴宴,一行便浩浩荡荡地赶去御花园。
御花园里已经很热闹了,百官及亲眷都已到了。燕王的面子大,几位郡王除了守灵的清郡王燕盛云外都到了。
琼妃想亲近丽妃,便教她辨人。那位坐着轮椅腿脚不便的是闭门不出的平郡王燕晓,那位身边站着宫装妇人的是封地在西昌的安郡王燕平安,那位妇人就是他的母亲李太嫔,这两位郡王是陛下的亲兄弟,陛下还有个弟弟应王如今镇守容州,应王自小在燕王身边长大,相貌也像了燕王七分。那位年纪稍长稳重老成的是封地在南阳的南郡王燕青阳,是陛下的堂兄弟。那位优雅天成的是肃亲王世子燕霜城,那位谪仙似的人物她也没见过,想必是郑亲王世子燕君平,这两位世子都是陛下的堂叔。
皇帝刚到,太妃太嫔们也到了,云太妃看到李太嫔,欣喜地拉起她的手,让她与自己一桌。御花园里早已搭了戏台子,就等天子一声令下开锣。
待众人就座,先喝三杯,贺燕王大寿,随后天子说一句不必拘礼,台上就演起来了。都是各地精挑细选的班子来演的,就是看多了各式把戏的王公贵胄也看得稀奇,最精彩的要数神仙索。
表演的人是个中年人,他捧了一团长绳,放在地上,将一头掷向空中,其劲如笔,初抛两三丈,后来加到四五丈,一条长绳直向天升,就像半空中有人拉住一般。众人大为惊异,就连云太妃也觉得稀奇。
只见那绳越抛越高,竟达二十余丈,绳端没入云中。此人转头朝席上看了一眼,诡异一笑,忽然向上攀援,身足离地,渐渐爬高,突然间长绳在空中荡出,此人便如一头大鸟,从旁边飞出,不知所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待谢幕时,那人竟又回来了。
众人皆高声叫好,燕瑞也觉有趣,叫赏。惟有无双冷冷地看着那个人,双拳握紧,低声跟燕瑞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席,行至人少处又低声说了几句就出了御花园。
无双刚出御花园,就见一个人影闪过,连忙追上。那人越走越快,专挑防卫最弱之处,在禁卫毫无所觉之时飞快掠过,不消一刻就到了宫门口,那人回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跟上,又是一笑,一跃出宫。无双便也弃了从门走,跟着跃过宫墙。那人一直用轻功奔走,似并无与无双交手的意图,无双想出手,却惟恐跟丢了他,只得专心追赶。二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出了城。
待出了城,那人只走小路,逐渐没了人烟,无双惟恐有诈,便放慢了速度,却听那人轻笑一声,顿时冷了双眸,又提气跟上。她果然没有猜错,这厮又玩起了张冠李戴金蝉脱壳。能让燕王如此上心,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花楼楼主南宫水月。
无双心想,南宫水月费尽心机偷偷进宫,又故意引起她的注意,必有所图。今夜京城热闹非凡,他引她出城至僻静处也是常情,可他竟只顾奔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知有何诡计。然她上次大意放过他已是后悔,此次万不想再放他逃走,是以明知有诈却不肯停下。
二人皆是内功深厚之人,一追一赶都将轻功使到极致,如此跑了一夜竟还气息平稳、真气不泄。待东方露白,南宫水月终于停在一处山谷前,此时已不知离京城几百里。容不得无双多想,南宫水月只停顿了一瞬便进了谷,无双瞧得分明,这谷口布了阵,乱走不得,便记了南宫水月踩过的方位照着走。
待穿过灌木林,跃过山泉,隐隐可以看见几间竹屋,南宫水月终于停了下来。无双再提一口气,快步跃到南宫水月身旁,一掌劈过去。南宫水月连忙避过,无双一掌落空,掌风扫过之处只闻花草树木飒飒作响。如此几招,南宫水月神色古怪起来,无双毫不留情,就要拔剑,南宫水月见状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无双挣脱,南宫水月再拉,如此又过数招,终于被无双得了机会,眼见无双就要拔剑,忽闻“吱呀”一声,然后便是一人的脚步声。
南宫水月停了手,无双握着剑柄,暂时止了势,也跟着看去。只一眼,无双便全身一僵,随后放下就要拔剑的手,看向身边的南宫水月。南宫水月摊摊手,等那人走远,才开口道:“知你惦记着他,便带你来看他一眼,算是送你的寿礼。”见无双冷着一张脸,他无辜地解释道:“他的武功虽然废了,耳力却还是惊人得很。”
无双不语,以她的修为,听那人的脚步声便知他已经没了内力。不过南宫水月一点也不无辜,他明明可以在谷口把话说清楚,却偏偏不解释,故意让她出手。
南宫水月知她所想,嬉皮笑脸道:“若不瞒着,我怎能见到你破了冰壳的模样?”
无双不理他,只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一时间,世间万物似乎都被燕王凝结了呼吸。南宫水月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淡声道:“他每日这个时辰要去药圃,或采药或查看药草长势,一日也不间断。”
无双敛了双目,低声道:“人已经见了,这份寿礼本王收下了。作为回礼,本王今日放过你。”说罢,转身离去,再也没回过头。
云起回到竹屋的时候,南宫水月正在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云起回来,又神色诡异地将云起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看得女宿浑身发毛,可云起似是没了五感一般,完全不受影响。
“木头!”南宫水月忽道,“不,是石头!一个石头怎么会在另一个石头心里留下痕迹?”
女宿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云起还是不说话,拨弄着刚采回来的药材。
南宫水月终于失了耐心,提醒道:“昨儿个她双十寿辰。”
云起知道他说的是谁,却还是不接话。
南宫水月再接再厉:“你难道就不想见她一面?”
云起终于停了手,微微叹了口气,良久,轻声道:“我知道她来过了。”说罢,继续拨弄药材。
南宫水月突然失了言语,拂袖离去。
刚出了谷,就闻一人冷声道:“药师在花楼地位崇高仅次于楼主,你怎能让一个敌人知道药师的隐身之所!”
南宫水月顿时冷了脸,“青龙,本座做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么?”
那人一震,虽不甘愿,却还是低头道:“属下不敢。”
南宫水月转身看她,身为四大护法中唯一的女子,青龙的样貌很普通,与玄武座下的危宿相比简直就如微尘与珍珠,但她武功出众,能力卓越,稳坐东护法一位,就这方面而言南宫水月对她是满意的。可惜,她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有女人的弱点,善妒,睚眦必报,自以为是。南宫水月有些遗憾,为何他就培养不出来像燕王那般不像女子的女手下?
敛了神,南宫水月轻笑一声,看青龙的眼神好像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口中丝毫没留情:“别以为有纪长老护着你本座就不敢动你,本座容忍你是怜惜你的才能,若有一日你的才能都不能让本座多看你一眼,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知道的,本座从来不承认你的血统。”
南宫水月的声音极轻,语气也算得上温和,但吐出的话却似利刃一般狠狠刺向青龙。青龙身子微颤,低着头,颤声道:“属下明白。”
凤王抓周
无双出京的时候是使轻功跑出来的,回京的时候却不能再用轻功,一是敌我不明,惟恐遇到埋伏时内力不继,二是青天白日的会吓着寻常百姓,于是寻了匹马,走官道。出来的时候只用了一夜,回去却用了一天一夜。
从无人深谷寻至城镇用了小半日,燕王那一身行头太过招摇,又出来得匆忙,没带银子,而龙卫昨夜全被她留在宫中保护天子,燕王只能自食其力。幸好带了腰牌,去官府牵了马,征了些银子,换下一身行头,地方小官只道燕王又微服了,哪里敢多问,连忙捧了银子送走这个杀神,如此又花了小半日。官道虽然平坦些,却要绕不少路,因此虽然无双一路没停,天黑的时候却才到了阜阳县。她寻了个馆子草草用完膳,正要动身,却见那马不中用,跑不起来了。无双无法,只得又去阜阳县衙征了匹马。待回到燕王府,已是寅时了。
燕王府里众人这一日都心急如焚,本是过寿的喜事,寿星好端端地就这么不见了,陛下说燕王有急事要处理,可什么事处理了一夜还不回来?眼见着一天一夜过去了,再过一个时辰又是一夜过去了,燕王还不见踪影,龙卫又没跟着,田园已经打算天明就进宫禀报陛下,请陛下定夺是等还是寻人。正急着,燕王就回来了。
田园与莺歌连忙迎上来,就连老迈的吴嬷嬷也守在外厅。碧云机灵地端了水让燕王净面,替燕王换下劣质衣袍,刚收拾妥当,一盏热茶就端到了燕王面前。燕王抬头一看,端茶的竟是李晏。
莺歌都有些过不得李晏这般,替李晏说道:“公主,李小公子自前夜散了宴席后就来等您了,昨儿个休沐,李小公子一直等您到现在。”
无双点点头,抿了一口茶,问道:“宫里可有事?”
莺歌有些不明,李晏明白她担心什么,回道:“宫中并未出事,陛下康健如昔。”
无双放了心,想解释自己的突然失踪,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一句:“本王忽有急事,来不及通知你们一声。”
吴嬷嬷年纪大了,这么长时间没休息,已然支撑不住,钩子连忙扶她去歇息。莺歌知无双与李晏有话要说,便与其他人退了出去,顺手掩了门为他们遮去凉气。
李晏握着茶盏,却良久未言,待无双一盏茶见了底,他终于开口道:“殿下匆匆离席,两日不归,到底是为了何事?”
无双与李晏之间素来坦白,只要不涉及皇家秘事,李晏开了口,无双必答。此次无双也不瞒他:“本王去看了一个人。”
“殿下看的是谁?”
能让燕王这般举措,燕王看的是谁李晏心知肚明,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无双看着李晏专注的双眼,淡声道:“本王去看了云起。”
李晏顿时满目仓惶,他想说燕王你回京那日明明答应过我会把他忘记的,可燕王没有答应他什么,也没有许诺他什么,所以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手中的茶失了平静,正如他的心。他竭力压制住心中怒吼的兽,将茶盏放下,敛了微红双眼,冷声道:“时辰不早,臣还要上朝,先行告退。”
虽已竭力压制,但尾音还是带了些颤意,颤动了无双的心。有那么一瞬,无双想说她并不是自己想去看云起的,她追南宫水月之前不知会看到云起,可她什么都没说,她只能如往常那般客气地说一句:“李大人的心意本王领了,还望大人珍重身体。”
“公主,为何不留住李小公子?”
无双一怔,回过神来,见是莺歌,并不回答,只微微叹了口气。
莺歌红了眼,“这些年奴婢瞧得明白,李小公子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公主方才说的话奴婢也听见了,可奴婢知晓公主走得那么匆忙必然不是为了见那个人,公主还把龙卫留下保护陛下,公主必然是担心有人对陛下不利才追了出去。”
无双摩挲着已经没了茶的茶杯,叹道:“你都能明白,他岂会不明白?”
“可是公主不说,他就不会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莺歌看得明白,她知道李小公子心里明白,但他想听公主亲口告诉他,他不想揣测云起在公主心中还有多少分量,他也有他的骄傲。
“就算本王说了,又能如何?”无双反问,“他能入赘燕王府么?”
莺歌反驳:“公主怎么知道他不愿?”
无双沉思良久,只叹了一句:“李太师只有他一个孙子。”说罢,她放下已经失了余温的茶杯,起身离去。
莺歌心中酸涩。公主说得不错,李太师只有这一个孙子,定然不愿意李晏入赘,即便李太师愿意,公主也不忍心如此委屈李晏。且公主日后若还想在朝为官,就不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生子教子,李晏已经二十六了,世家子在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他还能等几年?
抹了抹眼角,莺歌刚将酸涩压下,却见田园来了。
田园温和地说道:“公主吩咐了,不必准备夜宵了,她累了,先歇息去了。”顿了顿,他微微叹息:“主子的事就由主子自己决断罢,咱们就别操心了。”
莺歌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是男人,哪懂女儿家的心思!”
田园也不与她争辩,直道:“我不懂!我不懂!”见莺歌仍有些不能释怀,又道:“至少我知道公主心里是有李小公子的,否则何必为他考虑那么多?”
莺歌忍不住又掉了眼泪,满心的惋惜:“好好的一桩姻缘……”
田园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道:“谁让咱们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呢!”
自那日之后,李小公子便再也没登过燕王府的门。
莺歌心中惋惜,与母亲吴嬷嬷私下说了几次,皆被吴嬷嬷训斥一番。她们是亲母女,私下时不那么拘谨,莺歌看得出吴嬷嬷也有惋惜之意,便驳了她好几句,惹得吴嬷嬷叹道:“儿啊,你都是这个年纪了,怎么想法还那么率性?皇家的婚姻,有几桩是情投意合的单纯婚姻?”
莺歌无言,当年靖安公主下嫁镇国将军正是因为睿帝想要笼络那位草莽出身却手握重权的孟将军,而先帝的四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和亲去了,三公主下嫁是为了拉拢云家,四公主下嫁为了巩固温桑对当今天子的忠心,没一个是情投意合的单纯婚姻。
此后,她便再也不提了。
肃亲王世子来拜访的时候,无双已经恢复如初。燕霜城进京的目的无双知道,祝寿是其一,其二是看看皇帝如何安置他那外甥女,今日他还有心情来拜访,可见对皇帝的安排还是满意的。
燕霜城抚着茶盏,佯作老态,叹息道:“老了就想着子孙绕膝,犬子在时臣总觉他太过闹腾,犬子不在时臣又觉得府里太过冷清,少了一个人到底不一般。”
无双知他想念燕宵,为人父母大抵都是如此的,便将燕宵近况告诉了他,又道:“堂弟八月要参加武举,想来七月就会回京,皇叔若是有空闲,不如向陛下求个旨,在京中等堂弟归来。”
燕霜城摇头笑道:“不必了,待他高中,让他亲自去沧州向臣报喜,总不能老要臣这老父来看他,也要他做儿子的主动看看臣才是。”
无双颔首称是。
“前些日子郑亲王膝下一双小辈先后成了婚,臣去凑了热闹,喝了两顿喜酒,感慨万分啊。郑亲王教出来一个谪仙似的世子,世子又教出来一双小仙人一般的儿女,世上的仙人投胎都投到他一家去了。”燕霜城倒不是羡慕,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仙人看着舒坦,却是不好相处的。
燕君平的一双儿女今岁先后成婚无双是知道的,郑亲王的折子早在去岁末就进了京,无双不在京城,燕瑞赏东西的时候还替胞妹送了一份礼。燕君平的小仙人儿子此次也跟他一起进京了,无双见过几面,通身气度的确像了燕君平五分。
“都道仙人是玉石为胚,可玉石再珍贵也是石头,堂弟虽然闹腾了些,却是个活生生的人。”无双说了句公道话。
燕霜城闻言笑了,他也是这般想法。都道燕王是个冷人儿,却不知她也是知情知趣的,想到那位当日在沧州三句不离燕王字字维护燕王的李小公子,他不禁试探道:“殿下生辰那日突然离席,李侍郎很是担心,下了席就匆匆来了燕王府,听说两日后才出府?”
无双冷了脸,“皇叔的消息总是这般灵通,让本王又妒又怕。”
燕霜城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也不怕无双恼怒,咧了嘴笑,片刻后才道:“臣方才说了,人老了就望着子孙绕膝,李太师怕也是这么想的。李太师去岁已经过了八十大寿罢?”
无双不语,李太师过寿的时候她人还在容州,无暇□去参加寿宴,但依着她与李晏关系亲厚,田园必然送了一份厚礼。
“李侍郎也二十有六了罢,至今还未成亲,李太师如此高龄竟还没见到孙子辈,令人叹息。人一上了年纪,身子骨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说不准哪天说没了没了,李太师想来也着急了。”燕霜城一副历经风霜的模样,似他也垂垂老矣。
无双不为所动,“以李太师的身子骨,想过到百岁之年并不难。”
燕霜城笑意更深:“李侍郎想必也苦恼得很,前些日子臣去谢李侍郎一路上对小仪的照顾,与李侍郎吃了些酒,他与在沧州时心境大有不同啊。”见无双不语,他又指着茶盏道:“不知殿下可尝过李侍郎沏的茶?李侍郎沏茶的手艺可称一绝。”
良久,无双才道:“皇叔,刺探别人的心要付出同样的代价,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燕霜城见好就收,换了话题,这回说的是薄仪,无双兴趣缺缺,他坐了片刻便也告辞了。
到了四月初一,小凤王的周礼,无双自然也去瞧了。周礼是在皇后宫中办的,并不隆重,只皇帝、燕王及宫中妃嫔参加。
铺了厚厚红布的大案上放了个琳琅满目,小凤王虽是男娃,但有嫔妃妄自揣摩了圣意,故意放了胭脂水粉,罗皇后并不在意,她觉得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生在皇家自有荣华富贵,前途并不重要。
小凤王今日穿了一身红,喜气得很。罗皇后将他放上大案,他看看这个不满意,看看那个也不满意,最后竟扑倒燕王身上,抢了燕王怀中的福袋。
众人不明其意,只听丽妃惊叫一声:“呀,凤王抓了燕王殿下的闺女!”
众人更是不明。
玉贵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丽妃娘娘怕是糊涂了,燕王殿下尚待字闺中,怎么会有闺女?”
燕瑞也有些不悦:“胡言乱语!”
丽妃拍了拍脑袋,指着小凤王抓在手里的福袋解释道:“这是臣妾给燕王殿下做的子孙袋,是臣妾老家的风俗,求子用的,里面放了药材,是民间土方,很是灵验。”
丽妃那日提到燕王的婚事,后来有人好意提醒她,燕王府中是有几位公子的,她才明白为何燕王不急着成亲。皇上已经临幸了她,所以她按老家的风俗给自己做了子孙袋求子,想到燕王有人相伴,便给燕王也做了一个,今日见着燕王就给了她,谁料被凤王抓了出来。
燕瑞闻言面色稍缓,但还是喝了句:“胡闹!”
说话间,丽妃走到了燕王身边,小凤王又抓向丽妃腰间,原来她腰上正佩着子孙袋。无双将凤王交给丽妃,淡笑道:“想来是喜欢福袋里药材的香味,不过一剂方子有十多味药,就不知他喜欢的是哪一味。”
燕瑞见无双这般说,便缓了面色,笑道:“也罢,反正是图个吉利,皇家最常见的就是荣华富贵,亏待不了他,或许他日后真能成为杏林圣手也说不定。”
天子这么说了,众嫔妃便跟着附和,好似凤王已经成了一代医仙。
夫子治伤
四月下旬的时候,丽妃的弟弟终于到了京城。
无双看着那个小萝卜头,眉头快要蹙成了峰。听丽妃说,她父母早逝,弟弟年幼,因此她到了适婚之龄也未嫁人,一心照顾弟弟,而她进京后弟弟便入了县学读书。无双还以为她弟弟怎么着也有岁了,谁知竟还只是个小娃。若不是小萝卜头的模样跟丽妃极像,无双几乎以为他是接孩子的人找来冒充的。
负责接孩子的是丽妃宫里的大太监张公公,他见燕王面色不妥,不由有些害怕,抓住小娃的手便紧了紧,吓了娃一跳。
燕王揉了揉额角,眉间却是舒展开了,问张公公道:“这娃几岁了?”
张公公连忙道:“回殿下,小公子三岁了。”
无双点点头,看着小娃,又道:“叫什么名字?”
这句问的是那娃,张公公不敢替他回答,心里却是一阵忐忑。孩子是张公公亲自去接的,这一路过来,孩子的性子他也摸得差不多了,这孩子并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活泼好动。三岁的年纪还不怎么记事,正是好玩的时候,可这娃不吵不闹,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张公公几乎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
张公公这厢担心着他不会开口,那厢他就口齿清晰地说道:“回殿下,我叫顾秀雅。”这般说法显然是跟张公公现学的。
田园见状夸道:“难得这么小的年纪却这般懂事,想来是个聪慧的。”
无双显然也很满意,口气温和了些:“见过丽妃了么?”
“回殿下,丽妃娘娘说她进宫时日尚短,还没有资格省亲,所以去之前就吩咐奴才直接将小公子送到燕王府来,不必进宫。”张公公只管把丽妃吩咐的说出来。
无双闻言倒是笑了,“她从哪里听的这个不伦不类的说法?省亲不是这么用的。她并非出身贵族,对这些事不懂,可你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该提醒她才是。”
张公公一惊,连忙跪地请罪。
无双摆摆手,让他起来,他是丽妃宫里的人,不该她罚,提点几句也就算了。
“把小公子带进宫去见见丽妃,让她带着小公子去跟陛下谢恩。小公子还小,没有男女之防,不妨让他在宫中多住几日,日后他进了燕王府可是半年难见一次了。”
张公公连忙跪地谢恩,让顾秀雅也跪下。顾秀雅小小年纪,却也学着张公公说谢恩的话。
无双瞧着他那小模样,想到了琥珀,便对莺歌道:“应王当年的衣裳可还留着?”
“回公主,都留着呢。”莺歌笑道。
“去找些顾公子能穿的,让张公公捎上。丽妃那里怕是没有现成的,去见陛下可不能失礼。”无双吩咐道。
莺歌应下,当即就唤了两个小丫头去找。
莺歌找衣裳的工夫,无双让碧云带顾秀雅洗净手脸用了些点心。待莺歌找了衣裳出来,选了一件让顾秀雅换上,大小正合适,那衣裳是时常拿出来熏香驱虫的,没什么异味,顾秀雅便穿着进了宫。
张公公回去之后自是把燕王这一番言行告诉了丽妃,丽妃感激不已,心中更是认定燕王是个好人,在顾秀雅耳边嘀咕了许多遍,嘱咐他日后一定要听燕王的话,好好读书云云。趁着顾秀雅在宫中小住的工夫,她还赶制了几双靴子给燕王,聊表心意。
丽妃带顾秀雅去谢恩的时候,燕瑞也吓了一跳,不仅无双想错了,燕瑞及一干嫔妃也想错了,谁也没料到丽妃的弟弟只是一个三岁小娃。倒是玉贵嫔笑得开怀,这么小的娃,等他高中至少要十几二十年,到那时丽妃就不知是何光景了。宫里只有燕凤凰一个小娃,如今新来了一个漂亮娃娃,嫔妃们都稀罕得很,连云太妃都不禁感叹丽妃的家乡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竟生出了丽妃姐弟这般灵秀的贫家子。燕瑞见一干人都很高兴,龙心大悦,便开了金口让这孩子在宫中多住几日。
虽然天子开了口让顾秀雅在宫中多住几日,但丽妃识规矩,月底就让他去了燕王府。虽然燕京书院里不乏五六岁的孩子,但三岁的娃娃去书院读书还是早了些,无双询问他几个问题,知他根本没开蒙,便请了京中一位颇有名望的老夫子来为他开蒙,过两年再送去书院。
江夫子一回府就发现府里多了个奶娃娃,当即指着顾秀雅,惊道:“殿下,江某出门不过俩月,你怎么就弄出个私生子来?”
莺歌嬉笑道:“江夫子胡言什么,这位是顾公子,是丽妃娘娘的弟弟,陛下开恩让他进了京,暂且住在咱们燕王府,待他日高中定是要另开府的。”
江夫子止不住地抽嘴角,这娃也就三四岁的模样,等他高中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那这娃岂不是要在燕王府上寄住十几年?燕宵与琥珀前脚刚离了府,燕王后脚又领了一个奶娃娃进府,莫非燕王是寂寞了?正胡思乱想着,莺歌提醒他燕王唤他去书房,他不由叫苦,却正经了神色。
“可查清楚了?”无双的手指停在手中的卷宗上,若有所思。
“殿下猜得不错,果然跟那位世子有干系。”江夫子顿了顿,又道:“可能跟圣教还有些瓜葛。”
江夫子此次出门为的正是私盐的事,无双有意彻查,然私盐牵涉太广,朝中官员鲜少没被打点过,无双信不过,只有派自己身边的人去查,而龙卫有所不便,只得派了江夫子私下去晒制私盐的源头凉州查探。
凉州有几个郡临着西海,有大片的滩涂,适合晒盐,而琉州虽然也临着西海,但是地势陡峭,没有海滩,无法晒盐,是以海盐大多是凉州产的,私盐的源头也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凉州的地头蛇多,短时间内查不出东西,江夫子去了两个月才得了线索。
“私盐这条路断了,他就没有了财源,怕是会另有动作。云州深浅不知,还是要去探探才知呀。”无双叹道。
江夫子惟恐这件差事再落到他身上,连连摆手道:“江某就是有心也无力了。”说罢,也不避讳地解了袍子,只见他后背缠了布条,那布条血迹斑斑,想来口子不小。待解开布条一看,后腰处果然有一道一尺长的口子,还不停往外渗着血丝,很是狰狞。
他一进门,无双就从他略显粗重的吐息中得知他受了伤,却没猜到他伤得这么重。无双走进细看,伸手戳了戳伤口及伤口周围的皮肉,惹得江夫子一阵吸气。
江夫子苦笑道:“恐怕要请姚太医来瞧瞧了,我用了不少法子,就是止不住血。本来还查到了圣教的一些线索,可伤口一直合不上,血又流个不停,再不赶回京城我恐怕就要失血过多死在外头了。”
无双出手点了他伤口周围的|茓道,那伤口却还是往外渗血,忙唤了田园去请姚太医,转了身又研究起那伤口来。
江夫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忙道:“别研究了,是斧头伤的,江某再不才也看到那人兵器了,是两柄大斧,不是一般的铁铸的,还未靠近就感觉到寒气逼人,很是邪门。”
无双收回目光,低声道:“苏长空。”
江夫子惊诧:“苏长空?他还没死?他不是宁王的人吗,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你是查圣教的时候遇着他的?”
江夫子点头,刚查着一点线索,他才松懈下来就被那人逮着不松口,差点没丢了这条小命。
“那当年他的另一个主子就是圣教中人。”无双冷笑,“他是个人物,宁王在时他便脚踏了两条船,他可不仅仅是宁王的人。”
江夫子不语,那人练的功夫有些诡异,杀气极重,是个可怕的人物。
没过多久,姚朔就到了,见江夫子这般模样,自是一番冷嘲热讽,下手也颇重,惹得江夫子连连呼痛。
待洗净了伤口,姚朔有些惊疑,随即笑得幸灾乐祸:“你在哪里遭了这么个瘟神?”见江夫子不答,他也不恼,指着那伤口道:“那人的巨斧是玄铁所铸,还不是一般的玄铁,依我看是天外之石。不过百年来世上并无陨石降落,应是熔了已经成名的杀器重新铸造的,兵器一旦沾了杀气,即便熔上千回万回也褪不去,那巨斧恐怕杀气骇人。并了玄铁本身的寒气,一旦入了体,若不及时拔出来,就等着寒气入骨痛不欲生罢。”
他邪笑一声,道:“你运气好,遇上了我。”手下动作未停,烧了一个火罐贴上江夫子的背。
江夫子一颤,顿觉伤口处一片湿腻,血流得更快了,不禁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让我流血而亡!”
姚朔动作更快,不一会儿,江夫子的背上密密麻麻都是火罐。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好心情地解释道:“别心疼那些血,都脏了,若不排出来,走到哪寒气戾气就带到哪。”
待时辰到了,姚朔拔了火罐,却还是没管伤口,又用金针把江夫子刺成了刺猬,送热水的碧云见了都忍不住笑。江夫子咬牙切齿,在心里头把姚朔恨上了,琢磨着伤好以后必报此仇。
拔了金针过后,姚朔让碧云把伤口清洗干净,这一番折腾下来,伤口终于不再拼命流血。姚朔惟恐碧云不够细心,还把伤口处的皮肉拈起来反复看了几遍,疼得江夫子龇牙咧嘴。确定伤口洗干净了,姚朔这才取了羊肠线,穿了针。
江夫子见状大惊:“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姚朔一脸泰然,理直气壮地说:“给你缝伤口,你可别乱动,缝得不好,伤口愈合得慢。”
江夫子激烈反对:“就没听说过把皮肉当布缝的,你这是故意折腾我!”
“我这是为你好!”姚朔没好气道:“口子太大,缝起来能好得快一些!”
江夫子不信,求无双做主,无双被他叫得心烦,干脆地说:“你若是不愿,本王就点了你的|茓道,姚朔爱缝哪就缝哪!”
姚朔接道:“只是点了|茓肌肉僵硬,皮肉难缝不说,日后伤口也合不好。”
江夫子这才老实下来。
姚朔素来有些阴损,便不用麻沸散,直接下了针。若江夫子疼麻木了倒也罢了,偏偏他疼得越发敏感,痛感被放大数倍,冷汗都冒出来了。姚朔知道有些人天生神经敏感,怕痛得很,便不再折磨他,飞快地缝出一条蜈蚣,再给蜈蚣涂上药,最后包扎起来。
江夫子没治疗前尚能活蹦乱跳,可治疗后却需要人搀扶才能站起来,似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江夫子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到了五月初五女儿节,若是往年江夫子必然要去闹腾闹腾,今年却只能留在府里养伤。
皇帝早已命人送来了宫灯及桐花,莺歌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晚膳后也没等到李小公子的宫灯和桐花。钩子微微叹息:“今年李小公子怕是不会送了。”
刚说完,莺歌双眼一亮,喜道:“来了!”
来的是个姑娘,把宫灯和桐花交给莺歌后,福了福身,道:“我家主子送给燕王殿下的。”
莺歌和钩子都没见过这个姑娘,知她不是太师府的人,便问她家主子是谁,那姑娘却是不答,只道:“我家主子说了,殿下看过宫灯便知我家主子是谁。”说罢,她又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无双只看了那宫灯上的祥云一眼就知是何人所送,冷哼道:“阴魂不散!”
莺歌不敢再提,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可要出府走走?”
无双顿了顿,道:“把柳月唤来,让他陪本王走走。”
莺歌知道自家公主决定出门了,连忙朝钩子使了个眼色,钩子会意,请出了吴嬷嬷。吴嬷嬷自然是高兴的,难得燕王要过女儿节,她连忙招呼钩子把燕王的女装找出来,钩子捧了衣裙笑道:“早就备好了的,浆洗了熨平了,上午还熏了香,这会子香味刚散去,公主总不会嫌弃了。”
花牌一双
无双看到吴嬷嬷手里捧着的衣裙,当即蹙了眉,不想穿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可吴嬷嬷这次却不顺着她,软磨硬泡,硬是让无双穿上了。吴嬷嬷还想给她梳上女髻,她再也不肯,吴嬷嬷无法,便还是梳了男髻,但未佩冠,只簪了一小簇桐花。
吴嬷嬷停了手,满意地看着燕王,心想这下总不会有人把公主错认为男子了。
这时,莺歌已经领了柳月过来,柳月如今的那张脸若是出了门必是要惹麻烦的,因此方才他匆匆易容掩了些,却还是个英俊少年郎。见燕王换了女装,他有些惊讶,随即倒是满眼的倾慕。莺歌倒是没计较他无礼,他们这些老人能容下他正是因为他有颗纯粹的心,若哪日他不再倾慕燕王,他们必然容不下他。
无双正要出门,却看到了顾秀雅,不由浅笑道:“你们几个也出去走走罢,把顾公子带上,他还没看过京城是什么景象呢。”
莺歌和钩子年纪大了,早对这种节日没了兴趣,可碧云却是年华正好,又是打小就进了宫,对女儿节好奇得很。吴嬷嬷笑道:“都去罢,府里有我这个老婆子和田总管在,一时半会儿不碍事,你们几个丫头只管把顾公子护好了,别只顾着自己玩儿。”
难得吴嬷嬷都开了口,莺歌几人便应了,带了顾秀雅去换衣裳。
无双与他们不一道,和柳月先走一步,她出门前吴嬷嬷忍不住嘱咐道:“公主莫忘了接花牌,接了花牌莫忘了去观音庙!”然后又对柳月叮咛了几句,大约是要他提醒无双别忘记了。
街上已经很热闹了。无双避开人群,只当散步,颇为悠闲,见柳月流连于路边的摊子也不催他,让他有看中的就买了,给府里的姑娘们也捎上一份。柳月欢喜地应下,走得越发慢了,上回他从楚州带回来的首饰小玩意儿莺歌她们都很喜欢,给田总管的鼻烟壶他也很满意,就连挑剔的绿蒲也喜欢那对包金缠臂,是以他现在倒是喜欢买东西。
无双是根本没把花牌放在心里,柳月是玩得忘记了,待一圈逛下来,手里抱了不少东西,柳月这才想起花牌来,四处张望,如何也看不到彩车的影子。他有些焦急,无双却是不在意,劝他再好生看看,出府的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柳月顿时又投入了买东西的乐趣之中。
再一圈逛下来,无双琢磨着彩车游行的时辰过了,便带柳月去热闹的地方。刚走没多久就闻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柳月抬头看去,原来是彩车,当即高兴地告诉无双。无双自然也看见了,可是却高兴不起来,她故意错过了时辰,怎么这彩车还在街上游荡?
无双想避开,偏偏人群集中起来,挤得她挪不了步子,就听左右的人大声说道:“都迟了一个时辰了,我还以为今个儿没有彩车了呢。”
“听说之前的那位百花仙子不能来了,临时换了人,这才迟了一个时辰。”
“当百花仙子多好的事啊,怎么就不能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罢?”
“呸呸!说什么胡话呢!那位姑娘是今个儿定了亲事。”
“这么巧?”
“可不就是这么巧么,男方就是今个儿上门提亲的,听说是新科状元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儿郎,那小姐的父母当即就同意了。小姐定了亲,自然当不了这百花仙子,这才临时换了人。”
“这可是好事啊,说明观音娘娘今年特别灵,一求一个准儿,咱们要是抢到花牌,就不愁没有好姻缘了!”
“谁说不是呢。我哥哥和母亲都来帮我抢了,刚刚人多走散了,不过他们抢到了肯定是登记我的名儿。”
“嗳,我说,这临时换上的百花仙子是谁家的姑娘啊?那模样长得真好!”
“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她和原先的百花仙子是女子书院的同窗,女子书院出来的姑娘想必出身都是不差的。”
“瞧!彩车过来了,别说了,赶紧抢花牌!”
周围的人都在抢花牌,无双夹在人群中,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有心使轻功离去,又怕惊了百姓露了身份,只盼那彩车快快过去。
待彩车走了,人群也散了。柳月一脸沮丧,他拼劲全力才护住了刚刚买的东西,根本没有余力为燕王抢花牌。无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枚花牌。柳月见状大喜,好奇道:“殿下怎么会有?”
无双仰头望天,轻声道:“大约是从天而降罢。”
旁人想要却得不到,无双不想要,那花牌却偏偏落入了无双的怀中,方才人多,无双怕引起争抢,便未取出来,如今人散了,她势必要去观音庙走一遭,观音庙每年派出的百张花牌最后要一张不漏地收回,若有遗漏便是不吉利的。
柳月听到无双要去观音庙,心中欢喜,一路上都咧着嘴。
无双故意走得很慢,待他们到观音庙时,人潮已经过了。管花牌登记的还是四年前的那个老头,无双记得他的手上功夫是极出众的,琥珀在他手下吃过亏。
见他二人到来,老头笑眯眯地问道:“姑娘可是得了花牌?”
无双取出花牌,知他要登记交差,不等他来缠问就说道:“春华街,孟七。”
那老头听到春华街,笑眯了双眼,道:“姑娘的出身很好啊。”
无双不语,春华街虽住的都是贵人,但下人很多,保不齐就有哪家丫鬟跑出来玩儿,得了花牌又不敢暴露主子的府邸,只得含糊说在春华街上。
老头得不到回应也不恼,又道:“姑娘的名字挺耳熟的,不知老朽何时何地听到过?”
无双的唇角勾了勾,“老汉的记性倒是好,四年前我也得了花牌,正是老汉登记的名字。”
“四年过去了,姑娘竟没嫁出去?”老头有些诧异,以这位姑娘的品貌出身,不至于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呀。
无双浅笑:“大约缘分未到。”
老头自以为是地了然,想来是眼界太高没瞧中好儿郎,当即安慰道:“今年的观音娘娘特别灵,姑娘定能寻得好姻缘。”
“借你吉言。”无双不信这个,却不想拂了老头的好意,见老头登记好,便带了柳月离去。
且说莺歌、钩子、碧云三人带着顾秀雅,一路上都是奔着吃去了,身在燕王府,什么山珍海味在他们眼里都不稀奇,今个儿无非是图个新鲜。
碧云七岁就入了宫,直到去年都没出过宫,后来被吴嬷嬷选中进了燕王府,大多时候是在府里伺候,偶尔出府也是为了办事,坐了马车来去匆匆,因而她长到如今十五岁几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今日燕王开了恩,她才能自在地出来玩儿,心中自是感激万分。燕王府里可不止她们三个丫鬟,只是她们是在燕王身边伺候的,才能得了燕王的恩典,碧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命好,便跟莺歌撒娇道:“干娘,有个花样我怎么也绣不好,您什么时候得了空儿教教我呗……”
话还没说完,她就瞧见一个熟人,连忙扯了莺歌的袖子道:“干娘,我好像看到李小公子了!”
莺歌惊讶地看去,却是没看到人,便道:“是不是你眼花了?”
钩子却道:“碧云没看错,的确是李小公子。”她是习武之人,反应比常人要快一些,眼力又好,所以瞧得清楚,确定刚刚一闪而过的那人就是李小公子。
碧云奇道:“李小公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凑这种热闹的人啊!”
莺歌敲了她的额头一记,道:“以后要称李大人,没大没小的,他比你大十多岁呢。”
碧云捂了脑袋,吐了吐舌头。
“咱们公主也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人,不还是来了?不过公主是万不会丢了身份去抢那花牌的,还好钩子你身手好,为公主接了一块。”莺歌笑道。
莺歌算准了无双不会去接那花牌,于是彩车刚走他们就跟着了,百花仙子刚开始派花牌,莺歌就让钩子抢了一块,之后又连忙赶去观音庙做了登记,完成了任务后才有心思闲逛。
碧云还是第一次参加女儿节,不懂这个,好奇问道:“干娘,那花牌不是殿下亲自接的,会不会不灵?”
莺歌笑道:“你当每个姑娘都跟你钩子姨一般好身手啊!能自己接自然是好的,但大多数是家人帮忙或者下人代接的,观音庙每年才派出百张花牌,寻常弱女子如何抢得到哟!”反正登记了谁的名儿花牌就是谁的,若有公子抓中了花牌,想见也是见的登记在册的名字的主人。
不知会不会有人抓到殿下的花牌,不知抓到了殿下的花牌会不会猜出殿下的身份,不知猜出殿下的身份有没有胆量找上燕王府。碧云胡乱想着,若是李小公子能抓到殿下的花牌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李小公子,他的确凑了这热闹,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太师府今日全府出动,不但李晏的父母出来凑热闹,就连李太师和他夫人方谨也来凑年轻人的热闹。一大家子出现在街上,全因李太师怀念女儿节要再感受下女儿节之故。
一家子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观音庙门前。看到那显眼的装花牌的箱子,李晏有些头疼,他就知道他那返老还童的爷爷是故意的。果然,李太师状似随意的笑眯眯地对他道:“既然来了,就去抽一个,说不定会抽中一段良缘呢,想当年我就是这么抽中你祖母的!”
太师夫人方谨极不庄重地翻了个白眼,当年是李太师做了手脚才抽中了自己的花牌,他竟还好意思在孙子面前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
见父母也要他去抽,李晏只得听命,随手捞了一个。那老头接过花牌就对着册子查看,不一会儿就查到了,喜气洋洋地告诉李晏道:“是春华街的孟七姑娘。那位姑娘老朽还记得,端的是好相貌好出身。”
李晏根本没听进老头的后半句话,他惊住了,春华街还能有几个孟七?他有些不信,朝那册子看去,那一栏里的的确确记的是“春华街孟七”五个字。
这一番对话李太师夫妇及李幕遮夫妇都听见了。李太师不禁叹道:“劫数!劫数啊!”
方谨猜道:“家住春华街,姓孟,又排行第七,难道是那位殿下?”
李太师点点头,道:“春华街只有一个孟七。”
李小公子刚刚失魂落魄地走了,老头嘴里头还念着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年轻公子驻了足,问道:“这箱子里的可是今日派发的花牌?”
“是今日派发的花牌,公子可要抽一个?”老头抬头一看,怔住了,那公子的相貌天上地下都难找。
那公子也不管失神的老头,笑着对身后那人道:“夜宿,不如本座也来抽一抽罢,看能不能抽个天造地设出来!”说着便拈了一个花牌出来。
老头回过神来,连忙对着册子查看,因着脑子有些迟钝了,查了许久才查到,连忙指给那位公子看,“公子瞧好了,是这一栏。”
“春华街孟七?”那公子笑得开怀,“原来这么有缘啊!”
他慢悠悠地转了身,道:“夜宿,走,咱们这就去会会有缘人!”
那公子走了许久,老头才真正地回过神来,连忙翻了翻册子,果然有两个“春华街孟七”,怪不得那姑娘登记的时候他觉着名字熟悉,原来是之前记过一次了,只不过一个牌号靠前一个牌号靠后,相隔太远,他一时没想起来。
事已至此,老头也不将册子改过。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百花仙子派花牌的时候人很多,与家人走散是常事,若分别抢了花牌又不曾碰头,只以为对方没抢到,就来观音庙登了记,而老头又没看出来,册子上就可能登记同一个人两次或者更多。老头心里想着,方才两位公子是万中无一的俊俏儿郎,那位姑娘总该能看上了罢。
怪物一双
南宫水月运气好,兜兜转转几圈,还不等他到燕王府就碰见无双二人。见无双身穿女装,格外动人,他双眼一亮,欢喜地打了声招呼。无双见到他直接就出了手,一是恼他阴魂不散,二是忌惮他进宫如入无人之地。南宫水月接了招,嬉笑道:“小七,我与你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观音娘娘可以作证。”
无双不语,手下越发凌厉。此处已是春华街,街上没有行人,不必担心伤及无辜。南宫水月见她认了真,转身就走。无双轻喝一声:“哪里走!”
南宫水月一边避开她的掌势一边无辜道:“小七,这春华街上住的都是贵人,每门每户都有护卫,你不会想把护卫引出来罢?”
无双闻言缓了攻势,对柳月道:“你先回去,本王稍候就回去。”
柳月刚应下,南宫水月就道:“夜宿,去送送柳公子,一定要把柳公子护送到府。”
夜宿眼角一抽,也应下,心中却腹诽主上支开他的借口用得极烂。
无双与南宫水月一追一赶,不一会儿就寻了京郊僻静处,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一个时辰以后,二人过了不下万招,二人都出了全力想比个高下的,出招又快又狠,然万招过去了,他们还是不分高下,可二人内力都耗费过多,待一炷香后,二人终于气竭,不得不停了手。此时,二人周围几丈的草木都遭了殃,高耸入云的大树倒了一大片。
无双没有佩冠的发髻已经散开,簪的桐花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几年难得一穿的紫色罗裙也毁了,那裙摆因她动作过大撕裂了好几处,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狼狈之势。她本人则竭力压制着胸中的澎湃之气,微微喘息,一边防着南宫水月出手,一边暗中将胸中乱成一团的真气引导归位。
南宫水月并未比无双好到哪里去。头上虽然束冠,却早已被无双一掌振飞,难得穿了正经的袍子,却也撕裂了好几处,而本来掩的严严实实的襟口也松了开来,露出了大片白玉般的胸膛,他嘴一撇,心道还不如直接穿了他那些不正经的衣裳来。而他本人则与无双一样,胸口真气乱窜,丹田处却凝结不出一丝来,气息不稳。不过他比无双坦然,直接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了会气才运气周转,其中还毫不掩饰地哼了几声。
习武之人最忌乱了真气,这种时候是很凶险的,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真气郁结于胸是很不好受的,运气归|茓也会使得|茓位剧痛无比,南宫水月见无双一边运气一边还防着自己,甚至一声不吭,心中对她是极佩服的。
待二人平稳了气息,空中乱飞的树叶也落了地,林中恢复了寂静。
南宫水月索性躺了下来,轻笑:“好久没这么畅快地打一场了。”
无双不理他,寻了个对自己有利的地势坐了下来。
南宫水月调笑道:“难得见小七穿一回女装,竟就这么毁了,不过……”他看了散乱了秀发的无双一眼,双目沉了沉,低声道:“此时这般,更为动人!”
他坐起身来,手腕一转,一朵桐花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也不知他方才是怎么藏得住的。他拈着紫色的桐花,轻轻一嗅,颇有风流贵公子的做派,随即风情万种地朝无双走去。无双见他靠近,便也起了身,立即正要避开,却闻他道:“别动!”只见他单膝跪地,手指灵巧地翻转几下,那桐花便被编成了手链,套上了无双的右手。
他盯着那手链,浅笑道:“四年前我见到小七穿女装的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也轮到我为小七做一次这番举动?”
四年前无双正是在女儿节那日穿的女装,而对无双做了这番举动的是云起。云起单膝跪地为无双佩花的一幕落了不少人的眼里,记在了不少人的心里。
无双缓了面色,低声道:“前尘往事又何须再提!无论你提或是不提,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无法更改。而往事成了记忆,无论是想记起还是想忘记,记忆始终在心里,所以,就让他留在本王的心里罢。”
南宫水月有些动容,他几次三番试探无双,故意勾起她关于云起的回忆,或许是为云起抱不平,或许是想顺便刺刺云起,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素来乖张惯了,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情,所以管他什么理由,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试探,可下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而每一次这位尊贵的殿下都会给他惊喜。他真想就这么继续下去,看看燕王殿下能给他多少惊喜!他甚至忍不住想,和这位殿下在一起,他是不是会时时刻刻发现惊喜,一生都不会无聊?可是他没有答案。
也许,可以试试。
“八月在戎州举行武林大会,小七你有兴趣参加么?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妨一道。”南宫水月指尖夹着一张请帖。
无双打开一看,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邀请的是见可孟七,他倒是有自信能让自己走这一遭,可惜她虽也算醉心武学,却是对武林大会没什么兴趣。正要将请帖还给他,却闻他不急不缓地说道:“武林大会三年一次,听说云州的那位世子已经连续参加了两次,想必今次也不会错过,而圣教自成一派,自有了参加的资格后年年都到,想必今年也不会缺席。”
无双收回捏着请帖的那只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是这样,他把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一边给她设下陷阱,一边还要问她要不要,而她明知前面有陷阱,却还是往下跳,只因她想要那些东西。
见她收好请帖,南宫水月笑意加深,可唇角却带了一丝无奈,小七啊小七,什么时候我不用利益相诱你也能遂我的意?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无双此时已经恢复了内力,想一掌杀了面前这人,却想着武林大会或许还要用到他,便生生忍住了。
南宫水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不但不怕,却还故意提醒道:“小七,我们有缘,你若不杀了我,我们总会碰见的。”
“楼主也信这等虚幻的东西?”无双嘲讽。
“由不得我不信啊。我今个儿生平第一次抽花牌,抽中的正是小七你,听说今年的观音娘娘特别灵,想必会保佑我们这段良缘。”南宫水月嬉皮笑脸道。
无双冷哼:“孽缘!”
“孽缘也是缘,反正你斩不断!”见无双变脸,南宫水月的心情格外好。
无双不理他,折了树枝,将一头秀发草草绾了个髻,想整理整理身上,却发现无论怎么整理都没法让裙子恢复如初,索性作罢。
南宫水月又躺到地上去了,也不管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悠闲地说道:“小七,其实你是舍不得杀我的罢?我知道你有隋刃,那玩意儿真是毒,那年害我受了不少罪,你只要抽出那玩意儿在我身上多割几下,我就命丧黄泉了。你没有用隋刃,可见你舍不得杀我。”
无双不理会这个自说自话的人,高手过招,哪里有一丝缝隙可循?她倒是想拔出隋刃一剑解决了这个祸害,可她找不到机会拔呀。这祸害衣裳也不系紧了,衣襟越开越大,瓷白的肌肤晃得人眼花。
南宫水月见无双蹙眉瞅着自个儿的胸膛,还恬不知耻地说:“小七,有没有觉得我肌肤雪白、体格精壮、十分诱人?其实手感更好,你不妨摸摸。”
无双懒得理他,只道:“出发前你来燕王府一趟。”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已赶到此地藏到暗处的夜宿琢磨着刚被拒绝的主上需要独处一会儿,便没现身。不消一会儿,他就听主上唤他,连忙现身到主上跟前。只见南宫水月一副撩人姿态,微微苦恼道:“夜宿,本座是不是花容败了,姿色不如从前了?”
夜宿一时忘了主上今个儿没做易容,那张脸看不得,一看之下连忙后退几步,低头道:“主上依旧花容月貌,世上无人能及!”
“你这是在糊弄本座,楼里就有一个及得上的!”南宫水月凉凉地说道。
夜宿不由又后退了一步,他怎么就忘了楼里还有个年华不老的药师?趁着主上没动怒,他连忙补救道:“药师大人医术高超,想必深谙美颜保养之道。”为了自己,只好抹黑药师了。
“这倒是。”南宫水月想了想,又换了个姿态,道:“还是我引诱的功力退步了?”
夜宿又退一步,老实道:“主上惑人功力深厚,即便不用摄魂术也勾人心魄得很!”
南宫水月有些委屈:“我都露了真容了,小七怎么就不被我诱惑呢?”
夜宿把头再压低几分,坚决不再多看自家主上一眼,道:“或许是燕王定力非凡!”
南宫水月接受了他的解释,颔首道:“你说得对,她是个怪物,不能用对付寻常人的方法对付她!”说罢,他干脆地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拢了拢衣襟,扬长而去。
夜宿见南宫水月走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总算逃过了此劫。”
主上啊主上,你还说燕王是个怪物,你自己就是个怪物,行事乖张,喜怒无常,动起怒来非死即伤。二十八星宿都怕你,所以只有属下这个苦命的在你身边做事。
无双回府的时候,田园几人正在吃夜宵,夜宵是莺歌几人逛街带回来的,江夫子也有份,于是聚在一处吃得热闹。见无双这副模样,大家都吓了一跳,明明是端庄整齐的出去的,怎么就一身狼狈的回来了?
江夫子满脑子的不正经,当即大呼:“哎哟我的殿下,你跟谁学会玩这个了,府里也有花园,何必跑到外头呢?”
莺歌白了他一眼,道:“夫子胡说什么呢!”
江夫子指着无双道:“你瞧她头上歪歪斜斜地Сhā了根树枝,说明之前发髻都散了。你瞧她的衣裳,明显是被撕破的。她身上还有草屑泥渣,明显在地上滚过。你再看她的右手,腕上还套着桐花,明摆着是男人送的。你说她还能干什么好事去了?”
江夫子说得煞有其事,众人的眼神顿时有了怀疑,待无双进房更衣,莺歌连忙问柳月:“公主到底跟谁走了,怎么没让你跟着?”
“那人相貌我没瞧清楚,好像以前没见过,殿下一见他就动手,想必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柳月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听他唤公主‘小七’,大约是公主在瑶山认识的南宫公子。”
“南宫水月?那不是花楼楼主?他还缠着殿下不放么?”江夫子惊叫。
田园皱眉,“那个花楼不是派人刺杀过公主么?”
“听说南宫水月已经向殿下发过誓了,以后花楼再不会接刺杀殿下的任务。”江夫子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南宫水月又利用无双对云起的惦念之情。无双生辰那日的事他已经从莺歌那儿知晓了,虽说明白无双的用心,但始终觉得南宫水月居心叵测。
此时,无双换了衣裳出来,钩子方才趁着为无双更衣的工夫仔细打量了一遍,并未发现伤处,于是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这才放了心。一旦放了心,他们看无双的眼神就有些飘忽。
江夫子直接问道:“那花楼楼主找殿下所为何事?”
无双有些惊讶地看着众人极有求知欲的神情,坦白道:“为了武林大会的事。”
武林大会是江湖上的事,跟燕王殿下根本不沾边儿。江夫子知道事情不简单,便问武林大会在何处举行,知道是戎州后便明了无双的心思。
“殿下想亲自去查探云州?”
“那倒未必,听说那位世子和圣教都会出席武林大会。”
江夫子点点头,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很多,江湖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可谓人员复杂,燕王可以混杂其中,暗中观察,比起到人家的地盘上查探来,安全多了。
众人见燕王是为了国家大事,猜想燕王与那南宫水月并无涟漪,便都收起了飘忽的眼神。
多管闲事
无双本以为南宫水月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动身,谁知他没过几日就带了人来燕王府。莺歌和钩子瞧见他带着的那个丫鬟,这才明白女儿节那日送宫灯和桐花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花楼楼主,那日送东西来的就是他今次带着的丫鬟阿卓。
南宫水月走得轻易,无双却是不能。要先跟皇帝报备一声,还要处理好手中公务,最后安排好府中事务,少不得要花上四五日。南宫水月是个厚脸皮的,当即赖在了燕王府,专等燕王忙完。
燕王府上下都还记着当年花楼刺杀燕王的仇,对南宫水月自然没有好脸色。待无双终于忙完了要动身,莺歌特意安排柳月跟着。一是无双身边要有人伺候;二是莺歌觉着那个楼主烟视媚行的,在燕王府尚且如此,待出了府离了京怕是要光明正大地勾引无双,而柳月现在的相貌不输他,无双若是要人侍寝,在同等相貌下必然选柳月这个知根知底的。
五月中旬,燕王私下出京。南宫水月终于如愿,与无双单独相处,至于阿卓柳月以及暗中跟着的龙卫,全被他忽略不计。
京城到戎州只需一个月,而今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两个半月,因此无双一行不必急着赶路,就当游山玩水了,而这正是南宫水月的本意,因此他们走了十多日,却还在宁州境内。
这一日,他们途经一个小县,还未进城就听吹吹打打,奏的却是哀乐。因出丧队伍庞大,路人纷纷驻足围观,有些碍了队伍的路,那穿了丧服的家丁便出来清道。无双几人也避让一旁,只听有路人说这办丧事的是县里首富严家,今日要下葬的是严家的当家主母,才双十的年纪,前个儿要临盆来着,却是难产,昨个儿一尸两命,严家老爷觉得不吉利,今个儿一早就让人钉棺下葬。
“昨日才断了气,今日就急着下葬,那位严老爷也凉薄得很。”南宫水月摇扇道。天气渐热,卖折扇的摊子多了,他随手挑了一把,闲时扇上几扇,充作风流雅士。
无双无意地扫了一眼那棺材,顿时变了脸。南宫水月顺着无双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棺材下面不停地往外滴的不知是什么水,因为滴得不多,落了地湿了泥也没被人发现。此时,无双与南宫水月又听到一声微响,二人对视一眼,明白自己没听错。
南宫水月奇道:“里头还有气在。”
只是别人却没有他二人的好耳力,就连离棺材最近的抬棺人也没听到。
南宫水月本想问无双要不要管这个闲事,谁料他还未问出口,无双就已经拦了出丧队伍。
只听一阵惊呼,路人无不好奇地指着拦路人,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那严家人也不知如何是好,还从来没听说过拦出丧队伍的,便是绿林也没这个规矩。下葬的时辰耽误不得,管家模样的人连忙上前,见无双佩了剑,便当她是江湖人,遂抱拳问道:“敢问这位侠士,为何拦我们严家的出丧队伍?”
无双指着那棺材道:“里头的人还有气。”
“不可能!”出声的是严家老爷,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亲眼看到我夫人断了气,你这狂人休要胡言乱语!”
无双睨了严家老爷一眼,这严家老爷面白无须,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冷着一张面,却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泪痕,的确是个凉薄的。虽然想直接开了棺,但总归要先征得严家同意,于是无双说道:“开了棺便知分晓。”
见她说得煞有其事,不仅路人疑惑,就连严家人也有些动摇,若棺中装的的确是活人,他们把活人葬了可是要遭报应的。管家朝严老爷一拜,请示道:“老爷,这位侠士想来不会骗人,要不咱们就开棺瞧瞧罢?”
严老爷坚决不同意,怒道:“这人来历不明,说不定是我严家生意场上的对手派来捣乱的,故意误我夫人的入土吉时。时辰快到了,甭理这人!”说罢,他就命人继续走。
南宫水月这下可以肯定那严老爷有问题,若是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要先查看一下,不管怎么说都是人活着好,可这严老爷坚决不肯开棺,想来他夫人的死有猫腻。南宫水月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助无双一把,因为无双已经直接动手开人家夫人的棺了。
棺材已经上了钉,无双索性拔了剑,怕伤着里面的人,不敢劈正面,只得一一挑了棺钉,再一脚踢飞棺材盖子。在场众人都是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架势,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因此把一切瞧得分明。一只手伸出了棺材,抓住了立在棺上的无双的衣角,棺中女子艰难地说了几个字:“求……你……救……我……儿……”
无双只消一眼便知这女子只剩一口气吊着,已是救不活了,但见她□衣裙全湿,无双猜是羊水破了,连忙撕开了她的衣裙,小心剖开那女子的腹部,取出婴孩儿。待割断了脐带,抠出婴孩儿口中粘液,一声响亮的啼哭惊醒了不少被无双惊世骇俗之举吓呆的人。
阿卓与柳月早已从包袱里取了干净衣裳,一人接过婴孩儿,用衣裳把小小婴孩儿裹了起来,一人将衣裳盖在严夫人身上,遮去了一片狼藉。
那严老爷先前见棺中之人没死已是脸色大变,后见无双剖腹取子又吓得目瞪口呆,这会儿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了那婴孩几眼,上前朝无双拱手道:“严某不察,险些置小儿于死地,多谢侠士救小儿一命!”
管家连忙上前,想要接过自家小少爷。
无双却不让管家碰那婴孩儿,询问道:“你家夫人的娘家在何地,可还有什么人?”
管家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回道:“夫人的娘家姓王,就住在本县,家中父母兄长俱在。不过大舅爷出远门未归,两位老人家得了噩耗后都卧病在床。”
无双点点头,对围观众人道:“可否劳烦众位去请这位夫人的娘家人到县衙?”
众人一听要去县衙,便知有大事发生,当即都有些好奇,遂有不少人自告奋勇要去请严夫人的娘家人。
无双颔首,然后才转头对严老爷道:“谢倒是不必了,咱们还有帐要到县衙算!”
严老爷大惊,随即强笑道:“侠士怕是对严某有所误会,只是严某当下没有闲暇,不如等严某安葬了夫人后再跟侠士把误会解除。”
无双并不搭理他,只对那抬棺的几人道:“把活人钉在棺材里,你们这是在害命,还不快些把夫人抬到县衙,求夫人的娘家人开恩!”
那几人先前亲眼瞧见夫人开口说话,已是怕得不行,听到无双这番话,心中更惧,连忙抬了棺材往县衙去,听也不听严家老爷和管家的呼喊。
见众人都走了,管家忙问严老爷怎么办,严老爷沉了脸,冷声道:“先去县衙看看。”
严老爷赶到县衙的时候,他岳父岳母已经到了,就连出门在外的大舅子也回来了,一身的风尘,可见是刚刚赶回来。严老爷连忙上前拜会,他岳父母虽然已经听路人讲了个七七八八,却不明为何要来这县衙,便询问严老爷。
严老爷冷笑一声,指着无双道:“是这狂人拦着小婿,不让小婿安葬惠娘。”
严夫人的兄长王允已从路人口中得知是无双救了自己的外甥,心存感激,便有礼地问道:“敢问侠士把我们叫到县衙来所为何事?”
无双指着棺材中的严夫人,道:“你且细看,令妹是被人害死的!”
王允心中疑惑,便走到棺前仔细查看,却发现严夫人的脖颈上有指印。无双见他发现了秘密,便告诉他方才严老爷先是不愿开棺检查后又急着要将严夫人下葬。
王允本就是聪明人,被无双一番指点岂有不明白的,顿时惊怒,将这事与父母说了。二老听后均是又惊又怒,愤恨地看着严老爷。王允正要开骂,却见县令到了,连忙跪下。
那县令见无双依旧站着,便问道:“堂下何人,为何不跪本官?”
无双取出一个燕王府的金牌扔进县令怀里,道:“在下是燕王府的门客孟七,中过举人,可以不跪。”
那县令自然没见过燕王,更没见过那张金牌,但见无双说得煞有其事,估摸着假不了,便问她所为何事。
无双指着跪地的王家人,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恰巧遇见此事,有冤要申的是王家人。”
王家人告的是严老爷谋害发妻,那县令倒不是个糊涂的,命仵作验尸。死因倒是没什么好验的,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严夫人还有口气在,严夫人最后是力竭而死。仵作要验的是严夫人颈上的指印,那分明是掐痕,有人企图掐死严夫人。只可惜那指印无法证明是严老爷的,因此严老爷拒不承认谋害发妻。
王家人便又说严夫人一向身体康健,必是被严老爷害成如此虚弱,那王允十分机敏,说严老爷谎称严夫人前日临盆昨日难产而死,可严夫人明明是今日才破的羊水,说明严夫人先前根本就没到临盆的时候。而且严老爷先前不肯开棺,急匆匆地要把发妻葬了,实在令人起疑。种种迹象表明严老爷确有嫌疑,但是没有确凿证据,县令也不能判他的罪。
无双便提议先将嫌疑犯收押,待查明后再审。县令本还有些忌惮严家,但他更忌惮燕王府,燕王的门客这般说了,他只有照做,毕竟律法上有明文规定。
且说严夫人的娘家王家在本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知道自家闺女被人害死,自然卯起力来追查,不过几日竟查出了前后缘由。
再次升堂时,王家抓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来,严老爷见了那妇人面色大变,王家又提出几个人证,将一切缘由娓娓道来。
这严家老爷和王家小姐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当时,严老爷的父母还健在,严老爷还是少爷,两家都是本地数一数二的人家,门当户对,严少爷与王小姐更是男才女貌,遂两家父母就做了主定下这门婚事。严少爷与王小姐是少年夫妻,理应恩爱才是,可严少爷偏偏早有了心上人,他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又轻易不敢得罪势大的王家,便偷偷将那心爱的女子安置在外头,平日与正室夫人相敬如宾。
没过两年,严少爷的父母相继过世,严少爷掌管了严家,成了严老爷,严夫人又有了身孕,本是大喜事,可严老爷那外室也有了身孕,他就想把心爱的女子接回家来。他既忌惮王家,又不想委屈心爱的女子,便生了谋害夫人的心思。可严夫人一向身体康健,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王家定会追查彻底,他想来想去,决定用难产的名头害死严夫人。
本想等到严夫人临盆之日再动手的,可眼看着外室也快生了,严老爷再也按捺不住掐死了严夫人。老天有眼,严夫人当时虽是断了气,之后却又缓了一口回来,可还没等她全缓过来棺盖就封了,她在棺中呼吸不通,羊水又破了,之前还去了半条命,失了气力,虽挣扎求助却没人听见。恰巧无双发现棺中动静,开了棺,可严夫人已然力竭,求无双救她腹中孩子,然后便有了后来之事。
众人一阵唏嘘。严老爷对那外室固然是情深意重,可对严夫人委实心狠了些,严夫人腹中怀的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真相大白,严老爷也承认自己谋害发妻,县令堂木一拍,说严夫人腹中还有婴孩儿,严老爷等同谋害妻子两条人命,罪大恶极,应判斩首之刑,待禀明刑部后处斩。严夫人的儿子由王家抚养,严家大半家产归于此子,暂由王家代为保管,而那外室对此事全然不知,她腹中的也是严家骨肉,遂得了小半家产,日后也好抚养孩子长大。
这件案子到此也算是了结了。
圣教再现
案子顺利解决,那县令自是多谢无双,要宴请他们几人。无双明白县令的心思,王家小姐含冤昭雪,王家感恩,自然送了县令一份厚礼,县令收了,又怕无双在燕王跟前告他一状,遂打算安抚于她。
其实无双并无惩治县令的意思,就是寻常人家请人帮忙,事后也要送上谢礼,这是礼节,且断案过程中王家并未送礼县令也能秉公执法,可见是公正的。此县极小,县令委实清苦了些,收些谢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双不是不知变通之人,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只要官员不搜刮民财、徇私枉法,这种寻常礼节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白县令心中的忐忑,她就应了这宴。
虽然县令尽了力,但小小县城实在拿不出京城的那份气魄,晚宴上的吃食只是一般的乡土菜。席间,柳月与阿卓只站在自家主子身旁伺候,没用过一口菜,县令见他二人的规矩如此大,便猜无双与南宫水月在燕王府中身份不低,便越发恭敬。只是他在这小县做了多年的县令,不免对京城之事有些好奇,便不时询问无双二人,这些自然是南宫水月回答的。县令见南宫水月并不烦他啰嗦,兴致便高了起来,将县里发生的小事讲与二人听。无双从话语间听出这县令倒是个父母官,对他颇为满意。
自古以来,朝廷官员的俸禄就不高,只够一家人生活,但在朝为官岂会没有人情往来,那点俸禄都不够送一次礼。好在官员地位崇高,总有乡绅富户供养,日子便也过得去了,像此县这等小县,富绅不多,县令也就清贫些。若有官员不满足于小财,少不得要徇私枉法、搜刮民财,这种人便留不得了。历朝历代都议过涨俸禄的事,可这对朝廷是个不小的负担,且贪官不会因为俸禄多就不贪,所以此事也只是议议罢了。
县令宴请过后,王家又来宴请。王家少爷王允是个品格端正的,他不仅请了无双几人,还请了县令、严氏族长、王氏族长以及本地有些名望的乡绅,只为替他外甥做个公证。他将王家代管的严家家产一一说明,立下契约,待外甥及冠之后便将这些家产归还,分文不取。
其实严家的那些家产里少不了田地和商铺,这些可都是有出息的,只是王家要抚养严家子二十年,田地商铺也需严家打理,这些出息就算给王家的辛苦费和抚养费,王允能当众立下契约保证绝不霸占严家家产分毫,已是难得了。
几日后,无双几人启程离开。
路上,南宫水月终是表达了他的惊讶之情:“那案子只不过是寻常情爱纠葛,算不得稀奇,我还以为小七是不会管闲事的人,谁料你动得比谁都快。”
“寻常闲事自然不必管,但涉及百姓性命,岂能不管?他们都是我大燕子民,我有责任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更有责任给他们一个盛世!”无双沉声道。
这话听起来令人沸腾,其实只是一个极难实现的理想,若从寻常人口中说出不过是喊了一句口号,可从此时神情坚毅双目炯炯的无双口中说出,却让南宫水月觉得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扛下这个责任。
这是信仰!有信仰的人真是令人羡慕啊!南宫水月的双眸柔和了几分。
“其实小七又何必把这重担扛在自己身上?上有天子,下有文武百官,何须你如此辛苦?”南宫水月没有说出口的是,你还是一个公主,又不是皇子,安享荣华岂不更好?
无双似是有些意外,“皇族所享的尊贵荣华皆取之于民,既然享受了皇族的权利,就要承担皇族的义务,这是最公平不过的。”
南宫水月见无双说得理所当然,不似作假,心中自有一番震触。其实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等价交换,天下给你权利和容华,你必然要还天下国泰民安。若皇族都能这么想,世间便不会有昏君逆贼,更不会有天下大乱朝代替更,可惜世人皆看到皇族的权利,却看不到皇族的义务。
那小县本就在宁州边界处,无双几人路上并未遇到其他事,所以没两日就进了云州境内。此次去戎州必须掩人耳目,否则不但达不到目的,还会有性命之虞,因此京城中的“燕王”在府中养病,而剑客孟七自出了京就易容敛了原先的面貌,南宫水月与柳月惟恐引人注意也是如此,一行四人只有阿卓还是原来面貌。云州可是那人的地盘,是以无双几人更加谨慎,脸上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貌了。
现在已是六月天了,热得厉害,虽说南方夏季炎热,但北方的天更是热得毒辣。南宫水月惟恐花容月貌被晒伤了,途径一处茶寮就再也不肯走了,非要等日头过去才走。既坐了人家的茶寮,总要叫壶茶,茶虽叫来了,却没人用。这等劣茶无双与南宫水月是喝不惯的,所以柳月和阿卓借了茶寮的简陋厨房煮了茶。
“阿卓姐姐,出门在外也没带茶具,我去把桌上茶杯拿来烫烫。”柳月与阿卓在南宫家的时候就见过,也算相识,阿卓长柳月几岁,柳月不好直接叫她“阿卓”,便唤了“姐姐”,阿卓欣然受了。
阿卓拦住他,道:“别去了,我带着呢。”她解开那偌大的包袱,果然从里面取出一套玲珑茶具,一边熟练地刷洗,一边对柳月道:“我家主上从来不用外面的茶具。”
阿卓虽与柳月并不熟识,但总觉得亲切,见他好奇,便接着说道:“主上说,品茶就跟品美人一般,美人着了华丽精致的衣裳才叫美人,若脱光了便都是一个模样。”
柳月闻言笑道:“南宫公子说话真是有趣。”
阿卓闻言一怔,面上笑意顿时失了几分,“主上说话是很有趣的,不过他杀人的时候也是一脸有趣的神色。”见柳月微愣,便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世人都传她残忍嗜杀,我瞧她却不像是这种人,平日里挺随和的。”
柳月露齿一笑,“外面的人都是胡说的,主子她对我们是极好的,不过对坏人手段大约是很厉害的,我没怎么见过主子的手段,府中的绿蒲以前常跟主子去地牢审犯人,跟我讲过一些,唔,主子……大约是有些残忍的。”
阿卓知他单纯,一心向着无双,也不与他唱反调,只是想起主上近来的异常,好心提醒柳月道:“我家主上对你家主子大约动了真心思,现在尚好,若他日后越陷越深,认定了你家主子,恐怕是容不下你的,你小心为上。”
柳月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你家主上想进府恐怕不易,府里上下都记恨他当初刺杀主子,宫里的那位更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同意的!”
阿卓虽然想说主上行事乖张,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又觉柳月说得有理,便不再多说。二人端了泡好的茶出去。
那茶一端出来,茶寮老板动了动鼻子,不由叹道:“极品好茶!”当下明白这四人怕是出身富贵,再看那茶具,更是咋舌。
南宫水月端起茶杯,却是蹙了眉,道:“太烫了!”催动寒气片刻,那茶就不再冒热气。将茶杯放到无双跟前,他笑道:“这茶凉着喝才清洌,可惜没有山泉水,否则能一路凉到心里去。”他就是算到七八月暑气逼人才带了这茶。
无双喝了一口,果真如此,便又喝了一口。南宫水月见她喜欢,心中高兴,端了另一杯,却忘了催凉,差点烫掉了舌头。
无双一小杯喝完,柳月想添,却被她阻了。
柳月不解:“公子,既然喜欢,为何不多用一些?这天毒辣,喝茶祛祛暑气才好。”
无双淡声道:“此茶性寒,一杯足矣。”
说话间,南宫水月也是一杯喝完,却不再喝,对阿卓道:“剩下的赏你们了,别贪杯!”
阿卓不敢用主子的茶具,便寻了茶寮里的茶杯,倒上浅浅的两杯,与柳月躲到一旁喝着,不去打扰两位主子。阿卓和柳月都记着无双的话,一杯喝完便不再喝,那茶壶里还剩有小半,看得茶寮老板心痒难耐。
无双与南宫水月静坐不语,其间有不少人进这茶寮喝上一大碗劣茶,从他们话语间听出大多都是赶去山城的,不知那山城是有什么盛事,令这么多人不顾酷暑赶去。
待日头不再那么毒,茶寮里也只剩他们一桌了,无双理了理袍子,看向南宫水月,动身之意明显。南宫水月见没法再赖下去,便对阿卓道:“好生收好茶具……”心里却想着还能赖上一盏茶的时间。
茶寮老板眼看那壶好茶就要被倒了,不等南宫水月把话说完就上前搭话道:“几位可是也要去青州山城的?”
南宫水月见他搭话,巴不得再赖些时候,便问道:“山城可是有什么盛事,我瞧方才那些人都是去山城的?”
茶寮老板见南宫水月不知,本不想多说,但想着那壶茶,便又开了口:“再过半月就是圣母娘娘的蟠桃宴,在山城举办。”
“何为圣母娘娘的蟠桃宴?”南宫水月又问。
茶寮老板见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便知这几人绝不是同道中人,当即闭了口,不肯再说。
南宫水月笑了笑,对阿卓道:“老板说了这么多,口渴了,你给老板倒杯茶。”
茶寮老板听了,顿时笑得眯了眼,自觉地取出自己平日用的茶杯。阿卓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茶杯都快比得上自己手中的玲珑茶壶大了,果然把剩下的茶全倒出来也只不过装了茶杯大半。阿卓本想提醒他这茶不能多喝,但见那老板眼巴巴看着茶壶似是想再多倒些的模样,便没开口,把茶壶盖打开给他看过,便去小厨房清洗茶具。
茶寮老板见茶壶空了,死了心,端着茶杯悠悠地喝上一口,顿觉一阵清凉融入五脏六腑,说不清的舒坦。待回过神来,见南宫水月只笑着看他,并不催他,顿觉此人甚好,便将好事与他分享:“圣母娘娘的蟠桃宴上会派发蟠桃,这蟠桃可不是普通的蟠桃,里面藏的是能治百病的仙药。”
“仙药?每个人都有?”
“蟠桃是每个人都有的,但不是每个蟠桃里都有仙药,得靠运气!”老板说着有些得意,“去年我婆娘得的蟠桃里就有仙药,我那体弱多病一直卧床的小儿吃了之后便能下床,先前吃了多年的好药也不见成效,谁料一颗仙药就管用,我不信都不行。这不,十多日前我婆娘带着小儿赶去青州,想占个好位置,逮着机会请圣母娘娘给小儿看看,听说圣母娘娘一施法就能赶走病神。”
老板说得活灵活现,南宫水月都觉得稀奇,连忙问道:“老板可知那圣母娘娘是何来历?”
老板眼一眯,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故作神秘道:“旁人或许不知,我这茶寮路过的人多,我倒是知道些名堂。那圣母娘娘是圣教的圣女,圣教你们肯定听说过,朝廷可是派了不少大官整治来着。”他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这圣教不但不害人,还救人,怎么就不能信了?”
“大约图谋不轨罢。”南宫水月笑道。
老板顿时瞪了眼,道:“圣母娘娘派药可是分文不取的,怎么就图谋不轨了?”
南宫水月连忙安抚他几句,又道:“我家中有个妹妹,也是自小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不起,如今眼看着就要及笄,却是无人愿娶的病秧子,若那仙药真的管用,我不妨也去求上一颗,圆了我妹妹出嫁的心愿。”
老板闻言缓了脸色,善意提醒道:“那公子可要快些去了,圣母娘娘就派一天的蟠桃,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多谢老板坦言相告。”南宫水月说罢,几人就起身告辞。
绕道青州
出了茶寮,无双似有所思,南宫水月知她心思,却不点破,只笑问:“小七可是在想那圣母娘娘的蟠桃宴?”
无双沉声道:“山城,是在十弦郡。”
十弦郡苦寒,是充军流放之地,当年户部尚书司继元的孙子司扬正是被发配十弦郡。那圣教在这等流放之地活动,不知有何企图。
南宫水月见她面沉如水,苦思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折,便主动道:“反正时日尚早,不如咱们绕道青州,去瞧瞧那蟠桃盛宴?”
无双终于看他,缓了面色,似是欢喜他的提议,微微颔首。
若是江夫子在,怕也是拍手赞同,道一句:“不知司扬那傻小子如何了?”
几人赶往山城的一路上都有遇到赶去参加蟠桃宴的百姓,其中不乏富商大户。待到了十弦郡内,到处都是人,连住的地方都险些找不着,而山城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饶是无双几人速度极快,却还是没能找着客栈落脚。这里的客栈似是已经习以为常,有不少空着的上房都是几个月前就被富商定了的。想租个清静院子或是借宿更是不可能,谁家没几个外地亲戚,家里都挤得满满的。
柳月和阿卓有些心急,他们的两个主子都算得上是身娇肉贵的,总不能露宿野外罢?南宫水月心思动得快,想到了青楼。谁料青楼的生意也是特别好,城里最好的青楼还大白天的就满了房,无双几人直至天黑才寻着一个次等的青楼空了一间房,便先付了定金定下,然后出去又找了一圈,却是再也没寻着。
四人回到那回春楼,均是饥肠辘辘,连忙让鸨娘送上酒菜,嘱咐不要让别人打扰。鸨娘见惯了世面,猜想这两位公子哥儿要么是为了蟠桃宴而来但没寻着住处,要么是有分桃的癖好寻个掩人耳目的场所,无论是哪样都稳赚不赔,于是收下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无双与南宫水月将就住在一间房里已经够挤了,柳月和阿卓只能睡在门外走廊里,可这回春楼鱼龙混杂,柳月与阿卓又年轻貌美,更无自保能力,说不准就被谁当做楼里卖身的拖走了占便宜,是以两位主子开恩让他们睡在房里。好在天气热了,打个地铺也能睡得舒坦。
这间房是典型的青楼上房,分内外间,内间是卧室,摆了床榻和屏风,屏风后头有浴桶,外间则摆了桌椅,算是小厅。
吃过了晚饭,就是洗漱歇息。两位主子都是一身的风尘,沐浴是少不了的,可无双好洁,南宫水月也是如此,只好唤来鸨娘,给了银子,让她置办。鸨娘见多了稀奇古怪的客人,对他们的要求并不惊奇,当下打发了龟奴去办,没一会儿,新浴桶就到了房中。南宫水月自然不介意与无双共用一个浴桶,可无双介意,可惜房中地方小,只摆得下一个浴桶,无双再为难也没办法。
柳月与阿卓把那浴桶刷了几遍,倒满温汤,无双先沐浴。南宫水月想亲自伺候,可无双用剑指着,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柳月去屏风后面伺候,偷偷瞄上几眼,羡慕嫉妒得不行。待到南宫水月沐浴,无双俨然正人君子,看都不朝他看一眼,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任南宫水月把水撩得再荡漾也不能震动她分毫。
因先前一番折腾,待几人睡下已近子时。刚熄了烛火,隔壁传来男子的闷哼和女子的呻吟。所以说这回春楼是次一等的青楼,房间都不太隔音,自己这边安静下来,隔壁的魔音就入了耳。
柳月和阿卓的耳力一般,又睡在外间,本就不太听得见,而且他们折腾了一日早就累了,是以刚躺下不久就睡熟了。无双和南宫水月睡在里间,与隔壁房间的里间只隔了一堵墙,耳力又好得惊人,听得是清清楚楚。无双定力惊人,南宫水月却是存了心思,可他手刚往无双那边挪半寸,折铁宝剑就横到了二人中间。
南宫水月讪笑:“小七,何必如此?长夜漫漫,不如我们重温旧梦?”
无双不语,黑暗中南宫水月看到无双朝外间看去,当即说道:“这个简单,点了睡|茓,保证他们一夜到天明。”
南宫水月刚要把手伸过去,无双的剑就动了动。只听她沉声喝道:“休得胡闹!”
南宫水月哪里肯听她的,还要再接再厉,谁知无双的剑立即抵到了他的要害处。即便隔着衣服,南宫水月也能感觉到宝剑的凉意,当下不敢再放肆。
“你觉得如何?”无双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知她说的是蟠桃宴,想玩笑几句,却忌惮无双的剑,便稍作正色道:“想来武林大会也不会这么隆重,还有不少外族人慕名而来。”
其实青州境内见到外族人并不稀奇,青州虽然苦寒,却临着伏日国、月国、罗金国,其中伏日国与月国臣服于东易国,罗金国却是一直臣服于大燕,罗金国和大燕向来是通商的,至于伏日国和月国,虽未通商,但也没有明文规定断绝一切往来,所以来此以物易物的外族商人并不少见。
“望江楼曾经出了个东易人。”无双若有所指。
南宫水月不禁苦笑,那档子事明明是那些早成了黄土的长老们做的,现在倒是他来承担责任了。本就没什么好蛮的,他据实以告:“那叫展眉的舞娘的确是东易人,大约是东易国四皇子的人,望江楼会参与此事全是因为那几个长老愚昧无知,自作主张去勾结东易国四皇子,并非我下的指令。”
东易国与大燕之间隔隔着伏日国、月国、罗金国、赵国,罗金国、赵国臣服大燕,东易国若想攻打大燕,必须从伏日国、月国取道,而这两国皆临着青州,圣教借蟠桃宴勾结外族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宫水月一直没听到无双开口,便想追问追问,刚一动,要害处的剑就压低了几分,只听无双低声道:“睡了。”
南宫水月哭笑不得,兄弟被剑压着,谁还能睡得着啊?
翌日,阿卓和柳月一夜好眠,精神很好,无双本就少眠,稍作歇息再调息三周天便抵过一夜沉睡,而南宫水月眼下青黑,欲求不满这四个字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若不是怕引人注意,他早就跑到隔壁两间屋子里把男人的兄弟割掉,一边隔壁方歇,另一边隔壁开战,如此往复,几乎一夜未停,真真好体力。
离蟠桃宴还有好几日,山城就已经这么多人,以后只会人越来越多,所以四人已经放弃寻找投宿的地方。因为客人多,山城的青楼白日也迎客,无双几人不用出门便可寻欢作乐。青楼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这种次等青楼,没有大青楼那么多的规矩,伶人们说话没有禁忌,只要给银子,山城这几年出生了几只狗都能当笑话说给你听。于是,无双得知这蟠桃宴已经举办了三次了,每年一次,今次是第四次了。
第一年参加的大多是山城本地百姓以及外地来的圣教教众,百姓们得了好处,便四处宣扬。第二年的时候,本地百姓的不少亲戚朋友来凑热闹,有些家中有顽疾病人的富商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后来都说仙药相当灵验,于是广而告之。到第三年,堪称盛事,就连外族人也来求仙药。今年自然比往年更甚,从无双一行寻不着地方投宿可见一斑。蟠桃宴一年比一年隆重,那仙药的灵验就像瘟疫一般在民间广为传颂,可朝廷却没得到丝毫的风声,莫非这十弦郡的郡守是圣教之人?
“听说今年郡守大人也会来山城呢,去年他也来的。”嘴唇娇艳得快滴出血来的舞姬说道。
南宫水月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道:“想来郡守家中也有人被仙药治好喽?”
舞姬爱死了他这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恨不得化身为蛇,缠上他的身。另一个豆子眼姑娘连忙抢着答道:“是郡守大人的独子。那位少爷成亲十载,纳了好几个姬妾,却始终无子,连个闺女都没有,请了不少大夫诊治,都说问题在少爷身上,但喝了不少药都不见效果。后来圣母娘娘赐了一颗仙药,不出三月,几房妻妾都有了身孕,如今算是儿女成群了。”
南宫水月手中的折扇挑了豆子眼姑娘的下巴,“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也曾入了那位少爷的眼?”
豆子眼姑娘咯咯直笑,甩了甩香味刺鼻的手绢,道:“人家是郡守家的少爷,怎么看得上奴家呀,是奴家一个姐妹被那少爷纳作小妾,少爷吃了仙药后,她生了个小子,就抬脸做了姨奶奶,去年还跟着郡守少爷一起来咱们山城了,穿金戴银的,炫耀着呢。”
先前那舞姬本就嫉恨她Сhā嘴,闻言连忙嘲讽道:“都是郡城的青楼出来的,人家做了姨奶奶,你却因为年纪大了被卖到咱们这里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哟!”
豆子眼姑娘自然不服,二人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完全忘了客人还在。
“那郡守家的少爷是什么时候得的仙药?”一直没出声的无双突然问道。
豆子眼姑娘一愣,随即答道:“大约是第一次蟠桃宴之前罢,就是因为仙药治好了少爷,郡守才同意圣母娘娘开蟠桃宴派仙药的。”
相比南宫水月那边的热闹,无双这边冷清得有些过分。不过南宫水月并非群美环伺,围着他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姑娘,穿着打扮也俗艳,就连阿卓都嫌弃他,留在了无双身边。
他们来山城迟了,就连姑娘都被人抢先挑了,南宫水月觉得失了面子,便让鸨娘把剩下的花娘都叫过来,再老再丑都没关系,一定要在量上取胜,鸨娘见有银子赚,哪管这公子的口味重不重,高高兴兴地去拉了一大群子来。上了年纪的姑娘都识相,见无双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就知道不好相处,又见她身边两个好身段的小美人,顿时决定不招惹她,转而投向南宫水月的怀抱。
既上了年纪,想必在山城待了许多年,对近几年发生的事有所耳闻,且这些次等的花娘平日里只接些下等客,消息灵通,又口无遮拦的,最好问话。南宫水月自是看不上她们的姿色,却还是日日要她们陪着,给足了银钱,那些姑娘是有眼色的,见南宫水月群美环伺却老瞄着无双,便当他是个断了袖子的,跟小情儿闹了别扭,故意气人家呢,想着收了银子,就要替人家办事,因此越发殷勤伺候,盼无双多看南宫水月几眼。
见南宫水月封了自己的嗅感,无双心中格外舒坦,便缓了面色,道:“南宫公子家中有个妹妹自幼体弱多病,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效,此次我们来此便是为了求仙药的。可听说并非每个蟠桃里都有仙药,若是运气不好,我们怕是白来一趟,不知各位姐姐可有妙招?”
几日来,还第一次见这位孟公子和颜悦色地开口,一开口就甜死人,“姐姐们”立即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这几日来见公子出手这般大方,可见家中富裕,不如出些银子去买穷人家手里的仙药。”一个姑娘说道。
无双点点头,却蹙了眉道:“既冒着这么热的天大老远地赶过来,恐怕都是家中有人生病来求仙药的,怕是出了银子也难买。”
“公子不妨把妹妹带过来,蟠桃宴那日圣母娘娘会开恩亲自给十个人看诊,不过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早早来,早些排队。”嘴唇艳红的姑娘出了个主意。
这次是南宫水月为难了,“妹妹已经定了亲事,年底就要出阁,婆家那边还瞒着妹妹体弱的事,若妹妹嫁过去被婆家发现体弱难以生子,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我有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豆子眼姑娘得意洋洋地说道。
众女皆是不信地瞪着她。
蟠桃盛宴
豆子眼姑娘瞪圆了那双豆子眼,低声说道:“圣母娘娘虽然是一视同仁的,但手下派发蟠桃的人总有几个不正经的东西,听说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被派发到装了仙药的蟠桃!”
“胡言乱语,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人不信。
豆子眼姑娘得意道:“去年我陪了个富商,他私下告诉我的。给了银子之后,就会有人告诉你站到哪个位置,派发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固定位置上的人发的都是有仙药的蟠桃,其他人就随意发,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去年那个富商呀,是不是那个眼睛不太好使被你拐了的那个?”有姑娘想起来了。
“后来人家吃了仙药治好了眼睛就把你踢出了房间!”另一个姑娘嘲笑道。
豆子眼姑娘面上一讪,随即讨好地对南宫水月说:“公子,这个法子好,我亲眼看到那个瞎子好了眼的。”
南宫水月点点头,挑了她的下巴,抛了个媚眼,算是奖励。
得到了想知道的,无双不想再应酬,便起身走了。豆子眼姑娘本来还晕乎晕乎的,见无双离开,连忙对南宫水月道:“公子,你的小情儿走了,肯定是生气了,你还不快追!”
南宫水月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可不是么,总算甩脸子了,我这就去哄她!”
豆子眼姑娘连忙嘱咐:“既是哄人的,你就让让他,让他压一回也无妨。”
走到门口的南宫水月差点摔了一跤,待关了门,还听到那豆子眼跟姐妹笑道:“南宫公子看起来很不情愿呢,男人啊,就是要面子,其实关了门,怎么折腾都行,外人也不知道,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称是,有人却道:“或许南宫公子才是被压的那个呢?”
“可恶的老女人!”南宫水月低声咒骂,快步离开包厢。
南宫水月回房的时候见到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知道无双吩咐了龙卫办事,也不多问,笑道:“蟠桃不要银子,可那必定装了仙药的蟠桃恐怕不便宜,再加上虔诚信徒往祈福箱里添香油钱,恐怕短短一日所得不菲啊。”
无双却沉默不语,南宫水月不解追问,却见无双托了下巴,满怀期待地说:“真想会会那个圣母娘娘,听花娘们说,她是个绝色。”
南宫水月脑袋里的那根筋终于断了,燕王你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纨绔的姿态一脸暧昧地表示要去勾搭姑娘?但是他稍有动作无双就防备地看着他,他满腔的怨愤都化作一阵轻烟,在心里打了个转儿,遛走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化作一句悲愤的话脱口而出:“小七,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柳月有些惊奇,但他进燕王府时间不长,他见到燕王时燕王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所以看不出燕王变没变。
南宫水月继续哀怨道:“若是以前,你自恃尊贵,必然不会以身犯险,更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放□段。”
化名孟七独身下楚州,亲自与南宫水月周旋,如今又为查探消息身入险地,更想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会会那不知是深是浅的圣母娘娘,南宫水月所了解的以前的燕王无双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若是以前,本王不会被你引入圈套助你清理门户,不会放□段与你纠缠,不会不明缘由受你引诱去参加武林大会,更不会留你性命任你在面前逍遥快活!本王这样不好么?”无双顿时杀气逼人,让南宫水月想到了当年害他受了不少苦的那一剑。
南宫水月讪笑,然后学着燕王的气势说道:“本王倒是想会会那圣母娘娘,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说罢他一脸讨好道:“小七你这么说才有燕王的气势,刚才那样就像个好色的纨绔子弟!”
无双微微颔首,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本王是燕王。”
南宫水月顿时噎住,的确,若是摆出燕王的气势,有心人一瞧便能猜出她是谁,那么先前辛辛苦苦隐藏身份就变成了徒劳。
近日来他放下花楼楼主的身份,逐渐露出无赖的本性,大有没有最无赖只有更无赖的架势,是以他此时就更无赖地对无双道:“小七,你调戏我罢。”
无双直接无视了他,吩咐柳月传膳。
龙卫花费了一日才查出十多个花重金买蟠桃的富户,无双选了最势弱的一个,让龙卫处理一下。龙卫把那富户主仆几人点了重|茓捆上绳子塞到床底下,阿卓做了简单的易容术“伺候”在那富户房里,到了蟠桃宴那日,阿卓直接去从富户嘴里问出来的位置等蟠桃。而无双三人则扮作来求仙药的寻常人混迹在一大帮虔诚的信徒之中。
蟠桃宴果然堪称一大盛事,就连京城里女儿节那日的景象也比不上其十分之一。无双几人夹在狂热的信徒之中,动弹不得,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走。先是守在圣母娘娘每年从天而降的地方,那些信徒闭着眼睛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念的是什么,等了约一个时辰,圣母娘娘终于下凡来了,众人连忙跪地叩拜。
无双那双膝盖只跪过先帝先后以及当今天子,岂能跪这不知真假的圣母娘娘?南宫水月明白这一点,本想着拉她一把,可一见周围的情况便乐了。那么多人挤在一块,连丝缝隙都难找,有些人动作快,抢着跪下去了,有些人慢了一步,想跪也没地方跪,又被那些跪了的人挤得东倒西歪,一时间人群就跟狂风过后的麦田一般,再加上摔倒的惊呼声和被踩到的痛呼声以及孩子的哭闹声,端的是热闹非凡。
无双三人自然是不用跪了,就跟着身边的人一起东倒西歪,顺便仔细瞧瞧那圣母娘娘。圣母娘娘乘了一顶无人抬的软轿,轿子四周是用轻纱蒙上的,可以将轿中的圣母娘娘身形看得清清楚楚,可惜那圣母娘娘是蒙了面的,看不清真容。这软轿从天而降倒不是那圣母娘娘的武功有多厉害,而是轿子上做了手脚,四根肉眼难见的金蚕丝牵着轿子的四角,由暗处之人控制着缓缓落下,瞧着的确像仙人从天而降。
圣母娘娘想是见多了这等滑稽景象,也不惊慌,开了尊口让信徒平身。信徒们连忙起身让开一条道,簇拥着圣母娘娘游街,最后到达祭坛。到了祭坛,众人却不停下,绕着祭坛走了三圈,而祭坛周围摆置了几十个硕大的祈福箱,那些信徒们都争先恐后地往祈福箱里扔银子,无双三人也跟着扔。虽然看不清祈福箱里面是何等景象,但三圈过后无双根据回声判断里面就要满了。
待圣母娘娘上了祭坛,众人便停下脚步,又传唱起不知名的怪曲儿。无双趁机打量祭坛四周,发现祭坛的其中一面设置了看台,里面坐了十几个人,那些人衣着讲究,大约是本地有些名望和地位的人,无双猜测郡守便在其中。
果不其然,那圣母娘娘出了软轿,亲自去看台朝其中一人行礼,那人不敢受礼,对圣母娘娘很是敬重。无双观那人五十上下,身旁还坐着家眷,猜测那人便是十弦郡的郡守。圣母娘娘有些势利眼,只朝郡守行了礼,看台上其他乡绅贵族都没能入她的眼。
南宫水月看着周围虔诚的信徒们,敛下双目,掩去眼中的嘲讽。若是真仙人,岂会把凡间一个小小郡守放在眼里?大凡有一丝理智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可这些信徒中不乏读书人以及富商贵族,大约都是惧怕生老病死的,就好像谁都知道世上没有长生不老,可炼制长生不老仙丹的人不减反增。
此时,圣母娘娘转过身来,无双将她的身姿看得清清楚楚,可面貌却没看清,圣母娘娘蒙着的面纱遮了大半容颜,只能从眉目间看出其三分清秀。待圣母娘娘回到圣座上,那据说为圣母娘娘的护法的男子大喝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然后是郡守发言,先狠狠地恭维了圣母娘娘一通,用尽了褒奖之词,然后是对百姓们的慰问,之后劝百姓们不要担心,吃了仙药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愈,最后是预祝此次蟠桃宴成功举办。
之后,那嗓门极大的护法又道:“圣母娘娘普度众生,亲自诊治十人。”然后便有专人将那据传是最早到山城排队的十人带上了祭坛。
那圣母娘娘似是真的神灵一般,那十人中有七人是被抬着上去然后活蹦乱跳地下来了,还有三人据说是病太重,但经圣母娘娘妙手之后,昏迷不醒的醒了,中风不能说话的说话了,都恢复了大半感恩戴德地下来了。所有人都连连称奇,恨不能跑上祭坛看个清楚。
南宫水月是江湖中人,对医道略知一二,不过只是皮毛,因此看不出那圣母娘娘的名堂,猜想其中必有假。他转头看无双,见无双看得很是专注,眉头紧蹙,心中惊疑,却压下话来,打算回去之后再细问。
待那十人治好之后,圣母娘娘便开始派发蟠桃了,先从看台上发起,那郡守及家眷得了蟠桃后都笑得很满意,看台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看台上发完了就轮到祭坛下面的百姓了,只是因为人太多,阿卓站的那个位置无双没看到,不知到底如何了。
蟠桃派发完了,圣母娘娘的使命也结束了,众人恭送圣母娘娘归天,于是又是游街到圣母娘娘下凡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圣母娘娘的软轿飞走了。无双打量了一下四周,不再多留,与其他人一起离开此地。
三人回去时,阿卓已经卸了易容等在回春楼里。四人打开蟠桃,阿卓的那个的确有仙药,而其他三人只有柳月手中的那个里面有仙药。无双取了两颗仙药,仔细闻了闻,又各取一点尝食,随后问道:“那富户为何要求仙药?”
隐藏在暗处的龙一忽然现身道:“那富户的母亲有很严重的咳症。”
无双微微颔首,冷笑道:“倒是有些真功夫。”她指着阿卓得到的那颗药,道:“这颗药配得极妙,用了几味很珍贵的药材,都是治咳症的。”她又指着柳月得到的药道:“这也是真药,有固本培元之效,是寻常的补药。”
南宫水月闻言惊奇,“这么说来,这些药都是货真价实的,那在祭坛上被治好的十人呢?”
“那活蹦乱跳的七人里有五人是假的,根本没有病,剩下二人只是些小病,不过是拖得久了些,略施针灸,使其吐出沉疴,必然浑身舒畅,精神大好,不过只是瞧着精神些,回去还要静养半年,并非看上去那般痊愈了。至于那病重的三人,你有没有瞧见那几人的穿戴?”无双说着,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自是瞧见了,便笑道:“一等一的好料子,有一位身上的可是贡品,那三人的身份恐怕都不简单。”
“那三人是真的病重,那圣母娘娘也是真的治病了,只是那三人患的病绝非一次治疗就能恢复大半的,更不会立即恢复知觉。”无双冷了双眸。
“听说这十个位子是早早就要排队的,怕是圣母娘娘定下人选之后就已经开始医治,只不过用了障眼法,让病人看起来并无差别,只待今日在祭坛上如神迹一般恢复大半,神话圣母娘娘。”南宫水月忽然笑道,“不过他们并不亏本,得了的银子足够抵偿这些药的耗费,还得了那么多虔诚的信徒。若有朝一日,朝廷再度围剿圣教,怕是民怨难平啊!”
无双把一颗药递给龙一,道:“还给那富户,做得干净些。”
龙一颔首,交待龙二去办。
“那三处阁楼查清楚了么?”无双忽然问道。
龙一明白她问的是自己,连忙回道:“一处是山城最大的青楼羡仙楼,一处是数一数二的酒楼鸳鸯楼,还有一处是清风客栈。属下惟恐里面有高人,打草惊蛇,是以均未进去查探。”
无双点点头,让他退下。
圣母娘娘
到了第二日,不少人都启程回乡,山城顿时少了一半的人,空荡了许多。无双几人自是不用再挤在那间次等青楼里,都搬去了清风客栈。可是清风客栈里住的多是富户,富户们不着急回去,自然没有退房,如此一来还是只剩下一间上房。无双明显有些不悦,掌柜的见状连忙低声道:“客官若不是急,便坐下喝杯茶,不消一刻便会有上房空出来。”
掌柜刚说完,一行人从楼上下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姑娘,她身后几个男子抬着一个硕大的箱子。那姑娘看也不看掌柜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
柳月奇道:“掌柜的,她不给宿钱么?”
掌柜笑道:“订房的时候就给足了银钱,每年都如此。”说罢,招呼无双道:“还请公子稍等片刻,房间是空出来了,但还得打扫打扫。”
无双点头,装作好奇问道:“房间可是刚才那行人空出来的?方才听掌柜的口音,他们是每年都来么?”
掌柜想了想,道:“来了好几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早早就订了房,包下整个四楼,蟠桃宴一过就走,瞧他们带的那个大箱子,大约是押镖的。”
“这客栈有四层楼?”南宫水月问道。寻常人家只建一层,富硕人家会建二层小楼,大些的酒楼和青楼会建三层,四层是极少的,客人攀爬不便,小二端菜也不方便。
掌柜有些得意地说道:“不是小老儿自夸,咱们清风客栈在山城独一家,整个山城就羡仙楼和鸳鸯楼跟咱们清风客栈差不多高,别的都矮上一截。客官住在四楼可遍览我山城美景,包客官满意。”
无双满意地点点头,要了四间上房,都要四楼的,掌柜欣喜地应下。
羡仙楼与一般的青楼不同,即便不在蟠桃宴时白日也开门做生意,与一般的酒楼无二,只不过多了酒娘子,多了寻常酒楼没有的滋味。无双几人到山城也好几日了,却是一次没来过,蟠桃宴前羡仙楼简直是客满为患,蟠桃宴结束后才冷清一些,无双一行今日才能找到位子,光明正大地坐下吃个饭。
羡仙楼的酒很出名,倒不似一般青楼的绵绵软口,透着一股子北方的烈。酒出名,酒娘子更出名,这些酒娘子可不是花娘,是专伺候酒这一项的。酒坛子上了桌,美艳的酒娘子便带着一身子的酒香坐到你身旁,嫩白的小手斟上一杯酒,那手比酒还能醉人。
无双来得不凑巧,酒还没上来,就有人起了争执。男人嘛,大多如此,酒气一上头,便动了色心,抓着那酒娘子不放,可羡仙楼是做青楼出身的,别的不多,打手最多,于是闹得动上了手,砸了无双几人的桌子。无双左右一看,不一会儿功夫桌子竟都坐满了,她似是不太甘心,便朝只坐了一人的邻桌走去。
南宫水月在桌子被砸前就跳到了一旁,见无双如此便有些惊讶,但还是跟着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无双调戏起人来了:“美人,介意拼个桌么?”
南宫水月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这一副平易近人的风流公子做派的是燕王么?
邻桌坐着的是位公子打扮的人,看起来并不容易亲近,但却未拒绝无双,微微颔了首。无双大大方方地坐下,南宫水月心中存疑,打发柳月和阿卓出去溜达,自己陪着无双坐下,细看那公子,原来是昨日在清风客栈出现过的疑似押镖的高挑姑娘。
无双的酒菜已经喂了地,掌柜连连打招呼说会重新上菜,菜没上,酒没到,无双与南宫水月便只能看着眼前这不知是公子还是姑娘的人喝酒吃菜,那酒香逼得人馋虫都出来了。不等南宫水月感慨,无双就深深嗅了一口,嘻皮笑脸道:“与美人和酒共处,人生一大快事啊!”
那人闻言轻笑,“这位公子莫非有断袖之癖?”
无双朝那人眨眨眼,笑道:“在下素来有个会认姑娘的本事,哪怕姑娘穿了男装,那身姿也是骗不了人的,再说姑娘还有一双耳洞,在下一抬头,那耳洞就入了在下的眼,在下想看不见都不行。”
“你倒是个识趣的,南方人?”那姑娘展了笑,确实灵秀。
无双压低了声音道:“过了蒲华,风流就凭空不见了,再过了京城,人人都呆板得像木头,北方人粗糙得很,怎比得过在下识趣!”
那姑娘闻言咯咯直笑,笑罢大方地将酒分给无双,随口问道:“公子来山城是为了蟠桃宴?”
无双迫不急待地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句“香”,才回那姑娘道:“那倒不是。在下在南边并未听说过这蟠桃宴,此次来十弦郡是为了探望一位兄长的好友,前几年犯了事给流放到青州来了,只是不知在哪个地儿服刑,在下来山城寻了一圈儿,没寻着,正琢磨着去别处,却听说有此地热闹可瞧,便多留了几日。”
“只要犯的不是大罪,就会被急着用人的户主接收,代为看管,官府也乐得轻松。山城这个地儿有些特殊,因着有外族人来,并不接收犯人,你是不是不常出门,竟寻错地儿了?”姑娘好意提醒。
无双倒是不尴尬,朝那姑娘一笑,大方道:“姑娘瞧出来了?实不相瞒,离开家乡还是头一回,正因为不常出门,这次才以帮兄长这个忙为借口出来走走。”
说话间,无双的酒也到了。无双为那姑娘斟上一杯,算是回谢。待喝了一口自己要的酒,无双感慨道:“同样的酒名,北方的就比南方的烈上许多。”说罢瞄了那姑娘一眼,又道:“北方的美人与南方的也大不一样。”
那姑娘感兴趣道:“不一样在哪里?”
无双指着酒坛,道:“就跟这酒一样,南方的绵软,北方的性烈。”
南宫水月Сhā嘴道:“孟兄此言差矣,南方也有呛口的美人,北方也有温顺的绵羊,不可一概而论。不过南方姑娘多娇小玲珑,北方姑娘多英气高挑,南方姑娘的皮肤多细腻白皙,北方姑娘的肌肤多呈蜜色,不同之处还是多的。”
那姑娘这才看向南宫水月,问无双道:“这位是?”
“在下的结拜兄弟。”无双说着靠近那姑娘耳边,低声道:“其实是兄长不放心在下,请他看着在下的。”
姑娘了然地点头。
三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山城的特色,那姑娘便说其中之一就是这羡仙楼,晚上尤其热闹。无双当即说前几日羡仙楼客满她没能见识,今晚一定要来见识见识,那姑娘似是和无双很是投缘,连忙约好晚上在羡仙楼见。
六月的天,黑得晚。
到了时辰,天还没全黑,羡仙楼里就开始热闹了,比起白日的清静来大不相同。无双进去时,白日认识的姑娘已经到了,见无双一人来,便问:“你那位结拜兄弟呢?”
无双笑道:“他这个人虽是江湖出身,却是大家公子,讲究得很。此次出门,他本是在下的兄长请来照顾在下的,结果在下一个小厮没带,他倒是带了两个人贴身伺候,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前几日没寻着好客栈,只能屈居在次等青楼,他诸多不满,昨日换了地儿才好一些,这不,出门前还要仔细装扮一番,我性子急,就先来了。”
姑娘端了酒啜了一口,道:“我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无双闻言大笑:“这话可千万不能在他跟前说,他恐怕要得意许久。说他道貌岸然还差不多,他可是深谙此道的。”
姑娘也笑,“中午的时候忘了问公子的名儿了,我叫姚仙儿。”
“在下孟瑞,在家中排行第七,因是老幺,家人总是小七小七的叫唤,外人也跟着叫孟七,正儿八经的名字倒不常用。”无双说得详细,真真假假的,倒叫人猜不出。
说话间,羡仙楼的特色节目开演了,与寻常青楼一般的歌舞,只不过有些异族的味道,舞娘们都身材高挑,很是丰腴,那舞衣说穿了不过是两片布,配合着大胆的舞蹈动作春光忽隐忽现,看得不少人流了口水。姚仙儿本和无双有些距离,却越靠越近,最后都靠上了无双的肩。无双倒不介意,还调笑几句。
姚仙儿唇角笑意加深,在无双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怎么闻到了避子汤的味道?”
无双一愣,随即有些赧然,顿了顿,才道:“我们楚州与北方可不一样,这种事是司空见惯的,即便是女子,也是不在意的。我兄长怕我闹得过分了坏了名声,就让我带了药,以防万一。”这姚仙儿好灵的鼻子,竟靠闻出的药香断定方子,进而断定无双是女子。
姚仙儿点头道:“这方子配得不错。”
“是个老大夫配的,据说曾经做过太医的,兄长在地方上有些势力,总能请到一些奇人。”无双故意提到了姚怀广,只不过含含糊糊的,想看姚仙儿的反应。
只是姚仙儿却未露异色,又赞许了几声,对无双说了几个该注意的地方。
二人正聊着,南宫水月姗姗来迟。许是因为不方便,他并未让丫鬟跟着,独自一人前来。他来的时候,台上的表演正到精彩处,那些舞娘身上不能遮体的破布直接被一手执长鞭的高个子美人扯破。那美人几鞭子下去,那些舞娘立即赤身**,看得南宫水月和无双叹为观止。
“果真是特色,即便在楚州,也难见这般大胆的。”南宫水月叹道。
无双兴致很高:“正是正是,从来没见过这般的。南方的姑娘即便肯这么做也没有北方姑娘这么有致的身材。”
姚仙儿见无双一副急色鬼的模样,不禁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爱看美人?”
无双的一双眼都黏在了台上的美人身上,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楚州有个风俗,青楼选花魁可是不分男女的,只要人美就行。我也爱看美人,即便是女子我也是爱看的。”
“楚州是个好地方,有机会我要去瞧瞧才是。”姚仙儿不禁生了向往之心。
无双闻言露出好客之态,细数了楚州种种好,又说了不少楚州名景,说得姚仙儿越发向往。
无双与姚仙儿很是投缘,二人相见恨晚,连着几日都聚在羡仙楼,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即便是心中明了真情的南宫水月也忍不住嫉妒磨牙,整日哀怨地对柳月说:“你主子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现在这般哪里还像当初英明神武的燕王!”吓得柳月连连对阿卓说:“你家主上变了,他以前不是这么幼稚的,他现在这般哪里还像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花楼楼主!”
就在南宫水月以为无双与姚仙儿会投缘到一起上路的时候,无双主动向姚仙儿辞行,说是寻着了兄长朋友的踪迹,有缘再会云云。姚仙儿虽然惋惜,但并未拦阻,临别时还暧昧地在无双耳边说:“下次再见时小七可要露了真容给我瞧瞧!”
无双本就没想过脸上易容的药物能瞒得过她,见她提起,自然满口答应。
虽说是明日离开,但四人倒是轻装出行,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于是便再逛逛山城。既是漫无目的,便随性择道,左拐右拐的弯进了一处街道,喧闹声小了许多,再行几步,却是没了声响。四人细看,原来竟是停在一处宅子门前。
那宅子想是许久没有人住了,明显有些破败,大门之上悬着的牌匾还在,却蒙了厚厚的灰,已经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字。只是寻常大户人家的宅子,大约是举家迁走了,宅子才会破败至此。
南宫水月兴趣缺缺,正要离去,却见阿卓失神地看着宅子,一动不动的。南宫水月有些稀奇,阿卓虽是后进楼的,却最是本分,整个花楼就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本分的人,简直是做丫鬟的不二人选。他走近一看,发现阿卓竟湿了双眼。
锦绣云州
南宫水月惊奇道:“区区一间破宅子,竟能让你如此?”
阿卓闻言一颤,连忙抹了眼角的泪,低头不语。
无双见那主仆二人有些异样,便停了脚,等他们跟上。柳月得了空儿,便走近瞧瞧,见阿卓红了眼,只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惹了南宫水月不快,便想缓和缓和气氛。
“不知怎地,这宅子我瞧着也有些眼熟。”
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却使得阿卓面露惊色,她一把抓住柳月的双臂,急切地问道:“你觉得眼熟?可是来过这里?还是曾经住在这里?”
柳月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禁后退了两步,想推脱说是无心话,却见阿卓落了泪,又不忍心,便装作回忆之态,看着那宅子道:“可能住过这里罢。只是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虽然离开家的时候已经是能清楚记事的年纪了,不过后来迷迷糊糊的都忘记了,所以也不知我原来的家在哪里。”
阿卓闻言有些失望,思及自己的失态,连忙擦干面上的泪,道声对不住。
南宫水月冷眼睨了那牌匾一眼,道:“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
阿卓不敢瞒他,低声回道:“山城月家,原本在江湖上也是大有名气的。”
月家?南宫水月心中了然,当年他被无双的隋刃所伤,虽及时抑制了毒性蔓延,却祛除不得,云起研习许久,得了法子,却须一颗龙炎草,那龙炎草就藏在月家。玄武座下的危宿出马,月家死绝,只被夜宿带回了一个阿卓。
此次倒是来得巧了,南宫水月冷哼。
离开山城,就数南宫水月最是畅快,出了城门时他几乎要大骂“真是个鬼地方”,但难得君子风度地顾及同行两位女子的颜面,生生压了下去。待出了山城,他立即弃了原先的那把尚且精致扇子,买了把粗糙的竹扇,顿觉心中舒畅无比。
见无双神色如常,他不禁问道:“既然确定她是圣母娘娘,为何不深入试探试探?”
没错,无双与那姚仙儿交好正是因为她看出姚仙儿便是那日“下凡”的圣母娘娘。
“现在还不行。他很不简单,再深入下去恐怕要引他怀疑了,不但能闻出我身上香囊的配方,就连我脸上易容所用的几味药他都能闻出来,想来他就是配制仙药之人。”无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南宫水月虽忌惮姚仙儿对药物的了解,但花楼中已经有了一个神通广大的药师,并不觉稀奇,有些看那喜欢装嫩弄鬼的姚仙儿不起,便不屑冷哼道:“区区一个女子。”
无双闻言却是露了一丝笑意,“女子?虽然看似女扮男装,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南宫水月大惊:“那副身姿,岂会不是女子?”以他多年经验,姚仙儿的玲珑曲线并非假冒。
“他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我不清楚,但他的骨骼构造确实是男子的,我钻研人体多年,人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长在什么位置我都清清楚楚,男人的骨骼和女人的是不一样的,他就是再像女人也还是个男人。”无双冷笑。
习武之人对人体大多是了解的,但南宫水月于此事上的功力不如深谙刑法的无双深厚,他知道世间奇人奇事极多,虽心中惊骇,却还是信无双的。
“他姓姚,可是神医姚家的人?”想到姚仙儿姓姚,南宫水月第一个想到神医世家姚家。
“还不清楚,他并未避讳姓氏,我隐晦地提到姚怀广他也没有出现异常,但有这一身医术,怕是与那个姚家脱不了干系。”
“那蟠桃宴不继续查下去了?”南宫水月打死也不信。
“日后再细查。”无双忽然沉了声,“我要离开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苏长空来了。”
“苏长空?”南宫水月记得此人,“可是重伤云起的那人?”
听到云起的名字,无双神色如常,“他武功甚高,又认识我,我再继续追查恐会打草惊蛇。反正他圣教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我们武林大会再见就是了。到时候,”她睨了柳月一眼,“连陈账也要清算清算。”
见了山城那番盛事,无双几人几乎都要以为青州苦寒只是传言,待去过十弦郡其他地方,才知苦寒之说名副其实。青州其他几个郡或许与其他几州并无差别,唯独十弦郡这个流放之地例外,就连土地都异常贫瘠。在十弦郡定居的多是刑期满了的犯人,犯了事,闹到流放这种地步,多半亲友不认家乡不容,便在流放之地扎了根。流放的犯人中有不少穷凶恶极之徒,因此十弦郡并不太平,时常有事发生,做郡守的也不容易。无双虽恨那郡守引狼入室,但一想到郡守之子那不育之症可能的内情,当下也有了一丝怜悯,心道让他再快活些时日。
既打算先避其锋芒日后再细查,无双几人便没有停歇地出了青州,取道云州。云州正值雨季,已经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雨,无双几人自进云州境内就没遇着晴天,行程也慢了许多。
经过一小镇,无双几人寻了客栈歇脚,洗洗一身泥泞。
无双刚沐浴完,就闻雨声渐大,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无双简单地披了袍子,开了窗,迎着风吹进来的雨点看着那黑沉沉的天空许久,心中微叹,这雨再不停,云州就要涝了。
都道南方多雨,北方干燥,可云州却不一样,虽地处北方,却一年四季都不缺水,气候似是被人掌控了一般,拿捏有度,特别适合庄稼生长,粮食的产量极高,就连气候湿润温和的南方都比云州不过。且云州占地颇广,耕田极多,百姓多以种田为生,每年秋收,来云州收粮的粮商多不胜数。可以说,云州是大燕的粮仓。
楼下庭院里,雨水走不及,都积聚其中,眼看着就要溢进屋里,客栈的小二都忙着舀水出去,掌柜的寻了那力大的伙夫来,一斧头下去,后门的门槛就碎了,积在庭院中的雨水顿时冲了出去。
无双看得出神,收拾妥当的柳月不禁好奇,也跟着看了过去,待看清庭院中的景象后,笑着说道:“方才在楼下有客人问起,掌柜的说了几句,这云州每年都是如此的,夏季雨水多,水稻喜着呢。如今就要七月了,禾苗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有这雨水就不用挖渠引水了。”他说着朝外面看了一眼,又道:“不过今年这雨怕是下得久了些,也比往年大了些,水位涨得很快呢。”
眼看着雨又大了些,拍打着窗棂,不停地往屋里溅,柳月惟恐无双受了凉气,便自作主张地关了窗。想来无双也是看腻了,并未阻他,只坐下喝了口凉透的茶,问道:“南宫水月怎么说?”
想起那位犯了懒病的南宫水月,柳月有些无奈:“南宫公子说要等雨停了才走。”顿了顿,他将私下从阿卓那里打听到的说了出来:“听阿卓姐姐说,南宫公子从来都喜欢犯懒,在他们楼里时就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主儿,虽时常不见人,但花楼中人都猜他是躲懒去了,所以此次出行已是罕事了。”
无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本性并非如此,但说他喜欢犯懒却是对的。
无双几人在小镇上逗留了五日,日子便从六月跨到了七月,可雨始终未停,就连减小之势也未曾见。无双不管南宫水月无赖耍泼,雇了一条船,改走水路。
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着船篷,似是奏起了乐曲。南宫水月听得惯了,倒不那么厌烦了,咽下一口酒暖暖湿气环绕的身体。虽说武功高强之人可以真气护体,能使雨雪不靠,但真气不是源源不绝的,总不能为了避雨避雪这样的小事就一直耗着真气罢。因雨下个不停,湿气很重,但南宫水月已经对身上的干爽很满意了。再咽下一口酒,他颇有些得意地朝船头喊道:“阿卓,别撑了,让它漂着罢,你弄几个小菜,本座饿了!”
船头阿卓应了一声,放下船桨,进舱为那饿了的主子弄菜。
南宫水月睨了无双身旁的柳月一眼,没好气道:“我家阿卓又是撑船又是下厨,你也是伺候人的,怎就这么笨拙呢?”
柳月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去帮阿卓,却闻无双说道:“你的衣裳以后你自己洗了罢。”
无双本来是雇了船夫的,可阿卓说她船撑得不错,为了图个清净方便,无双便索性买了条船,遣了船夫,就让阿卓撑船。这一路都在水上,自然没有馆子下,一日三餐都得靠自己,柳月的厨艺不如阿卓,是以都是阿卓下的厨。柳月见阿卓又要撑船又要下厨,很是过意不去,便自觉揽过洗衣裳的活儿。无双虽然好洁,但思及出门在外,好歹收敛了些,更何况这水上并无灰尘,只湿气重了些,于是一日一套衣裳已是最多。倒是南宫水月,不喜潮湿,衣裳沾了湿气便要换过,一日下来总要换下四五套,苦的就是柳月。
南宫水月从来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洗过衣服,听无双这么说,连忙换个话题,只是他那嘴天生坏得很,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不起来。
“大燕原先有九州,宁州环绕着京师,乃大燕重地,却给了居心叵测的宁家做封地,而被称为‘大燕粮仓’的云州十二郡有十一郡成了当年造反不成的怡亲王的封地,睿帝当年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给子孙后代留下两个隐患?”
无双也不恼,淡声道:“一是提拔,一是安抚。且武帝征战多年,大燕需要休养生息,如此做也无可厚非。有先天优势做地基,再有贤人添钻加瓦,宁州和云州这两座宝塔可是最先竖起来的。”
南宫水月轻笑:“一个急着发展势力掌握大权,一个急着积蓄实力东山再起,自然尽心尽力,以致宁州百姓只知有宁家,云州百姓只知有怡亲王,均不知天子。宁家倒是成功了,可惜盛极必衰,可那怡亲王倒是真委屈,辛苦了不少年,不等举事就得了重病一命呜呼,否则云州还要再上一层楼。”
南宫水月说的是实话,现在云州的水利都是沿着当年怡亲王的规划修的,若怡亲王多活几十年,云州必然是另一番景象,不过幸好他死得早,独子又自幼体弱多病,只顾韬光养晦,怡亲王府对云州的影响力才小了许多,否则怕是要跟那燕宁一般,即便宁王已死宁家已亡,余威却存在百姓心中。
况且,怡亲王若真能多活几十年,江山怕是要换个主人了。
阿卓动作快,无双与南宫水月才交谈一小会儿,四个下酒小菜就上了桌,还都是热的。惟恐他二人不够,阿卓说道:“还有两个凉菜,我这就去端来。”
南宫水月厌恶地皱了眉,道:“凉的就不要了,这天湿得有些过头了,热的吃下去才舒坦。”
无双不理他,对阿卓道:“把船停了,你与柳月也去用个午膳。”
阿卓应下,便去船头放铆。船行得有些偏了,越发靠向岸边,倒方便放铆。铆刚落了河,几个大汉突然跳上船来,明晃晃的大刀指着阿卓,恶声恶气道:“要想过这河,就得孝敬龙王爷!”
阿卓一路上见多了怪事,此时镇定无比,还问那几人是哪条道上的。
那几人见阿卓不怕,觉得稀奇,可方才一折腾,铆没能落底,船又离了岸,那几人有些惊慌,连忙吹哨,只见岸边又出现好几人,见够不着船,便直接跳了水,游过来爬上了船。
这船并不大,这么多人爬上来,晃悠是免不了的。舱内南宫水月稳住了小桌,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口菜吞下,又咽下一口酒,才笑着说道:“哪里来的大胆水匪,竟然连本座的船都敢劫?”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了,爪子开始僵硬了,所以说我最讨厌冬天了。。。
有榜单的结果是,我要在将来的几天保持日更。。。
大胆水匪
几人自上船也有好几日了,水上不比陆上,本就人少,又连着雨天,偶尔遇着别人的船,那船上的人也避在舱里,南宫水月几乎就没能见着除他们以外的活人,正无趣着,这些人就送上了门。
无双只管专心用膳,却没忘记警告他:“收敛点,别坏了船!”
南宫水月兴高采烈地出了舱,见到那些水匪却大失所望,袖子一拂,大半水匪就落了水,好在那些水匪大约是久居附近的,识水性,没被淹死,但也吓得不敢上船,急急游向岸边。船上剩下的水匪见状吓得连忙扔了手中的武器,不停地磕头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南宫水月撇了撇嘴,原以为他们是有些武功的,不会武功至少也要挣扎下罢,可这些人分明是寻常庄稼人,更是胆小识相得很,丝毫不作无谓的挣扎,见打不过连忙跪地求饶,他想多玩一会儿都不行。坏了他的兴致,本该到阴曹地府求饶去的,可船上有个爱民如子的燕王,必然不会允他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庄稼汉。
南宫水月失落地进舱喝闷酒,只听无双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干起这劫船的勾当?”
那些水匪生怕丢了性命,个个都抢着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就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领头的怕他们惹怒了高人,喝停了他们,才自个儿说道:“小的们是种地为生的,住在灌溉总渠附近,那附近有许多田地,但说淹就淹,官府就不收小的们税钱让小的们白种那些地。往年总是夏季雨多才淹的田,那会子一季粮食已经收了,有时候老天爷开恩,雨水不多,水走得快,小的们还能赶上再种一季。即便只种一季,因为不交税钱,小的们勒紧裤腰带也是能活的,实在没办法,下半年外地粮商来收粮多走水路,小的们劫上个把月,就够半年的开销了。可今年这雨下得过了,小的们第一季的粮食还没收就被淹了,实在没办法,这才提前干起劫船的勾当。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小的们赚钱养着,还请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这一回罢!”
南宫水月正在生闷气,闻言没好气地说道:“就你们那身手,也能劫着银子?”
领头旁边的一人抢着说道:“咱们大船不劫小船不劫,专劫不大不小的。”
南宫水月听了更气:“好啊,你们倒是算得精啊。大船多是贵人或大富商的,谁家里不养着十几二十个打手,你们不但劫不动人家,恐怕还要赔了自己的性命。小船多是贫户的,你们就是劫也劫不着银子。所以,干脆挑那些有点钱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劫,那些人胆儿小,吓一吓就给银子了事,这些人嫌弃小船又买不起大船,只得买那不大不小的。所以,你们今儿个就劫着本大侠的船了!”
水匪们忙道不敢不敢,瞎了狗眼云云。
“你倒是个口齿清晰的。”无双突然说道。
水匪不知她是跟谁说的,一个也不敢答话,南宫水月没好气地把筷子掷向领头那人,道:“说你呢。”
那领头的这才明白,连忙回道:“小人的岳父是个书生,所以小人识得几个字。”
“若是本地人,总该能分到一两亩的良田,怎么会只靠那些时常被淹的地为生?”无双又问。
“小的们上一辈都是外地人,听说是逃荒逃到这云州来的,虽落了户,但却没有田地分给他们,官府就把那涝地分给他们种,免了税钱,他们靠着涝地活了下来,这才有了小的们。小的们也没分着地,也只能靠着那传下来的涝地生活。”
领头的说的是大实话,却又怕问话那人不信,只得忐忑不安地转着心思,却听那人问道:“依你看,云州可会有涝灾?”
领头的心头一惊,吞吞吐吐了半天,被南宫水月喝斥了一声,连忙埋了头,又寻思了许久,才道:“不瞒大侠,小的们提前干这劫船的勾当就是为了凑些路费,好迁去别的地方,这云州……就要涝了!”
“怎么说?”
“大侠是从外地来的,怕是不知这雨已经下了两个月多了,起先还断断续续的,最近一个月几乎就没停过。那灌溉总渠本是现在才淹水来着,却提前了两个月,再这么下去,云州必然要涝的!小的们本来也有些疑难,便等了些时日,可总不见这雨停,估摸着真要成灾了,这才动了心思。”
“可云州百姓说这雨年年都这么小,今年只是过了些,并无大碍。况且当年怡亲王大兴水利,论渠道引水,哪个州都比不过云州。”
“他们都是旱鸭子,怎会懂水,更不知道洪涝的厉害,大水一来,神仙也跑不掉。小人常年和水打交道,最是明白,云州地势低,四周临着的沧州、戎州、青州、宁州都比云州高,那水因地势易进难出,云州的水利再厉害也不管用。大侠您想想,往瓮里倒水,不灌满了,那水能出来吗?”领头的生怕无双不信,连忙解释道。
好在无双信了,不但说他说得有理,还让柳月给了他们银钱,和声道:“你说得详细,这是我给的报酬,你们权当路费快些离开这里罢。”
领头的一看银票的数目,当即直了眼,这不仅够他一家的路费,就是全村人的也够了。没想到这船瞧着普通,船主人可不普通,今日是走了大运了。他连忙将银票用油纸裹起来收好,带着兄弟们磕头谢恩,得了船主人离开的口令后也不麻烦阿卓撑船送他们,直接跳进水里,自个儿游去岸边。
南宫水月嗤笑一声,“小七,你是希望云州涝还是不涝?若是涝了,必然对那位世子有所损伤,届时朝廷也要派人赈灾,短时期内他不敢再有动作,可是百姓也要遭殃。若是不涝,那位世子花了十几二十年积蓄实力,怕也要能成事了,可是你那好皇兄的大患。百姓和皇权,你到底选哪一个?”
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若是涝了,不但怡亲王世子不敢轻举妄动,朝廷还可派人趁乱查探,甚至可以一举查出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将怡亲王府连根拔起,无论怎么说都是涝了对朝廷比较好,可这关系着云州千万百姓的生死,轻易不能决定。
无双放下酒杯,淡声道:“这个问题无须本王做出选择,天公之命,我等凡夫俗子无力改之。”
无双说的是大实话,涝不涝全是老天说了算,哪里轮到凡人纠结。燕王本事再大,也只能解决**,耐天灾不得,是以只得修书一封快送京师,提醒天子未雨绸缪,早作打算,让云州的地方官在汛前疏通沟渠、加固大堤,先尽了人事,再听天命。
南宫水月觉得无趣,便让柳月收了桌子,摆上棋盘,他与无双杀上几盘。在这寂寥的水上,布置简单的船上,只他们四人,自然寻不着乐子,无双是喜静的,一本看了千百遍的《兵论》就能坐上一整天,哪怕不看书也能不言不语一整天,不知忧的什么国事家事。南宫水月素来喜欢热闹,自然坐不住,睡了两日之后就让阿卓靠岸去买了棋盘棋子,闷了就跟无双对上几句,打发时间。
南宫水月的性子自然是主攻的,尤善奇袭。无双杀性重,又在军中磨炼过,杀起人来不眨眼。两个嗜杀的碰到一处,每每杀到天昏地暗,有时竟能拼到最后一子,可依旧胜负不分。如此好几日,无双突然换了方向,改作主守,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倒胜了南宫水月好几次。
当下,南宫水月的奇袭又被无双不动声色地阻了,心中憋屈,见无双如老僧入定的模样,更是不爽,便东拉西扯:“你们皇族平日以什么作消遣?”
“谁知道呢,大约与富贵人家差不多罢。”无双谈性不高。
“寻常富贵人家我倒是见识过,可皇族总归不一样的罢?”南宫水月再接再厉。
“大约酒色财气四样罢,脱不了这框框去。若论个人癖好,各不相同,多得去了,有人喜欢逗鸟,有人喜欢斗蛐蛐,还有人喜欢斗鸡,闲得发慌连蛤蟆也能斗上一斗,这是俗气的。若是高雅的,无非琴棋书画四样,这个诗会那个画会还有赏花宴什么的,若是喜欢,天天都能赶上场子,诗作得好了便给歌姬们传唱,文人骚客大多喜欢这个。”世人千奇百怪,癖好也各有不同,譬如李太师就喜欢逗鸟,朝中喜欢斗蛐蛐的大有人在。
“斗蛐蛐寻常可见,斗鸡现在可不多了,前朝爱玩的玩意儿,早不兴时了,就连民间都瞧不见了,如今还有人喜欢这个?”南宫水月好奇。
无双托着下巴,再次阻了南宫水月的攻势,嘴上回道:“去岁京城里几个富家公子玩出来的,朝中不少大臣也着了迷,听说前些日子女子书院有人玩上了瘾,偷偷把鸡带到书院去了,受了好一顿罚,闹开了去。”
南宫水月一边酝酿攻势,一边问道:“那小七你喜欢玩什么?”
“本王事务繁忙,没有空闲玩这些,大约只在幼时玩过投壶,后来被幽禁殿中,一个人玩也没趣,便习武看书,养成了习惯,平日做来就当做消遣了。”
“堂堂燕王,过得这般清苦。”南宫水月轻叹。
“算不得清苦,本王府中还有美人,会不少才艺,也很识趣。”
南宫水月听得冒火,手下大举攻城,却又被无双化解了,不禁恨恨道:“不可能啊!你明明也是主攻好杀的,怎么就能沉静如水呢?难道你心中不会时不时地出现杀性么,你杀了人不会觉得畅快吗?就连兵器杀多了人也会带着杀意,人只会更甚之,小七你也杀过不少人,必然心生杀意,只要动过一次杀意,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绝不可能做到老僧入定!小七,你和我一样,双手沾满鲜血,注定是要下地狱的,岂会静得下心?”
无双并未理他,专注于棋盘,趁他分神之际大举反攻,灭了南宫水月的主力,使他再无反攻之力。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无双薄唇轻启,露了一丝讽意,“这是兵法里常用的。本王以为,其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能用的。人若不能自制,便跟畜生无二。”
这话根本连弯儿都没拐,明摆着是骂南宫水月呢,连柳月都听出来了,低笑几声。不等南宫水月发怒,外头阿卓问道:“前面有岔路,主子是要继续在云州走下去还是改道沧州?”
“改道沧州。云州天天都下雨,晒衣服都不方便。”南宫水月恼道。
柳月笑道:“南宫公子,你的衣裳都是阿卓姐姐用炉子烤干的。”
南宫水月正要发难,却听到一丝响动,然后便听阿卓问道:“主子,岔道边儿上有姑娘挥手,想让咱们顺她一程。”
南宫水月来了精神,“就一个姑娘?”
“一男一女,不过那男子好像受了伤,被那姑娘扶着呢。”
“靠过去看看,顺眼就捎上。”南宫水月正嫌闷得慌,乐子送上门岂能不要?
南宫水月挑开帘子一角看去,那岸边的姑娘容貌算得上乘,体态高挑丰腴,看年岁该有双十了,却透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符的天真,一双杏眼动人得很。他见无双只顾玩棋子,也不抬头看看,便好意告诉她:“虽不太像大燕的姑娘,但尚有一股子灵气。”见无双还不理他,便当机立断:“阿卓,让他们上船!”船虽不大,却是有好几个厢房的。
那姑娘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遇着人,更没想到人家还愿意让他们上船,自是感激不已,阿卓便道船主人在舱里,让姑娘进去歇歇脚。雨还下着,那姑娘惟恐身边男子的伤势加重,便也不再客气,将男子扶进舱里。
姑娘西西
刚掀开帘子,一阵熏香扑鼻而来。那姑娘是个有见识,知道这香寻常买不到,当即明白船主人非富即贵,连忙向舱内之人道谢。可待她细看,却是愣住了。
南宫水月见那姑娘话说了一半就直勾勾地盯着无双看,心下便道不会又是个男扮女装的恋上了他家小七罢。但转念一想,姚仙儿那等异数毕竟少见,便知这姑娘怕是认识无双。他们这些日子在船上几乎不见外人,便没有再易容,只柳月惟恐无双不喜他的真容,面上还涂着药物。南宫水月心下不禁犯苦,难得来了一个乐子,却是不能留了。
南宫水月本是想着,燕王私下离京不愿被人知晓,这姑娘若是认识燕王,自然留不得,可他刚要动手,就被那姑娘身边的重伤男子所觉,无双此时也抬起了头,与那姑娘对个正着。见到那姑娘,无双面上路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却没开口。反倒是那位姑娘,回过神来后惊慌指着无双大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双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傻站着做什么?没见他在流血么?”
那姑娘这才想到身边的男子,连忙扶着他坐下来,也不顾忌有人在场,直接撕了那男子的外衫查看伤势,见伤口虽多却只有两道深一些,当下松了口气。柳月善意地端来热水,又在无双的允许下给她伤药,她一声不吭,只管给男子处理伤口。
见她娴熟地给男子包扎好伤口,无双淡声道:“出去这么久,倒学了点东西。”
那姑娘面上一红,却还不服气道:“这些……我原本就会的!”
无双睨她一眼,她立即噤声,随即想到此时已不在宫里,便又大着胆子道:“你怎么这么说我?我还比你大一辈呢!”
无双闻言冷哼:“现在不是了。”
那姑娘立即瘪了嘴,可想了一想,又道:“那我年纪也比你大,是你姐姐。你们大燕人不是最重礼数吗,你不能这么说你姐姐!”
姐姐?无双揉了揉额角,她若是承认了这姐姐,她父皇恐怕要气得从地下跳上来。
见无双没答话,那姑娘有些得意,所以南宫水月问她是不是认识无双时她就没警惕,老实地说道:“岂止是认识,我还曾经是她后娘呢。刚才我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她不是在京城么,怎么跑到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儿来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但一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没看错,她最是好男色,身边从来不离美貌男子,想必这次是带着男宠出游的罢。”
看着她笑眯眯的一副天真模样,南宫水月嘴角抽了抽,突然生出把这姑娘踢下船的想法,可还没等他行动,那姑娘就一脸悲愤地指着他道:“你果然是跟着她的,不是好人,竟然趁我不注意套我的话!卑鄙!下流!无耻!”
即便见识颇广,南宫水月却还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女子,顾及无双在身边,他只得强笑道:“姑娘过奖了!不知姑娘贵姓?”
“你又想套我的话,这回我不上当了!”那姑娘一脸防备。
那受伤男子大约是累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无双让柳月帮那姑娘把男子安顿好。待那姑娘回来时,南宫水月已经回房间了。那姑娘知道无双有话要说,便老实地坐到桌旁,抱着茶杯喝了几口热茶,满足地叹了口气。
无双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敲得那姑娘越来越紧张,在那姑娘差点要扔掉手中茶杯逃走之际,无双终于开口了:“西西,为何不回国?”
原来这位姑娘竟是西西国公主,先帝的西妃。先帝弥留之际,唯独对两个妃子开了恩,一个是菊妃,一个就是西妃。菊妃那是有名无实,况且她与先帝早有约定,先帝守诺,便放了她走。而对西妃,先帝是真的有怜惜不忍之心,是以虽圣旨上让西妃殉葬暗地里却嘱咐了当今天子和燕王放西西出宫,燕王本想送她回西西国,可她却偷偷溜走了。
“不想回去呗。”西西有些委屈,“回去也要隐姓埋名,我是已经死了的人。”
无双有些无奈,微微叹了口气,“西西,你今年有三十了罢?”当年她进宫时就有十五岁了,如今十五年一过,她确是而立之年了。
“我才二十六!”西西最快,见无双惊讶,便撇嘴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才十二,你父皇一直嫌我太小,要是我没谎报年纪,他怕是绝不会让我进宫的。”西西国人天生高大,西西公主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比大燕十五岁的姑娘要高了,又是天生丰腴,因此大燕谁都没发现她才十二岁。
无双点点头,如此说来,她比皇兄的年纪还小,父皇更愿意把她指给皇兄。
见她点头,西西有些不服气:“我们西西国十一岁就能成亲了,我那时虽只有十二岁,但向我求亲的勇士可多了!你们大燕女人长得干瘪,十七八了还不如我十二岁的时候丰腴。”说罢她颇有些轻蔑地瞥向无双的胸部。
无双不理会她露骨的眼神,蹙眉问道:“你才二十六,西西国想娶你的勇士多得去了,你又何必在大燕游荡?”
西西闻言又是一脸委屈,这次委屈得狠了,竟落了泪,抽噎道:“最好的那个已经不在了!”
见她如此,无双心头一软,不忍再逼迫于她,只得叹气道:“那男子是何人,为何受了伤?”
“他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西西说罢又紧张地问道:“他伤得不重罢?”
“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不过真气有些接不上,歇息几日便可。”
西西刚安心,又闻无双问道:“有人要杀你?”
西西再次露出委屈的神情,对手指道:“你也知道我来大燕十五年了,可一次宫也没出过,还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这次出来便想看看大燕的风景,谁知道外头的人都那么坏,莫名其妙的就被我得罪了,追着杀我。我真的没惹祸!”
无双直接无视了西西最后强调的一句,若是有些心眼,她在宫里便不会闯了祸被幽禁两年多。可西西难得的就是这天真的性子,进宫多年也没变。无双无法责难于她,只得劝道:“人心险恶,你自幼在宫廷长大,被人庇佑惯了,自然不习惯,还是早些回国去罢。皇兄早已修书告诉你父皇你殉葬是假,你在西西国时就很受你父皇母后的疼爱,想来他们也希望你回去。”
“我才不回去!”西西一口否决,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唇,话未出口泪却先落了。无双递了手绢给她,她哭了一通,抹干眼泪,哑着嗓子道:“我就想看看他心中的大燕是个什么样子!”
可怜世间有情人。西西公主虽然天真烂漫似孩子,却对先帝动了真心。当初她与太子年纪相近,先帝本想将她赐婚太子,太子当年也是难得的英俊儿郎,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品貌,可她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帝王。她嫁给他多年,却是一年比一年深陷,一年比一年觉得他好,所以他死之后她不愿回国,为的是亲眼瞧瞧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大燕。她是知道的,他虽掌管着整个大燕,却几乎没出过京城,他一直都想看看大燕的锦绣山河,可他直到死都没能看见,所以她替他看。
无双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得作罢,让柳月端了吃食来,让她用了之后好好歇息。
西西已经盯着柳月看了许久,柳月的脸都给她盯红了,实在忍不住才问道:“西西姑娘,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西西仍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嘴里还念叨着:“不应该呀。”
南宫水月好奇道:“什么不应该?”
西西一本正经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她很挑剔的,当年萦纡殿那么多美人,任何一个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就两个入得了她的眼。像柳月这样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绝不可能被她看上。”
西西不知道无双当年去萦纡殿挑人的本意,可南宫水月那些年对无双很是关注,又有云起在庙堂,自然是清楚的,可他却不点破,只笑着说道:“他是易了容的,原本的相貌也是极出色的,绝对不比萦纡殿里的差。”
“真的么?”西西眼睛一亮,“比你还出色么?你的相貌已是罕见的了,男子之中你几乎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了。”
只要是男子,大抵都不愿被人夸漂亮,南宫水月也不例外。于是他恶狠狠地说道:“比我还漂亮。”
西西小孩子心性,当下就闹着柳月露真容给她看,可还没等她得逞,那与她同行的男子闻声而来,见了这副景象,连忙斥道:“西西,别胡闹!”
西西立即缩了抓住柳月的手,但想着好歹有便宜闺女撑腰,便大了胆子,指着无双道:“主人还没训我,你倒是先训起我来了!”她胡闹这么久,无双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男子这才注意到无双,听西西说是主人,连忙拱手作揖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待细细一看,才发现这船主人好一副相貌,简直似个玉人儿,虽只一声不吭地独自摆弄棋子,可举手之间贵气逼人,大约是贵族出身。再看另一个红衣男子,相貌竟是不输那船主人,他似笑非笑,竟有一双书中所说的似喜非喜含情目。男子惊诧,这二位的人品世间罕见,今日却被自己遇上了,不知是福是祸。
无双只点了点头,南宫水月见他思量,便未打扰他,继续挑拨着西西闹柳月。柳月被闹得没办法,只得向无双求救,无双也是拿西西没办法,便道:“去洗了罢,整日覆在脸上也不好受的,待上了岸再易容。”
柳月应下,急急离去。
南宫水月嫌那受伤男子是个呆子,不愿跟他说话,便问西西道:“他是谁?”
西西怕那男子听到,就靠近南宫水月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苏易,是个呆子。”
南宫水月点点头,“看得出来。”
那苏易已经回过神来,见西西和南宫水月靠得这么近,当即冷了脸道:“西西,男女授受不亲!”
西西见方才无双顺着她,此时已经胆儿肥了,立即反驳道:“都说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你这么古板,哪里像个江湖人?”
苏易沉声道:“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就是如此。”
西西见苏易不给她面子,不禁也恼了:“你自己是个呆子就算了,还要把我管成个呆子,你就不能不管我?”
“旁人我可以不管,你我不能不管!”苏易坚决道。
西西更怒:“我才不要你管!”说罢,不愿再看他,跑进了房间。
苏易微微叹了口气,对视若无睹的无双和看得津津有味的南宫水月拱手道:“她素来胡闹惯了,但却是小孩子心性,没有坏意,还请二位别跟她计较。”
南宫水月摇扇笑道:“我从来不跟姑娘计较。”
苏易听了这略有轻浮之语,不禁蹙了眉。
无双睨了南宫水月一眼,问道:“她为何被人追杀?”
苏易昨儿个昏睡之前听到西西说的话,知道西西和这船主人相熟,方才西西胡闹这船主人也未喝斥,便当她是可信之人,将缘由说了。刚说罢,卸了易容的柳月出来,苏易见了又是一惊,这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小厮都是一副天人之貌?
老人常说,反极必为妖。苏易当下断定,这船上久留不得,于是寻了托辞,去找西西商量何时离去。
南宫水月看着苏易有些慌乱的脚步,心情甚好:“倒像个老实人!”
武林大会
苏易觉得这船上的四人三个似妖,剩下一个虽似人却也是人中的好相貌,实在不寻常,常言道美色乃祸水,这艘船上的祸水简直是千古洪流,已成祸害。苏意心下不安,于是和西西商量着回到岸上。西西怕无双劝她回去,更怕无双直接把她捆了送回西西国,她比谁都知道无双的本事,是以也想快些离去,可她又担心苏易的伤势,待几日后苏易的真气接了上来伤口又结了痂,才同意离开。二人商量了一番,便去向无双辞行。
他二人一副着急的模样,无双没出声,南宫水月倒是问起来了:“这么急着走,可是有要事?”
西西看了苏易一眼,老实说道:“苏易出身武林世家,此次出行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南宫水月表示理解:“这是大事。既如此,不能耽搁了你们,我这就让阿卓靠岸。”
西西见没被为难,大喜:“多谢了。有缘必会再见,到时我来做东,请你们喝上一杯。”
南宫水月瞥了无双一眼,贼笑道:“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不一会儿,船靠了岸,苏易郑重道了谢,二人才离去。
待船离了岸,南宫水月才收回目光,轻笑道:“那苏易虽然古板些,却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武功也不错,定力更是好,总能护她周全的。再说,既是去武林大会的,很快就能见面了。”
无双点了头,不语。
南宫水月看着她拨弄着棋子,本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如今她倒似入了迷一般,整日对着棋盘,不知在布什么阵。
“那个西西姑娘年纪不小了罢?”
无双没空应付他,随口回道:“二十多了,本王一直以为她有三十了。”
南宫水月手中的扇子遮了半张面,扇子后的他但笑不语,既是燕王的后娘,便是先帝的妃子,这般年纪,又是异族,想来只有那位身居西宝宫的西妃了,原来竟没有死,倒是难得的天真烂漫。
“阿卓姐姐。”柳月唤了一声正忙着的阿卓。
阿卓见他抱着的脏衣服,心中了然,“可是主上又发脾气了?”
柳月点点头,笑道:“南宫公子闷得慌,殿下又不理他,他发火摔杯子,都溅上到了自个儿身上。”
“你去里面伺候罢,这衣服我来洗。”阿卓柔声道。
那日见了柳月真容,她惊呆了许久,虽与柳月相识已久,却几乎没见过他的真容,她竟是不知原来他是这副模样,让她想起了当年月府后院的小公子。虽差别甚大,但那个轮廓却是极像的。此后柳月便未再易容,她越看越觉得像,不由对他更加照顾。
柳月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担心南宫水月再发火扰了殿下,便谢了谢就进舱伺候去了。
舱内的南宫水月的确是在生气,还是在生闷气,因为无双压根当他不存在。他最是喜欢热闹,在这几乎寂静无声的船上过了半个多月已是极限,到了沧州境内就不下雨了,他早就吵着要走陆路,可无双整日对着棋盘专注对阵,自是觉得船上清静,不愿走陆路。起先南宫水月还让着无双,可这几日却是越来越忍不住了,便寻着由头发火,这会儿又闹上了。
南宫水月狠狠地盯着无双,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本以为无双又会当做没看见就这么算了,谁料她却大发慈悲道:“到了前面的县城就上岸罢,休整休整。”
南宫水月就跟那三月不见肉的贫民一般,喜得整日乐颠颠的,也不发火了,就老问阿卓到了没有。柳月见状又对阿卓道:“他哪里像那个心机深沉杀人不眨眼的花楼楼主了?”
过了两日,四人终于上了岸。一上岸就得掩了真容,可南宫水月宁愿易容也不愿回到船上。况且只要有人就有纷争,一旦涉及冤情伤及性命,燕王总要管上一管,南宫水月也看了不少热闹,心满意足得很。这样不快不慢的,到了七月底,四人终于到了琼山脚下,此次武林大会正是在琼山脚下武镇举办。
此时的武镇已经很热闹了,到处都是江湖人,随身佩着兵器,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子肃杀之气。无双的兵器在兵器谱上是有名的,寻常人不识货,可难保江湖中人不认识,所以只能裹了布收起来,去那铁铺定制个普通的。
“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
姚仙儿不用抬头便知来人是谁,也不招呼他,只顾看着窗外,面上露了一丝愉悦的笑意,轻声道:“看到一个熟人罢了。”
来人走到他身边,跟着看过去,见是一行四人,看起来很普通,其中一人气度不凡,行走在外,大约是易了容的。想到姚仙儿的癖好,来人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于是冷了脸道:“武林中不乏高人,我教是新兴门派,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收敛些,别坏了教主的大事。”
姚仙儿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大事?不就是为教里选狗吗?教主本事通天,大可以学千古贤君以德服人,何必弄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呢。”
见他对一教之主毫无敬意,来人却未发怒,只冷笑道:“若非需要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儿,圣教还会需要你么?你以为教主为何对你那么纵容,无限制地提供你名贵药材?奉劝你一句,认清自己的位置,别高估了自己。今时今日,以你的名声,离了圣教,你就是一堆烂泥,别人连踩都懒得踩。”
姚仙儿面上笑意不变,却冷了双眼,唇角勾起嘲讽,“我什么位置我自己清楚,倒是你,苏长空,你清楚么?你留在圣教到底是为了什么?报仇?你的仇人早就入土为安了。或是父债子偿,你要找那小皇帝报仇?”
苏长空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姚仙儿笑意更深,接着戳他的痛处,“苏长空,你是叫苏长空么,或者说你是姓苏么?听说你把你族里的老头杀的杀关的关,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干涉你了,真是好手段。我一直不明白,你这等好手段,何必要留在教主身边做一条狗呢?”
此番话终于惹恼了苏长空,只一瞬,整个房间里就弥漫着猛烈的杀气。然而,许久苏长空都未动,最后收了杀意拂袖离去。
姚仙儿面上的笑顿时一丝也不剩,他冷哼一声,露出不屑之色。谁都能说他姚仙儿,苏长空偏偏不能,若非有自己为他调制提升功力的药物,为他疏通经脉,以金针刺|茓激发他的潜力,他岂会有今日的武功修为?我姚仙儿并非善类,你苏长空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楼下街道上的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姚仙儿轻笑一声,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唇。虽相貌不同,但身段错不了,那人应该是孟七。
武林大会定于八月初八召开,算是讨个好兆头,而无双几人却在七月底都到了武镇,在武林大会召开前的十多天里,无双只做了三件事,一是定制了一把剑,二是出去溜达了一圈,三是在客栈里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南宫水月在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腻了下棋,对无双这般痴迷有些不解,但燕王心系的是大燕江山,大约是以棋盘作疆土研究什么布局罢。南宫水月也耐了性子陪了无双五六日,可他实在闷得慌,想招惹无双,见无双面色越发沉静,明白招惹不起,只得悻悻地出去找乐子。好在随着武林大会召开的日期的逼近,武镇的人越来越多,谁都明白武夫大多脑子都不好使,是以南宫水月总能找着乐子,回客栈后还能讲给无双听,无双乐不乐南宫水月不知道,反正柳月是乐了。
八月初五,龙卫向无双禀报了一个消息,无双终于收了棋盘。这个重要的消息便是,怡亲王世子到了。虽说这位世子并非初次参加武林大会,但他身份特殊,且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是以他往年参加时都隐了身份,寻常人并不知晓。花楼的消息灵通,这位世子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花楼的缕娘。
缕娘便是当年京城第一青楼望江楼的鸨娘,正是花楼中负责收集消息的管事。怡亲王世子身为皇族却参加世家所不齿的江湖聚会,无非是另有所图罢了,而武林大会只会出武林高手,所以这位世子的目的显而易见——招募能人异士,至于招回去做什么,就是燕王考虑的事了。除了花楼长老心中的大业,这事跟花楼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南宫水月却把这消息免费给了燕王,诱了燕王来戎州。
南宫水月睨了若有所思的无双一眼,合上扇子,不语。
圣教一行人是早就到了的,他也早就得了消息,但他没有告诉无双,因为他知道燕王知道得并不比他迟多少。他知道消息是因为缕娘就在武镇,武林大会是江湖中的盛事,花楼早就在此开设了招牌产业——青楼。无双知道消息是因为她那无所不能的龙卫。
南宫水月也好奇过,那些个龙卫是轻易不现身的,即便武功高强如他,有时尚不能察觉龙卫的存在,即便是发觉了吐息也查不到其藏身之处,花楼是专出做暗事的人才的,可就是没能出龙卫这样的人才。南宫水月最好奇的是走水路那段日子那些龙卫到底藏在哪里,总不会憋了气藏在水里罢?不过这个问题他在上岸时就知道答案了,那些龙卫一半在前头接应,一半在岸上一路跟随,后提前乔装入了武镇,暗中打探消息。
“该到的基本到齐了,这两日我见着了不少熟人,那位苏少侠果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西西姑娘也跟着来了。”南宫水月笑道。
无双随手捡起小几上的几本册子中的一本,翻了翻,停住看了几页,道:“流云山庄苏家?”
南宫水月笑看那些册子,那些个记载当今江湖各大门派明细的册子正是他免费提供的。“应是幽州的那个苏家。”
侠以武犯禁,自古如此。当今朝廷并不弱势,江湖中人自然要有所收敛,是以当今武林大大小小百八十个门派无论是门派建址还是活动范围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京城三十四县及宁州。而南方风气开放,又离京城颇远,是最适合江湖中活动的地方,是以各大门派纷纷落脚楚州幽州两地,其中又以一寺一庄一山最为势大,即便在整个江湖都是说得上话的。
一寺指的是雷音寺,只要是向佛之人都会觉得耳熟,不错,的确是西天的那个雷音寺,此寺屹立五百年,相传寺中藏经阁藏尽天下武学,每一代都会出几个武学造诣极高的大师。一庄指的是流云山庄,以剑法出名,盛名在外的便是流云剑法,堪称剑法之最。一山指的是瑶山派,以步法闻名,最上乘的便是传说中的瑶仙十八翩,可惜已经失传多年。
“正正经经的苏家人?”无双又问。
南宫水月明白她的意思,流云山庄门徒众多,大多都是姓苏的,可未必是苏家的血脉。手中扇子绽开,掩去他唇边的笑意,“准确是说,应该是苏庄主的独子,在江湖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
流云山庄的少庄主,武功人品在江湖年轻的一辈中皆属上乘,可谓家世人品才学兼备,可无双却蹙了眉,既是武林世家,这苏家怕是不易进的,西西的身份特殊,日后恐怕艰难。若是并无男女之情倒也罢了,可他二人明明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情。
“小七可是决定了武林大会是旁观还是上场?”虽说燕王怎么都不像亲自掺和江湖之事的模样,但南宫水月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无双睨了他一眼,“南宫家没人了?”
南宫家掌江南漕运,在江湖上也是极有名气的,虽说去岁被朝廷抄了家,但其在江湖中并未消失,江湖中人都知道南宫家只是迁了总堂罢了,所以此次南宫水月才能接到帖子,他必然不会以花楼的名义参加武林大会。
大会开幕
南宫水月笑道:“南宫家历年皆以旁观为主,此次也不例外。”
谁都知晓南宫家以掌管大燕半壁漕运闻名,几乎没出过绝世高手。事实上,南宫家还不能被称为世家,崛起不过短短五十年,至于为何会发展成如此势力就不知了。
无双心中明了,便换了话题:“当今武林盟主是英雄堡的堡主郑赟?”
“或许武林大会结束之后就不是他了。”南宫水月解释道:“虽说武林大会是一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可武林盟主却是每三年一选。非武林盟主选拔之年各门各派也会派年轻弟子参加,争个不轻不重的排名,就连专管江湖排名的判官笔都只是敷衍敷衍。可若是武林盟主选拔之年,各门各派必是门中精锐皆出,角逐武林盟主之位,而现任判官笔也会亲自到场记录盛事及各派高手的排名。今年不巧,正是三年一度的武林盟主大选。”所以武镇才会这般热闹。
无双知道南宫水月所说的判官笔并非指一人,而是一个门派,记江湖事,设立高手、兵器、门派等各大排行榜,那本无双幼时看着玩儿的《名剑谱》便是判官笔的手笔。判官笔门下众多,但真正承袭了判官笔的只有一人,便是这个门派的当家,现任当家便是铁面无情嘴下不留人的夏时蔑。这位夏判官果真不负判官笔的名声,公正无比,却也嘴毒得很,不给各大门派丝毫面子。
他曾说雷音寺众僧佛法武功皆一流乃是谬论,论佛法雷音寺比不过出了好几位天人的无因寺,论武功雷音寺的几位大师从来不出手,谁都看不出来是一流还是二流。他还说流云山庄现任当家就是个二流,而他那被众人称好的独子更是二流中的二流。至于瑶山派,自从瑶山十八翩失传之后,此派弟子跑得比王八还慢。而灵犀派自“千张手”舒公子之后就没出过人才,青城派全是三姑六婆,而南宫家则是一群一身铜臭的商人。而现任武林盟主的娘家英雄堡则被批得更惨,什么无视伦常,什么兄弟阅墙,什么禽兽不如,简直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可郑盟主还得笑着脸让人骂,谁让他爹不检点,娶了一堆老婆,养了一堆儿子,为了继承堡主之位闹得天翻地覆,整个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总而言之,被夏判官骂了,各大门派还得摆上笑脸敬茶,说一句:“骂得好!”
“想不到江湖倒是热闹得不逊于朝堂。”无双说罢,顿了顿,想起什么,便问南宫水月道:“既是选盟主,流云山庄必然有其他人参加,为何苏易孤身上路?”
南宫水月笑得极欢,“苏庄主倒是想来,可他来不了,他那年纪一大把的弟弟正闹腾着争庄主之位呢,苏家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
无双有些厌弃,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可这些所谓的武林世家与那些官宦世家有什么区别?大约就是争斗规模小一些,那还不如官宦世家那般经年累月的龙争虎斗有意思呢。
“历朝历代都忌讳武林中人,小七有没有想过趁着武林大会的时候派军队来清剿,可以一网打尽哟!”
南宫水月语气诱惑,可他却是从来没存好心眼的。无双自然不搭理他,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中的纷争不比庙堂之上的少,与其派兵围剿引起他们的绝地反抗,还不如让他们自个儿斗,为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为一本武功秘笈,为一把名兵器,都能斗个你死我活,都没空闲去骚扰朝廷。
“朝廷可以张贴皇榜,通缉花楼楼主南宫水月,言明南宫家便是花楼的分堂,不知武林中人会如何打算?”无双冷笑。
南宫水月顿时敛了笑,若真如此,恐怕会引起武林公愤,到那时南宫家的生意可就要真的毁得一丝不剩了,而花楼怕也没法子安稳了。不过无双不会这么做,这是两败俱伤的下下策,花楼的主要营生就是人头买卖,若把花楼逼急了,整个皇族怕是没人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缕娘在武镇?”无双忽然问道。
南宫水月有些心虚地讪笑,“小七找她有事?”
“她的调教手段一流,当年她手下一众美人可是将京城的皇家贵胄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武镇这里的怎么样?”
南宫水月僵了笑,这是玩笑,这是小七的玩笑。
可事实证明,无双没有开玩笑,她真的去了缕娘的销金窟。
刚进销金窟没多久,南宫水月就见着了一个讨厌的熟人,这人便是姚仙儿。南宫水月自然知道这姚仙儿经常来销金窟,可他故意瞒了无双,谁知无双竟派人查了姚仙儿的行踪。他倒是误会了无双,姚仙儿本就狡诈多变,他身边还有个武功登峰造极的苏长空,若让人查探必会打草惊蛇,无双来销金窟是因为她今日一早收到了姚朔的回信。
这姚仙儿果真是姚家人,不过早已被逐出姚家,他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女人,很喜欢很喜欢。武镇不大,江湖中人多是武夫,喜欢的东西很简单,无非女人、赌、酒三样,销金窟把这三样聚齐了,而其他地方多脏乱得很,姚仙儿必然会选择此处。
无双的面相与当初在山城时的不一样,可她一靠近,姚仙儿就闭了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个味道我如何也忘不了,只有孟七才有。”
此时姚仙儿仍是一副男装打扮,但他容貌秀丽,一股子阴气,体格纤细,再加上耳上的耳洞,花娘们皆当他是个女子,就连不少客人也这般以为,时不时地看他几眼,吃不到饱饱眼福也是好的。
南宫水月坐在无双那一侧,离那不男不女的远一些,看看货真价实的女扮男装总比看这怪物好。江湖中有不少女侠,爱玩爱闹,也学着男子去青楼瞧瞧,可虽说江湖人不拘小节,女子却进不了青楼,于是意思意思地女扮男装一下。此次武林盛事,有不少年轻侠女跟着父兄出门,于是这销金窟里就有不少女扮男装的客人,别有一番风情,可姚仙儿不同,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南宫水月瞧着只会恶心。
无双又恢复了纨绔的姿态,与姚仙儿靠得极近,作调戏状道:“多日不见,仙儿越发动人,可是遇着了懵懂书生进了补?”
这是将姚仙儿比作那以男子精气养眼的狐妖了,可姚仙儿显然喜欢听这话,笑得开怀,“小七最是聪明,猜出我进了补,可懵懂书生怎比得过小七,不如小七给我进补罢!”说着,他的舌已经舔上了无双的脖子。
无双“惊”了一跳,恼道:“就你胡闹,你明明知道我是女身,怎给得了你需要的男人的阳气?”
姚仙儿唇角笑意加深,“傻小七,女子的阴气可比男子的阳气补多了。”
“可不是说阴阳调和么?你是女子,还要阴气做什么?”无双故作不知。
姚仙儿面上笑意一凝,随即更深,“以后你就知道了。”
南宫水月实在看不下去,他不敢扰了无双的计划,只能逞口舌之快:“什么阴气阳气的,跟个小姑娘说这些个下作的东西!”
姚仙儿倒是不气,反而是无双瞪了他一眼,转头压低了声音对姚仙儿道:“他最近不知怎么的,阴阳怪气的,总不许我来这种地方,说是人员复杂!”
南宫水月闻言好不容易忍了笑,沉了脸,心中却在大叫:我的小七,你还能再说得暧昧一点么?让那不男不女的狠狠地误会!
姚仙儿瞥了南宫水月一眼,笑道:“傻小七,这是他喜欢你呢。他说得对,青楼里的确不干净,若是哪个客人上了眼,怕是要欺负你的。”
无双毫不在意地摊开右手道:“我武功是极好的,我兄长也这般说,不然这次是万万不会让我出门的。”
姚仙儿只当她是吹牛,并未在意,他在意的是无双的左手,似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只手就隐在无双的袖子里。他觉得奇怪,便还是问出了口:“为何藏着左手?”
无双闻言,面上笑意顿时消失殆尽,良久,她才苦笑道:“我这左手,不太方便,打小就不怎么用。”
这话说得隐晦,姚仙儿便当她左手天生有残缺,于是不再多问,只与她说些风花雪月之事。之后他又问无双为何来此,无双老实地说要参加武林大会,姚仙儿便又问她何门何派,她毫不犹豫地把南宫水月出卖了,说是以南宫家的名义进场,说罢还拿出那写了“孟七”的请帖跟姚仙儿献宝,姚仙儿只以为是南宫水月为了讨好小姑娘而做的,没再深想。
礼尚往来,无双便又问姚仙儿是何门何派的,姚仙儿倒没藏私,老实地告诉她是圣教,无双于是一脸迷茫道:“圣教?江湖门派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看着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演得活灵活现的无双,南宫水月“好意”地解释道:“近几年才崛起的,算不上大派。”
姚仙儿也不在意他故意的贬低圣教,只拣了圣教中发生的有趣事说,惹得无双笑声阵阵。然后,精彩的来了。
无双问姚仙儿会不会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南宫水月听到这话时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和无双都知道这姚仙儿武功极差,可无双明知故问,简直是戳人的心窝子。姚仙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武功不好,老实地说自己幼时体弱,不宜习武云云。无双就又问圣教会派谁去参加比武,是不是教主,姚仙儿便回答说教主没来,教中第一高手会参加云云。无双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她的好奇心,而姚仙儿一一耐心地回答了,似乎并未作假。
二人从大堂开始热闹一直聊到了大堂几乎没了人,客人们或是走了,留下的也都带着心仪的花娘就寝了,无双自然是不留下的,于是跟姚仙儿告辞。姚仙儿将自个儿住的地方告诉了无双,还说武林大会期间大家都忙得很,待武林大会后再聚,或许他得空能陪无双走一程。
待回了客栈,无双刚进房门,南宫水月就挤了进来,一边踢上门,一边朝无双扑了过去,成功地咬上无双的脖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便是警觉如无双都没反应过来。待回了神,脖子已经被南宫水月叼上了。南宫水月虽然很想狠狠咬下去,但是他不敢,虽然无双此时没动作,但他保证,只要他做一丁点儿的危险动作,无双会毫不犹豫地劈死他,她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细细地沿着脖子舔了一遍,南宫水月才松了口,无赖道:“终于把那股子妖气盖了。”
无双冷眼看着做出跟公狗抬腿撒尿占领地盘一般的行为的南宫水月,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容我提醒你一句,他留在我脖子上的口水刚刚可是都被你吃下去了!”说罢,她不管恶心得要吐出来的南宫水月,吩咐柳月备水,她要沐浴。被两条狗的口水沾到了,要多洗几遍才行,不知笨蛋和妖里妖气会不会传染。
这厢被遗忘的南宫水月也连忙吩咐阿卓备盐水,他要漱口。不行,盐水显然不够,必须让缕娘送信到药师那里,调配解毒水来。
八月初八这日,武林大会终于召开了,参加大会的人数果然可观。有不少小门派都在武林大会首日早上才到,是以会场更为热闹,可一群江湖人便在会场晃来晃去,互相结识,武林盟主也完全没有开会的意思。待到中午,饭点到了,郑盟主终于开口了,一张口便说:“饭菜已经准备好,各位请用膳!”
无双笑道:“想不到这江湖也学了朝廷的做派,迎接来客什么都不说,先吃饭。”朝廷素来是如此的,外国使者来朝贡,设宴招待,各地皇族进京,设宴招待,就连新科士子高中之后也是先吃上一顿玉林宴。
危险人物
用了午膳之后,武林盟主公布了此次武林大会的行程安排,无双这才知道原来武林大会不是几日就能开完的。
第一日是宣布武林大会开幕,顺便招待大家海吃一顿,让各门各派交流交流感情,然后公布此次大会的主要事项和整个行程安排。
第二日便步入正题,想参加比武的人报名,然后安排比武的场次以及评委等等。
第三日开始就是比武了,比武可不是比文采,若是遇上高手,必然损耗内力,如果对手以逸待劳,那就不公平了,是以一个人一天只比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至于要比多少日就得看具体多少人参加了。而在比武的过程中,判官笔全程记录,给各门各派的高手排名。
最后,重点戏来了,选举武林盟主。候选人的资格并不难得,或是门派的门主,或是在之前的比武中榜上有名的,后者完全不必自己伤脑筋,因为判官笔会综合评比,排出有资格选举盟主的人的排行榜。
最最后,盟主选完了,也该落幕了,再是海吃一顿,各回各家。当然,如果有什么邪魔歪道引起武林公愤的,在选完盟主之后,新盟主要率领全武林找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法,方便声讨。不过,如今江湖一片太平,这一步就可以省了。
前两日绝大多数人都是忽略不计的,无双关注的圣教和怡亲王世子燕青羽都没有出现。直到第三日比武开始,无双刚落座,苏长空便带着姚仙儿一行到了。不一会儿,一群神秘人到了,说神秘是因为江湖中人都不知道其门派为何名,而且那看似是门主的人物来的时候坐在软轿内,四周遮了帘子,之后又躲在自家门派的帐篷里,不露真容。不过郑盟主是知道这行人的身份的,那位神秘门主落座之后郑盟主还特地去拜会了。
无双收了目光,低声道:“竟是真人来了?”
“应该是真人。”南宫水月答道。
无双不语,若有所思。他们离开云州也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云州大部分地区还是没停雨,已经有不少地方淹了。老巢就要被淹了,燕青羽竟然还有心情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一声锣响,比武开始。看过比武的都知道,精彩与否与自身武功修为有莫大关系,若武功修为不够,即便精彩的高手对决就在眼前也是看不清的,索然无味,只能看个热闹,日后遇到土包子也能吹嘘当年看过某某高手的世纪对决。像武林大会这种盛事,参加者众多,必然良莠不齐,前几轮观众大多都能看得明白,一般无非是三种可能:高手与武功不济的对打,高手几招解决了武功不济的;两个武功不济的对打,虽是持久战,却能看得观众昏昏欲睡;两个高手对决,这就升级了,一般看不懂,跟没看到没什么区别。观众一般都想看第三种,就是看不明白也能看的新奇,可前几轮一般鲜少能见到。到了最后几轮,观众的热情会空前高涨,头跟着高手的身影甩来甩去,一个招式也没看清楚。
南宫水月说过南宫家是旁观来着,所以没人参加比武,圣教来了不少人,却只出了一个苏长空,大约是不想惹人注目,不过只一个苏长空便已足够,在场众人能与之比肩者甚少。流云山庄的苏易也算出众,上次搭无双的船时无双觉得他内力不济,如今怕是伤好了,与那日比起似脱胎换骨,他虽内力不够深厚,但那一手流云剑法在年轻一辈中的确是出类拔萃的。青城派都是女弟子,相貌都是好的,但武功却是差得远了,一群年轻女孩子在一起大多喜欢聊天嬉戏,果真应了夏时蔑那一句“三姑六婆”。
夏时蔑此时正坐在最好的位置,和郑盟主及几大门派的掌门一起。他已过不惑之年,留着八字胡,个头不高,很瘦,倒像个普通的老头,但他眼神犀利,双颊突出,两腮如刀削,明显的刻薄之相,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此时此刻,他正一脸挑剔地看着台上,对台上比武的二人并不看得起,虽如此,他嘴上却是没停,一旁的三位弟子为之代笔,记个不停,惟恐错漏了一字半句。至此时为止,夏判官还未亲自执笔,说明武林大会上还未出现能入他眼的高手。
比武第五日,此时还没被淘汰的可称得上是当今武林中的高手了,比试所耗的时辰也越来越长。此时台上站着的是苏长空,依无双的看法,他这几日的表现极其收敛,不但弃自己顺手的巨斧不用,连出招都点到为止。他如今的武功修为已至臻境,一出手便杀意凛冽,非死即伤,可他竟能如此克制,可见武功修为的飞速提升并没有毁了他的自制能力。夏判官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真实能力,亲自执笔记录这场比试。
苏易的运气是极好的,一路顺利,直到遇到苏长空才败了,不过苏长空点到为止,并未伤到他。苏长空赢他赢得轻易,之后便输了,因此苏易排名第五,苏长空排名第四,堪堪得到角逐武林盟主宝座的资格。或许其他人都被瞒了过去,但与苏长空交过手的无双和南宫水月二人自是知晓他真正实力的,夏判官显然也知道,所以苏长空败的时候他露出一丝诧异之色,随即看苏长空的眼神带了审视。
今年参加比武的人数着实多,整整比了八天才比完。今年雷音寺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位佛门弟子法号缘一,已过而立之年,他的佛法如何不得而知,武学上却是出类拔萃,参加比武的众多高手中竟无人能出其左右。而曾被夏时蔑批言自“千张手”舒公子之后就没出过人才的灵犀派也出了个武学天才,名为连之悦,虽是弱冠之龄,却能博个第二的彩头,稍稍逊于雷音寺的那位缘一和尚。
下面才是重点戏,该选武林盟主了。之前比武的前五名已经有了候选人资格,若是各派掌门有意角逐武林盟主之位,大可站出来,进行最后的比试。其实现任盟主连任是极占优势的,因为按照规矩,若盟主有意连任,只需和所有候选人中得胜的那位比一场,赢了便可连任。可郑盟主似乎并无连任之意,在最后的比试之前就弃了权,这也难怪,听说英雄堡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了。
缘一似乎对盟主之位并无兴趣,直接弃权了。这个已经是雷音寺的传统了,雷音寺在江湖上虽是泰斗,却没有出过一个武林盟主,这主要是因为和尚是方外之人,不宜牵涉太多俗事,正因为如此,雷音寺在江湖上处事最为公正。缘一若是真的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不但有可能有损雷音寺的公正名声,雷音寺中辈分比他高的怕是不知如何对待他了,毕竟武林盟主统领武林,整个武林都要敬重他。
剩下四人中,那败在连之悦手下的第三名也弃权了,事实上,即便他想参加也是有心无力,连之悦出手狠辣,毫不留情,几乎要了那人的命。虽说大多信奉点到为止,但只要上了台便是生死有命,旁人Сhā手不得。
其余三人皆参加最后的比试。缘一不参加,连之悦便是第一,他参加是理所当然。苏长空的武功本就比连之悦高,他参加可以理解。奇怪的是苏易,他的武功差这二人不少,可以说毫无胜算可言,而他本人不似是个贪恋名利之人,为何要参加?无双心里转了个弯儿便明白过来,应该是苏庄主的意思罢,若是儿子做了武林盟主,他那弟弟必然不敢再造次。
接下来轮到各派掌门了上场了,几个大派掌门纹丝不动,对盟主之位丝毫没有企图。其实这武林盟主之位不是好坐的,在天下太平朝廷掌握大权的今日,武林盟主几乎可以说是免费的苦力,整日里处理的都是小门小派冲突的杂事,若是大派冲突,不等盟主出面,朝廷就先动手了,想为本门本派捞点好处都有限,大派的掌门们都明白这一点,所以若是没有别的企图是不会争着做盟主的。大门大派的明白这一点,小门小派的见识短,可今年比武胜出的都是不好相与的,能做到一门之主的都有些眼力见,一是怕死,二是怕输了丢面子,所以一个看一个,就是不上场。
郑盟主不参与,那么最后只有三人角逐盟主之位,这是数十年来最为容易的一次盟主之争了。远的不说,就是郑盟主参加的那次最后加上掌门们也有十多个候选人呢。
第一场就是苏易和连之悦的比试。虽然苏易比连之悦年长,但他的武功比连之悦要逊色一些,只是他二人在之前比武中并未对上,围观之人的情绪还是高涨的,都想看看连之悦这个第二是否名副其实。
二人行过抱拳礼后,后退几步,神色瞬时一变,皆警惕地看着对手的一举一动。苏易为人正派,自是礼让,连之悦便也不客气,先出了手。二人并未对过手,是以初始出招皆留有余地,以试探为主,百招之后才逐渐动了真格。这已是比试的老套路了,不过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现在是能看清的,待二人比至激烈时大部分人就只能靠自己的想象“看”了。两人也真真是好耐心,两百招之后招式才凌厉起来。
无双看得明白,不是二人耐性好,而是苏易的流云剑法的确厉害,每一次都能化解连之悦的毒辣攻势于无形,是以一般人看不出连之悦招式的厉害。两百招已经耗了半个时辰,苏易的内力不及连之悦,逐渐落了下风,连之悦的攻势越发猛烈,逼得苏易不得不竭力抵挡,这才让众人看出凌厉之势。如此,苏易其实是乱了自己的阵脚,场上之势已被连之悦控制住了。
南宫水月轻笑一声,不出一百招,苏易必败。
果然,五十招之后,即便是一般人也能看出苏易落了下风。再过三十招,苏易已然毫无取胜之机,然则他不能在完全败了之前认输,是以只得继续比下去。一般这时,占了上风之人只需寻个破绽将另一人逼出场,便可胜了。可连之悦偏偏不这么做,还是一味的攻击,他的招式刁钻毒辣,完全不似名门正派,可那指上功夫确实了得,想来的确出自灵犀派,灵犀派本就是以指上功夫出名的。
正在此时,连之悦一剑格挡住苏易的剑,未持剑的手一指点向苏易的剑身,那一指用得巧妙,内劲沿着剑身击中苏易持剑的手,苏易手上剧痛,手中之剑便脱了手,飞出场外。此时,苏易已然败了,可连之悦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苏易的武功本就不如他,如今又没了剑,使不出擅长的剑法,完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
只见连之悦冷笑一声,直接攻向了苏易的要害,这一击若是中了,非死即伤,可苏易却似傻了一般,完全不知道闪躲。无双瞧得分明,那连之悦用了阴招,暗中点了苏易腿上的麻|茓,使得苏易移动不得,可这一招使得隐蔽,没几人能看到,而看到之人都是老油条,皆不愿出手相助。
西西看到这一幕,心几乎要跳出来,想大喊“苏易快躲”,可就是出不了声。
眼看苏易不躲不闪就要吃下这致命的一击,无双出手了。她手中利剑出鞘,直直地飞向连之悦,连之悦为了躲避利剑,只得收了对苏易的攻势,可避过剑后他又攻向苏易,苏易似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傻站着不躲不闪。此时,西西终于叫出声来。无双双目一寒,直接飞身上台,阻了连之悦的攻势。连之悦似是完全不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依旧不依不挠,似是必要置苏易于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被某位姑娘说中了,果然有榜单,于是接下来几天又会艰难的日更,求虎摸
比武惊变
连之悦锲而不舍,而苏易就跟活靶子一样站在场中一动不动,无双既要护苏易,又要压制连之悦,着实不便,于是一掌拍向苏易,苏易立即摔出场外,西西见状几乎吓停了心,连忙跑过去,见苏易并未受重伤,这才放下心来。苏易见她红了眼,连忙和声对她解释,她才知道那一掌极轻,只是为了送苏易出场。
连之悦眼见胜利在望,却被人钻了空子,怒红了双眼,转而攻向无双。无双根本不是候选人,此时却在台上与候选人比武,简直荒唐至极,可却没有人叫停。围观之人都等着看热闹,而那有名望的大派掌门想要制止这场无意义的比试,却被夏时蔑阻止了。自无双上台,夏时蔑那双眼就亮得惊人。夏时蔑的理由很简单,他从无双运气上台时就看出无双内力深厚,年纪不大却有这般深厚内力的武林中不多见,他觉得此人可与此次几位青年才俊媲美,所以他打算将这隐藏着的高手记录在册。
无双的内力的确胜过连之悦,可她不好显露,因为苏长空在场,她不能引起苏长空注意,露了行迹。可连之悦的武艺的确出众,那一手指上功夫颇得灵犀派的真传,用的都是巧劲,却很是缠人,又阴毒刁钻,令人防不胜防,着实麻烦。无双此时已然厌恶面前这阴狠毒辣之人,动了杀心,却不可表露出来。她有意无意地瞥了苏长空一眼,见苏长空面色如常,心下稍安,专心对付红了眼的连之悦。
苏长空确实没怎么在意,可姚仙儿却低笑着说了一句:“原来她武功这么出众,我还以为她是骗我来着。”
苏长空心中一惊,他知道姚仙儿的癖好,如此说来,这突然杀出来的人竟是个女子,就连他也走了眼。这个年纪却武功高强的男子在江湖上虽不多见却也不少见,可若是女子,便难寻了。他心中惊疑,便问:“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姚仙儿有些诧异,苏长空是从来不管他胡闹的,但他见苏长空面色冷肃,像是遇着了严重之事,便回道:“叫孟瑞,家中排行第七,旁人都叫她孟七,我只知道这么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孟七?”苏长空话到了舌根又咽了下去,在心中绕了几圈,落进了腹中,随后露出一丝冷笑,道:“此次武林大会的收获比预期的要大!”
说话间,连之悦又出了阴招,无双瞧得分明,是金针,若是入体,便随血液行走,很难取出,过|茓时疼痛无比,若过重|茓便会能置人于死地,即便有幸避过,最后金针入心,也是无药可救。无双堪堪避过,连之悦一剑刺来,无双再避,连之悦便抓住这个空挡弹出一指,这次无双无论如何都是避不过了。就在此时,一道劲气射来,直奔连之悦,连之悦面上一惊,连忙避过,无双这才缓过一招。
连之悦避过之后又急急攻向无双,不给无双喘息之机,无双连忙换左手执剑,又以牙还牙,用指上功夫弹开连之悦的剑势,左手执剑呈刀势砍向连之悦的右肩。这一剑若是砍中,连之悦的左臂怕是要废了,可无双并未以刃对他肩膀,自然也未重伤于他。只是无双那一剑用力极大,连之悦被压得单膝跪地,可他却还是不甘心,强力举剑刺向无双,被无双一脚踢下台。
灵犀派众人连忙过去扶人,其中有个姑娘指着无双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自上台?”
无双淡声道:“堂堂武林大会,点到为止即可,何必痛下杀手?”
那姑娘更怒:“比武有比武的规矩,生死由命!”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拉了那姑娘一把,随后对郑盟主拱手道:“还请郑盟主做主!”
郑盟主这下不得不出面了,虽然连之悦出手狠毒在先,可台上之人的的确确违反了规定,他看看灵犀派那边,灵犀派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着他给公道,他再看看无双那边,头疼不已。此人武艺高超,绝非池中之物,怎好得罪于他?
正当郑盟主踌躇之时,夏时蔑冷哼一声:“又不是比不过,光明正大地赢了便是,何必出阴招夺人性命?果真是个下作门派!”
夏时蔑这番话说得灵犀派众人都面色涨红,年轻弟子几乎要扑上去跟他拼命,都被方才说话的中年人拦了,而灵犀派掌门则稳稳坐着,不言不语,只看着郑盟主,意思很明显,要郑盟主做主。
最终,雷音寺的主持海印大师开了口:“阿弥陀佛!方才的确是连施主赢了,不过赢得并不光彩。”
郑盟主闻言更为难了,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无双突然说道:“既是连之悦赢了,便按他赢了算,在下不过是想救人一命,并无捣乱或参加比武之意。”
连之悦身边那姑娘不服:“你伤我连师兄,害我师兄不能参加下面的比武,居心不良,难道就想这么算了?”
无双冷笑:“在下虽将他踢下台,却未伤他分毫。”
那姑娘还要再言,却被连之悦制止了。那中年人连忙为连之悦检查,发现无双并未说谎,这才缓和了面色。郑盟主见状也放了心,判连之悦赢,稍作休整,下午与苏长空进行最后一次比试,若是连之悦赢了,便是新的武林盟主。灵犀派众人当下又道不公平,连之悦要比两场而苏长空只比一场云云,被灵犀派掌门一声怒喝制止了。
下午,苏长空与连之悦比试。连之悦果真没有受伤,出手一如既往的毒辣,苏长空先前还能与之打个平手,三百招之后逐渐落了下风,五百招之后不支,六百招之后完败。连之悦大约已经受了教训,学会了点到为止,并未再下杀手。
至此,新盟主人选已经定了,不过交接大典在三日后,想看热闹的还要多留几天。
无双一回去就召了龙一出来,沉声道:“本王记得怡亲王世子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根本不可能习武。”
可那道劲气无双看得分明,的确是从燕青羽的帐篷里射出来的,当时他那两个随从中有武功的在帐篷外,在帐篷内的那个脚步轻浮,不似会武之人,那道劲气极有可能是燕青羽射的。
不等龙一回答,南宫水月就答道:“的确是先天不足之症,长寿已是奢侈,不可能习武,更不可能达到那等境界。”见无双抬头看他,他才得意地解释道:“不过这世上有一种奇功,只要配合服用一种神方,功成之后便可自我修复,先天不足之症也不在话下。”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任谁都不会相信,不过无双却是信了,冷笑:“如此好事,怎会从天而降,代价呢?”
“短命!”南宫水月笑道:“他最多活不过十年了!”
无双并未质疑,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便让龙卫盯着圣教一行和燕青羽一行,回过头来见南宫水月还在,巴巴地看着她,不觉有些好笑,便缓了面色问他:“依你看,苏长空为何故意输给连之悦?”
“有两个可能。一是圣教不想要盟主之位,只想让苏长空代表圣教在武林上露个脸;二是连之悦与圣教是一伙的,苏长空参加比武就是为了捧连之悦,让连之悦顺利地坐上盟主之位。”南宫水月说罢,不等无双再问,又道:“若想知道圣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查查往年圣教的举动就是了。”
这并不难,可对此时的无双来说却不简单,十九龙卫有九个跟着琥珀在容州,剩下十人要不动声色地监视两帮人马,着实有些艰难。南宫水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番好意道:“小七若是需要,我必然倾力相助!”
无双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多少银子?”花楼是做生意的,既然他肯相助,她自然要付银子,为了大燕的天下,多少银子她都能付。
南宫水月笑得眯了双眼:“谈钱伤感情,只要小七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交易,无双听了南宫水月的条件后觉得成本尚在控制范围之内,欣然应允了。南宫水月更高兴,立即把任务交代给花楼中人。
“苏长空,你为何不按照教主吩咐的去做?”姚仙儿怒道。
本是安排好了的,连之悦杀了不听话的苏家的人,可以威吓苏家,而连之悦在武林大会上下了杀手,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此时苏长空再赢了连之悦,坐上武林盟主之位便是众望所归。教主虽然不在乎这个盟主之位,可盟主之位可以帮教中网罗人才,更方便教主用江湖中人挑起事端,牵制朝廷,所以武林盟主之位圣教势在必得。可没想到从来没有违抗教主之令的苏长空竟敢擅自做主,故意输给了连之悦。若是苏长空一人担责任,姚仙儿便不会如此生气,可此次武林大会事宜乃他和苏长空二人负责,苏长空办砸了事,他也要受惩。
苏长空放了信鸽离去,并不把姚仙儿的怒火放在眼里,不以为意道:“苏易没有死,武林中人不会对连之悦很反感,连之悦也是教中人,我做盟主和他做盟主都是一样的!”
姚仙儿咬牙:“你别忘了,他还是灵犀派的人!”
“即便如此,他也逃不过你的手,只要你动手,我们就能控制他。”苏长空说得理所当然。
姚仙儿大怒:“苏长空,你……”
不等他说完,苏长空就打断他道:“此事我会亲自跟教主解释,不会连累于你。”他说着竟然笑了,“教主或许还会赏赐于你,毕竟你引来了一条大鱼!”
晚膳还没用,西西就找上门来。见到无双,她一脸担忧地说:“恩公,苏易的双腿还是不能动弹丝毫,恩公既然救了他,不如就救到底罢!”
无双几人都是易了容的,西西没认出来,只当是哪个好心肠的侠士。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找上这不认识的人,可苏易的腿一直没有知觉,她寻了不少大夫来看都不管用,她又不敢去找罪魁祸首连之悦,连之悦如今已是武林盟主,要杀苏易易如反掌,西西还记得他在比武时就想杀了苏易,是万万不敢奢望连之悦会善心大发的。万般无奈,她想起那在台上救了苏易的高手,觉得他可能有办法,这才打听了找上门来。
无双与连之悦交手时便差点吃了他的亏,此时听西西道来,便觉苏易也是吃了金针的亏,当下便跟西西走了。
待亲自看了苏易的腿后,无双肯定那射进|茓位的正是金针,取出还未行走的金针不难,但已过了几个时辰,必然有金针随着血液行走到其他部位。于是无双问道:“下了台之后身上可有疼痛?”
苏易蹙眉道:“有几处大|茓剧烈疼痛过,但没过多久便不疼了,此时又有一处正开始痛。”
无双连忙朝他痛的|茓位按去,肯定是金针在过|茓,便运功逼出此处的金针。逼出金针之后,苏易顿时不痛了。可留在他体内的何止这一根,不知残余金针所在何处,若贸然运功,恐使金针走得更快或刺进重|茓,无双便让西西去买大块的磁石,将金针一一引至小的|茓位,再行吸出来。
此番取针虽然看似简单,但苏易却是吃了苦头,疼出了一身汗,不一会儿便倦极睡去。西西放了心,朝无双真心道谢。
无双这才开了口:“西西,明日就带他离开武镇,这里不太平,不宜久留。”
西西闻言一惊,随后才反应过来,知道眼前这恩公就是无双。她白日里差点眼睁睁地看着苏易被杀,哪里还不知道厉害,当下也不好奇多问,就应下了。
暗潮涌动
龙卫与花楼查到的东西差不多,圣教和燕青羽来参加武林大会似乎都是为了网罗人才。往年也有不少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人成名之后却不再在江湖上走动,大约是成了圣教的爪牙或是成了怡亲王府的门客。
圣教的手法有些下九流,似乎是用姚仙儿配制的药物控制了那些青年侠士,相比之下,怡亲王府要光明些,不过无双并不认为怡亲王府光明。圣教算是半个江湖门派,网罗江湖高手还说得过去,而燕青羽志在大燕天下,网罗武夫远不如拉拢朝中众臣用处大,况且官员贪财贪权,极易收买,可江湖中人多桀骜不驯,很难控制,燕青羽不会指望这些武林高手替他夺天下,大约是生了暗杀行刺的主意。
无双睨了桌上的请帖一眼,似乎她那无心的救人之举入了燕青羽的眼,这才第二日就找上门来了。稍作思索,无双就决定赴宴,去见见那个本该缠绵床榻的世子以及那些他想要网罗的青年侠士。
无双本以为燕青羽还请了别人,谁料竟只请了她一人。无双单刀赴会,燕青羽亲自相陪。寻常的富人宅邸,并无精致的装饰,没有丝竹之声,没有美人相伴,只有清酒一壶、斋菜几盘。燕青羽招呼无双之后便未再开口,无双也不问,待用了这简便的晚膳之后,上了茶,燕青羽才再次开口。
“孟大侠觉得这茶如何?”
无双放下茶盏,道:“茶是普通的茶,不过是今年新茶,极香。”
燕青羽想是满意这个答案的,笑道:“陈的好茶不如新的劣茶,可很少有人明白这个道理,在下若是没看错,孟大侠才是今年武林大会中最出众的人物!”
“阁下谬赞了。在下并无角逐武林盟主之心,只是游玩至此,凑个热闹,见擂台上有人出手卑劣,看不过眼,救人一命罢了。”无双若有所指地看着那雕刻了经文的香炉,接着说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在下不出手,阁下想必也会出手。”
燕青羽却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道:“孟大侠的出身很好啊!”
无双坦然回道:“老父耕耘多年,兄长睿智勤勉,挣得偌大家业,在一方有些势力。”
燕青羽笑着摇了摇头,“江湖中人多是莽夫,脱了莽夫这个范围的多桀骜不驯,在下往日招待江湖人皆是美酒佳肴为衬,美人环绕在侧,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若如今日招待孟大侠这般招待旁人,怕是早就掀桌走人,必然不会有孟大侠这般好的耐心。冒昧问一句,孟大侠可是南宫家的人?”
“在下并非出身南宫家,只是极少出远门,兄长不放心,请有人照拂在下而已。”无双淡定自若。
燕青羽没有就这个问题锲而不舍,而是命人摆上棋盘,笑着对无双道:“孟大侠可愿与在下对一局?”
对弈之道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无双欣然应允。
二人皆不紧不慢,稳扎稳打,以防守为主,似乎都在等对方出手。
燕青羽眼中有着明显的欣赏,“孟大侠如此年纪竟有这般心性,很是难得。”见无双不语,他也不以为意,似是认输了一般,主动发起攻势,一边落子一边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心浮气躁的,在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能如孟大侠一般不动如山的年轻人了。官宦世家中很少,武林之中更少。”说罢,他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孟大侠的官话说得真好!”
无双化去燕青羽的攻势,淡然道:“祖辈皆是京城人士,在下祖籍燕京,也在燕京出生,平日家中众人说的都是官话。”
“孟大侠家中人口众多,可是望族?”燕青羽问得似是无关紧要。
无双浅笑:“父母早逝,在下只得一位兄长一位幼弟,不过家族势大,兄长娶有几房妻妾,便显得人口众多,其实正儿八经的孟家人只有在下兄弟三人罢了。”无双虽然说得隐晦,却是实情,虽然皇族众多,但在她心里的亲人只有先帝先皇后及燕瑞,琥珀勉强也算在内。
“不知孟大侠可听说云州多处遭了水患?”
“略有耳闻。”
“云州百姓年年祭拜上天,敬佛拜佛,为何佛祖却不庇佑?”燕青羽问得深奥,神色却淡然如昔。
无双闻言却是笑了,“阁下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在下?”
燕青羽摇头,“一家之言,恐有狭隘,遂想听听孟大侠的高见。”
“云州百姓也好,大燕百姓也好,天下百姓也好,都是凡人。人是万物之首,既然上天给了人独一无二的智慧和丰厚的资源,必然也要收回一些东西,天灾便是天命,凡人预料不到,也反抗不了,那么就只能接受。至于佛祖,”无双指着那雕刻了佛经的香炉,道:“阁下想来也是信奉佛教的,那么佛祖可有保佑阁□体安康?佛祖渡人向来如此,佛在心中,渡不渡在自己。”
道理很简单,信仰放在心中,要行动只能靠自己。
“孟大侠以为何为天下?”燕青羽攻势又起,又问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无双守得轻松,一本正经地答道:“就字面意思来说,苍天之下就是天下,就连地下百尺千丈都在内,你挖得再深也逃不出天下的范畴。”
无双答得莫名其妙,燕青羽却是夸道:“孟大侠是有大智慧的人。”
“惶恐至极。”从无双出生至今怕是还没说过惶恐之类的话,今日倒是开先例了。
“孟大侠可有家室?”这话问得有些唐突。
无双却无被人窥探的恼怒,坦然说道:“说来惭愧,因有兄长庇护,终日玩乐,从未想过成家之事。”
“孟大侠也不必惭愧,因家族父兄庇佑得以享乐的年轻人极多,却极少有孟大侠这般坦然的。年轻人大多气盛,不愿承认自己靠父辈养活,享用着父辈提供的一切的同时,厌恶旁人提及父辈的恩惠。”燕青羽说得并不苛刻,世家大族常出这种子弟,生怕别人提起父辈的名号盖过自己的风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尚且不能顾全,哪管得了别人。”无双说着叹了口气,露了些苦意,“与阁下一席话,在下心中深有感触,同是家中一员,兄长早早就担起责任,在下却只顾着玩乐,待此次归去在下也要担起自己的担子,挣家业在下或许比不得兄长,但成家立室传宗接代却是不难的。”
“孟大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燕青羽露出一丝调笑之意。
无双轻笑:“那倒没有,不过家业颇大,联姻也是常事,若能以此助兄长一臂之力,再好不过。”
燕青羽有些惊奇:“孟大侠原来并不排斥利益联姻么?在下以为富贵子总要自己挑选妻室的。”
这话说得有些偏了,虽说世家也常出忤逆子,但大多数还是遵循传统的。大族之间联姻乃是常事,大燕的风气还是开放的,年轻男女议亲时能见上一面,若真是看不上,也是可以另选的,比盲婚哑嫁要好得多了。
“既享了权力,便要尽自己的义务,很公平。”无双说得理所当然。
“是人便会有**,若是求不得,又该如何?”此话说罢,燕青羽的攻势猛烈起来。
无双不敢有所松懈,紧紧防着,面上却风轻云淡,“一个字,等。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若是等不到呢?”燕青羽的攻法奇怪,可称得上乖僻。
“那就说明那东西不属于我,不是我的求也求不到。上天很公平,拿走一些便会送还一些,赐予一些便会收回一些。”
燕青羽闻言只是轻笑一声,不再开口。
“阁下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无双忽然说道。
燕青羽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笑问:“孟大侠如何看出来的?”
无双闭上双目,轻轻一嗅,“这香是返魂香,说返魂自然是有些夸张的,但常年吸入能使人长寿。阁下茹素,想来进不得油荤,这是体弱之症。阁下信奉佛教,香炉上都刻有祈福经文,大约是求佛祖庇佑的。其实在下有些好奇,以阁下的身体,是不宜习武的,可在下昨日才被阁下的一道劲气所救,不得不信。”
都道怡亲王世子先天不足,脏腑亏损,肺经尤甚,患肺病之人必消瘦无比,肤色蜡黄,咳嗽不停,可眼前的燕青羽肤色白皙,体格壮硕,嗓音清晰,从无双进门到现在都没咳过一次,十足一个健康的中年男子。肺病最是难治,即便治好也会留有后遗症,可燕青羽似完全康复了一般,令人惊奇。
燕青羽有些惊奇:“孟大侠懂医理?”
“略知一二。”
燕青羽并未回答习武之事,而是夸起了无双:“接触越多,孟大侠给人的惊喜越多,就似那宝藏一般,让人忍不住地往下挖。”话锋一转,燕青羽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意图:“在下家中略有薄产,然自幼体弱,常年卧病在床,出不得门,遂喜招武林中人作门客,平日讲些外面的稀奇事,以作消遣。如今虽病体大好,却习惯与爽快的江湖人相处,遂来参加武林大会。不瞒孟大侠,在下一眼相中了阁下,打算招揽阁下,不过今日一番交谈,在下万不敢再唐突阁下,只望孟大侠以在下挚友的身份来敝府住上几日。”
无双落下一子,笑道:“能得阁下青睐,是在下的荣幸。可在下已然决定要担起自己的担子,只能辜负的阁下。”
燕青羽本就没想过能轻易招揽到此人,当下也不在意,可再观棋盘,却是无子可落,他输了这一局。
“以阁下的年纪,还能如此动如雷霆,很是难得。”无双淡笑,指着最后落子的位置,道:“以攻为守!”
“好一个以攻为守!”燕青羽大笑。
天色已晚,一局已过,无双顺势提出告辞,燕青羽并不阻拦,只道日后还要请孟大侠来对上几局,无双自是连连应下。
待无双离去,彭涛低声道:“爷,此人不简单,又不可为爷所用,可要属下处理了他?”
“不可!”此时燕青羽已经恢复了一脸冷色,沉声道:“就因为不简单,才不能轻举妄动,莫添新仇。你也不必担忧,他虽不能为我所用,但也不能为他人所用。”
“是。”
无双回去之后便让南宫水月吩咐花楼中人去燕青羽的地盘捣乱,她如今不宜和燕青羽正面对上,若要光明正大地声讨却是师出无名,可她不能任由燕青羽坐大,只得在他背后放一把火,剪除他的羽翼。况且燕青羽是个精明之人,若是相处久了难保不会猜出她的身份,实在不能让他久留,让他的地盘乱了,逼他回云州。
一日后,连之悦继任武林盟主,此次武林大会圆满结束。人微言轻的小门小派都识相地走了,可大门大派多是让一部分弟子先回去,留下一些人协助新盟主熟悉事务。回去的自然是普通弟子,留下的才是出众的,这下本就奔着招揽人才来的圣教和燕青羽也滞留武镇,无双自然也是不走的。西西早就以苏易重伤为由走了,也省了无双分心。
燕青羽时常邀请无双对弈,无双惟恐他起疑,十次有七八次应约。二人对弈之时,或议国家大事,或论日常小事,或是互相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倒是趣味相投,有惺惺相惜之意。
半个多月的相处,使无双摸清了燕青羽的性子。此人极为矛盾,或似老僧一般看破红尘,或似乖张少年一般剑走偏锋。说起来很简单,大约是他也向往平静的生活,却又不甘心一辈子平淡度日,想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般闯出一番事业,这大约与他幼时体弱多病有关。而这些,都能从棋盘上他的战术攻势中看出来。
重阳之约
无双其实很忙,除了应燕青羽的约之外,一概不出客栈的门,因为她在想方设法削弱圣教和燕青羽两方的实力。她本想从长计议,可既然与南宫水月做了交易,便要物尽其用,她有什么布局只要吩咐花楼中的棋子上就行了。趁着苏长空和燕青羽还在武镇,她不动声色地在他们身后捅刀子。
南宫水月也没闲着,亲自指示缕娘去挖这两帮人马的底细,惟恐无双吃了亏,真真是尽心尽力地帮忙了。
待到九月,无双的布局终于起了效果,燕青羽急急跟无双道了别,赶回云州,又两日,苏长空一行也走了。南宫水月恨不得放爆竹庆祝,可他还记得和无双的约定,于是马不停蹄地准备去了。待一切就绪,他又苦恼了,无双似乎完全不记得重阳之约了,整日忙着处理两帮人马传回来的信息,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无双都没有履行约定的意思。到了九月初八这一日,他也不暗示了,直接赖在无双房里,打算无双再不开窍他就强制性要求。
从早上起床起,南宫水月就紧紧地盯着无双,寸步不离,可无双习惯了他的怪异举动,视若无睹,气得他胸口闷痛。可他不愿示弱,想等无双自己提起这个约定,于是一声不吭地盯到了晚膳后。
柳月打好了洗澡水,有些为难地看着南宫水月,道:“南宫公子,主子要沐浴了,公子若是有事,不如等主子沐浴后再谈。”
南宫水月还气着,闻言狠狠地瞪了柳月一眼,闷哼一声,既不开口,又不离去。
九月的天已经凉了,再耽搁水就要凉了,柳月有点急,便请示无双。无双倒是大方得很,走到屏风后面,直接脱了衣裳进了浴桶,可怜南宫水月在外头,听得到声响,却看不到景色,心里跟有成千上万只猫爪子挠一样。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南宫水月并未听到无双出水的声音,料想她在闭目养神,只听她吩咐柳月出去,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不少,夹杂些水汽,使得南宫水月越发心痒难耐。
柳月迟疑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还是听命出去了,刚关上门就遇着了阿卓。阿卓岂会不知自家楼主这些日子折腾了什么事,心中了然,便笑着拉柳月走了,不再打扰那二人。
房内,南宫水月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想偷看几眼,却又怕无双发怒,趁机赖了二人的约定,他才不信一言九鼎,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无耻,就没见过朝廷之中有哪个大臣说话算话的,都是能赖就赖。
南宫水月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无双把柳月赶出去,大约是想私下跟自己说约定的事了,于是他耐着性子等着。可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无双开口,他不禁暗想,莫非无双真想赖掉,他有些忐忑地开了口:“小七,我们的重阳之约……”
“唔……”无双轻哼一声,“本王还以为你忘了呢。”
到底是谁忘了?南宫水月气闷,想到这几日的暗示都打了水漂,他不禁悲从中来,不由委屈道:“小七,我都问了你好几天了。”
无双闻言轻笑一声,似是心情极好,“你喜欢含蓄,本王岂能扰了你的兴致!”
南宫水月闻言更闷,不过无双的笑声很是悦耳,勾得他情不自禁地向屏风处走了几步,无双似是没有察觉,犹自说道:“既是约定好了的,本王不会食言,明日听你安排便是,你也不必性急。”话音刚落,无双就发现南宫水月已经无耻地走到屏风这边来了,双目灼热地盯着她,口中喃道:“小七……”
无双倒是没恼,指望南宫水月学圣人知礼义廉耻是不可能的,她挑了下眉,冷眼看着南宫水月,唇角犹带了一丝笑意,道:“怎么?你想要本王提前履约?”
这句话就跟解开了南宫水月的|茓道一般,他欣喜地欢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强抱无双入怀,口中吐出的不知是喜不自禁还是喟叹:“小七……小七……”
无双有些无奈地被一只狼狗抱着,心中微叹,看罢,想让南宫水月学会不无耻都难。她方才出口的明明是问句,可这人偏偏当成了肯定句,直接付诸行动了。
堂堂燕王岂能任他放肆?无双双目一沉,南宫水月直接落入了浴桶中,无双死死地按住他的头,恨不得直接淹死了他,一了百了,可他就跟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稍微使了几个巧劲就挣脱了,大大方方地从无双背后冒出来,胆儿肥地拥着无双,光明正大地吃着无双的豆腐。他算好了的,无双沐浴,那剑总不会跟着一起沐浴,两把剑都挂在屏风一角呢,只要他按住无双的手,就不会有性命之虞。
无双知道他胡闹惯了,但此次出行南宫水月并未对她失礼,此次又尽心尽力帮她,心中自然对他少了些敌意,此时也未生杀意,便想喝斥他离去。可话未出口,南宫水月温热的舌便贴上了无双的颈项,顺着大动脉上下蠕动,似厮磨一般。无双警醒惯了的,何曾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别人眼下掌控在别人手里,此时此刻她必然心生危机感,可这种危险的感觉和脖颈上的热度结合起来,倒是致命的诱惑。无双双目微沉,没有再动作。
南宫水月见无双没有甩开他,便知她默认了,当下舔得更加卖力,灵巧的手指也没闲着,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让无双投降求饶。可无双自制力非凡,岂会如他所愿,恁的一声不吭,就连呼吸吐纳都没乱。南宫水月气恼,飞快地解了自己的衣裳,滚烫的肌肤贴上无双微凉的背,顿时有说不出的满足。肆虐的双手从胸前移到下面,在私密处摩挲着,猛地进入,退出,再进入……
听到无双的气息有些变了,南宫水月得意地咧开嘴笑,随即轻轻咬上无双的肩,刚使点劲,却又舍不得,随即又用舌头来回摩挲,似在安抚。灵舌顺着肩线回到脖颈处,一路向上,来到耳后,不紧不慢地撩拨着。耳后有几个|茓位,很是敏感,是人都禁不起这般撩拨,无双也吃了这一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南宫水月双目一沉,一口咬住无双的耳垂,这一口并未留情,使得无双闷哼了一声,而这一瞬南宫水月也进入了无双。随着缓慢的律动,南宫水月松了牙,软舌不停地舔舐耳垂上的牙印,而后轻轻吮吸,似是上瘾了一般,不肯松口。律动越来越快,那水怎能禁得住这般撞击,纷纷溢出桶去,一时间房中水声四溢。
放心不下的柳月偷偷来到房外,他这些日子功夫有所精进,耳力也强了不少,是以贴着门缝能将房内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明白房中二人在做什么事后,柳月终于放了心,可又生出一股失落,呆呆地,不知离去。阿卓本就不放心他,见他不在房中,便知他跑来这里,连忙跟来,见他在门外发呆,连忙拉了他离去。
待回到房中关了门,阿卓才开口训道:“主子的事哪里轮到我们做下人的管,你怎么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柳月回过神来,见阿卓一脸担心,连忙笑着说他只是怕那二人动起手来。
阿卓轻轻叹了口气,方才她真的吓坏了。那两位主子武功高强,耳力惊人,若非此时大意了,必能听到柳月的脚步声,燕王如何她是不知,可她家楼主是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几分的,当年她去伺候楼主前夜宿就曾提醒过她,主上性子乖张,心思诡秘,令人捉摸不透,她伺候了这几年,真正明白了夜宿所言非虚,说白了,楼主就是喜怒无常,别看他平日笑嘻嘻的,转脸一变他就能要人的命。自家主上对燕王的心思阿卓看在眼里,知道那心思是越来越深了,若柳月还不知好歹,主上岂能容他活命?
看柳月小心藏着的失落之色,阿卓心有不忍,便又劝慰几句。
桶里的水早已凉了,可无双和南宫水月的身体却是火热的,浑然不觉凉意。待平静下来,方觉再洗下去就要染了寒,这才出了浴桶。南宫水月刚刚用了大餐,心满意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无双,生怕她不痛快。待他忙完,回首一看,无双支着头侧躺在床上,中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领口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南宫水月心中的弦顿时断了,又要扑上前去。
扑到床边,无双的脚点住他的腹部,南宫水月看到腿上风光,喉结一动,却又不敢妄动,只见无双冷笑一声,道:“尽兴了?”
南宫水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无双了然:“没吃饱?”
南宫水月露出讨好的笑,“要是有个夜宵就再好不过了。”
“瞧你这点出息!”无双冷哼,随即收了脚。
南宫水月大喜,连忙扑向无双。无双连忙让开,待南宫水月上了床,她身子一翻,坐到了南宫水月的上方,亮得惊人的双眸紧紧锁住南宫水月,道:“本王还未尽兴!”
这句话落到任何一个男子的耳里都是致命的,南宫水月心中忿恨无比,当下就要起身再战。无双轻笑着按住了他的双手,道:“本王由你放肆了一回,岂能由你放肆第二回!”说罢重重按了他的气海。
南宫水月顿觉真气散了个无影无踪,无双这是要他无力反击,虽是不满却也没有办法,只得由了她去。
燕王是个睚眦必报的,一口咬上了南宫水月的耳垂,南宫水月闷哼一声,委屈道:“小七,你这是报复!”
无双欣然赞同,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本意,继续蹂躏他的耳垂。
南宫水月几乎要泪流,“小七,我没咬这么重!不信你照照镜子,现在连个印儿都没有了,就是红一点儿。”
无双才不理他,又是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这一口咬得更深,南宫水月可以肯定出血了。平日里见无双冷冷淡淡的,谁知道她牙这么利,此刻利牙还摩挲着大动脉,似要狠狠咬下去,吸干他的血。不过此次无双倒是善心大发了,不但没有咬下去,还来回舔了舔,安抚了他一番,惹得他口干舌燥的。
无双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潮湿的双眼,红润的肤色,被蹂躏得红肿的耳垂,还有那一副委屈的指控的神情,燕王心情大好地感叹:“果然美人被蹂躏后会更加动人!”
南宫水月悲愤了,他这是被调戏了罢?没错,他肯定是被调戏了,而且还要继续被调戏、被蹂躏下去!
南宫水月没空再悲愤,因为无双的手段娴熟老练,已经让他乱了气息,可无双偏偏吊着他,在他几近绝望之时再给了他,让他体味了一把“绝处逢生”。
酣畅淋漓之后,南宫水月已经能聚起真气了,但是他却没有反攻,因为在他心里,明日更加重要,他要保存实力,明日让无双输得心服口服。他心中暗道:小七啊小七,今日就先让你得意,明日也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最重要的是,让你也尝尝我今日所受!南宫水月此时全是小人心思,所以他惟恐无双耍赖,入睡之际还不忘提醒无双道:“明日才是约定之日,今日就算利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收点利息不为过罢?”
无双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当下也没跟他计较,便道:“不为过,很公道。”
南宫水月得了无双的保证,心满意足地拥着无双入睡,可他一想到明日就兴奋不已,忍不住又折腾无双,缠着她东拉西扯的,说些不知所谓的话,惹得无双厌烦,差点被无双一剑砍了,这才消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JQ啊JQ
香消玉殒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之日。
一起床,南宫水月便宣布了今日的行程——登琼山,无双并无异议。当初南宫水月助无双的条件就是九月初九这一日无双要听他的命令行事,不过他不能命无双做危害大燕江山危害皇族之事。
无双是来过琼山的,当年这里是庄亲王的封地,因为琼山是天险,庄亲王曾把粮仓设在琼山上,但无双请了郑亲王世子燕君平相助。燕君平善丹青,曾游历过戎州,绘制过戎州的地图,他言琼山并非全无突破之口,坐船走西海可寻着一处登岸,不过上山之路陡峭狭窄,不利于行走,勉强能容一个人通过。无双便率龙卫由这条路冲上琼山,烧了庄亲王的粮仓,成就了“神助”一说。
琼山并非只有一峰,当年庄亲王屯粮的那一峰只是琼山众峰中中等高度却最为平缓的一个,否则粮食也运不上峰。琼山还有一座仙女峰,乃琼山最高峰,也最为陡峭,常人上去不得,不过就因为峰高,登上峰顶能览尽琼山美景,且峰顶如云,常年烟雾缭绕,置身于此如置身仙境,据说曾有女子在此飞升,仙女峰由此得名。
南宫水月选中的登高之地就是仙女峰。
“阿卓已经在峰顶准备好了,只等你我二人。”南宫水月说着,瞥了柳月一眼,又道:“我已提前派了人清山,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安全无虞。”言下之意,龙卫以及柳月都别跟上去了。
无双颔首,朝虚空摆了摆手,只见树叶微动,南宫水月知道龙卫已经退下了,心下高兴,谁料无双却坚持带柳月上山。南宫水月本想阻止,但怕无双起疑,转念一想,柳月武功微弱,也碍不了事,便未多言。
无双倒不是信任南宫水月,不过他二人互相奈何不得,且皆不愿大动干戈,是以在一方没有严重伤及另一方利益的目前还算相处融洽,况且就算无双挥退了龙卫,以保护主子为己任的龙卫也会远远跟着,不让主子察觉便是。
仙女峰南北都连着山脉,西面临着西海,陡峭无比,根本不可能攀爬,山脚临着海水,布满了暗礁,船只靠近不得,可以说是条绝路,完全不通,除非能如鸟类一般会飞。无双与南宫水月是从东面进山的,东面不如西面陡峭,会武功的人攀爬不难,柳月虽然有些吃力,但有无双提携他,倒没出差错。事实上,整个琼山几乎只能从东面进山,西面都临着西海,无双当年不过是凑巧寻着一处破绽,后来燕君平还专门探过几次,破绽只此一处。
上山途中,三人不时听到野兽的叫喊,柳月不禁担心道:“会不会有猛兽出没?”
南宫水月笑道:“那就杀了当做下酒菜。”
南宫水月早前已经上山多次,自是知道捷径,少走不少弯路。而无双和南宫水月武功高强,轻功卓越,脚程极快,没走到一半柳月就跟不上了,都是南宫水月提着走的,即便如此,三人也花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峰顶,若是武功不济又不熟路的,怕是要走上一整天。
山顶果真烟雾缭绕,极有意境,不过五步之外却是看不清了。南宫水月领了无双走了十多步,无双便看到了长案,案上已经摆上了酒菜,阿卓伺候在一旁。无双再往前走几步,南宫水月连忙提醒道:“十步之前是悬崖,这可是整个琼山最高的悬崖。”他走到无双身边,柔声道:“待明日清晨,我们可在此观日出。”
无双双目微眯,看来南宫水月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夜在此露宿,虽说她答应了一日,可在今夜子时之前都要听命于他,她总不能过了子时再自个儿跑下山,南宫水月算得倒是精,多赚了半夜。
“云厚雾浓,看得清么?”
“日出之时,雾会散开,待太阳高挂,雾又笼了过来,也算是奇景。”南宫水月得意道,这可以算是他发现的,他一发现就想到要带无双来看看,于是便有了重阳之约。
往旁边走上七八步,无双看到了一个华丽的大帐篷,里面什么都有,地上铺着织了大簇牡丹的金丝地毯,桌上摆着玉石棋盘,精致小炉上煮着茶,案上的香炉里点着名贵的异香,雕花大床上锦被上绣着的金蒲很是刺眼。南宫水月果真大手笔。
“我的殿下,午时将至,可别错过了另一桩奇景,不如我们边喝边赏?”南宫水月作出一副谦卑的姿态,伸出手臂,似甘愿成为燕王殿下的奴才。
无双露出一丝笑意,很给面子地搭了他的手臂朝外面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无双觉得雾好像散了些。刚坐到长案边,雾忽然全部散去,天下美景跃入眼帘,美得惊人,果真犹如仙境。而无双与南宫水月皆未易容,置身仙境,宛如天人。
南宫水月为她斟了酒,道:“敬这奇景!”
“鬼斧神工!”无双欣然饮下此酒。
仙女峰上一日之中只有两次会散去雾气,一次是日出之时,一次就是午时,究竟为何如此南宫水月也不明白,不过着实令人惊奇。
不过片刻,雾气又笼了过来。一壶酒饮尽,午膳也用完了,阿卓收拾了长案,柳月帮忙将那玉石棋盘搬了过来,无双与南宫水月又对上一局,自然是南宫水月输了,因为他心不在焉。不过,如此美景,如此佳人,输赢倒是其次。
他不无得意地问:“小七觉得如何?”
无双刚要开口,却倏地面色一冷,南宫水月也跟着敛了笑意,警惕地看向身后,只见那雾气被几个身影扰散。南宫水月本以为是花楼中人,但转念一想,花楼中人绝不会没得到他的命令就擅自扰他,但若是旁人,必然是突破了花楼的防守才上得这山,那便小觑不得,于是他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只闻一人冷笑:“燕王殿下真是好兴致,繁荣的京城不呆,富丽堂皇的燕王府不住,偏偏跑来荒郊野岭赏景,有趣得很!”
此言一出,无双与南宫水月皆面色微变,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已离去的苏长空。无双暗自提气,却发现丹田空虚,一丝真气也聚不起来,面色一变,惊怒地看向南宫水月。南宫水月心中叫苦,刚想解释,却被人打断了,这回说话的是个女子,明显的不怀好意:“燕王殿下可是觉得真气聚不起来?不用白费气力了,我花楼药师的手笔,楼主大人亲自求的,岂会让你侥幸?”
南宫水月怒喝:“青龙,你好大的胆子!”
那女子闻言也不再躲,干脆地现了身,那普通得看过就会遗忘的容貌,不是四护法之一的东方青龙又是谁?她见南宫水月动怒,不但没有退下,竟还上前一步,道:“燕王殿下你机敏谨慎,为防殿下起疑,我家主上着实花了心思,将药分为三味,那异香是一味,酒是一味,菜又是一味,三味聚齐了才有效。此药不伤身子,只会让人一日内内力全失而已,而且见效缓慢,让人不易察觉。燕王殿下武功高强,是以我等在此等了你们一局棋之后才敢现身。”
“青龙,你竟敢犯上作乱!”南宫水月怒不可遏。
青龙笑得讽刺:“主上,为了主上的大业,今日由不得主上做主了!”
南宫水月顿时冷静了下来,他向来没把青龙放在眼里,此时也看她不起,于是冷哼道:“有本座在,你们休想动她一根手指!”
青龙闻言大笑:“主上,你不如也提气试试?”
南宫水月心下狐疑,却还是暗中提了气,丹田阻塞,真气不聚,他面色如常,心中却大惊不已。药的确是他下的,他总被无双压上一头,所以才想到这个不怎么光明的法子,不过他确实没有伤无双之意,此药只会让人一日之内内力全失,并不伤身子,而他为了不让无双起疑,也是中了药的,不过他事先服了解药,此药应该无效才是。他猛地看向阿卓,应是她动了手脚。
苏长空惟恐事情有变,便对无双说道:“燕王,作为武者,我敬佩你,所以我亲自杀你!”
无双微微颔首,拔剑摆势。苏长空说的是实话,他们既能不声不响地上山,必然带了不少人,而自己内力全失,不堪一击,无须苏长空出手便会丧命,苏长空不愿让无名小卒践踏她的尊严,亲自动手,便是对她最大的敬重。
今日苏长空不会再手下留情,他用的是擅长的巨斧,杀气凛冽。南宫水月第一次生出了内疚之心,若非他心存不轨,他们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是以即便他内力全失也挡在无双身前。无双却不领情,将他挥退一旁,亲自对上苏长空。苏长空是何许人也,即便无双内力未失也未必能打败他,如今无双没了内力,完全无法与之匹敌。南宫水月心知无双恨他,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冲进二人的对战圈里帮她。
昔日的两位绝世高手如今都跟寻常人一般,只以招式对抗,怎敌得过苏长空的深厚内力?不过一刻,险象环生,无双与南宫水月的身上被巨斧的戾气割出数道小口子。苏长空的目标只有无双,是以他对南宫水月并未下杀手,可眼见一招必中,却被南宫水月挡了,苏长空也动了怒,不再对他手下留情。此时,苏长空再一次挡在无双身前,苏长空便打算直接砍下去。
这一斧下去,非死即伤,只听青龙厉声道:“苏长空,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苏长空闻言一顿,缓了攻势,只在南宫水月身上割了浅浅的一道口子,随后一脚将他踢飞出去。青龙见状,立即露出慌色,连忙上去扶他,却被他甩至一旁。
而无双没了南宫水月相助,更是惊险,不过十招就被苏长空寻着破绽,眼见苏长空一斧劈来,无双连忙闪避,可无论她如何改变方向都避让不开,巨斧似有了灵性一般紧追不舍。南宫水月踉跄地起身,就要过去救她,却见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只听“哧”的一声,巨斧砍入皮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峰顶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柳月,他本是被阿卓死死拉着的,可眼见无双就要被巨斧劈中,他使劲挣脱了阿卓,扑身上前,替她挡去这一斧。鲜血顿时溅了无双一身,溅上无双的脸颊,衬得她的肌肤格外白皙。
苏长空却不放过这个机会,又是一斧劈去,无双左手持折铁宝剑,不退反攻,硬生生地劈上巨斧的利刃,苏长空竟被逼得倒退好几步。
只见无双紧紧抱着柳月,厉声道:“本王不会死在任何人手中!”
苏长空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知她选择自尽,他虽与她为敌,却素来敬她,而且方才她虽挡开自己,却并非还有余力,只是她左手天生神力罢了。既然她已无反击之力,他也不怕她逃走,便停了手,由了她去。
柳月胸骨尽碎,已无生机。他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鲜血拼命地往外涌,他只能发出模糊的单音。无双抚过他的面庞,一把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他的真容,那张脸即便失了血色也可堪称绝色,就连苏长空都吃了一惊。
无双轻声对柳月道:“本王从未厌弃过你,也未厌恶你这张脸。”
柳月闻言,艰难地露出笑容,呼吸又急促了几分。无双当即褪下左手的羊皮手套,再褪去金丝帛,露出玉石一般无瑕的左手。白皙得不见一丝血色的左手贴到柳月的唇边,沾上了血污,可素来好洁且极其爱护左手的无双却毫不在意。柳月先是一惊,随即露出笑意,轻轻吻上无双的手背。想是吐尽了鲜血一般,此时他已不再吐血,断断续续地说道:“柳……月……心……里……只……有……殿下……”
无双将他抱得更紧,颤声道:“本王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死鸟。
燕王坠崖
柳月没能再回她,因为他已经没了气息,可他面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死亡于他而言并不可怕。他是个卑微之人,是以燕王这般举动让他受宠若惊,他已无遗憾。
青龙见苏长空停了手,不禁厉声道:“燕王,你何必拖延时间?你的暗卫都被截在半山腰,没有人会来救你!”
“不可能!你没本事调动那么多人!”南宫水月怒道。
青龙此时已经收起对他的关心,冷笑道:“属下人微言轻,自然调不动多少人,可圣教可以,那位怡亲王世子也可以!”
想不到燕青羽也凑了这个热闹,但无双已经不再露出丝毫惊色。她将手套一一戴上左手,为柳月擦拭了唇边的血污,面上一片沉静之色。即便狼狈至此,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燕王。
青龙已经没了耐心,露出狰狞之色,大声喊道:“苏长空,你还不杀了她?”
“女人啊,真是丑陋!”姚仙儿轻笑着走过来,连看青龙一眼都不屑,他只看着无双,一脸痴迷道:“燕王殿下,原来你是这副模样!”她当即对苏长空道:“苏长空,把她给了我罢,那张脸,那只手,我都喜欢!”
苏长空充耳不闻,他知道姚仙儿要燕王去绝不是因为对燕王动了心,他只会将燕王身上的器件,比如那张脸那只手变成他自己的东西。姚仙儿是个怪物,他喜欢女人,是因为他想做女人,他锲而不舍地收集女人最美的部分,把这些部分嫁接到自己身上,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变成世上最美的女人。所以他得知孟七是燕王之后,异常兴奋,积极地参与了此次的计划,因为他想要燕王的器件,想在燕王身上养蛊试毒。苏长空宁愿自己杀了燕王,也不会让燕王落在姚仙儿的手中。
“在武林大会时你就认出了本王?”无双突然问道。
苏长空知她是对自己说的,便回道:“起先并未在意,但你与姚仙儿相识,很得她的喜欢,必然是个女子,那日你救苏易之时我恰巧看到了你的左手,江湖中怪人很多,可左手戴手套的武功高强的女子我至今只见过燕王一人,所以才肯定是你。”
无双微微颔首,不再多问,高声唤道:“怡亲王世子可在?”
燕青羽自然是在的,不过他被雾气遮了身影,此时见无双问起,便应了一声。
“本王与世子对弈几十局,深知世子品性,今日本王落得如此地步,是天命如此,本王曾经说过,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得不到,今日本王就跟世子打个赌,不知世子敢不敢赌?”虽然燕青羽有时阴狠有时乖僻,可以说性子极其扭曲,可他大部分遗传了怡亲王的军人天性,是以无双猜他必定会赌。
果然,燕青羽回道:“阁下不妨说说。”
无双此时已经抱起柳月,向西边走了几步,边走边说:“今日本王从这里跳下去,若是本王死了,便是本王输了,皇兄失了本王这一助力,你少了本王这一阻力,这于你的造反大业有益,若是本王没死,便是本王赢了,你便绝了谋逆之念,好好尽你的臣子本分!”
燕青羽没有说话,似在考虑要不要赌。
无双不慌不忙地给他下了一剂猛药:“你一直在天命两端徘徊,此次你我胜负便由天定,恰好让你看看什么是天命!”
无双是懂燕青羽的,所以燕青羽愿意赌这一场。
无双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她已经走到悬崖边,抱着柳月的尸体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看也没看南宫水月一眼。
苏长空连忙追上去,待跑到崖边,只见下面烟雾缭绕,看不清楚,不禁有些后悔,如此变数太大,若燕王不死,此番行动便是白费。姚仙儿眼睁睁地看着上好的素材就这么没了,失望透顶,但见苏长空若有所思,知他心存疑惑,便难得好心地安慰道:“仙女峰几乎是天下第一峰,西面又陡峭非凡,乃是天险。她内力尽失,又受了伤,还抱着个死人,这一跳必然活不了!”
苏长空还是不放心:“她曾经在琼山平乱,对琼山必然极为熟悉。”
姚仙儿却是没有兴致陪他,便随口道:“你若真的不放心,就让人到山脚搜,若是没死,总归能搜出来。”
苏长空点点头,也不管花楼中事,自顾带人离去。
燕青羽叹息一声,也带着人离去。他是有些欣赏的燕王的,皇室子弟少有燕王这般心性的,而她是女子之身,更为难得。他与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明白燕王已经不可能生还,所以他只得叹息一声,等着看天命如何。
南宫水月看着悬崖的方向,满目苍凉,小七,你可知此刻我宁愿是他,虽然他死了,可正因为他死了,才会被你放在心上,记挂一生。
有那么一瞬,青龙几乎以为他会跟着燕王跳下去,可是他没有。青龙笑得嘲讽,她认识他多年,自认是最了解他的人,凉薄之人就是凉薄之人,岂会为了一个女人改变?就像一条蛇,不会因为一丝温暖就暖了血,骨子里永远是冷血的。
青龙咯咯笑道:“主上若真爱燕王,就跟着跳下去罢,属下会替主上完成大业。”
南宫水月面色沉静,淡声道:“本座早就说过,若没有美貌,就别学人家的娇态,不但不能为自己增色,而且像只母鸡!”
青龙顿时一脸怒色,但她转念一想,却又乐了,“天人之姿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崖下亡魂,这都是主上你一手造成的,主上日后就对着一杯黄土缅怀燕王的天人之姿罢!”
南宫水月并不理会她的挑衅,冷声吩咐:“把她拿下!”
青龙闻言一惊,却见夜宿已然带着她座下七宿及燕王的暗卫赶到,她不敢大意,主动出手,可她本就不是夜宿的对手,而她座下东方七宿虽听命于她,却忠心于楼主,绝对不会出手帮她。不出三十招,她就被夜宿点了|茓,无法动弹。
南宫水月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不屑道:“早就告诉过你,花楼是本座的花楼,由不得你放肆!”说罢,他指着无双遗落的折铁宝剑的剑鞘对一头雾水的龙卫们道:“燕王已经落下悬崖,你们设法营救罢!”
龙卫们虽然惊诧,却知他不会拿此事开玩笑,龙一捡起剑鞘,确认无误,当下决定先去山脚搜寻,于是一瞬间龙卫消失无踪。
夜宿暗暗抹了抹汗,心中惊慌未平。先前他发现青龙不轨之后便连忙赶上山,在半路遇见东方七宿及一些陌生人围攻龙卫,顿觉不好,连忙命七宿停手,快速解决了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一齐上了山。谁知还是迟了一步,燕王已经被逼跳崖。现在只希望主上别动怒,主上若是发了疯,十个他也抵不住啊。
南宫水月面上瞧着还算正常,他忽然轻声说道:“她命格无双,必然能躲过此劫,对罢?”
夜宿环顾四周,知南宫水月问的是他,连忙回道:“燕王金枝玉叶,吉人自有天相,且又武功高强,必然不会有事。”
青龙闻言冷笑:“武功高强?她的内力被主上废了,哈哈哈哈!”
夜宿心中一惊,随即叫苦不迭,连哑|茓也不点,直接敲晕了青龙,明知不管用,但还是期望主上平息怒气。谁料老天突然就眷顾他了,南宫水月竟真的没发怒,只吩咐道:“回去罢。”
夜宿心下一松,随即又胆战心惊地指着一旁哭得已经失了声的阿卓,请示道:“主上,她……”
“带回去。”
夜宿便命七宿把阿卓拎起来带走。
且说无双跳下悬崖只为博一线生机,她若不跳,必然没有活路,反而是跳下山崖才有机会活下去。其他人不知她曾服用过蛊母的内丹,百毒不侵,那药再厉害,也只能控制无双一时,柳月死时无双已经能聚起真气,可短时间内她无法恢复如初,即便恢复如初也难从三方联手中逃脱,她只得拖延一时半刻,再跳下山崖求生。
无双跳下去之时才知自己想得还是天真了,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她凝不起更多的真气,气息顿时乱了,落得更快。好在她记得拿了折铁宝剑,便看准时机用剑Сhā入石缝,可寻常石缝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没等她喘口气,石头便裂了,她继续往下落。柳月的脚却勾到了一根藤条,变了无双的落势,使得无双猛地撞击到巨石上。她本可以用柳月的身体当棉垫,可柳月是为她挡斧死的,她怎忍心让他死后还要为她受伤?所以她不但没有利用柳月,自己还为柳月挡去不少撞击。
这一路下来,没一个石缝能撑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无双猜想是雾气太浓湿气太重导致石体便软,是以她以为她要撞上的巨石也是软石,等她断了两个肋骨之后她才明白好运今日不会降临到她这个大燕的燕王头上。好在柳月勾到的那根藤条止住了他们的落势,无双生怕一点小撞击便使断了的肋骨刺入脏腑,只得寻了个看起来结实的石沿,小心翼翼地跳上去。
石沿上铺有干草,无双还闻到了很重的腐臭味,而那一堆动物的骨头显眼得她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她不禁苦笑,看来是鹰类的巢|茓。她不敢再耽搁,忍着痛先把肋骨接上,又用藤条把柳月缚在自己身上,再顺着方才柳月勾到的藤条慢慢往下爬。
岩体虽然不结实,藤条却大多都是结实的,大约是此处潮湿的缘故,藤条茂盛,一条到底了可以换另一条,除了一两条小蛇倒算一路顺利,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无双终于踩着了实地。但此处并非山脚,而是半山腰,这仙女峰西面,上面虽然陡峭,下面却还是有些坡度的,否则无双的落脚处便是西海了。
落了地,无双把柳月放下来,抚摸他冰冷的面庞,柔声道:“你又救了本王!”若非柳月勾着那根藤条,又变了落势,无双很可能直接落到海中。
因为持久用力,无双接好不久的肋骨又错了位,她只得停下脚步,把骨头正位。其实接骨远不如正骨痛,无双痛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她此刻却不能歇息,再过不久就会天黑了,若不能找着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必然要因断骨发烧,伤情加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运功一周天,发现内力已经恢复大半,心下稍安,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柳月,寻找露宿之地。
荒山野岭的就不指望茅屋什么的了,无双的目标是山洞,可此处岩体软,稍微大一点的山洞很容易塌方埋了,小的又不够容纳两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无双几乎要绝望了。就在此时,她闻到了一股烟味,莫非此处有人?
无双朝烟味传来的方向走去,发现了一处山洞,山洞口周围长满了野草,又有树枝遮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而山洞前有一处火堆已经熄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食物的香气,方才一定有人在这里做饭。
无双已经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她轻轻放下柳月,握紧手中的剑,不动声色地靠近山洞,待走到山洞前,以雷霆之势踢开挡着山洞的树枝,里面的景象顿时显露出来,一个姑娘正握着剑藏在树枝后面,似乎惊呆了。
无双的剑立即横在那姑娘的脖子上,那姑娘终于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无双,道:“燕王殿下?”
无双顿时起了杀心,猜想此人是否是那三方人马中的一员。
那姑娘见无双不发一言,猜想无双已经不记得她了,便笑着解释道:“我是前吏部右侍郎陆朝之女,名唤陆湘,当年在女子书院与云生郡主是同窗,曾见过殿下几面,不过殿下大约没有在意过我,所以不认识我。”
无双听她如此一说,倒是记起来了,当年女子书院有名的才女,棋艺可与无我大师相比的陆湘,与云生以及当年还未嫁入皇宫的琼妃秋琼蕊交好。无双微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剑,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很桑心。
天意弄人
陆湘见无双一言不发地走了,不禁惊奇,正要跟出去,却见无双抱了个血人过来,道:“借住一宿!”
陆湘闻言掩唇笑了,“殿下说的哪里话,这里又不是陆府,哪有借住之说。这山洞大得很,殿下只管住下,总归能遮风避雨。”
无双点头,跟着她进了山洞。
陆湘说得不错,这山洞的确大,而且挺深,走了十多步才到头,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竹床,上面躺着一个人,稀奇的是竟还盖了被子。无双早就听到另一人的呼吸声,此人呼吸沉重,并非高手,无双只道是陆湘的同伴,并未在意,只顾着将柳月放到一旁的干草上。倒是陆湘,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讪讪。
无双不解:“怎么?”
陆湘朝床上那人看了看,又想了想,终于定下心来,才指着床上那人道:“殿下可认识他?”
无双这才细看那人,那人已经醒了,也看向无双。
那人虽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但无双还记得他当初的风采,岂会不认识?那人也警惕地看着无双,大约怕她发难。良久,无双突然笑了,“缘分就是如此奇怪,本王费尽了气力也没能找着你,想不到在这里碰见了。连丽尘,你躲得好啊!”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宁王府前总管连丽尘,那个据说是宁王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也是目前活着的知晓宁王府最多秘密的人。宁王死后,他烧了宁王的尸体后带着宁王府偌大家产的秘密消失了,任当今天子和宁王余孽花费再多人力物力也没找到。
一旁的陆湘有些忐忑不安,她是知道连丽尘的身份的,当年颜若曾经说起过他,他也因多年前争夺京都统领一职在百官之中有些名气,她当年在京城时还曾见过他几面,否则不会在再次相遇之时一眼就认出了他。可她也知道当今天子和燕王都忌讳宁家,燕王必然对做了宁王府多年总管的连丽尘没什么好感,但燕王既然要住下,迟早会知道他的身份,与其等燕王发现连丽尘后发怒,还不如一开始就挑破,她跟燕王并不熟悉,但是她与云生交好,她相信能在云生心中占有一席之位的燕王并非传言中的嗜杀之人。
陆湘正暗自猜想燕王接下来是拔剑还是好心地说放连丽尘一马,可燕王却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去拎角落里的水桶,陆湘连忙说道:“殿下,我来罢。”即便与燕王并不熟识,她也知道,尊贵如燕王,必然是没做过这等粗活的。
无双却拒绝了:“本王自己来。”
无双将水桶拎到干草旁,褪去左手的手套,先是磨损得十分厉害的羊皮手套,再是薄如蝉翼的金丝帛手套。然后从自个儿的外袍上撕下一块,湿了水,轻轻地为柳月擦拭着血污。陆湘见柳月的衣裳上都是血迹,猜想他伤得不轻,便提议道:“殿下,要不要为他止血包扎?我这里有伤药。”
无双的手一顿,却没答话,整个山洞似乎都寂静下来,直到陆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才开了口:“不必了,他已经死了。”
陆湘大惊,有些理解不能,如此说来燕王抱着一个死人来到这里,还为这个死人洗脸擦身?她不禁瞪了一脸了然的连丽尘一眼,连丽尘虽受了重伤,耳力却还是惊人,方才便是他听到了燕王的脚步声让她警惕的,他一定也听出这个男子没了呼吸,可他却不提醒她一声,让她在燕王跟前出了丑。
无双继续擦拭的动作,面上擦干净了,便解了柳月的衣裳为他擦拭身上。陆湘一不小心看到了柳月胸前狰狞的伤口,吓得一颤,连忙移开眼,却看到了柳月的面容,有些惊讶,这般出众的容貌,燕王又对他如此亲近,莫非他是燕王的心上人?
“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连木桶都有了?”无双问道。
陆湘回过神来,连忙答道:“三个多月了。人都说山中不知年月,果然不错,若非我日日记上一笔,怕也是记不清了,如今该是九月了罢?”见无双点头,她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是带着马车一起摔下来的,木桶是马车里的,我可不会做。”
无双有些惊讶:“从仙女峰上摔下来,木桶竟还没碎?”
“我们不是从仙女峰上摔下来的,具体哪里我也说不清,不过并不是很高,有人追杀连丽尘,我们驾着马车在前面跑,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后来我找到了这里,就把他搬过来了。”陆湘遇到连丽尘的时候刚到戎州,对琼山这一带并不熟,他们是从哪里摔下来的她也不知道,摔下来之后就更分不清了,每次和连丽尘分开都沿路做记号,后来找着这处山洞,也是沿着记号回去找到连丽尘,再沿着记号把连丽尘搬到这里的,她没迷路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陆湘不知道,就更别指望当时昏迷不醒的连丽尘知道了,不过无双至少知道了要离开这里不一定非要回到仙女峰,还有别的不太艰难的路可以走。
陆湘却是反应过来了,惊道:“殿下是从仙女峰摔下来的?”她简直不敢置信,仙女峰可是琼山最高峰,竟然有人从哪里摔下来还能活命,而且她还带着一个死人。就连连丽尘也有些诧异地看了无双一眼,作为习武之人,他能从燕王的吐息和脚步声中判断出燕王也受了不轻的伤,受了伤还能活着下仙女峰,这个燕王倒也不简单。
无双不欲多说,便只道:“有人刺杀本王,本王退无可退,便选了这条路。”
说话间,无双已经帮柳月擦拭干净,可那件血衣却让无双犯了愁,她不想让柳月穿着脏衣服,可现下又没有衣服换,柳月总不能光着身子罢?
陆湘看出无双的烦恼,笑着说道:“殿下若是不嫌弃,我这里有干净的衣裳,没摔下来之前为连丽尘准备的,都在马车里,被我搬了过来。”
这是再好不过,无双自然点头。待接过衣裳,无双亲手为柳月换上干净的衣裳,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从怀中内袋里取出一粒珠子放进柳月的嘴里,柳月的面色顿时好看了不少,看起来如活人一般,似只是睡着了。这珠子便是姚朔心心念念的姚家宝物定颜珠,含在死人口中可保尸身不腐,当年睿帝曾用它保存玉贵妃的尸身多年。无双料到姚朔不死心,必会趁她不在府中之时窃珠,因此一直随身带着,只是没想到会用到了柳月的身上。
陆湘知那珠子有些邪门,也未多问,只道:“殿下,人既死了,何不入土为安?”
无双温柔地看着柳月,道:“他不能葬在这里,本王要带他回燕王府。”
陆湘见她坚持,便不好多说,她前些日子也和一个濒死之人共处一室,倒不怎么怕尸体了,尸体比活人好,至少尸体不会突然跳起来杀人。她想到无双来之前自己做的事,便对无双道:“殿下还未用膳罢?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罢,我今日刚好煮了多了些。”这是实话,她一失手就倒多了米。
无双没有推辞的理由,她从仙女峰上下来,九死一生,又累又饿,身上还受了伤,正需要进食,便没跟陆湘客气。陆湘先喂连丽尘,然后才自己吃,想是已经习惯了。
待陆湘用完膳,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陆湘想洗碗,可又不敢出去,无双提了水桶,道:“本王去提水,你要一起么?”
陆湘知道她武功高强,立即高兴地跟上去。路上,陆湘解释道:“山里有野兽,天黑之后我就不敢出来了。”
没走多久,就见到了小溪。陆湘告诉无双,目前她没有在山里发现温泉,而他们只有一口烧饭的小锅,烧热水也不方便,所以她平日都是在这溪边梳洗的。无双点点头,蹲□洗去一脸的血污和风尘。
“第一次遇到连丽尘的时候,他只受了些轻伤,为了躲人而借了我的马车一躲,我也没想到再见到他的时候他会身受重伤。救下他之后,我就猜到日后恐怕不太平,便没敢耽搁,让侍女换了一辆大马车,又将日常用品一一买齐,做好了未来几个月在马车上度过一路逃亡的打算,可还没过两天,我们就被人追上了,落到这里。好在东西都在马车上,否则我也不知如何过活。”虽说她出门游历了好几年,但她出身富贵,一向有伶俐能干的侍女伺候,即便是外出这几年也从来没在生活上操过心,如今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一个伤患,委实辛苦得很,一开始连粥也不会煮。
“你那侍女呢?”
“她在半路上摔出马车,没有跟我一起摔下来,我想她没跟着我也好,最起码还能跟我父亲报信,请我父亲来救我出去。”陆湘已经等了三个多月,也失望了三个多月。
无双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粮食还剩多少?”
再怎么准备也不会一下子备下几个月的口粮,陆湘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月,粮食怕是也要耗尽了。
果然,陆湘闻言有些发愁:“其实只够吃几日了。侍女只备了三人一个月的粮食,不过还备了些干粮,刚摔下来的时候连丽尘不能进食,我就吃些干粮,待连丽尘醒了,干粮也吃完了,我便学着煮稀粥,我吃得不多,连丽尘重伤未愈,也吃得不多,所以才熬到了现在,不过也熬不了几日了。我手无缚鸡之力,不敢走远,更不敢打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说话间,碗已经洗好了,无双装了一桶干净的水,二人回到山洞。柳月占了陆湘的草床,陆湘只得另铺一个,想到总不能让无双和尸体睡在一起,便帮无双也铺了一个。一切就绪,山洞里的火堆也烧得差不多了,陆湘习惯性地帮助连丽尘方便,尿壶拿到了连丽尘跟前,连丽尘却没有方便的意思,只顾着看无双。陆湘顿时反应过来,这里还有个外人,她这几个月都是这么照顾连丽尘的,一时半会儿的也忘了燕王在这里,当下有些不好意思。
无双明白连丽尘的意思,可无双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使得陆湘也有些为难。无双淡声道:“虽说本王的暗卫会来找本王,可仙女峰险峻,三五日内他们恐怕来不了,本王少不得要多叨扰几日,阁下每次都要本王回避,一日要回避多少次?”
无双的意思很明显,她不回避。陆湘对她存了敬意,自然不会逼她回避,连丽尘几乎是个废人,更拿她没办法,只好闭了双目,眼不看为净,厚着脸皮方便。
无双没空在意他,她背对着连丽尘解开袍子,仔细地检查了受伤的肋骨,发现并未错位,心下稍安,问陆湘道:“陆小姐可有治跌打的伤药?”
“有的,别的没有,药材可有的是,本是备给连丽尘用的。”陆湘笑道,“我这就取给殿下。”
无双接过药,嗅了嗅,确定没问题,便仔细地给自己上药。陆湘本以为她扭伤了脚,却见她给两肋涂药,便问她伤在何处,她说下来的时候断了两根肋骨,陆湘自是无比佩服,受了这种伤,她还能下来找到这里,甚至还没放下那个男子,可见她心志极坚。
唯一的一条被子盖在了重伤的连丽尘身上,陆湘和无双自然没得盖,九月的天已是很凉了,山间的夜里更凉,洞口遮住了,火堆不能一直烧到天亮,好在陆湘把草铺得厚厚的,又拿出了所有的衣裳,分一半给无双,凑合着当被子盖了。无双本可以运功护体,可她肋骨有伤,夜里恐会发烧,便接受了陆湘的好意。
夜里,无双果然发起烧来,好在不十分严重,她便运气逼汗,如此几周天,觉得好了许多,这才沉沉睡去。
楼主发飙
“主上,纪长老求见!”夜宿低声禀道,脚下却站得比往日要远三步,他知道自家主子现在情绪不妥,必然不想见他素来厌恶的老头子,从燕王落崖到现在,他家主子一直隐忍不发,保不齐现在就发作了。
果然又意外,南宫水月头也未抬,直截了当地说道:“叫他滚!”
果然,是主上果然不想见那老头子。意外,是主上竟然还没发作。夜宿不敢迟疑,立即出去拦住纪长老。可纪长老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生怕青龙出事,便再也顾不得,直接出了手。当年花楼有八位长老,纪长老虽一向沉稳内敛,武功修为却是排第一的,真交起手来夜宿便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心要进门夜宿更是拦他不住。
纪长老刚进门,就见到南宫水月晦暗不明的神色,当下脚步一缓,敛下焦急之色,恭敬地行礼道:“属下参见主上!”
南宫水月冷笑:“纪长老眼中还有本座么?”
纪长老心中一凛,知这位年轻的主上动了真怒了,连忙低下头,道:“属下不敢!”
“不敢?”南宫水月睨了门口不敌的夜宿一眼,夜宿一惊,立即跪道:“属下无能,这就去领罚!”
只听南宫水月轻哼了一声,夜宿忙不失迭地逃走,他宁愿陪着东方七宿受罚也不愿陪着随时可能发飙的楼主大人。
见南宫水月的心腹都被罚了,纪长老终于明白此时恐怕再无余地,他看了那被绑在刑架上一脸倔色的青龙,心中不忍,明知难为却还是开口求情道:“青龙年幼无知,犯此大错,应该受罚,但她一心为花楼,为主上,更为主上的大业,所作所为皆因一片赤忱之心,并非罪无可恕,请主上看在老楼主的面子上饶了她一命罢!”
“赤忱之心?”南宫水月似是听了笑话一般笑出声来,他抬头看了青龙一眼,似是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薄唇吐出利刃一般的词句:“若真是赤忱之心,为何要给本座下药?纪长老,你年纪大了,怕是被她蒙蔽了罢,本座瞧她胆子倒是大得很,都想害死本座自己做楼主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杂种,也敢染指花楼!”
青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双目微瞪,嘴唇发抖,但仍是一脸倔强之色。她只被吊着,南宫水月还没让人对她动刑,她的嘴也没被堵上,可在仙女峰上有些陷入疯癫的她自进了地牢之后就一声不吭,不知是不是在赌南宫水月的不忍心,毕竟她的身份有些特殊。可此时,她听到南宫水月的这番话,她知道,南宫水月不会对她有丝毫怜悯,方才他只是在思考怎么折磨她。
纪长老却是惊了,虽说他一直知道南宫水月从来没把青龙放在心上,可今日还是他第一次吐出如此毒辣的字眼。纪长老知道南宫水月动了杀心,不敢再耽搁,连忙跪了下来,痛声道:“那燕王可是大燕的公主,大燕皇帝的胞妹,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大燕,必然于主上的大业有碍,可主上却被她迷住了心,三番两次放过她不说,还费尽心机讨好她。老楼主若是知道主上动用了花楼的人力为燕王办事,怕是死也不能瞑目啊!青龙她虽然行事鲁莽,对主上不敬,可却是真心为主上的大业着想的,主上又何必怪罪于她?”
“谁说本座不顾大业的?”南宫水月轻声道,杀气逼人。
纪长老以为搬出老楼主见了效,便再接再厉道:“主上可敢对着已故的老楼主发誓,主上与那燕王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私心,对那燕王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
“发誓?”南宫水月轻笑,“本座从来就没把你们的狗屁大业放在眼里!”
纪长老闻言语塞,他虽知这位年轻的主上有些玩世不恭,但他以为主上是因着他们这些老家伙掌了权心中不忿,故意跟他们作对,谁知他竟是真的没想过复国大业。
被吊着的青龙此时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她一脸厉色,大喝道:“南宫水月,你这么说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
“住口!”南宫水月手一拂,一道劲气甩过,只听清脆一声,青龙偏了头,唇角破裂,流下鲜血。
“一个杂种也配唤他这两个字?”南宫水月冷了脸,“本座早就说过,本座永远不会承认你的血缘。你若安分,本座必然不会亏待你,你若不安分,本座必然饶不了你!本座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必然把本座的话听了进去,谁料你竟是个蠢的,竟敢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做出叛逆之举,本座今日若饶了你才是对不起地底下的老头子!”
“我是为了你好!你早被那个燕王迷昏了头,你可是琉国的皇室,与那姓燕的有国仇家恨,还有那跟燕王有私的李家,都是我们的仇人,你怎能因一己之私而忘了祖宗的基业?”青龙大喊,双眼充满了血丝,衬得那张平凡的脸越发狰狞丑陋。
琉国,一个曾经富庶的国家,现在的年轻人已很少提起,毕竟在武帝时期琉国就已经变成了大燕的领地,改名为琉州。见证琉国灭亡的老人们几乎都不在了,但有一个人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年正是他带兵踏平了琉国,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师李醉客。
青龙之言丝毫没有听进南宫水月的耳里,只见他瞪了刑架旁那个安静得跟不存在一般的容貌普通的男子一眼,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行刑!”
纪长老心中一颤。世人都道燕王心狠手辣,弄出了不少酷刑,可在花楼来说那些还算是光明正大的法子,花楼的刑罚都有些阴损,尤其是对付楼中叛徒的,什么阴损就上什么,几乎就没有受过刑还能留下命来的,就算侥幸留下半条命,也会因受刑伤了根本而活不久。纪长老怎么忍心看着青龙受此苦,当即老泪纵横,可现下他已拿不出法子劝南宫水月停手,只能希望他还顾念一丝血缘之情。
“主上,青龙她毕竟是老楼主的血脉,主上就算不看老楼主的面子,也看在属下为花楼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她一命罢。属下保证,以后一定把她看住,决不让她再出房门半步!”
“纪长老心疼外甥女了?”南宫水月轻笑,“真是稀奇。本座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上纪长老的心呢,原来她竟是一个。”
青龙是南宫水月同父异母的妹妹,而她的母亲便是纪长老的亲妹妹,她是纪长老的外甥女之事毋庸置疑。纪长老的那位妹妹是个并不出众的人物,相貌普通,武功低微,虽然纪长老在花楼身居要职,可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不过她服侍的却是楼主大人,南宫水月的父亲南宫恒。也不知南宫恒是不是看上了她唯一的优点——柔弱,反正是临幸了她,之后也并不宠爱她,可她却有了身孕,诞下一女,就是如今的青龙。南宫恒本就对普通的侍女并不上心,对这个同样普通的庶出女儿更不上心,连个名儿都没取,青龙这个名儿还是她后来成了东护法之后才有的。总之,青龙并未因自己是老楼主的女儿而受到优待,靠着自己的实力才坐上东方护法之位。而南宫水月虽然知道她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却也从来没放在心上,更是看她不起。
青龙是知道花楼中行刑人的厉害的,心中怎会不怕,可她依旧梗着脖子,硬气地喊道:“舅舅,不必求他!琉国的复国大业若是毁在他手里,看他日后到九泉之下如何向父亲交待,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南宫水月丝毫不恼,大方地看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那拙劣的演技还瞒不过本座的眼睛!所以,少给本座来义正言辞的一套,本座觉得恶心!”
青龙闻言一愣,随即闪过一丝难堪之色,再看向跪在地上求情的纪长老,眼一闭就要咬了舌,不料却被那行刑人捏住了下巴,一个巧劲,她的下巴就合不上了,咬舌自尽已成了奢侈。
行刑人手中的刀子极快,在人还没看清之时便划破了青龙的衣裳,女子珍贵的**顿时暴露在几人眼前,可这几人都没有心思欣赏。行刑人是不会怜香惜玉的,所以他眼也不眨就废了青龙的手筋脚筋。青龙本来因为羞耻而发红的面庞顿时变得苍白,惨叫过后她还在说着话,虽然有些模糊,但几人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杀了我”。
纪长老不忍再看,南宫水月却是似看了好戏一般,笑眯眯地说道:“堂堂青龙护法,手下没少惩治过人,最是明白这些个东西,怎么今日轮到了自己就这般不济了?受着罢,否则到了地下你怎有脸说你是花楼的青龙护法?”
行刑人见主子没叫停,便继续施刑。他在众多狰狞的刑具之中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看似普通的木棍。青龙一见那木棍,顿时惊慌失色,拼命摇着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刑具。她曾经也用这东西惩治过人,心中清楚得很,这东西不是普通的木棍,而是专门用来落宫的。落宫说来也不难,一碗虎狼之药下去便可,可用木棍把子宮生生地打落就痛苦非常了,这对女子来说是很可怕的一种刑罚了。
行刑人一棍下去,青龙便觉腹中似火烧一般疼痛。如此几棍下去,她已面色苍白,渗了一身的冷汗。纪长老心中闷痛,他是知道这个刑罚的,狠毒不说,更会对女子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一个女人若是不能怀孕生子,便不是真正的女人了。听着外甥女的痛呼,纪长老额上青筋直冒,双拳紧握,恨不能冲上去救下这唯一的外甥女。可是他是下属,是臣子,怎能犯上?
犹豫之间,又听青龙一声惨呼,便再无动静,行刑人也弃了木棍,纪长老恍然明白,已经落了宫了。他微微抬了抬头,只见刑架之下都是鲜血,而青龙的双腿都被鲜血染红了。纪长老眼一红,一抬手就朝南宫水月攻去。
南宫水月一脸寒气,语气成了冰,“纪长老也想犯上作乱?”
纪长老只是想救青龙,并无犯上之心,可他此时不敢开口,不敢分心,他虽看着南宫水月长大,却从来不知南宫水月的深浅,更何况还有二十八星宿在,若是引了那些人来,他今日不但救不出青龙,就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二人出手极快,真气外泄,毁了地牢里的不少东西。行刑人眼疾手快,连忙收起了宝贝刑具退出地牢,恐被殃及。而纪长老出手老辣,丝毫不敢手下留情,百招之后南宫水月就现了败势。纪长老突然想起,南宫水月中了药,现在恐怕内力还接不上,必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他心中稍安,手下虽不敢留情,却开了口道:“主上,属下并无犯上之心,只求主上放了青龙,属下甘愿自废武功,从此不理花楼中事,一心看着青龙不出房门一步。还望主上念一丝旧情,成全了属下罢!”
南宫水月冷笑:“若是本座不念旧情呢?”
纪长老一愣,随即也动了杀心:“那就别怪属下不留情面!”
眼看着南宫水月就要败于纪长老之手,他突然笑了,轻声道:“是么?”随即,他的袍子突然膨胀起来,待胀到最大之时,只听“嘭”的一声,纪长老闷哼一声,口吐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能说出一个字就瞪着眼睛倒下了。
夜宿听见声响,急急赶到,就见纪长老瞪着眼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气息,吊在刑架上的青龙也断了气,而楼主大人则是狠狠地盯着青龙,寒声道:“死得这么痛快,便宜了!”刚刚说罢,他就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端倪初露
夜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主上,可要请了药师来?”
“不必了,本座自己去找他。”说罢,南宫水月拂袖欲走。
夜宿连忙请示道:“主上,那阿卓可要严惩?”他胆战心惊的,这个阿卓可是他当初献给主上的,如今她出了问题,他也逃不了。
“不必了,她还没那个胆子!”南宫水月已经想通了,就算阿卓有心要为月家报仇,也没那个本事动到他头上,必然还是青龙动了手脚。再说阿卓当年只是月家的一个丫鬟,根本不是月家血脉,根本没有报仇的必要。
夜宿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不敢再耽搁南宫水月的时间。
云起正在整理药材,似乎他现在对医道有无限的热情,南宫水月每次过来,他不是在看医书就是在整理药材配药。南宫水月的内伤不轻,云起早就察觉有人来了,见是他,有些惊诧,自然地为他把了脉,更是惊讶:“你中了我的散功散?”
南宫水月苦笑:“害人终害己。”
云起蹙眉道:“不该如此,那药对身子并无害处,时辰过了药效也就退了,不会伤及内腑,除非你强行提气。”
南宫水月无言,纪长老逼迫在先,他不强行提气不行。说来也怪,那药的药效一日便会退去,也不知是不是受自己的心绪影响,内力始终没有恢复如初,因此他才会不敌纪长老。可他不能败了,所以强行催动真气,倒受了内伤,此乃自损。
不过受些内伤,横竖死不了人,云起也没放在心上,待他整理好药材之后给南宫水月扎上几针,再配副药,以南宫水月的身体底子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能痊愈。但他突然发觉不对,顿时冷了脸,道:“我的药你拿得到我一点也不稀奇,你进出我那药房轻易得很。可你素来警惕狡诈,绝不会犯把药下错到自己身上这种错误,你到底把药下到了谁的身上?”
谁?他能说是燕王么?而且燕王还因这药被人围剿最终掉下仙女峰。虽然云起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南宫水月知道燕王无双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他若知道此事必然震怒,况且无双落崖皆因南宫水月而起,南宫水月虽然面上不承认,心中早已愧疚万分,此时又如何开得了口?
云起是什么人,他是花楼的药师,是花楼所有人中与这位楼主相处最久的人,兼他长着南宫水月些许年岁,几乎是看着南宫水月长大的,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南宫水月之人。南宫水月素来乖张,敢作敢为,若他在云起跟前不能开口,那么他做的事一定与云起有关。如今云起几乎不出药庐,更不Сhā手楼中事务,能沾上边的无非是那些旧事,其中能让南宫水月挂在心上的也只有燕王一个。
猜到那药是用在了燕王身上,又见南宫水月这副姿态,云起越想越惊,面上不由露出焦色,厉声道:“她如何了?”无双必然是出了大事,否则南宫水月不会如此。
果然,南宫水月面上闪过一丝哀色,低声道:“她跳下了仙女峰!”
“仙女峰?”若是旁的山云起还能存有侥幸之心,可仙女峰陡峭非常,无双又中了散功散,怕是凶多吉少了。云起紧紧地盯着南宫水月,恨不能剜他一块肉,寒声道:“那你为何还在这里?你既对她上心,不顾我的反对三番四次招惹她,怎么不陪她一起跳下去?”
南宫水月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若真跳下去了,你猜纪长老会不会让那个杂种坐上楼主之位好干他的复国大业?我必须先处理了那个杂种!”
云起知道青龙的身份,猜想此事怕是和青龙脱不了干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处理了么?”
南宫水月有些意外地睨了云起一眼,似是怀疑他怎么突然不了解自己了。“那是当然,若非亲手杀了纪长老,我也不会受这么重的内伤。”
云起还是冷冷地看着他,怒道:“我早就说过,你别招惹她,你偏要逆着来,如今倒好,祸害了她一条命!”说罢,他竟双眼有些湿润。
南宫水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这么快就下定论,当时我一直看着她,清楚地看到她跳下去之前提了口气。按理说她应该内功全无真气溃散才是,怎么还能提起,便是我,当时也是一口气也提不上来的。我思来想去,想到了去岁她中毒的事,这事你也知道,她怕是服了什么药的,寻常药伤她不得。她拖延了些时辰,大约就是等药效退了些才跳下去的,否则必丧命于苏长空之手!”
“苏长空?”曾经同朝为官,云起还是记得这个人的,当年他就是被苏长空重伤差点丢了性命的,如今虽然伤好也没了一身的武艺。苏长空的武功精进得极快,恐怕走的不是正道。
南宫水月已然猜中他所想,“你也觉得那苏长空的武功有些诡异?”
“习武之路,正道难走,歪道却是容易的,或吸人内力,或洗筋换髓,或佐以药物针灸之术,总归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内力的。圣教之中怕也是有能人异士的,会些歪门邪道并不稀奇。”云起如是猜想。
南宫水月想到了姚仙儿,颔首道:“圣教有个医术卓越的姚仙儿。”
云起了然,“姚家的人,无论是不是品行不佳,总归是有些本事的。”
“何止品行不佳,简直是个畜生!”南宫水月想起那日姚仙儿言语,心中就一阵恶寒,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
云起观他神色,便知那姚仙儿怕是有些问题,转念一想,若非品德有差,那人也不会被逐出姚家进了圣教,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南宫水月觉得气不太顺,便又露出了懒骨,自己寻了榻靠上,淡声道:“圣教和燕青羽都没存什么好心思,如今小七不在,我总得做些什么,牵制住他们。”
云起冷笑:“你倒懂得为人考虑了?”
“小七心中摆在头一位的就是大燕,我自然是要帮帮她的。”南宫水月倒是坦然。
云起收好药材,净了手,取出金针,为南宫水月治伤。片刻之后,他突然问道:“若是燕王没死,你打算怎么办,继续纠缠下去?”
南宫水月撇撇嘴,“我们是上天定的缘分,总归要纠缠下去的。”
“素来不信天命的主上竟也信起天来了。”云起嘲讽。
南宫水月嬉笑:“老天顺着我,我便信,他若不顺我,我就不信。”
云起手下狠狠一扎,南宫水月猛地吐出一口血,哀怨地看着云起。云起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着下针,还恶狠狠地说道:“把事情讲详细了。”
南宫水月郁闷道:“药师,你以前不是这么有好奇心的!”
“现在有了。”
南宫水月无法,只得将他被青龙暗算之事前前后后讲了个清清楚楚。
片刻之后,云起收起针,道:“青龙能瞒过你勾结圣教及燕青羽,可见其在楼中已有一定的势力,这些人可不能姑息了。”
“那是自然,如今楼中还是我做主,定然饶不了他们!”
姚仙儿刚收了针,却见苏长空并未像往常那般急切地运功巩固疗效,不禁有些好奇:“有烦心事?”
苏长空闭目不语,良久才蹙了眉,睁开双眼,却不看向姚仙儿。姚仙儿知他素来不喜自己,也不在意,只耐心等着,苏长空是个武痴,能让他暂时把提升功力放到一旁,可见他心中的事挺重。
一炷香后,苏长空终于开了口:“那个叫柳月的你可看清相貌了?”
姚仙儿笑道:“我倒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了个死人。”
“那张脸虽然与当年相差极大,但应该是那个少年。”苏长空终于看向姚仙儿,“那个种了毒辗转送进燕王府的少年。”
姚仙儿兴致不高,只淡淡道:“先前几次遇见燕王时那柳月都是易了容的,相貌看起来看普通,身形又不起眼,我便没放在心上。那日在仙女峰他没易容,我倒是瞧了几眼,你料得不错,应是那个少年。”
“他不认识你?”苏长空不解,当年可是姚仙儿亲自给那少年种的毒,那少年没理由不认识姚仙儿,姚仙儿与那少年碰过几次面,那少年似乎并无可疑之举,或许那毒还潜伏着,而燕王还不知少年身上的毒。可若是不知,那燕王就从来没让那少年侍过寝,可若不得宠,燕王又何必一直带着他?况且他那有些妖异的相貌明显就是毒种发芽的征兆。这正是苏长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姚仙儿见他还琢磨此事,撇了嘴,道:“这点小事儿也能让你这般上心。我来告诉你,那少年失了记忆,自然不认识我。他始终有被种毒的那段经历,若是一不小心透露给燕王,燕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干脆喂了药,抹了他的记忆。一张白纸,燕王便是再小心也问不出什么。你也看到他的相貌了,与当年相差甚大,便是那毒种的作用,他必然是破了身的,你不必疑神疑鬼了。”
“可燕王不似中毒的模样。”苏长空提道。
“燕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寻常毒耐她不得,运气逼一逼就能解了,那毒虽然隐密霸道,对燕王来说却是慢性的了,一时半会儿不会见效。且燕王若是招那少年侍寝得多,毒便中得深些,若是与那少年行房次数少些,毒便浅一些。那燕王一看就知是个定力非常的,必然不是纵欲之人,加上有太医调养着补药吃着,没毒发也不算稀奇。”
“你别忘了,太医院还有个姚家人,你们姚家不是向来不出无用之人的么?”苏长空冷声道。
姚仙儿面上一滞,随即无所谓地笑道:“姚怀广已经离开京城了,姚朔那小子还嫩了一些。”
“别低估了姚家人!”苏长空泼他冷水。
姚仙儿露出些恼色,冷哼道:“即便是查出来了又如何?那毒用哪些药配的怎么种的全天下只有我知道,即便是天分极高的姚怀广,怕也要花上几个月才能配出解药,更何况姚朔那个|乳臭未干的,恐怕燕王等不到解药配成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苏长空闻言不语,还在深思些什么。
姚仙儿不耐烦道:“你到底在疑心什么?燕王没了内力,带着个男子跳下仙女峰,万没有生还的可能,退一万步讲,她没死,那她在山底也会毒发身亡,那仙女峰跳得容易,上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苏长空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怡亲王世子的事:“燕青羽还是不愿意跟我们合作么?”
提到这事儿,姚仙儿冷了脸,恨恨道:“我已经拜访多次了,根本就见不着他的面。”
苏长空颔首道:“他是皇族,又是怡亲王之后,心高气傲也属正常,更何况他因先天之疾受制多年,如今正是大鹏展翅之时,必然不屑与江湖门派合作。合作劫杀燕王之事是花楼的那个青龙牵的头,如今燕王死了,他少了一个阻碍,更不会与人合作,皇族向来有吃独食的习惯。你只管拜访,却不必在意结果。”
“可教主吩咐下来的……”姚仙儿迟疑。
“教主心中是有数的,只是尝试尝试罢了。”
姚仙儿气恼:“皇族又如何?燕青羽若是知道教主的身份……”
话未说完,苏长空就瞪了他一眼,怒道:“休得莽撞!教主的身份决不可向任何人透露!”顿了顿,他又道:“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向教主解释,怪罪不到你头上。”
姚仙儿转身窃喜,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在苏长空面前如此说,不过为了苏长空的这句话罢了。
山中岁月
且说仙女峰下,置身山中的三人用过早膳。无双将地上铺着的草拾掇拾掇,果然发现最下面的草已经发潮了,山中湿气重,即便山洞里时常燃火也去不尽,这才几日,干草就潮成这样了。瞥了连丽尘睡的那张简陋小床一眼,无双问陆湘道:“那床是谁做的?”话虽这么问,但她已猜出是陆湘做的,连丽尘到现在还不能自个儿起身呢。
果然,陆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做的。”
她也发觉地上潮气太重,身受重伤的连丽尘睡不得,所以做了那么一张床。她是官宦千金,哪里做过这等活计,只凭着对竹筏的印象去砍了几棵竹子搓了藤条连好,虽然简陋,却也花了她三日光阴,她的一双细嫩的手掌被尖锐粗糙的藤条磨得破皮不说,还流了不少血,再也没有鼓起勇气为自己做一张。
无双想了想,自己伤了骨头,不能沾潮气,否则日后风雨天必会不好受,陆湘是个不懂武的富家千金,夏日里尚且好一些,如今入了秋,身子自然经受不住,而柳月虽有定颜珠护身,可长期靠着潮气也于尸身不利,无论如何,都要做两张床。于是无双问道:“马车摔落的地方离这里远吗?”
陆湘算了算,道:“有些距离,要走半日,来回便要一日。”
无双估摸了下自己的伤势,放弃取马车的木板做床的想法,提了剑让陆湘带她去竹子多的地方。陆湘明白她这是要做床,心里也是高兴的,近来天凉,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削铁如泥的折铁宝剑很快就砍倒了数根粗细均匀的竹子,陆湘连忙上前帮忙将竹子拖回山洞。无双知她气力不大,本想不让她动手,可自己现今的情况不允许逞强,于是启了唇却未说话。
待竹子搬回去,陆湘又去寻了结实的树藤,本想亲自搓藤的,可无双却接过手去,她将左手上的羊皮手套戴上了右手,倒不怕藤上的利刺了。别看那金丝帛手套薄如蝉翼,却是比羊皮手套结实,羊皮手套还被扎出几个小洞,金丝帛手套却完好无损。
细一些的竹子按照竹筏的样子做成了床板,粗一些的则成了床脚,不过半日,一大一小两张床便做好了,大的是给无双和陆湘两人睡的,山洞虽然宽敞,可摆四张床也有些拥挤,横竖是要摆一起的,无双便做了一个可供两人歇息的大床,小床自然是给柳月的。这床比陆湘做的那个结实多了,也精细多了,陆湘见了不禁连连称叹。
下午,无双一刻也没闲着,出去打猎去了。待到傍晚,已是提了两只野鸡回来。陆湘欣喜极了,虽然她素来少食荤腥,可有燕王打猎就不用担心粮食吃完的问题了。
无双看起来比掉下来的那日更狼狈了,这几日她只简单梳洗一下,今日却要洗个澡了,可无双就一套衣裳,若是洗了澡还得穿着脏衣服,跟没洗一样。同是富贵出身的陆湘一眼就看出无双在想什么,便取了自己的衣裳递过去,笑道:“我的衣裳倒有不少,殿下若是不嫌弃,就将就穿着罢。”
无双接过衣裳,点头道谢,随后去了溪边。留下陆湘对着两只野鸡犯了愁,高兴归高兴,她可没弄过这个东西呀,她看了半死不活的连丽尘一眼,决定还是指望那个无所不能的燕王比较靠谱,于是提了野鸡追出去。
无双的衣裳还未褪尽,就见陆湘走了过来,见她的神色便知她不会处理野鸡。微微叹了口气,无双亲自干起拔鸡毛的活儿来,陆湘拿了另一只野鸡跟着学,待看到无双把野鸡开肠破肚,心抖了一下,却丝毫没迟疑地跟着做了。待处理完毕,无双找了一根树枝将野鸡串上,交给陆湘,道:“放火上烤就是了,转着烤,别焦了,若有佐料就撒一些。”
陆湘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我那儿还有盐巴,倒是派上用场了。”
无双已经不惊奇了,陆湘的马车简直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看来她那侍女也是个周到的,无双几乎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被她买全了。
待野鸡烤成黄|色,穿了女装沾了一身水汽的无双回来了。
陆湘连忙问道:“殿下,你瞧瞧是不是熟了?”
无双撕下一块肉尝了尝,的确是熟了,便朝陆湘点了点头。陆湘心头一松,这才仔细看眼前的无双,冷峻的燕王因着这一身女子的衣裙缓和了英气,但又因着这一身皎白而增了一分清冷,颇有遗世独立的味道。虽然脚上的靴子与这一身衣裙很不相称,而燕王的长发潮湿还滴着水,可似乎这些都不能让燕王狼狈。陆湘突然想到一句话,有一种人,即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比所有人都优雅。
也许,燕王无双便是这种人。
“本王有什么不对吗?”无双见陆湘一直看着她,有些不解。
陆湘没说话,心想,瞧,就是这样,明明身处荒山野岭,还是这么矜贵,可却让人觉得特别的合适,好似她天生就该这么尊贵。她突然有点明白云生的感觉了,即便没有尊贵的封号,没有赫赫的战功,燕王这个人就足以令人沉迷。可惜,所谓世人的眼光便是世间男子的眼光,他们执着于男尊女卑,执着于礼义廉耻,关注的永远是燕王府里有多少男宠,却未发现燕王其实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陆湘突然起了坏心思,笑道:“我在想,若是我偏爱的不是淡雅之色,殿下今日穿红戴绿又是何等颜色?”
无双倒没有恼怒,可她有些惊讶。
陆湘这个名字前些年在京城也是颇为响亮的,父亲官拜吏部右侍郎,而她自幼聪慧,尤精棋艺,能与那位方外高人无我大师一较高下。棋艺不比其他,曾有人说由棋观人,说得是很有道理的,陆湘不足双十棋艺便至臻境,可见她是个心无旁骛之人。心无旁骛其实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心如止水,无我大师是无因寺的高僧,做到心如止水并不稀奇,可陆湘那时不过是个妙龄少女,能做到如此可见是天性使然。
当年京城开办女子学馆,旁人或许是挤破了头进去的,可唯独陆湘是馆长亲自去请的,原因无他,那位馆长也是个好棋之人。而在聚集了大燕名媛的女子学馆,陆湘也是佼佼者,当年她与云生、秋琼蕊、宁颜若齐名,可称为京城四大美人。其中宁颜若善琴,秋琼蕊善丹青,陆湘善棋,至于云生,她或许琴棋书画并不突出,可她继承了皇室的好相貌,性子也是极好的。
可就是如此盛名的陆湘,在京城的贵族女眷间的名声并不好,原因无他,她不愿出嫁,年过双十还没有出嫁的心思,似有遁入空门之意。世家大族,从来只有出嫁后被绞了秀发做姑子的媳妇,而没有吃斋念佛一心想做菩萨的闺女。这便为世人所不容,当年宁太后便曾道她不识女书,旁人说得却是更难听的。更何况她后来还离开京城云游四海,而陆侍郎也早早就告老还乡了,旁人皆传陆侍郎是因为这个不守本分的闺女丢了面子才不得不避离京城的。
无双对陆湘的印象仅限于此,她本以为陆湘是个佛人,可如今看来却不失活泼,并非全无人味。
陆湘看到无双的眼神,便明白无双想的是什么,毫不在意地笑笑,一边处理那堆火一边说道:“离家之前我便想,我这一生大约就会这样下去罢,颠沛流离之后,只有佛祖能让我的心重归平静。我离家也有多年,一直这样淡而无味地生活着,可就在我以为将继续下去的时候,连丽尘出现了。逃跑,被追杀,落崖,找住处,生火,做饭,做竹床,为他治伤……这些都是我以前没有想也不敢想的,可是现在我都做了,我突然觉得我是活着的。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
无双颔首,淡笑道:“的确,没什么不好。”
陆湘有些意外,她知道燕王素来重规矩,必然不喜欢自己这般不着边际的,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能如此,凭什么燕王就不能改变呢?她笑了笑,将熟了的野鸡从棍子上取下,放到一旁干净的树叶上,边往山洞里走边说:“殿下,你的头发还滴着水,现在天气凉了,还是擦干为好。”
进了山洞,陆湘又找出干斤,主动为无双擦起头发来,待头发半干,她忽然叹道:“云生若是能为殿下拭发,想必会极欢喜。”
无双双目沉了沉,缓声道:“本王答应过她,若是皇甫飒不能善待于她,本王就亲自接她回来!只要她想,便能回大燕来。”
话虽这么说,可云生却是个识大体的,必然不会因一己之私而断了两国的邦交,何况东易国又是个比大梁还要强大的国家,若非大燕忌惮东易,云生便不会远嫁东易了。
陆湘笑了笑,没说话,却湿润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无双说野鸡快要凉了,陆湘才回过神来,连忙递了一只给无双,自己拿了另一只喂连丽尘,虽说对于一个几月不见荤的男人来说烤鸡具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可连丽尘重伤未愈,平日进流食都不多,更何况这油腻的野鸡?陆湘只得自己吃了些烤鸡,再为连丽尘煮了些粥。
今夜陆湘睡得极好,床上铺了厚厚的干草,不必受地上的凉气,舒服多了。天明起床时神清气爽,见无双已经不在山洞里,她心中一惊,但见那个死了的男子尚在,心下稍安。连丽尘还睡着,他的伤一直不见好,精神欠佳,大多时候都昏睡着。陆湘环顾山洞一周,抱了无双和连丽尘的脏衣裳去洗,待到了溪边,才发现无双已经在这里练剑了。
陆湘不打扰她,自顾洗衣裳。待衣裳洗净,无双也练完了,过来帮她提衣裳。陆湘气力本就不大,便不与无双客气,空着手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陆湘眼角的余光瞄到无双的左手,羊皮手套破得厉害,无双现在只戴了金丝帛手套,将那完美无瑕的左手遮得严严实实。天下之大,总有人喜欢戴着手套,可只戴一只的怕也是少的,几乎从不脱下就更少了。
陆湘和无双睡在一处,知道无双就寝也戴着手套,不免觉得怪,此刻便问出了口:“殿下为何只左手戴着手套?”
无双看了自己的左手一眼,道:“自懂事起便爱惜那只手,没有缘由,只觉得该这么做,大约前世也是如此爱惜的罢。”
说话间已经到了山洞,昨日做床的竹子还有剩,无双便支了个简单的架子,帮陆湘把衣裳晾起来。这里树林茂密,少见阳光,湿气又极重,衣裳干得很慢,即便晒上几天也干不彻底,只等穿上身靠着体温熨一熨才好些,无双昨日穿陆湘的衣裳便有这个感觉。
收拾妥当之后,陆湘开始做早膳。昨个儿的野鸡没有吃完,陆湘把鸡肉撕碎放到粥里,熬出鸡丝粥来。别说无双,便是陆湘在摔下山之前也是没吃过隔夜的东西的,更别说剩菜了,现在这两样都占了,陆湘却吃得很满足。常言道,知足常乐,不是没有道理的。
用完早膳后,陆湘为连丽尘煎药,无双四处走走,熟悉地势。待无双走了一圈回来,便见陆湘在喂连丽尘喝药,可那药还没喝完连丽尘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连药汤都沾上了。陆湘大惊失色,连忙放下药碗,又是顺气又是擦血,手忙脚乱。
无双有些奇怪:“他这三个月来都是如此?”
“有时候好一些,精神也不错,有时就像现在一样吐血,才开始一个月几乎都是昏迷的,很少醒。”陆湘一脸担忧地说道。
无双走过去,一把抓住连丽尘的手腕,不理会他的挣扎,把了会儿脉,对陆湘道:“内伤很重,已是濒死之人了。”无双端起药碗嗅了嗅,蹙眉道:“这方子是大夫开的么?”
龙一龙一
作者: 夭九 类别: 历史军事 最后更新:2011/12/19 连载中
( ) 陆湘不禁有些赧然,“为了逃避追杀,根本就没机会看大夫,只买了不少药材,我按照书上说的胡乱配一配,到这里之后他也只能喝我配的药了。”
“你懂医理?”
陆湘更不好意思了,“自云游以来才开始看医书,连皮毛都算不上通,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害他。”
无双摇头道:“虽说并非完全对症下药,但也让他拖到现在,否则他早该死了。”
陆湘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问道:“殿下可是会医术?”她此时已经没有工夫好奇燕王殿下究竟为何懂这些,她现在一心希望燕王是真正会医术的,可救救连丽尘。
无双颔首,看着连丽尘,问的是陆湘:“有针么?”
陆湘连连点头,起身找了针包来,道:“银针行么?”
无双接过针,仔细查看,“虽然不如金针,但总比没有的好。有蜡烛么,有就点上罢。”
“蜡烛有。”陆湘连忙又找了蜡烛来。
无双让陆湘帮连丽尘褪去衣裳,连丽尘神色很明显是不赞同,但他此时比前两日更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直接被两个女人忽视了。
无双此时已经净过手了,完美无瑕的左手取了银针在火下烤热,没有多做考虑,只按了几处后就下针了,随后下针越来越快,不一会儿连丽尘就成了刺猬。无双刚停下手没多久,连丽尘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其中还夹杂着碎肉,无双再次听了脉,稍稍松了口气,走到一旁写下方子,又亲自按着方子抓了药,都是寻常的药,倒是不缺。虽说名贵的药材药效会好一些,可现在条件有限,有药就不错了,聊胜于无。
无双让陆湘去煎药,自己帮连丽尘取了针,又善心大发地帮他引导真气。此等做法很耗内力,无双与连丽尘别说有一丝情谊,甚至是敌人,因此连丽尘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素来冷酷的燕王,下意识地想到她意图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无非是宁家的秘密,可他曾受宁王之恩,又岂会负义,否则便不会躲得这么辛苦了。
无双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丝毫不提,只说他的病情:“你受伤极重,内腑重创,经脉阻塞,即便伤好也要好生将养,武功怕是也要有些折损。不过这些于你来说都是恩赐,你本该是个死人,这条命是陆湘给你的,你不妨仔细琢磨琢磨。”无双说着,不经意地看向一旁安静地睡着的柳月,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但连丽尘却是懂了,这位尊贵的殿下在遗憾,遗憾没有珍惜已经得到的。
待陆湘熬好了药,连丽尘又昏睡过去,无双一点没留情,帮陆湘把药给他灌了。到了晚上,无双又施了一次针,如此几天,一天两次针,药汤也持续喝着,连丽尘终于看起来不像个死人了,最多也就是半死之人,不过陆湘已经很满足了,见他胃口有所好转,便知他是好转了,心中紧着的弦也松了下来。
陆湘并不太懂|茓位,虽然无双施针时她就在一旁,可却不太明白,但是无双开的方子她倒可以查医书,能看出妙处来。她有些痴迷地看着无双施针的模样,赞道:“殿下的左手真灵活!”可不是么,唰唰几下,针全下去了,可谓神技。
无双闻言有些恍惚,差点扎错了,随即收了手,浅笑道:“有人说过这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之左手,玩笑罢了。其实凡人怎能与天争,天命如此,即便这手再神奇也救不回来。”说罢,她见陆湘有些困惑,便问:“怎么?”
陆湘不解道:“我以为殿下是敢与上天争命的人,若是有神之左手的燕王殿下都不敢与天争,旁人就不敢了!”
无双顿了顿,道:“你说的原也不错,可这世间有它的准则,凡人总归要按照自己的命运走路,能反抗命运的人是值得钦佩的,至少本王不是如此。”
陆湘想说,公主的宿命便是娇生惯养,然后通过联姻来笼络功臣或缔结两国盟约,可是燕王殿下你征战沙场入朝为官,这已经是反抗命运了。然而她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明白燕王心里是知道这些的,她所说怕是另有所指。
所谓山中不知岁月,一晃,无双跳崖至今已有半个多月了。连丽尘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说起话来也喘得不怎么厉害了,更能进荤食了,不过他们带来的米早已吃光了,他不吃荤食也没办法。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厚道,但陆湘还是庆幸老天让无所不能的燕王殿下来了这里,能为连丽尘治伤不说,他们现在吃的都是燕王打来的猎物。可惜山中湿气太重,动物的毛皮晒不干,否则就能用来御寒了,九月下旬的山中已经有了寒气,陆湘晚上睡觉时也有些吃不消,翻来覆去几夜后倒是好睡了,不知是冻习惯了还是怎么的,后经连丽尘提点才知是无双用真气暖着她,不由叹道燕王真是个温柔之人,怪不得云生郡主当年心甘情愿代她远嫁东易,这个人是值得的。
无双一直在寻找出去的路,可遍寻不得,她想到陆湘摔下来的地方或许平缓一些,便试图找到那个地方。可陆湘却不记得了,只道一路都有标记,她要兼顾连丽尘及洗衣做饭,根本没有法子离开一整日,无双只得自己按着那些标记寻找。大约陆湘刻那些标记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把英明神武的燕王也引得稀里糊涂,差点迷了路。尝试多次之后,陆湘眼里无所不能的燕王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
一日午后,三人刚用过午膳,无双的神情突然一变,立即让陆湘生了火。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山洞前,陆湘心中一紧,看连丽尘一脸警惕,而无双一脸肃色,不由也警惕地看向那人。那人身着青衣,背上背了个巨大的包袱,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厉害武器。本以为会有一场争斗,谁料那人单膝跪下,恭敬地对无双道:“殿下,属下失职。”
无双应了一声,淡淡道:“外面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有流言说殿□亡,属下等已经将殿下落崖的消息传给了陛下,陛下很担心,但还是坚持殿下在燕王府里静养。属下在山脚搜索多日,未能见到殿下,实在无法,只得寻了法子从仙女峰上下来。不过下来已是不易,上去更难,只得寻别的出路。”
虽说戎州离京城有段距离,但暗卫传消息另有办法,或用信鸽或用其他,几日便可到达京城。无双一出事,龙一不敢隐瞒,连忙将消息传回京城,让天子早做打算,天子立即回了信说一定要找到燕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双只看了龙一一眼,便知他话没说完,但他明显有些迟疑,可见是天子交代了,也不怪他,只道:“说罢。”
龙一立即说道:“殿下,离国出事了。”
无双有些惊讶:“怎么说?”离国临着西海,西海之外并无国家,而邻国是大燕和西西国,向来友好,因此不太可能是被他国攻打,还能出什么事?
“听说西海往西还有个日国,民风彪悍,因不满足于领土太少一直企图扩张,便命了不少人出海寻找,后不知怎的发现西海东边还有国家,便决定大举侵入,选了离国登岸。离国起先只道是一般海寇,谁知离**队竟不敌海寇,眼看着对方兵临都城门下,离国国君实在无法,不得不求助于我大燕。”龙一所知也有限,这些人来得突然,离国毕竟不是大燕,消息传得极慢,这些人可谓底细不明。
无双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些海寇大约是三月时登的岸,至今也有半年了,若非无法,离国国君想来不会求助我大燕,可见此事是真。”
无双五月中旬就出了京,离国使者八月进的京,那时无双正忙着给圣教和燕青羽背后放火,根本无暇此事,便没在意。不过她大约能猜中皇帝的想法,便道:“离国素来是我大燕的属国,陛下想来已经同意出兵相助了。而戍西军驻在凉州,离得近,陛下必然是命戍西军助离国退敌了。唔,还缺个监军,毕竟关系一国命运,必然要给予重视,派个皇室中人做监军也是惯例了。燕宵不是中了武举么,看样子就是他去了。”
龙一听无双所言无差,心中佩服,忙道:“殿下所言甚是,陛下便是如此安排的。”
无双睨了他一眼,道:“起来罢。”
龙一心中稍安,听命起身。今次龙卫出此大错,必然是要受重罚的,不过主子还没找到,他们还不能倒下,因此这笔账先欠着,待他日回到京城再算。如若再找不到燕王,龙一便要自裁谢罪了。
无双早就看到龙一背的巨大包袱,直接吩咐道:“你去收拾收拾罢。”
龙一领命,走进山洞,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大到棉被粮食,小到日常洗漱用品、衣裳靴子等,还有不少药瓶,应有尽有,看得陆湘咋舌。她不知道,龙一从来都是出了名儿的心细,江夫子便常说他是成了精儿的,下来之前他便想到燕王在山中生活不便,便将日常所用一一买全,打成包袱,带了下来。
待收拾完毕,龙一侍立一旁,道:“殿下受苦了,属下这就去找出路。”
无双便将陆湘他们摔落的地方并不陡峭高耸的事告知于他,让他去找,陆湘连忙又说了那处的特点,还说马车尚在那里,龙一记下,便出去寻找了。
其实,燕王殿下武功高强,若是上面有龙卫照应着,未必不能原路返回,可带着柳月就不太方便了,再说陆湘和连丽尘根本无法上仙女峰,连丽尘还不能下床,他们的粮食又吃完了,若无双把他们扔下,他们大概也只有饿死或者折腾一段时日后饿死这两个选择。
龙一出现之后,最高兴的就属陆湘了。一是他们终于有望离开这里,二是龙一此人比燕王殿下还万能,什么都会做,而且什么都做得很好。如今她只需偶尔洗洗衣裳,为连丽尘熬熬药,其他事都由龙一接手了。没过几日,又有两人下来了,大约是龙一传了消息让他们下来找出路的。无双知道龙卫受过训练,找路比自己在行,便歇了下来,偶尔琢磨换个法子医治连丽尘。
龙一出现后的第五日,龙卫终于找到了出去的法子。陆湘摔下来的地方虽然陡峭,却并不高,因着有雾气,从上面看不清下面,因此都误以为是万丈深渊。沿着陆湘摔下来的轨迹,可以找到一处山隙,于习武之人而言并不困难。如此,燕王自然可以毫发无损地出去,可陆湘和连丽尘却是麻烦了。
无双倒是没犹豫,让龙卫们想法子,反正她是要把柳月带回去的,柳月的口中还含着定颜珠,若是拿出来尸身会快速腐化,出去的路并不好走,稍有碰撞那珠子就得掉出来,马虎不得。
在龙卫们想法子的日子里,无双在教陆湘施针。
“以前施过针吗?”
陆湘摇头道:“找不准|茓位,没敢下针。”
“他虽看着好些了,可还要休养半年,若想好得快些,日日都要扎上两回。本王出去之后便要赶回京城,而你们可能还会被追杀导致没机会看大夫,你不如记下扎针的|茓位,日后亲手帮他扎罢。”无双是为他们考虑。
陆湘闻言毫不迟疑地点头应了。
待龙卫们想好了法子,弄来了要用到的东西,安排妥当之后,陆湘也学会了扎针,至少学会了如何给连丽尘扎针。然后几人便收拾收拾准备出去。
枭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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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去还是颇费工夫的,无双及龙卫都没问题,关键是一个死人、一个半死之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好出去。绳索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绑了软架,从缺口处放下来,上面有龙卫拉着,下面有龙卫托着,总归把这三个人弄了出去。
龙卫帮陆湘和连丽尘备了马车及所需之物,还帮着把连丽尘搬上了马车。陆湘感激地朝无双盈盈一拜,道:“多亏了殿下,我二人才能出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在此一拜,殿下日后若有用得着陆湘的地方,尽管开口,陆湘愿尽绵薄之力。”
陆湘是真心实意,但她与无双都知道,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堂堂燕王哪里用得着一个弱女子帮忙,可巧的是日后还真有非陆湘帮忙不可的事发生,不过这是后话了。
眼下,无双睨了仍是半死不活的连丽尘一眼,对陆湘道:“本王已命人通知了令尊,想来要不了几日你家中便会派人来接你。本王急着回京,却是顾不上你了。”单一个陆湘倒也能捎上一程,可还有个重伤未愈的连丽尘,他却是万万受不得颠簸的。
陆湘更是感激,连忙又是道谢,又是行礼,一派官家千金的作风。如今已不是山谷之中,无双是高高在上的燕王,陆湘是世家千金,二人都拘礼了些。
二人道了几句珍重,便打算就此分手。无双转身欲走,却闻连丽尘出了声。
连丽尘中气不足,声音着实算不得大,但他知道燕王一定会听入耳中,即便她并未回首。“宁王在世时与罗金国的摄政王颇有交情……”顿了顿,他又说道:“宁王临终前嘱咐在下送了一件东西进宫……”
虽语焉不详,但已是足够。无双脚下不停,心中却是大动,连丽尘的意思她已明白,宁王的偌大家产存在罗金国,而宁王的暗线部署在宁颜若手中。连丽尘是江湖人,江湖人重义,宁王救过他的命,即便宁王已死,他也绝不会出卖宁王,今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了。无双心道,救他一命,倒是值得的。
无双是一心赶回京城的,如今是十月中旬了,燕王身亡的谣言愈演愈烈,无双回京的途中听到百姓无非谈论两件事,一是燕王死了,一是云州大涝。无双心觉不好,顿知回到京城辟谣是头等大事,否则可能会引起时局动乱。
可刚到了沧州境内,无双就接到了京中的消息,戍西军不敌海寇,一路回撤,几欲撤到大燕边境,如今不仅是离国危难,战事恐会波及大燕。更糟糕的是,梁国蠢蠢欲动,已在容州边界屯兵,不知是否是看准了燕王下落不明、云州天灾、西方又有海寇作乱的好时机。无双当机立断,命人将柳月送回京城燕王府,而她自己却是往云州去了。
龙一是不能离开无双的,护送柳月回去之事只能交与龙九龙十二人,想起无双的嘱咐,龙一特意嘱咐道:“殿下说了,让府里人防着姚太医,定颜珠在柳公子口中,殿下回京之前任何人也不能把定颜珠取出来。”
龙九龙十应下,急急地去了,打算快去快回。
龙一这一路上一直忧心忡忡,十九龙卫九个跟应王去了容州,剩下十人之中龙七在易容在京中假扮燕王殿下,如今又有两个护送柳月的遗体回京,只剩下七人保护燕王殿下。云州是燕青羽的地盘,殿下势孤力单,此去恐怕凶险。
无双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可琥珀还年轻,怕是挡不住凶狠的梁人,戍西军中又出了事,无双必然要去瞧个明白,她没有□之术,如今只能赌一把。
云州的灾情着实严重,农田淹没,家园丧失,收成化为乌有,百姓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好在地方官府赈灾及时,朝廷又招募了不少大夫前来,总算没出大乱子,瘟疫的苗头也被掐了,这其中怕是有怡亲王府不少功劳。
即便无双日夜兼程,到达怡亲王府已是十日之后了。此时的燕王风尘仆仆,早没了当初的的风采,然她顾不得歇息梳洗,直奔怡亲王府。
王府的守卫倒是没看她不起,不但说要为她通传,还客气地问她的名讳。无双只道:“京城春华街孟七,来请世子履行赌约。”
那守卫咋舌,本以为是个捣乱的,但见她面容坚毅,不似作伪,便将信将疑地去通传了。
燕青羽前些日子一直在灾区巡察,昨个儿才归来的,正歇着呢。守卫禀报之时方鸿渐就要挡了,可燕青羽听到求见之人是春华街那个孟七,顿时愣了神,随即命人将她请进来。随后方鸿渐有些惊奇地看到燕青羽脸上似乎闪过了急切之色。
燕青羽稍作收拾便快步向大厅走去,待到那里见到来人果然是那个本该身死的燕王,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遗憾,顿了顿,淡笑道:“本还以为是守卫乱传,原来真是燕王。”
跟在燕青羽身后的方鸿渐闻言大惊,连忙仔细看向那人,那人一身的风尘,近来怕是没有歇好,面色不太好看,但她神情坚毅,双目沉如深渊,气势逼人,足以让人信服。当日仙女峰上方鸿渐也是在的,不过雾气太重,他并未见着燕王的面儿,可燕王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她与燕青羽的赌约。他心中微沉,心道燕王来此怕与那赌约脱不了干系。
此时,下人已经上了茶,主客皆已入座。
无双没有空闲与燕青羽周旋,直截了当地对燕青羽道:“世子可还记得当日仙女峰上的赌约?”
燕青羽有些讶异她的直接,随即武将的血脉让他欣赏起了这番直接,遂他也爽快地答道:“记得。若燕王殿□死,就是燕王殿下输了,日后再无人能阻我;若燕王殿下未死,便是我输了,日后我要割弃造反之心,安分地做大燕的臣子。燕王,我说得可对?”
无双颔首:“今日本王来此便是要世子履行赌约!”
燕青羽经过这一个月的反复沉思,如今又见着真人,倒是信了天命几分,当下也不耍赖,沉声道:“愿赌服输,既是我输了,认输便是。燕王殿下可是要我在此立誓?”
无双摇头,“本王相信世子是言出必行之人,这誓不必立了!”
这让燕青羽有些惊奇,“燕王殿下就如此放心我?”
“若世子是守信之人,那么即便不立誓,世子也会遵守诺言。若世子是背信之人,那么即便立了誓,世子也不会遵守。”无双点了点桌面,又道:“不过世子大约是信了天命的,当日本王内力全失,坠落万丈深渊,如今还能活着站在世子面前,告诉世子,这便是天命!此刻,本王再问世子一句:世子,你可信天命?”
燕青羽已然释然,听无双如此说,心中畅快,顿时大笑道:“好一个天命!好一个燕王!我信了!”
无双神色淡然,抿了口茶,又道:“既然世子从今日起只做大燕的臣子,那么本王便请世子为大燕做件事。”
燕青羽敛了笑,正色道:“何事?”
“以世子的手段,即便世子不出这怡亲王府,也对世间事了如指掌,岂会不知离国危难、梁国不轨?”
燕青羽此次倒是不装糊涂了,“燕王想我去容州?”
“一往西,一往北,本王□乏术,只能请世子相助。云州离容州要近一些,且若与梁军对上,打起仗来却是爽快,世子是天生的武将,征战沙场再合适不过。而几十万戍西军竟然退不了几万海寇,那戍西军中的事大约有些蹊跷,此等脏事自然得本王去处理。”无双说的都是事实,戍西军节节溃败,绝非实力不敌海寇,若非是李凉起了异心便是戍西军中出了问题,无非是权势之争,着实不是干净事,无双入朝多年,处理此等事乃驾轻就熟。
“容州不是有应王在么,哪里轮得到臣相助?”这却是有意推托了。
“应王年幼,尚缺历练。”无双此次倒是没护短。
燕青羽蹙了眉,道:“云州的灾情燕王殿下想必也知道了,臣离开不得。”云州是他的地盘,他最是熟悉,此次赈灾若非怡亲王府暗中相助,官府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便是天子也没有理由在此时让他离开云州。
无双神色不变,喝了口茶,再喝一口,连喝三口之后才开了口:“文帝十三年,梁国二十万大军压境,那场战事可谓激烈,最终我大燕占领容国半壁江山,得了胜利。”
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却让燕青羽缩了双瞳,无双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继续说道:“那一年,世子还是弱冠之龄,怡亲王府里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
虽然无双说的是闲话,可话中隐含的意思燕青羽明白,当年梁国突然进犯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事已被燕王查出来了。
“文帝二十七年,那年本王及笄,梁国又犯,是本王亲自领的兵击退了梁军,斩杀了司马浩。说来巧的很,那一年怡亲王也颇为热闹。”
燕青羽听到这里,面上笑意全无。
“世子大约是听说过前刑部尚书薄寒的事的,那薄寒奸杀无辜少女,罪大恶极,本王判了他凌迟之刑,还是本王亲自监的刑。本王当年在他书房搜出了一个秘盒,里面放的东西倒是稀奇,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写。”就因为什么都没写,当年无双才能猜出薄寒的主子,整个大燕只有云州的郡以白为名,而白十三郡里有十一郡曾是怡亲王的封地,薄寒的主子是谁不言而知。
燕青羽已然沉了脸。
“如今云州大涝,梁国再次趁机进犯,世子便是为了云州百姓考虑也要将梁军击退,否则云州百姓将会比别的百姓受更多的苦。”此次梁国进犯却是与燕青羽毫无关系,不过一旦战事失利,刚遭了天灾的云州百姓将会承受另一场灾难,这是燕青羽不愿意看到的。
“皇叔,为了云州百姓,为了大燕,梁军非退不可,否则东易国也要凑这个热闹了!”最后,无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燕青羽沉默片刻,随即笑了,“来下一盘罢。”
燕青羽说的自然是下棋,无双知他另有深意,便应了他。
果然,棋局如战局,摆的是当今的形势。无双虽然急着赶去凉州,却知燕青羽之处万不能敷衍,必须要争取到这股势力,遂静了心,下好了这盘棋。
燕青羽放下棋子,笑道:“今日这盘臣输得不冤,燕王殿下的杀气展露无遗,不过臣也看得明白,这盘棋燕王殿下怕是琢磨了上百遍了罢。”
无双不答,已是默认。
燕青羽摇摇头,道:“燕王先天下之忧而忧,令人敬佩!”
“皇叔过奖了!”即便刚刚经历了一场棋盘上的厮杀,无双依旧不动如山。
燕青羽无奈地笑了,“臣领命就是,燕王尽管放心!”
无双抿着的唇这才松了几分,也不多留,说了几句之后就起身告辞。燕青羽知她急着赶去凉州,便也没留她。
待无双走后,一直沉默的方鸿渐开了口:“爷,您真的要放弃江山之争?”
“争什么争?哪里争得过人家?”燕青羽苦笑,“这个年纪,真是难得啊,枉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却是被她比了下去。天命不信不行啊!”
方鸿渐闻言急道:“可爷服用异药改变体质,忍受常人无法承受之苦不说,还以寿命为代价,如今为了一个赌约放弃宏愿,不值得啊。”
“鸿渐,征战沙场亦是我的心愿!”燕青羽笑道。
方鸿渐顿时无言,眼前这个人似乎已经不是他认识的脆弱却阴狠的世子了。而燕青羽阴沉的一面似乎随着他的旧疾消失了。
其实,这样未必不好,卸了重担,大约轻松了许多罢。方鸿渐心中这般想着,便也释然了。
凉州静候
( ) 离开怡亲王府后,无双快马加鞭,终于在十一月初赶到凉州。此时,戍西军已经退至大燕边界,区区海寇几乎侵占了整个离国,简直不可思议。而容州边境梁军终于按捺不住开始了进攻,目前还是应王挡着,不过算日子燕青羽也该到容州了,想必容州暂时无忧。
燕王到凉州的消息震惊了不少人,震惊之后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燕宵自然是大喜过望,得了通报之后连忙亲自去迎接这位无所不能的堂姐。
见到无双的真人之后,燕宵悄悄松了口气,热切地迎上去,但还记着礼数,规矩地行礼请安,之后才开口道:“多日不见,皇姐风采依旧。前些日子,有关皇姐的谣言愈演愈烈,宵断是不信,如今见到皇姐真人,更知自己没有想错,皇姐天命在身,有老天护着,断不会被那等宵小所伤。”
燕王被人伏击身亡的消息也传到了戍西军中,燕宵不是不怀疑的,但他对这位皇姐所知甚多,秉着祸害遗千年的信念,坚信强得不像人的皇姐无事。果然,这还不到一个月,真人就大驾光临了。想到戍西军中如今的境况和近来的战况,燕宵头皮一紧,遂闭了口,不再多言,只管引无双去帐中歇息。
无双睨了燕宵几眼,虽比去年长不了多少,但因着军中锻炼,皮肤变得黝黑,像个地道的军人而不是细皮嫩肉的纨绔公子了,性子也敛了不少,不似从前冲动鲁莽、喜怒于色,他神情坚毅,双目坚定,倒似个真正的男人了。
无双点点头,道:“长进了。”
燕宵受宠若惊,连忙回道:“皇姐谬赞了。”
无双不再看他,随口问道:“可曾见过你父亲?”
燕宵闻言,立即苦了脸,道:“宵考过武举之后便来了凉州,哪里有空闲去沧州看望父亲?”
听出他话中的委屈,无双知他这些日子怕是吃了些苦,便不再多问。
进了帐,屏退左右,燕宵便开口道:“皇姐是现在就接见营中将士还是待歇息之后再见?”他知无双此来必是为了平寇之事,也知道无双不喜欢浪费时间,遂直接开了口。
不料素来直接的燕王却摇头道:“不必声张,本王先歇着。”
燕宵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换了话题:“皇姐,这大帐是宵平日住的,虽远远比不得燕王府,但也算是军中规格之中数一数二的,您先将就歇着,待明日宵命人给皇姐重新搭个舒适的。”
无双挥挥手,道:“不必了。行军打仗没那么多讲究,且若战况有变,拔营是常有的事,无须浪费人力。”
燕宵知她说得在理,明白在京中高高在上的燕王在打仗之时也是惯于吃苦的,心中颇有些敬佩,便不再多言,命人送来热水,就退了出去,不再打扰她。
“你说什么,燕王来凉州了?”李凉一口茶呛进喉中,差点没烫掉了半根舌头。
长子李安邦连忙倒了凉水递给父亲,让他含一口酝酝。次子李定国接着说道:“傍晚时已经进了营,监军亲自去迎的,如今正歇在监军帐中,并无动静。”监军指的就是燕宵了。
“天子怕是坐不住了,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燕王想必也是为了平寇之事来的。”李安邦蹙眉道。
李凉吐出口中的凉水,撸平了舌头,敛了神色,道:“燕王虽然年纪小,却不是简单人物,既然来了凉州,必是有其目的的,古家父子此次闹得有些过了。”顿了顿,他又道:“前些日子不是谣传燕王已经死了么,今儿个来的这个是不是真的燕王?”
李定国笑道:“谣传谣传,不必当真。燕王可是当今天子心尖上的人,若真出了事,总归少不得雷霆震怒,可近来并未听说京中有变,想来那也只是谣传罢了。那小监军仗着自己是皇族,眼界高的很,到了凉州就没把谁放在眼里过,如今对着一个女人卑躬屈膝的,那人不是燕王还能是谁?”
李安邦赞同道:“是啊,听说小监军就是在燕王手下历练的,想必是极怕她的。”
李凉拨了拨茶沫,浅浅地抿上一口,略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何必一口一个小监军,那燕宵毕竟是肃亲王世子的独子,那位世子可不是简单人物,况且燕宵虽是皇室子弟,却也举止得宜,稍有谦逊,并非无礼之人。他出身皇家,眼界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你们太过苛责了。”说罢,他忽而叹了口气,蹙了眉。
李定国轻笑:“左盼右盼,就盼朝廷派个能人过来,谁料却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如今终于把燕王盼来了,分量比那燕宵足了不知多少,父亲你又哀声叹气起来。”
李凉苦着脸道:“就是分量太足我才愁啊,燕王的传言你不是没听说过,就说当年在戎州,魏家父子她一个也没留,她下手利落得很,恐不会手下留情啊!”
李定国闻言冷了脸,轻哼一声,“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父亲莫不要到了这个关头再心软,难道你是舍不得大哥?”
李凉为难地看了长子一眼,李安邦连忙摆明立场:“父亲不必为我忧心,小铃嫁给我便是我李家人,与古家没有分毫关系。父亲难道忘了玉娘么,若非古家父子咄咄逼人,咱们又何必把玉娘嫁入宫中两地相隔!”
李凉长叹了口气,道:“还是去通知你岳父一声罢,让他们收敛些,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李安邦闻言却梗直了脖子,道:“父亲这又何必?”
李定国倒是笑了,“罢了罢了,父亲何必为难大哥,我去便是。算是我李家对得起古家了。”
李凉看着面前面容相似的孪生子,长子耿直,次子圆滑,更难得的是兄弟情深,并未因古家离心离德,他深觉安慰,心中的结不禁松了些。
他们口中所说的古家父子指的是古之横、古君仁父子,古之横是戍西军中的副将,在戍西军中地位仅次于李凉,如今就连李凉都有些受制于他。古之横的长女正是嫁与李安邦为妻,古家与李家乃是姻亲关系,且古之横对李凉有救命之恩,李凉一直都对他很是礼让,最终促成了今天的境地。虽然古家近些年行事越发嚣张,但李凉一直因着救命之恩并未计较,直到去岁古君仁强娶李玉娘,李凉才寒了心。自李玉娘远嫁宫中之后,李安邦心中扎了刺,再不愿与古家父子来往,李定国与他那直性子的兄长不同,他倒是不在意与古家父子喝个茶聊个天什么的。
向古家父子表达了李家最后的心意后,李定国笑容满面地走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古君仁就露了急色,“父亲猜得果然不错,那人真是燕王!”
见古之横没吱声,古君仁更慌:“那个燕王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父亲,你说她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古之横闻言斥道:“慌什么?”
古君仁吓了一条,连忙噤声。
古之横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甭管她是为什么来的,这里都是凉州,是咱们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倒要看看,那个燕王有多大的本事!”
古君仁这才定了神,心一松,他便得意忘形了,“父亲说得是,这里是凉州啊,就连李凉那个老东西都翻不了身了,她一个黄毛丫头又能翻出多大的天来?”
古之横瞥了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心中冷笑,李凉怕就是等着燕王来呢,否则也不会巴巴地把闺女送进宫去。
“父亲,咱们如何对付那个燕王?”古君仁心里的畏惧此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瞧着李家,他们动咱们也动,他们不动,咱们就看着。”古之横沉声道。
古君仁却觉着不妥:“父亲,若李家不动,咱们何不先动,趁此机会拉拢燕王?”
古之横怒道:“蠢货!燕王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拉拢的,你忘了她是为什么来的?”
古君仁撇了撇嘴,小声道:“可父亲你不是也说了,这里是凉州,她若不识相,咱们也就不必客气了,她此次可是单枪匹马来的,凉州可都是咱们的戍西军,燕宵那小子总共带了一万多人,根本无须放在眼里。”
论谋定后动步步为营古君仁不会,可仗势欺人他却是精通。古之横心中叹息,若当年不是一念之差,他也有两个跟李家兄弟俩一般出色的儿子,如今,如今这个庶子几乎要气死他!他狠狠地瞪了古君仁一眼,道:“我警告你,收敛些,燕王可不是普通人,就是在凉州,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撕破了脸皮。只要她在凉州,就不愁皇帝不发军饷,你若惹恼了她,保不齐她要下狠手!”
古君仁嘴上应着,心中却想,容州那边不是还有梁国大军压境么,皇帝哪来功夫关心凉州的事?
无双来了几天,连帐门都不出。因未表露身份,即便营中有人已经猜出这位贵人的来历,却不敢擅自请安。燕宵虽然好奇无双如此懈怠,却也是不敢多问,想告诉她这戍西军中的情况,可每次开了个头就被无双挡了,一来二去他便不再说了,只在心里琢磨着这位高深莫测的皇姐的心思。
虽说凉州还太平得很,可离国的境况就不怎么好了,海寇还是知分寸的,自戍西军撤回凉州之后并未主动侵犯大燕,只在离国肆虐,连带着西西国也遭了殃。因着此次并非保家卫国,而是友情相助邻国,所以将士们的士气不高,撤回来也没多少人反对,大多巴不得不去蹚离国的浑水。
这日,无双不知在看些什么,只听帐外喧哗,颇为吵闹。燕宵瞄了无双一眼,蹙了蹙眉,亲自出帐查看,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古君仁,心下厌恶,思及帐里的那个喜静,便勉强给了好脸色,问道:“古参将来此何事?”
且说古君仁听了老子的话安分了几天,却不见燕王动静,心中既好奇又得意,好奇的是那燕王究竟如何模样如何本事,得意的是那燕王恐怕是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收起了尾巴猫着。等了几天,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算来试探试探。
其实无双住的大帐周围守卫比往日严了不少,燕宵是清楚的,燕王身边从来都跟着龙卫的,这几日从京中又来了三个,把这大帐围得跟铁桶似的,普通人却察觉不出来。不巧的是古君仁就是个普通人,因此他丝毫没察觉异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不料却被拦了。
古君仁仗着老子撑腰,在凉州从来都是横着走路,还从来没被拦过,今个儿被拦还真有点不舒坦,见燕宵出来了,按捺下火气,腆着脸道:“监军大人,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又不打仗,你整天里猫着,忙什么呢?”
燕宵忍住揍他一拳的**,假笑道:“古参将记性不太好,今个儿一早咱们还见过面。”
虽说暂时没出战,但日日清晨都要操练,所有将士必须到场,燕宵也恪守职责,当好这个监军,日日都巡逻。
古君仁闻言一噎,随即笑道:“是我记性不好,让监军大人见笑了。不过监军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还让人拦着我?”
燕宵扯了扯唇,应付道:“古参将说笑了,我一个男人帐里能有什么,不过现在毕竟还在战时,总有些军事机密,守卫自然要严一些,否则营中混入奸细岂不是糟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拦在大帐门口,一步不肯退让。
古君仁心中暗骂,耍起了无赖,“监军大人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好奇,监军大人莫不是藏了美人罢?有美人可要与兄弟分享分享,万不能藏了私!”
燕宵真想回他一句“谁跟你这头猪是兄弟”,古君仁的体型确实有点朝猪的方向发展,所以他推搡着燕宵,燕宵竟拦不住他。
破冰之初
( ) 守在燕宵大帐外面的都是燕宵带过来的兵,虽算不上是亲兵,但总归是只听他的命令的,是以见古君仁推搡燕宵,皆靠过来欲阻止古君仁。古君仁横行惯了,见状大怒:“反了反了,我跟监军大人说几句话,监军大人还没意见,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不敬?”
古君仁说这话时声音极大,一边说着一边眼睛还瞄着大帐,似要把大帐盯出个洞,好看看里面到底藏着谁。
燕宵知道他的心思,自然不肯让他如愿,于是冷了脸道:“古参将这是作甚?本官好歹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即便是李将军在,也要给本官几分面子,古参将难道比李将军还位高权重,丝毫不给本官面子?”
古君仁因燕宵方才推三阻四本就心中有气,闻言更怒,早就把古之横的嘱咐抛诸脑后,高声骂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拦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凉州,还没人敢如此不给脸!”
燕宵到底年轻,此时见古君仁恼了便心道不好,顿时不知如何处理。他来凉州也有几个月了,自是知道古家的厉害,是以虽厌恶古家父子,面上却没撕破,如今皇姐还没开口,他就跟古君仁恼了,怕是不妥。
古君仁见燕宵顿住,便知他怕了,心中得意,此时他已经走到帐门边,一抬手就要掀开帐门,却听里面有人说道:“谁在外面喧哗?”
燕宵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心中一喜,低了头,恭敬地回道:“禀皇姐,是古参将执意要进宵的大帐,宵惟恐参将扰了皇姐,遂拦住他,谁料惹得参将格外好奇,偏要进去看个究竟,这一进一拦动作有些大了,扰了皇姐,还请皇姐恕罪!”
古君仁没想到燕王会出声,一时愣了神,见燕宵赔罪,便也收敛了脾气,对着帐内和声道:“末将不知燕王殿下在此,失礼了!”
话音刚落,帐门被掀起,一身金袍贵气逼人的燕王现了身。燕宵把头垂得更低,惟恐那金袍闪瞎了他的眼,心中还腹诽道,皇姐换衣裳的速度还真是快,方才明明穿的是低调的玄色长袍,一眨眼就换成了一身金。
古君仁胆子肥得很,根本就没想到低头,一直看着燕王。虽然燕王一张冷脸,一看就知是冷若冰霜的类型,但丝毫没有影响古君仁对她的印象。古君仁打小就没出过凉州,原以为李玉娘已经是千金小姐中最为出众的,没想到这位燕王更为出众,简直惊为天人!
无双不悦地睨了古君仁一眼,古君仁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放肆,然他不以为意,不但不加收敛,还笑得更欢,摆出一副潇洒姿态,讨好道:“久闻燕王殿下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末将方才都看呆了去,恨不得将一双眼珠子挖出来时时刻刻挂在燕王殿□上,跟随殿下左右。”
古君仁说得轻松,燕宵却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头猪果真胆儿肥,竟敢当众调戏燕王,他这是嫌命长了。
“哦?”无双轻笑一声,“古参将愿意把一双眼献给本王?”
燕宵闻言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可古君仁却以为燕王这是喜欢听他的奉承之言,心中大喜,笑容挤得脸上得肥肉一颤一颤,嘴上恨不能抹了蜜:“愿意愿意,能把眼睛献给燕王殿下是末将的荣幸,殿下只管拿去便是,末将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无双微微颔首,“古参将一片赤忱之心,本王深感欣慰!”
“燕王殿下明白末将的心便好……”话还未说完,古君仁便觉眼前一花,随即双眼巨痛,眼前一片黑暗,竟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听到古君仁杀猪似的叫声,燕宵连忙抬起头来,只见古君仁双眼鲜血直流,眼眶之中空空,眼珠竟不翼而飞。燕宵心中一颤,再看向无双,无双倒是一身干净,双手还背在身后,一旁的龙一手中躺着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想必就是古君仁的眼珠。即便素来知道这位皇姐心狠手辣,但此次亲眼所见,燕宵还是心中一寒,但一瞬之后他想到了古家父子在戍西军中的势力,于是强自敛下惊惶,道:“皇姐,这……”
无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瞧清楚了,是他自愿把眼睛献给本王的,可不是本王强取!”
无双说得轻巧,古君仁却是疼得只顾着嚎哭,什么也听不进,自然也不会反驳了。
燕宵无言,心道,古君仁那可是开玩笑来着,万万没有真把眼珠子献上的想法。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知道这位皇姐是存心要给古家一个下马威,于是示意早已吓呆的古君仁的亲随上前扶着古君仁,又冷声道:“你们可听清楚了?方才的确是古参将自愿献上眼珠。”
那些亲随平日里虽然跟着古君仁横行霸道,却也是欺善怕恶之徒,见古君仁被伤成这样,生怕祸及自身,连忙点头道:“小的都听清楚了,是……是古参将自愿献上眼珠子的。”
此时,龙一已经取出一只锦盒,将古君仁的眼珠子放了进去。而无双却是看都不看那对眼珠子以及几近抓狂的古君仁一眼,只吩咐燕宵道:“既是古副将的独子,你就亲自送他回去,也给古副将一个交代,省得古副将误会本王。”
燕宵心中叫苦,却不得不应下。
古君仁此时大约是疼劲过去了,脑中清明了些,顿时想起是谁害他如此,便朝着燕王的方向扑过去,嘴上还大喊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老子被这个贱人伤了么,给老子杀了这个贱人!”
他那些亲随早就被燕王的狠毒吓得不敢动,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害怕,连忙看向燕王,生怕燕王动了怒杀了古君仁还不罢休,迁怒于他们。好在燕王没有大发雷霆,那个取了古君仁眼珠的男子点了古君仁的|茓道,古君仁便昏倒在地,随后燕王就进了帐,似乎并无杀他们的意思。
燕宵见那些亲随还傻愣着,心中更气,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你们参将抬回去!”
亲随们一惊,连忙动手,可古君仁过于肥胖,而那些亲随方才又被吓破了胆,个个双手发抖,抬了几次竟没能把古君仁抬起来。燕宵见了更怒,但见古君仁被摔了几次,倒是想笑了,心绪不由平静了许多,暗忖皇姐方才所为的目的。皇姐来凉州明明并未声张,想来是想暗中查探,也就是说她并不想与古家正面对上,可方才她似乎又是故意要跟古家撕破脸,实在令人不解。
古之横看到满脸鲜血昏迷不醒的儿子时诧异非常,他与燕宵想得一样,以为燕王这几日不动声色是不想撕破脸,谁知竟会如此。虽然儿子无用,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他自是心痛无比,当即就发了火:“到底是谁伤了我儿,我要她偿命!”虽是问话,但他心里清楚得很,整个大营里只有燕王敢下如此毒手,因此他看燕宵的眼神似淬了毒,大有燕宵解释不好就让他走不出去的意思。
燕宵心中虽然忐忑,面上却丝毫不露,还浅浅笑了,“古副将严重了,古参将如此可是他自己的心愿,副将莫非要参将偿命?”
古之横更怒:“满口胡言!我儿岂会对自己下毒手?”他知燕宵必然不会说实话,遂对古君仁的那些亲随道:“公子如此皆因你们护主不力,若再不交代清楚,就别想留下狗命!”
燕宵睨了跪在地上发抖的亲随一眼,冷笑道:“古副将就是问再多遍他们也只会回答你是参将自己甘愿如此的。”
那些亲随闻声忙道:“是是是,老爷,是公子甘愿的……”
古之横怒火中天,双拳紧握,额上青筋直冒,逼视着燕宵,寒声道:“监军倒是说说我儿为何甘愿如此?”
燕宵笑得一派轻松,“参将硬闯本官的大帐,大声喧哗,扰了燕王殿下歇息,这便算了,可参将见了燕王殿下的真容,惊为天人,竟调戏了燕王殿下,口口声声说要把眼珠子献给燕王殿下,殿下可是问了参将是否诚心诚意,参将非常坚定地说绝不反悔,殿下这才勉强接受了他的心意。”
古之横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了,他千叮万嘱让儿子安分些,可他那胆大妄为的儿子还是去招惹了燕王,惹怒了燕王,落得这番下场。可一想到儿子丢了双眼,他心中忿恨,口中的利剑就对准了监军:“监军既然知道燕王殿下在此,为何不拦住犬子?犬子鲁莽,可监军是深知燕王性子的,监军不但不拦住犬子,还纵容燕王如此,莫非是故意如此好借燕王之手除去犬子?”
燕宵此时却是连假笑都不愿意摆出来了,冷哼道:“古副将严重了,本官倒是想拦,可古参将不但不听本官之令,还当着本官的面硬闯。古副将想来最是清楚参将的性子,他恣意妄为,何曾把本官放在眼里!今日之事可是不少士兵都看在眼里,古副将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参将的亲随,看看参将是否推搡本官硬闯本官大帐。”
古之横心中明了,但还是问那些亲随道:“可有此事?”
亲随本想告状,可见监军大人还在,又想起那位燕王的心狠手辣,皆心中一抖,连连点头。
连儿子的亲随都如此说,古之横自然不好对燕宵发难,他咬了牙,死死地盯着燕宵,道:“小儿莽撞,冒犯了燕王殿下,烦请监军先替末将告个罪,待末将忙完手中事务便亲自去向燕王殿下请罪!”
燕宵闻言心中一松,这才露了笑,“难得古副将明白事理,本官必会将古副将的这番话转告给燕王殿下。”
二人又寒暄几句,燕宵就告辞了。
燕宵一走,古之横便面色狰狞,露出杀气,吓得那些亲随抖得更厉害了。古之横厌恶地扫了几人一眼,道:“护不好主子,留你们何用?来人,拖出去杖毙!”
呼叫求饶声已经入不了古之横的双耳,命人请军医过来之后,他一直静坐不动,寻思良久,摊开纸,动笔写信。
龙一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专注对弈的主子,心中有些迷惑。虽然主子行事果断,出手狠辣,挖了古君仁的眼珠子也不稀奇,可龙一敢肯定主子的本意并非如此,到底是何事让主子改了初衷动了杀心?
燕宵也在一旁静坐,看着无双对弈,以他如今的棋艺尚没有资格与无双对弈,只能在一旁看着,而他也不愿与无双对弈,前些日子他与这位皇姐对上一盘,被杀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决定日后若非逼不得已绝不跟无双对弈。
静坐许久,燕宵还是没忍住:“皇姐,军饷之事……”
无双直接打断了他:“连年战事,国库并不充沛,如今云州大涝,开仓赈灾,更是艰难,天子仁慈,此次拨给戍西军的军饷已是丰厚,足够三十万大军打赢此仗!加饷之事,别说陛下不会答应,本王更不会答应!”
是了,戍西军节节败退,送进京的急报上写的理由就是军饷不足以致将士们腹中饥饿无力退敌。这个理由不用脑子也能想出来是古家父子的主意,朝廷拨的军饷是足够的,但这戍西军却不止三十万大军,古家父子私下招募士兵,如今戍西军全军已有四十多万,军饷自然不够,可古家父子又不敢把实际人数上报朝廷,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要挟朝廷,大有朝廷不给银子他们就不平寇的意思。其实军队驻守边界,平日都是以耕养兵的,即便没有朝廷拨款,一时半刻也饿不死,是以天子震怒,一两银子也不肯多拨。
心怀鬼胎
作者: 夭九 类别: 历史军事 最后更新:2011/12/19 连载中
( ) 接了信,放走信鸽,苏长空打开一看,心中一滞,随即将信纸拧成粉末,快步走向殿内,朝那高高坐着的戴着面具的男子跪下。
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虽然因着面具看不出男子的神色,但能见着男子的薄唇扯出讥诮的弧度:“她还没死?”
苏长空的头又低下几分,“凉州传来的确切的消息,燕王并未身亡,如今正在戍西军中。”
那男子倒是没有震怒,只淡笑道:“意料之中不是么?她那样的人,若是轻易死了,便不是名震天下的燕王了。”
“属下失职,请教主降罪!”苏长空深深俯首。
男子轻笑,“前些日子听姚仙儿说当年那个少年一直在燕王身边伺候,那日在仙女峰上已经死了?”
“回教主,那少年名为柳月,经姚仙儿证实,正是当年种了毒的少年,燕王对他极为宠爱,只是不知为何燕王并未中毒身亡。”不仅苏长空不解,姚仙儿也是不解,当年上百个少年试药,最后也只有这一个种成,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可见着却似没起效。
男子似并不在意,淡然道:“燕王自小在宫中长大,这些伎俩想必是见惯了,没能伤着她也不稀奇,若指望一个少年就能要了她的命,我也不会积蓄实力至今。再说,世间关于燕王的传言甚多,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苏长空闻言更是困惑,既如此又何必耗费精力培养毒人,又冒着被燕王察觉反扑的危险将人送进燕王府?
男子似是明白苏长空的想法,大方解惑道:“所谓空|茓不来风,传言再假也总归有真的地方,燕王再谨慎也总归有疏漏的地方,一辈子那么长,燕王不可能谨慎一辈子都不出事。”
苏长空闻言心下惊愕,原来教主竟是打的“万一”的主意,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对付燕王一个,可见教主对燕王恨之入骨,几乎把铲除燕王放在一统大业的前头。
男子并未在意苏长空的失神,问道:“燕青羽不肯合作?”
苏长空一愣,连忙回道:“不但不肯合作,还听从燕王之令去镇守容州,属下猜想此次梁军怕是占不到便宜。”
“我还以为他有鸿鹄之志,原来区区一个将军之位就能满足他,倒是看高了他。”男子不屑道。
“教主志向高远,他人远不能及。”苏长空知道这位主子素来把燕青羽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如今燕青羽竟因燕王几番鼓动甘愿放弃造反,这位主子必是觉得耻辱。
男子闻言笑了,“长空,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属下不敢。”
男子不在意地挥手,道:“既然他轻而易举地就被燕王鼓动了,咱们不妨去他的地盘上放把火,也让他尝尝后悔的滋味。”
“教主英明!”
男子沉吟片刻,道:“给四皇子去封信。”
苏长空知道,这位四皇子自然不是大燕的四皇子燕盛云,而是东易国的四皇子皇甫飒,教主与他一直有往来。苏长空也知道教主的意思是请皇甫飒出兵压境,可他不明白的是,若东易国出兵,加上西有海寇,北有梁国,大燕四面楚歌,且云州大涝,天灾**俱全,大燕极有可能大乱,到那时梁国与东易国必会趁虚而入瓜分大燕,即便是教主也阻止不了,这可是将江山拱手让人,教主得不到半点好处。
男子看出他所想,冷笑道:“既不是我的江山,我又何须怜惜?”
苏长空不敢妄言,只请示道:“燕王如今在凉州,可要属下派人去斩草除根?”
“不必了。仙女峰上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天赐良机,你都没能除掉她,日后就更难除掉她了,不必再花多余的心思,露出更多的破绽,就让她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咱们大可歇歇,看这场好戏。”
苏长空低声应下。
“皇姐,古副将求见。”燕宵仔细观察无双的神情,无双刚起,还未洗漱,这古之横大约是故意这个时辰来的,也不怕扰了燕王,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无双在龙一的服侍下洗漱完,才神色淡淡地说道:“让他进来。”
“是。”燕宵心中一松。
古之横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大呼:“末将参见燕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燕宵心中好笑,抿唇憋着。而无双则是看都没看古之横一眼,只道:“古副将一大清早求见本王,有何要事?”
这个时候直接说来意就得了,可古之横偏偏要客气几句,“末将急于向殿下请罪,不知是否扰了殿下歇息?”
无双很直接地回他:“扰了。”
古之横闻言一愣,大约是没遇到这般不客气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燕宵忍着笑提醒他:“古副将,殿下问你的来意呢。”
古之横回过神来,连忙磕了个头,道:“末将近来忙于军中事务,竟未发觉殿下来了凉州,怠慢了殿下,实乃该死。昨日犬子又冒犯了殿下,末将本想立刻就来向殿下请罪并谢殿下不杀之恩,无奈实在走不开,遂连夜处理军务,今日一早处理完毕就迫不及待地赶来向殿下请罪,还请殿□谅末将。”
狗屁!燕宵心中恨恨道,你丫要是真把燕王放在眼里,天大的事情你也得扔下,昨个儿就该来磕头请罪,现在才来求见,口口声声说军务繁忙,竟还要燕王体谅你,找抽呢?
无双抿了口茶,微微颔首,道:“本王体谅了。”
这一句又惊了古副将和燕宵。燕宵心道,就这么没了,就这几个字?一般来说,即便知道古之横不是个好东西,可人家搬出了兢兢业业,怎么也得褒奖人家几句,再不济也可以训斥一番,而不是这么摸不着头脑的几个字。
一杯茶喝完,无双似是发现古之横还在,诧异地挑了挑眉,问道:“古副将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就退下罢。”
古之横一惊,连忙说道:“末将有事,有事。”
无双似是有些不耐烦,“那就快说。”
古之横不敢拖延,快速说道:“殿下想必也听说戍西军不敌海寇之事,其实并非我戍西军能力不及海寇,而是李将军领导无方,而监军大人年纪尚轻,没有对敌经验,处处听命于李将军,才使得我军节节败退。末将见我军溃败,心痛无比,遂来恳求殿下领导戍西军,殿下精通兵法,又极为善战,必然会带领我戍西军击退海寇!”
燕宵闻言,心中大骂此人卑鄙无耻,戍西军自开战就一路回撤直至撤回凉州,都是古之横下的命令,戍西军中本就有不少人是他的亲信,他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而招募的十多万私军更是指听令于他,整个戍西军有大半将士臣服于他,就连李凉也奈何不得他,他竟然把溃败的责任都推到自己和李凉的头上,简直无耻透顶。不过古之横邀皇姐坐镇虽是别有用心,却不失为掌管戍西军的好办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圣旨是一回事,可还比不上军中高级将领的推崇,古之横开了口,李凉必然不会反对,皇姐接手戍西军,有利于平寇,想来皇姐不会反对才是。
可无双出人意料地没有爽快地接受:“不是说军饷不够么?自古都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总要保证供给无忧,至于海寇,暂时还不敢入侵我大燕,待朝廷的军饷下来再平也不迟。古副将果真兢兢业业,辛苦了。”
此话一出,不但古之横惊诧,就连燕宵也是惊疑非常。可无双却不给他们询问的机会,一句“传膳”就把古之横赶了出去。
古之横刚出了帐,就见李家父子三人来了,虽心中不悦,却还是挂了假笑道:“将军怎么来了?”
李凉相当客气地说道:“古兄,你都来拜访燕王殿下了,我岂敢怠慢,这不还没吃饭就赶来了。你刚从燕王殿下的大帐出来,殿下现在可有空闲?”
古之横冷哼一声,道:“奉劝将军现在还是别进去,我就是被殿下赶出来的,殿下正在用膳,若将军扰了殿下的兴致,少不得要被殿下降罪。”
李凉恍然,忙道:“多谢古兄提醒。”
二人又说了几句,古之横便离去了,一路上还想着那位燕王殿下到底是徒有虚名还是故意装傻。
“父亲,怎么办?”李安邦问道。大帐近在眼前,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李凉捋了捋胡须,道:“先等着,过会儿再求见。”
李定国赞同地点点头。
帐内,燕宵正陪着无双用膳,但他心中快要痒疯了。他在燕王府住了多年,自问对这位皇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可表姐此番举止他却不明所以,他以为皇姐不顾后果地得罪古家是想速战速决,可今日古之横亲自来“下战书”,却又被皇姐推了,皇姐究竟想如何?朝廷是不可能再拨军饷的,皇姐难道就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以往总听说女子善变,此次他才见识了什么叫不按常理。
燕宵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岂能瞒得过无双,无双蹙了蹙眉,放下箸,道:“儿子被挖了双眼,他还能好声好气地跟仇人说话,你说这古之横是何等人物?”
燕宵知无双问的是他,连忙也放下箸,毕恭毕敬地回道:“心机深沉,老谋深算。”
无双话题一转,“本王且问你,你来凉州这么久,缺饷之事是真是假?”
燕宵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心道你不早让龙卫查清楚了么,怎么今个儿又问我?然他不敢这么说,只好老实地答道:“缺是缺,但……”
不等他说完,无双便道:“缺饷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他既有胆子招募私军便能养活他们,怎么以前能养活如今却养不活了?”
燕宵听到开头便想果然查了个一清二楚,听到后头却是一惊,看向无双道:“皇姐,莫非?”
无双却不看他,只道:“以耕养兵只能抵一半军需,古之横必然还有其他的敛财办法,可要养活数十万人,一半的法子是杯水车薪,不凑巧的是,去岁本王断了私盐这条路,想必古之横早已恨本王入骨!”江夫子凉州一趟不仅仅是带了一身的伤回去,还是大有收获的。
燕宵恍然大悟,随即又困惑道:“可那次收缴私盐皇姐并未露面,事后更是交给朝廷派的人处理,古之横怎会知道那事与皇姐有关?”
无双睨他一眼,轻笑:“如此天真?”
这一眼几乎让燕宵羞愧致死。
“有心人必然知道是本王下的手,古之横的消息如此灵通,少不得与人勾结。”
燕宵心服口服:“宵多谢皇姐教诲!”
“本王教你一次,凡事多看多做少开口,你且看着便是。”燕王殿下的亲自教诲,除了应王还没有别人享受过。
燕宵心中一动,忙道:“宵必定用心学习。”
“定心了?”无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燕宵一愣,却听无双继续说道:“定心了就快些用膳,再挂着一张让本王吃不下去的脸,你就给本王滚出去!”
燕宵再笨也知道皇姐的心情不太好,连忙低声应下,收敛了心思,摆出正常的表情,惟恐再惹这位皇姐不快,这些日子皇姐可是把喜怒无常发挥得淋漓尽致,燕宵虽然觉得古怪却是不敢多问。
刚撤了膳,就有人进来通传,说是李凉父子求见。一个来,另一个也跟着来,燕宵心知李家父子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对他们也没什么好感,但此时却不易恼了他们,否则皇姐在戍西军中处境堪忧。
此时,无双正闭目养神,虽面色如常,可燕宵却感觉她有些不适,想开口询问,却见龙一朝他使了个眼色,心中一凛,知龙一在提醒他,遂紧紧闭着嘴,不敢多嘴。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好像没有口口了,可喜可贺!
速战速决
作者: 夭九 类别: 历史军事 最后更新:2011/12/19 连载中
( ) 只见龙一用热水湿了帕子,置于无双面上,待取了帕子,无双面如白玉,虽敛了疲态,但不似真人,几乎瞧不见血色,燕宵几乎可以肯定这位素来强健的皇姐的确身子不适。
无双轻轻吐息片刻,道:“龙七到了么?”
燕宵心中一惊,那个龙七善易容,此时应该在燕王府中做燕王的替身,但转念一想,燕王已经光明正大地来了戍西军中,京中有没有替身倒是无所谓了。
龙一低声道:“再过两日就该到了。”
无双微微颔首,闭了目,良久才道:“让李将军父子进来罢。”
燕宵连忙应下,龙一担忧地看了无双一眼,规矩地退到一旁。
待燕宵再进大帐,无双已经没了方才的脆弱,她眼神犀利,神情坚毅,似随时可以上战场一般。李凉父子比古家父子要规矩得多,进帐之后皆低着头,不敢偷瞄一眼,下跪行礼,举止得体,让人挑不出错。
无双扫了三人一眼,淡声吩咐他们起来,李凉又是一番请罪,无非是官场上的套话。
无双没跟他们计较,待他们把套话说完了,才缓声说道:“陛下大选时本王也在场,令千金端庄秀丽、进退有度,是难得的佳人,被封为昭仪也是意料之中。后本王进宫时又见过李昭仪几次,颇喜她的直率,陛下对她也恩宠有加,李将军想必也能安心了。”
李凉没料到燕王会跟他说女儿的事,此番话听来却又有些感动,不禁湿了双眼。眨了眨眼,他连忙说道:“当日李侍郎来接小女,臣颇有不舍,然今日听殿下所言,知小女有陛下和殿下庇佑,岂有不安心之说?”
“如此甚好。”无双把玩着右手的手指,突然话锋一转,“既与皇家结了亲,李家也算是皇亲国戚,理应为陛下争得脸面才是,为何此次平寇节节败退直至退守凉州?”不等李凉回答,无双接着说道:“李将军不会想告诉本王是因为军饷不够罢?本王来戍西军营也有几日了,心里还是明白几分的,李将军还是考虑好了再回答本王。”
无双如此直白,不但李家父子吓了一跳,就连燕宵也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位皇姐在宫中见惯了勾心斗角,有的是手段,本以为她会用怀柔的手段招揽李家父子,谁料她竟是直接问罪了。
事已至此,李凉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燕王心里亮堂着,若是说假话必然会惹得燕王大怒,若是说真话也是罪,所以他干脆地跪地磕头道:“臣知罪,请殿下责罚!”李安邦李定国也连忙跟着跪地请罪。
“罪?”无双突然笑了,“何罪之有?莫不是知道本王到了营中却不来向本王请安之罪?”
这一句话又说得在场几人莫名其妙,这叫什么罪?莫非燕王殿下你来个下马威就是为了追究这个?
几人都不敢搭话,无双又笑,这一笑把方才的戾气冲了个一干二净,仿佛刚才咄咄逼人的并不是她。“李将军虽镇守凉州多年,却也是朝中官员,最是明白官宦之家的规矩,李昭仪在宫中既得云太妃喜爱,又得陛下宠爱,无非是因为李将军军功赫赫、镇守凉州有功,若李将军德行有差,想必对李昭仪也会有所影响。李将军为人父,想来是舍不得女儿受苦的罢?”
这是威胁,□祼的威胁!燕宵同情地看向李凉,皇姐的口气一变再变,想来他们父子要比他忐忑得多了。
李凉俯首道:“能得云太妃和陛下庇佑是小女的福分,臣万不敢给李昭仪抹黑!”
无双见状缓了语气,道:“说起来本王倒是极喜欢李昭仪的性子,本王寿辰时李昭仪送的寿礼也颇合本王的喜好,本王曾想李昭仪进宫是一件幸事。”
燕宵已经摸透了这位皇姐今日一波三折的心思,知道这句话后面必然还有个但是。
果然,无双敛了笑,道:“但是本王来了凉州之后才知道,原来李昭仪曾与古参将定了亲!虽说当日是李侍郎来接的李昭仪,但若李昭仪真的与人有了婚约,便不是未婚女子,必然不能入宫。李将军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
李凉大惊,连忙回道:“燕王殿下,这是谣传,这是谣传啊!小女当日的确待字闺中,并未许配人家,更与古参将没有任何关系,请殿下明察!”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李凉是万万不敢认的,而对女子来说名节大于天,若这谣言传到了天子耳中,女儿必然会被冷落,李凉更不敢认。
见李凉大惊失色,无双又缓了面色,道:“既然李将军这么说,本王就姑且信将军一回。其实本王也听说是古参将胆大妄为强行逼婚,昨儿个本王也见到了古参将,品行的确差强人意,本王自然是相信李将军多一些。”
李凉心下一松,忙道:“殿下明察!”
燕宵此时已然心如止水,心道:李将军你可千万别放松,惊涛骇浪还在后头呢!
果然,无双突然又冷了脸,道:“当日李将军借皇家摆脱古参将的逼婚已是大不敬,但本王念及将军爱女心切,姑且算了,可今次将军又打起了本王的主意,想借本王之手除去古家父子,不知悔改,罪大恶极!”
虽说燕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此处还是有些惊讶,皇姐竟然把话挑明了!其实官场中人说话都极有技巧,深谙隐讳之法,最擅长的就是骂人不露脏字、害人之言裹着蜜,把话挑明了说是最最下乘的!燕宵本以为要见识见识皇姐打太极的本事,如今希望落空,不由有些失望。
李定国见父亲神色慌张,连忙开口说道:“殿下误会了。殿下来戍西军中并未声张,臣等皆以为殿下有要务在身,要暗中查探,是以不敢贸然拜见殿下,坏了殿下的大事,绝非起了这种心思。”
李定国反应是极快的,抢在李凉前头开了口,他知道他父亲做事是老一套,此刻必然说自己不知燕王驾到,到那时又会被燕王抓住把柄,连连逼问。
无双挑了挑眉,看了李定国一眼,冷笑道:“李参将倒是挺聪明的,能想到这一层。那么李参将你说一说,为何戍西军几十万大军却平不了几万海寇?”
李定国丝毫没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此次平寇我戍西军虽节节败退,但并未损失兵力,虽我等亦有罪,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古副将下了撤退的军令,将士们本就无心应战,又得了军令,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撤了回来。”
“古副将?本王因为戍西军的统领是李将军,何时竟变成了古副将?”无双冷笑。
“殿下明鉴,古副将阴险狡诈,掌握大半兵权,即便是将军也奈他不得,只得等殿下做主!”李定国心思不纯,这是故意煽风点火呢。
无双自然不上当,睨了李家父子一眼,淡声道:“李将军有两个出色的好儿子,可怜古副将只得一个蠢货,本王听说当年古副将也有一双出众的儿子,才十多岁的少年郎便能上战场杀敌,可惜双双战死,听说还是为了救李将军而死的。本王还听说古副将的千金正是嫁给了大李参将,古家与李家可是亲家。虽说小李副将今日说了实话,但古副将能有今日想必是因为李将军的纵容,李将军可是拿戍西军来报古副将的救命之恩啊!”
李定国还要再言,却被李凉拉住,李凉俯首磕地,大呼:“殿下,臣万万不敢!”
无双却不肯罢休:“李将军,你莫不要以为戍西军是姓李的就随你处置,戍西军是我大燕的军队,可不是单单姓李的!”
“殿下明察,臣万没有这等心思!”
“那你告诉本王,为何古副将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招募私军十数万?难道不是你默许甚至支持的?落了烂摊子,你不但不收拾,还妄图借本王之手杀人,你好大的胆子!李凉,你是否以为你镇守凉州有功,本王就不敢杀你?”无双怒叱。
“臣不敢,臣不敢!”
燕王明摆着是借题发挥,李定国想说话,却被李凉死死抓住,只得跟着磕头请罪。
燕宵思来想去,知道这位皇姐不会轻易动怒,若真的动怒早就直接动手杀人,岂会说这么多话还不治罪?他猜想无双此番做法大抵是故意为之,他再看跪在地上的李家父子三人,心中明了,琢磨着该找台阶让燕王下了,于是开口说道:“皇姐,虽然李将军因有报恩之心纵容古副将,但他镇守凉州多年,恪尽职守,实在难得,况且如今平寇正值用人之时,皇姐不如饶过李将军,让他戴罪立功。”
无双看了燕宵一眼,看得他有些忐忑,不过好在并未继续发火,而是换了个话题:“李将军可听说梁军压境之事?”
李凉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道:“略有耳闻。”
无双拨了拨桌上棋盘上的棋子,冷声道:“我大燕地大物博,梁国东易国无不虎视眈眈,如今正值海寇作乱,又逢云州大涝,梁国按捺不住,想必东易国也不会静候太久,海寇之乱若不尽快平复,待东易国大军压境,我大燕危矣。李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不会连这点也看不透罢?”
“臣愚钝,不识危难,罪该万死!”
燕宵微微低头,再搭个台阶:“皇姐,李将军已然知错,诚心悔改,当今之计是尽快商议退敌之计,以防东易国趁人之危。”
无双终于肯顺着台阶下了:“既然监军为李将军求情,本王暂不追究,李将军及二位参将起来罢。”
李家父子不敢迟疑,连忙谢恩起身。
“不过攘外必先安内,李将军不如先想想怎么处置古副将罢。”无双虽然真正缓了脸色,却还是把难题丢给了李家父子。
李安邦忧虑道:“殿下,古副将招募私军甚多,在军中又极有威望,若贸然处置,恐引起军心动摇,更有甚者会引起动乱,于我方不利。”
燕宵想了想,道:“若不处置古副将,平寇之事恐生波折。”
此时,李家父子已经落了座,龙一也命人上了茶。无双轻轻嗅了一口茶香,缓缓说道:“此事不宜久拖,速战速决为上。”
李凉有些犯难,若能轻易解决,他也不必拖到现在指望燕王出手了。杀了古之横容易,收服他手下十数万私军极难,稍有不慎戍西军便会大乱。若是无战事之时,还可循序渐进慢慢调整,可现在正值平寇之时,岂有喘息之机慢慢休整?
见李凉不语,无双冷笑:“怎么?李将军莫不是还惦记着救命之恩舍不得处置古副将?”
李定国忙道:“殿下明察,家父绝无此意,只是既处置古副将又安抚他名下私军着实不易,古副将在戍西军中经营多年,也提拔了不少人才,若此事处理失当……”
未尽之言在场众人皆明,一时之间帐内安静异常。
良久,无双拨了拨茶沫,淡声道:“李将军既然能想到借本王之手除去古副将,怎么就未想到借海寇之手除去古副将?”
“可古副将阴险狡诈,岂会轻易冒险?”燕宵不解。
“处置古副将倒是不必这么复杂,在营中寻机杀了便是。”无双挑眉道。
李安邦忧道:“可若没有古副将的命令,他名下私军不会移动分毫。”
“那就用古之横的命令引他们杀寇,借海寇之手斩草除根!”无双厉声道,霎时大帐内杀气迫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动了杀心。
李凉急道:“殿下,虽然古副将招募私军是死罪,但私军中大多士兵并不知自己是被古副将私下招募进营的,他们都有报国之心,效忠的是我大燕,何其无辜!若因古副将一己之私而丧命,岂不凄惨?”
偷梁换柱
“想不到李将军还是菩萨心肠!”无双此言说得讽刺,李凉若真是菩萨心肠,当初就不该纵容古之横,酿成今日之果,连累无辜将士。
“臣惶恐。古副将有今日之势乃臣之过,殿下要降罪于臣,臣也甘愿领之,但那些年轻的将士大多是无辜的,他们也是我大燕的栋梁,臣实在不忍心见他们因古副将而失去宝贵的性命!”李凉此言乃是真心实意,几欲落泪。
燕宵小心地瞄了无双一眼,心中明了,皇姐素来以大燕为先,极爱护子民,万不会滥杀无辜,看来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做黑脸,那么他就得扮一扮白脸了。于是他再次搭台阶道:“其实也不必将私军全部除去。正如李将军所言,他们之中大多是怀着报效大燕之心而参军,并不知自己是被古副将私下招募的,那么他们心中必然是大燕第一的,对古副将想必没那么忠心,待处置了古副将的亲信后再由李将军好言相劝,他们应该能够领会其意,到时再有冥顽不灵者,杀了也不可惜。”
“正是如此,还请殿下三思。”李凉连忙附和。
无双稍作思索就点了头,“既然李将军如此心疼良才,本王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将军。只是古副将的亲信却是一个也不能留!”
李凉本还想求个情,饶过那些没犯错的将士,但转念一想,成为古之横的亲信已是最大的错,燕王殿下的眼里岂能容得下一粒砂,遂闭口作罢。
燕宵察颜观色,适当地将话题又引回如何处置古之横上面来:“当务之急是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既能除去古副将又能以古副将之令引其亲信平寇不归。”
无双睨了燕宵一眼,凉凉道:“监军大人可是有了好主意?”
燕宵见李凉父子皆看着他,暗中叫苦,只得干笑几声,道:“宵还未想到……”正说着,他无意中瞧见了龙一,顿时脑中白光一闪,偷偷瞄了无双一眼,见无异状,便定了心神说道:“宵的确想了个法子,不过这法子有些上不得台面,是以宵本不愿献丑,但思及古副将也非正人君子,倒也未必非得正人君子般对他,不如来个偷梁换柱之计。”
无双微微颔首,道:“说来听听。”
“要取古副将之命不难,在营中及战场之上皆可,只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古副将又奸诈无比,众目睽睽之下难以名正言顺地取其性命,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军士混乱。若在营中处置古副将则简单得多了,只要殿下召见,他不敢不来,几个好手便可处置了他,若用些江湖上不入流的手段就更简单了,不过古副将一死,他的亲信必动,是以要找个人假冒他,而我等正好用这假冒之人引其亲信杀敌。”燕宵说罢,小心地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燕宵心知肚明,这位皇姐早已想好了这个法子,否则就不用把京中善易容的龙七招来了。
李凉也知这法子不怎么光明,不过他征战沙场多年,最是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无论什么法子,只要能胜就是好法子,是以并未反对燕宵的提议,只是忧虑一件事:“可是,去哪里找这么一个能假冒古副将的人?”
李安邦跟着说道:“是啊,古副将亲信颇多,更有亲子在军中,若一并除去古君仁,就需要再找一人冒充,难度更大,可若古君仁不死,假冒古副将之人便容易被识破,即便是寻着江湖中善易容之术的奇人怕也难瞒亲生子。”
李定国也蹙眉道:“假冒之人难寻,就是寻着了,时间急促,难以学全古副将的习惯,容易被人识破,古君仁是个大麻烦。”
燕宵心道,燕王殿下早做了完全的准备。他见无双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开口解释道:“燕王殿下座下有一位奇人,善易容,只需给他一些时日,假冒古副将不是问题,宵曾听殿下提起,那人这两日就要到凉州了,想必耽误不了大事。至于那位古参将,他一片赤忱之心,将一双眼珠子献给了殿下,估计要疗养一两个月,想必没有空闲去闹腾他父亲。”
李凉父子闻言,互相对视,顿时明了这些都是燕王殿下的意思,而燕王殿下也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们岂有不赞同的道理,于是齐齐赞道:“此法甚好。”
无双揉了揉额角,道:“既然如此,就交予李将军与监军大人办理,本王一路急赶,奔波劳累,稍有不适,需仔细调养,就不参合这件事了。”
几人连忙跪地领命,称必将此事圆满完成。
李家父子三人离去之后,燕宵连忙先请罪:“皇姐,宵方才胆大妄言,还请皇姐严惩。”
无双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须跟本王做戏!懂得察言观色是好事,你总算有些长进。”
燕宵迟疑道:“皇姐可是真的不Сhā手此事?”
无双岂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淡笑道:“本王会派龙一协助你,你也尽可借本王之名行事。”
燕宵闻言大喜:“多谢皇姐相助。”
此时,无双又闭了双目,燕宵思及方才她那番身子不适之言,不由担心道:“皇姐,可是身子不适?宵去请军医为皇姐诊治可好?”
“不必了。”无双神色恹恹,“你早些把海寇之乱平了,让本王早些回京就好。”
燕宵想到先前燕王身死的传言,知道虽然传言有误,但未必没有几分真意,猜想她必然是受了伤的,又在不到一月的时间内从戎州赶来凉州,着实吃了不少苦,瞧着都有些消瘦了,顿时有些心酸。想他堂堂男儿,又是大燕皇室,可为大燕做的贡献却远不如女子之身的这位皇姐,不禁有些羞愧,遂定声说道:“皇姐放心,宵定让那些海寇有去无回!”
无双有些意外地睁开眼,见燕宵神色坚定,不由有些欣慰,“你长大了!”说得燕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父亲,燕王的意思……”李安邦忧虑道。
李凉长叹了一口气,道:“燕王殿下早已安排好了的。”
“既是安排好了,又何必让我们Сhā手?”李安邦不解。
“她是故意的。”李定国突然出声,“她早已安排好了,却和监军一唱一和,拖我们下水。古之横死于我们之手,她不但置身事外,还能抓住我们的把柄。”
李安邦闻言惊道:“父亲,可是如此?”
李凉点点头,叹道:“罢了,怪不得别人,咱们自己先动了歪心,燕王动怒也是应该的,再说这本是我们的分内事,理应由我们自己解决。”
“想不到那燕王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城府!”李定国轻叹。
李安邦点头赞同:“喜怒无常,心思诡秘,的确是个难缠的人物。”
“她的思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海寇若不尽快平定,待东易国真的出了手,大燕内忧外患,岂能不危?”李凉抚了抚长须,蹙眉道。
“父亲的意思是就照燕王说的去做?”李定国笑道。
李凉颔首不语,李安邦见状也只得按下心中的担忧。
只过了一日,龙七就到了,由龙一指引着暗中跟了古之横好几日,摸清了他的底细,虽时日太短,但举止投足还是难辨真假的。
一声燕王殿下召见,古之横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前去拜见。待进了燕王的帐内,却未瞧见燕王,他不由心生警惕,刚要回去,却见燕宵及李家父子一同进来了,他更是怀疑,当即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想出去。
燕宵也不拦他,笑眯眯地说道:“古副将为何走得这么急,莫非连燕王殿下的旨意也敢违抗?”
古之横冷笑:“还不知是谁的旨意呢,燕王殿下根本不在这里!”
燕宵蹙了蹙眉,道:“古副将恐怕误会了,虽是本官去请的古副将,但本官乃是遵从燕王殿下的旨意,绝非假传殿下之令。本官还请了李将军及二位参将,也是奉的殿下之令。殿下近来凤体违和,想必在寝帐歇息,迟些就会过来,古副将不妨与本官在此等上一等,否则殿下怪罪下来,本官也无法交待不是。”
古之横岂会听他一个毛孩子的话,当即冷哼一声,就要出去,却被李凉拦了。李凉语重心长道:“古副将稍安勿躁,还是等等罢,那位燕王殿下……”他说着靠近古之横的耳边,轻声道:“不是好相与的,还是忍忍罢。”
古之横闻言,面色稍缓,微微点了点头。
等了一刻,却还不见燕王殿下到,古之横心中怀疑更甚,就连侍从送上来的茶都不敢进口,只微微沾了沾杯边,以防茶水中有毒。
李凉放下茶盏,关切地问道:“贤侄现在如何了?”
提到独子,古之横心中更怒,大夫说没了眼珠子,就算医术再高超药材再珍贵也不能让古君仁那双眼重现光明。他瞪了燕宵一眼,冷声道:“已经瞎了。君仁悲痛无比,不能下榻。要让我知道是谁动的手,我必要他尝尝被挖了眼珠子的痛苦。”
李凉握住古之横冒起青筋的手,道:“我本想亲自去看望贤侄的,但燕王殿下本就对你我两家的姻亲关系介怀,若我贸然行事,恐给你再添麻烦,遂只能让安邦送些药材过去,你别放在心上。”
古之横面色又缓了些,道:“将军对末将的关怀末将岂会不知,将军别放在心上才是。末将只恨那要了小儿双眼之人,一想到小儿日后再看不到东西,末将就痛彻心扉!”
李凉手上一紧,瞥了燕宵一眼,低声道:“到底在燕王帐中,你还是收敛些罢,不要逞一时之快。”
古之横本就是故意试探李凉,见状下心稍安,顺势说道:“将军考虑得周到,末将谨记在心。”
燕宵冷眼瞧着他们兄弟情深,抿了口茶,笑道:“也不必避讳本官,本官素来公正,从没有护短的习惯。本官那位皇姐的确有些喜怒无常,不过为人尚算温和,不会无缘无故罚人,那日古参将苦苦哀求要将双眼献上,皇姐才勉为其难收下的,古副将可不要冤枉了人!”
此言一出,古之横好不容易按捺下的忿恨又被挑了上来,当即就拂落了茶杯,怒喝道:“我敬你是天子派来的监军,处处让你三分,你休要得寸进尺!”
燕宵不惊不慌,将古之横的举动看在眼里,嘴角冷笑更甚,果然是个老狐狸,故意借发怒摔了茶杯,就不用怕会喝下有毒的茶水,他还可趁怒一走了之,逃回自己安全的老窝去,可见他已经起了疑心。
“在燕王殿下的帐中摔东西,古副将真是好大的气魄!”燕宵冷哼。
古之横闻言大怒,举手就要攻过去,却被李凉死死拉住。古之横狠狠瞪着燕宵,放下手来,对李凉道:“将军,今日末将给你面子,不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但末将再无与他共处一室的心思,也省得闹到燕王殿下跟前,触怒了殿下。”
李凉却不松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说他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何必跟他计较?他毕竟是皇族,又与燕王殿下交好,得罪他于你没有好处,贤侄还伤着,你怎能出事,还是退一步罢。”
古之横怒道:“将军,你竟要我向这个黄毛小子让步?君仁那双眼想必就是因为他在一旁挑唆才丢了的,这口气我如何也咽不下,岂能退步?”
“之横,休得胡闹!他是天子钦点的监军,岂能在戍西军中出差错?”李凉急道。
古之横自然不愿听李凉的话,欲挣开李凉的钳制,却不得法,心知不妙,便沉心提气,却眼前一黑,不由看向摔得粉碎的茶盏。
燕宵笑得得意:“你不必看了,茶水里没毒。”
不可言传
“茶水里没毒,可杯口上涂了东西,配着这熏香,就是上好的软筋散,你现在连杀死一个普通人都难。”燕宵说罢,又抿了口茶,只觉浑身舒畅。
古之横此时哪还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些,淬了毒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李凉,“李凉,你竟然帮着那个臭丫头害我?”
“之横,你不要再错下去了!”李凉长叹,却坚决不松手。
“错?何错之有?我为救你失去了两个儿子,若非当年一念之差,我如今已是儿孙满堂,你如何对得起我?”古之横厉声道。
听到此言,李凉不是不内疚的,当下手就松了松,古之横心中一喜,便要挣脱,却被燕宵抢先点了|茓。燕宵笑得轻松:“李将军不必与这种人讲道理,便是救命之恩,这么多年也该还了。更何况将军早已做了选择,否则大可把令千金许配给古君仁,事到如今又何苦因他三言两语而动摇呢?”说罢,他拔出李凉的佩剑,交到李凉手中,指着古之横的心口,和声说道:“其实很简单,一剑下去就行了,李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杀敌无数,想必不会为难。”
古之横心知自己必死无疑,连忙说道:“我死了,我麾下将士绝对不会听命于你们,到时三军动乱,看你们还怎么平寇!”
燕宵笑得更欢:“古副将这是在威胁本官?本官的皇姐教过本官,大丈夫该心狠的时候就要心狠,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威胁。日后如何就不用古副将费心了,明年今日便是副将你的祭日。”说罢,他见李凉呆愣着,便握住李凉的手腕,将剑又往前送了几分,直直地抵着古之横的心口,道:“李将军,还犹豫什么?”
古之横当然不想死,他也不信燕王会杀他,他认为唯一的可能就是燕宵自作主张,是以他急急说道:“燕王殿下不会想杀我,我身上有她想要的秘密,她绝对不会想现在就杀了我的!”
燕宵面上露出讽意,“你倒是挺了解本官的皇姐的,只可惜皇姐虽然好刑法,但也是挑人审的。她最喜欢审的是武功极好的硬汉,可以上八道刑而不死,更可以上十道刑而不吐一字,摧毁这种人的意志才是快事。所谓有其子必有其父,从那位肥大无脑的古参将的举止看来,古副将你必然是那种挨不过第一道刑就能将生平所做之事悉数吐出之人,入不了她的眼。况且,你那点小秘密怎么瞒得过本官那位连家父都要忌惮三分的神通广大的皇姐!”
“你……”古之横气急,正要开口大骂,却又被燕宵点了哑|茓。
“不能让古副将一吐为快,实在对不住,不过本官一不想听古副将你的秽语,而不想副将你唤人求救,只得如此了。”燕宵说罢,敛了笑意,死死地盯着李凉,道:“李将军可是要违抗燕王殿下的命令?将军可别忘了宫中的李昭仪,若将军今日心软,他日便不会有人对李昭仪心软,叛国之将之女岂可侍奉天子?”
李凉心中一寒,手下顿时使了劲,剑尖刺进古之横的皮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皮肉破裂的声音,他顿时惊醒,然则他不但没有停下,反而闭了眼使劲力气一剑刺穿古之横的心,可怜古之横一声都没吭出来就死了。
燕宵满意地笑道:“李将军,你瞧,其实很简单,只要狠下心,举手之劳而已。李将军若是早能狠得下心,就不用今日这般麻烦了。”
李凉沉默不语,李安邦李定国两兄弟却是看不过去了。父亲重情重义他们是知道的,是以他们也明白父亲方才的动摇和痛苦,虽然他们也觉得古之横必然要杀,但是父亲若下不了手可以由他们代劳,何须燕宵逼迫?燕宵不但逼迫父亲动手杀人,更出言挤兑,实在太过分,若非在燕王帐中,他们必然饶不了他!
“人已经死了,监军大人何必还出言伤人!”李安邦素来耿直,直接开了口。
燕宵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不作理睬,似乎并未将他放在眼中。
李定国虽然心中也怒,但首先想的却是如何处理残局,父亲心神不宁,处于劣势,他们兄弟若不能稳定局势,燕王与监军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说古之横由他们父子所杀,引古之横的部下与他们为敌,而燕王则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敛下怒气,问道:“古副将的尸体如何处置?那位替身在哪里?古副将的亲随还在帐外,随时有可能闯进来!”
燕宵不急不缓,对早就侍立一旁的龙一说道:“有劳你了。”
龙一微微颔首,先小心地将古之横的外袍褪去,交给另一人,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让众人退开几步,他则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到古之横身上。也不知那瓶中装的是什么东西,沾到哪儿就烂到哪儿,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不到一刻,古之横的尸体连同衣服化得干干净净,只余一滩尸水。
李家父子见状自是大惊,更有一股寒气萦绕心中。
燕宵的脊背也有些发凉,不禁惊奇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化尸水?”
龙一没答话,只点点头,然后就忙着焚香去味,虽说无双已经打算与燕宵换大帐,但有这气味无论谁也住得不舒坦,基于照顾燕宵的心思,龙一额外做了焚香这件事。
而那接过衣袍的不是别人,正是龙七,此时他已经易容成古之横的模样,只是烦恼古之横的外袍沾了血破了口。破了倒没事,他三两下就将破口缝得看不出痕迹,血迹也无大碍,因为古之横这外袍是玄色,瞧不出鲜血的颜色,只是那血腥味却是遮不住,寻常人或许不会在意,可上过战场的人对血腥味比较敏感,所以就算看不到血迹也能闻出血腥味。
龙一知龙七在烦恼什么,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液体,而是极细的粉末,吹了些到龙七的身上,将血腥味盖了起来。
燕宵瞧着稀奇,便问龙一道:“这又是什么,可否送我一瓶?”
龙一却不理他,收好瓷瓶,但总归善心大发地告诉他这些玩意儿都是姚朔的手笔,那位小姚太医喜欢走偏门,专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奇毒也有奇药,燕宵若是想要不如回京时亲自跟姚朔要。
燕宵心道自己曾经非礼过姚朔,若是碰面不被整死就是好事了,哪里还敢跟他要东西,又不嫌命短。
此时,龙七已然是一个新的古之横,李家兄弟瞧了许久也没瞧出破绽,这才放了心。
“监军大人若是无事,我等先行告退,还请监军大人将此事禀明燕王殿下。”李定国实在不放心父亲,想速速回去让父亲好生歇息。
燕宵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用不着留他们,看着龙七的古之横装扮又有些添堵,便让他们一起离去。
李家兄弟俩扶着李凉坐下,担忧地对视一眼,从杀了古之横之后李凉就没说过一句话,说明李凉还没能缓过来,说不定会留下一个心结日后耿耿于怀。李定国朝李安邦使了个眼色,李安邦会意地出帐为李凉张罗参茶。
李定国陪着李凉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得李凉长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问道:“父亲是否对古副将之死耿耿于怀?”
李凉点点头,又摇摇头,却还是不语。
李定国有些不解,却还是劝慰道:“古副将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监军说得没错,咱们李家欠古家的恩情早已还尽了。这十多年来您一直让着他,几乎是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连兵权也分了一半给他,可他依旧不知足,竟然打起妹妹主意,日后怕是容不得咱们李家的,今日父亲若是心软,他日他对我们可不会心软!”
李凉又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十多年来,我虽是在报恩,但何尝不是在做错事呢?他们父子仗着有我撑腰,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干过,那些人虽不是我害的,但总归是因我而被害,监军说得是没错,若非我纵容古之横,戍西军就不会有今日之危。”
李定国见老父如此,心中不忍,开口再劝:“监军大人年纪轻,又出身皇族,心高气傲惯了,说话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且他阅历浅,难免有些天真,岂会知道世事并非他想象得那么简单,父亲又何必把一个孩子的话放在心里?”
李凉摇摇头,道:“想我李凉当年拜入李太师门下,不到不惑之龄便掌管戍西军,得戍西大将军封号,是何等的风光,却因救命之恩受制于人,如今更被一个不到及冠之龄的孩子逼着手刃救命恩人,悲呼,呜呼!”
李定国本还想说不必和那黄口小儿计较,然他瞧见父亲像瞬间老了十岁的神态,不禁心疼无比。劝慰的话语在心中绕了几圈,到了喉咙,却还是没能吐出来,只长叹道:“父亲,您老了!”
即便征战沙场多年,军功赫赫,那位少年得志的将军也还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会老,那位鲜衣怒马的年轻将军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真正是个老人了。
“皇姐,你果真料事如神,那古之横狡诈无比,怀疑茶中有毒,不敢入口,偏又怕被我们察觉,做出喝茶的姿态,嘴唇碰了杯口,聪明反被聪明误。”燕宵得意洋洋道。
“李凉亲手杀了古之横?”无双抬眸问道。
“是,他本还不肯动手,宵助了他一臂之力。只是宵有些不懂,既然龙卫身边有软筋散这种奇药,想必也会有毒药,皇姐为何不直接给宵毒药毒死古之横,偏要让李凉杀了他?”燕宵有些不解。
“李凉老了。”无双淡淡道。
只简单的一句话,却有多重含义。无双不肯多说,燕宵只能自己揣摩。李凉老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英勇非凡的年轻将军,使得戍西军造成今日光景,他已经没有掌管戍西军的资格了。若他最后还是不肯杀古之横,那么他连上战场的资格也没有了。而让他亲手杀了古之横,那么燕王就握住了他的把柄,他日他若德行有差,燕王便可用这个把柄逼退他或者直接除掉他。
燕宵想通了,顿时心中一亮:“皇姐,从一开始你就是计划好的是不是?连古君仁也算在内了。皇姐你早就料到古之横知道你来了凉州,也知道古之横一定会让儿子收敛,可古君仁是头猪,又是急进的性子,皇姐不动,他必然按捺不住要来招惹皇姐。只要他敢妄动,就给了皇姐发作的借口,破了开始的冰局,李家父子和古之横必然都不敢再装死。只要他们都动起来,尤其是古之横,那么皇姐的计划就可以继续下去。皇姐拉拢李家父子的手段真妙,说是拉拢,却也是威胁,李凉早已失了万夫当关的魄力,必然会妥协,心甘情愿地为了宫中的女儿杀了古之横。”
燕宵说得兴奋,无双却不理他,可他兴奋过了头,早把无双的性子忘了,竟追问道:“皇姐,宵说得可对?皇姐是早就查清了古君仁的性子坐等他上钩的罢?”
无双终于抬头看他,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燕宵,你出身皇族,应该明白上流社会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所以那头叫古君仁的猪被挖了眼珠子完全是因为他胆大妄为冒犯了皇姐,引他上钩什么的都是谣传。”燕宵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皇姐,我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嘛。”
看着燕宵慢慢褪去稚气的脸,无双有些欣慰,不禁想起远在容州的琥珀,待再见他时,他想必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罢。
引鱼入网
“这下你放心了?”南宫水月心情极好。
云起睨他一眼,未露喜意,只道:“消息可靠?”
“放心罢,确切的消息,她人现在在凉州,忙着平寇的事呢。”南宫水月饮下一口酒,心头难得的平静。
云起终于信了他,继续手中磨药的活计,但嘴上还是没有放过他:“以后什么打算?负荆请罪?剖腹谢罪?或者双手奉上花楼作赔罪之礼?”
南宫水月倒也不恼,笑着说道:“这些都不急,当下我得先帮她解决些跳蚤。”
云起手中一滞,心中了然,“圣教又不安分了?”
“他们什么时候安分过?小七好手段,那燕青羽也算是个君子,才肯履行诺言乖乖去守容州,可圣教一开始就想把小七置于死地,武林大会时小七还命人在他们背后放了一把火,新仇旧恨,如今小七没死成,滞留凉州,他们怎么也得还回来才是。”南宫水月面上带着笑,双眼却冷如刀锋。
“云州不太平了?”这次云起头也没抬,只随口一说。
南宫水月闻言大笑:“所以说,整个花楼你最是明白我的心意,我稍一提点你就想到了。燕青羽如今人在容州,朝廷派去云州的人也不太顶事,水涝刚过,云州正是乱的好时机,圣教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不,已经开始动了。不过,有本座在,自然让他们有的进没的出。”说罢,他想到云起算起来是无双的长辈,不由生了拉拢的心思,将手搭上云起的的肩膀,以示亲近。
云起嫌弃地甩开南宫水月的爪子,冷着脸道:“那么快就动了,恐怕比你我还要早就得到燕王的消息,说明燕王身边有圣教的奸细。”
南宫水月闻言也板起了脸,蹙眉道:“小七现在人在戍西军营中,军营里几十万人,有圣教的奸细也不稀奇,可要找出来就难了。”见云起没理他,他笑了笑,道:“万丈悬崖摔不死她,区区凡人奈她何?你别忘了,她是皇宫里出来的,最善谋略,不会有事的。”
云起微微颔首,却还是蹙着眉,南宫水月知他心忧无双,便不打扰他,起身离去。
“都安排妥当了?”无双闭着目,却未入寐。
龙一回道:“殿下,‘古副将’已经定下借海寇之手刺杀殿下的计划,他帐下亲信皆赞同此计。”
“他那个蠢儿子呢?”无双近来心情不太好,出口自然不留情。
龙一已经习惯了,“古君仁双目失明,留在军中多有不便,被‘古副将’送回城中休养了。”
“处置得干净些。”无双淡声嘱咐道。
“是。”
燕宵看了看军报,蹙眉道:“皇姐,海寇先前弃攻我大燕无非是惧我大燕兵马强健,他们转而侵略西西国与离国更为容易,待兵马粮草充足之后再与我大燕为敌,可如今西西国和离国还有喘息之机,他们竟弃之转而攻我大燕,有些蹊跷啊!”
本以为要等些时日,谁料古之横死了还不到十日,那些海寇就变了方向,矛头对准了凉州,肥着胆子攻打大燕了,真是天赐良机。既然老天给了机会,燕王自然要顺应天命定下了借刀杀人之计。此时,龙七假扮的古之横也与一干亲信定了个借刀杀人之计,想在对战之时趁机杀了燕王再称是海寇所为,待开战之时“古之横”将亲信引至陷阱处,借海寇之手将他们就地处决。
“自然有蹊跷。有人许给他们更大的利益,比如合力攻下大燕,事成之后平分大燕,到那时西西国和离国便不是到了嘴边的美食,而是已经落了腹的碎末。”无双睁开双眼,看向龙一,“东易国已经有动静了?”
“不出殿下所料,东易国四皇子以出使月国为名先行派遣了军队驻扎月国,用以保护四皇子。大军至今还未有动静,想必四皇子还未到达月国。”
无双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威远军动了么?”
“回殿下,密旨一到,威远军就动了,康统领并未懈怠。”
无双微微颔首,示意龙一为她更衣。可龙一今次却是迟疑了,“殿□子不适,又何必亲自上阵?”
燕宵闻言明白无双要亲自上阵作饵,引古之横的亲信入网,以无双的本事他并不担心,但他见一向对无双言听计从的龙一竟开口阻止,便知必有不妥,便也跟着劝道:“皇姐,龙一说得不错,有龙七假扮古之横带领古之横的亲信,皇姐即便不上阵此事也万无一失。”
“古之横素来狡诈,他的亲信也相去不远,岂会轻易入网?”无双明显不赞同。
燕宵灵光一闪,道:“即便要作饵,也不必皇姐亲自上阵,找人假扮便是。”
“找谁?你么?”无双横他一眼,“龙七正扮着古之横!”
燕宵无法,只得看向龙一,心道:此事是你捅出来的,还是由你解决罢。
龙一开口欲言,却被无双制止了,“不必多言!再难的仗本王都打过,区区海寇与叛逆之徒,何惧之有!”
龙一知道无双已经定了心思,再难改变,只得为她穿上铠甲,但还是叮嘱道:“殿下,军中人员复杂,恐有心怀不轨之徒会趁机暗算殿下,殿下小心为上。”
此时已经入夜,海寇白日进攻未果,无双当即定下夜里偷袭之策,是以才有这番部署。龙卫早已摸清海寇的方位及兵力分布,于是龙七便将古之横一干毫无所觉的亲信往海寇兵力集中的地方引。
眼看越走越偏,却丝毫未见燕王的身影,一干亲信不禁都有些狐疑。其中一个心腹低声问“古之横”道:“将军,燕王究竟在哪里?您一直不肯透露燕王的踪迹,如今咱们又见不着燕王,莫不是着了燕王的道?”
“古之横”笑道:“不必忧心。燕王走的路线老夫不肯说是怕身边有燕王的奸细,要是燕王得了我们要刺杀她的消息,必然改变路线,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说着,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海寇只是一群亡命之徒,并非一支军队,是以驻扎之时各顾各的,并不聚不在一处,燕王今晚要打的不过是海寇之中最弱的一部,如此既无性命之忧又能彰显她亲自杀敌英勇善战。等会儿咱们杀了燕王和那些海寇,便可称燕王为海寇所杀,而咱们为燕王报了仇。”
那人闻言终于放了心,笑着说道:“原来将军有这番顾虑,怪不得此番出来只带了心腹的近卫兵。不过将军所言甚是,招了那么些人,其中说不定就有燕王的奸细,还是小心为上。不过兄弟们都有些忐忑,不如属下将将军的妙计告知他们?”
“反正已经快到了,告诉他们,让他们定定心也好。”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有吵杂声,“古之横”大喜道:“燕王必定在前面,我们过去!”
“是。”
待靠近一看,那身着金色盔甲的不是燕王又是谁。她只带着几个随从,被一小股海寇包围了起来。见“古之横”到来,她连忙唤道:“古副将,还不快将这些海寇杀了!”
“古之横”应了一声,带人冲上前去,此时立即涌出了大批海寇。那些海寇个个凶神恶煞,一身蛮力,“古之横”的人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古之横”见状连忙喊道:“集中精力,先除海寇!”
众人闻言立即放弃诛杀燕王的想法,专心致志地砍杀海寇。可那些海寇气愤被偷袭,个个红着眼,跟不要命似的,杀得古家的近卫兵狼狈不堪。“古之横”立即命人去杀那显眼的海寇头目,意图使海寇军心溃散,可谁知那头目死了之后,海寇们更不要命了,似是要为头目报仇,古家军顿时招架不住。一个亲信靠近“古之横”,低声提醒道:“将军,海寇还在不停地增加,一时半会儿我们走不掉了,但时间拖得越久,燕王逃离的机会就越大,这里由我们挡着,将军还是先去杀了燕王罢。”
“古之横”看向无双,无双的确在往包围圈外撤,他立即握拳道:“老夫去杀燕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是,将军!”
待“古之横”追杀燕王而去,海寇莫名地又增加了不少,个个凶狠善战,古家近卫兵根本不是其对手,三万多人竟敌不过一万多海寇。眼见不敌,他们终于决定先行撤退,可海寇将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他们想逃都逃不掉,就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在网里到处乱窜,就是出不去。待苍蝇所剩无几,李凉带着戍西军的主力将海寇们围了起来,玩起了海寇刚才玩的那招围网拍苍蝇。
远处,无双高坐马上,看着那一片混乱厮杀,面上一片沉静。龙一在一旁低声说道:“殿下,刚刚龙三来报,李家两位参将和小公子三方此次夜袭也颇为成功,想必不会再出意外,殿下还是先行回去罢。”
过了好一会儿,无双才点头,策马回去。
进了帐,龙一连忙帮无双褪下重达几十斤的金色盔甲,又命人送来热水,拧了热帕子敷上无双的脸。热气蒸面,却未能将无双的面上蒸出几分血色,龙一很是担忧。寻思良久,龙一终于开了口:“殿下,今夜偷袭已将海寇主力歼灭,即便海寇再狡猾凶狠,戍西军几十万大军应付其残兵绰绰有余,无须殿下忧心。殿□子不适,军中又无好大夫,殿下不如回京让姚太医瞧瞧?”
“本王并无不适!”无双语气冰冷,顿了顿,缓和了些,道:“若非正值战乱,本王便无此等隐患。此时还不宜回京,东易国正虎视眈眈,那位四皇子皇甫飒可不是普通人,云生是四皇妃,难保皇甫飒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到时康统领也无力应对。”
龙一知那位远嫁东易国的嘉义公主是燕王心中记挂着的人,若皇甫飒与大燕为敌,嘉义公主的处境恐怕极为艰难,燕王必然放心不下。知道燕王为了嘉义公主不愿回京,龙一只得提道:“那属下请姚太医离京,伺候殿下左右。”
“本王这不是病,战事未平,本王不能有丝毫懈怠,既不能一劳永逸,姚朔来了也是无用。”无双仍是不赞同。
龙一闻言,扑通跪地,沉声道:“陛下一直忧心殿下,多次询问属下殿下凤体是否康健,若殿下再不以凤体为重,属下只得将殿下现状告知陛下!”
无双顿时冷了脸,道:“龙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本王!”
龙一立即俯身磕头:“属下不敢,属下只望殿下以凤体为重。”
无双怒不可遏:“龙一,你别忘了你是谁的暗卫!”
“属下是殿下的龙卫,属下冒犯殿下,罪该万死,但属下临死前恳求殿下以凤体为重啊!”说罢,龙一拔剑就要自刎。
剑还没抹下去,燕宵就进了帐,大笑道:“皇姐,今夜杀得过瘾,那些个海寇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敢再靠近大燕了……”话未说完,他就看到龙一把剑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顿时大惊道:“皇姐,这是怎么了?龙一犯错了?”
燕宵和龙一相处甚久,知道龙一死忠的性子,也知道燕王对龙一最是器重,是以龙一绝不会犯下死罪,而燕王也不会无故处死龙一,燕宵生怕剑不长眼,连忙上前先夺了龙一的剑,可龙一这个死心眼,就是不肯松手,急得燕宵又向无双求救:“皇姐,你让他先把剑放下罢,刀剑无眼,若一不小心把这么忠心的家伙弄死了,后悔莫及啊。”
无双此时已经缓了心绪,冷冷地看了燕宵一眼,道:“燕宵,你的礼数呢?”
燕宵知道无双气头过了,这才放下心来,也不去夺剑了,连忙作揖道:“是宵失礼了,请皇姐降罪!”
意外之喜
无双摩挲扳指片刻,恢复如初,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海寇主力已除,对大燕已经构不成威胁,但残兵四处逃窜,海寇又生性狡诈,日后追捕不易,离国与西西国恐还要受其害,你坐镇凉州,务必要把海寇残兵除尽。/http:///古家余孽已除,古之横之罪状可告知军中将士,至于古家父子招募的私军,能遣送还乡的就遣送还乡,不愿离去的就暂且留在军中,农耕为主,以作自给,此事你与李将军多加商量,务必不要引起丝毫动乱。”
燕宵闻言惊道:“皇姐,你可是要离去?”
无双挑眉,“如今凉州已无大患,善后之事你也没有能力处理?”
燕宵连忙摇头:“宵自然尽力而为,只是皇姐并未提及离去之事,宵有些措手不及。敢问皇姐,此去可是要回京城?”
“本王另有要事,暂时不能回京。”无双说罢,睨了依旧跪着的龙一一眼,冷声道:“你先下去准备,明日启程!方才所言本王不允,你莫要再逆本王的意。”
“是。”龙一低首应下,收了剑默默退下。
虽然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位素来冷情的皇姐发这么大怒,但燕宵还是更紧张自己的小命,遂强力压下好奇心,然他又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无双,可又不敢多言触怒无双,因此犹犹豫豫地站着,既不离去又不开口。
无双已经有些不耐,但见燕宵犹豫不定的神情就想到了远在容州的琥珀,心中一软,于是蹙了蹙眉,道:“还有何事?”
燕宵闻言大喜,连忙问道:“皇姐,所谓擒贼先擒王,几年前燕梁大战时,皇姐诛杀梁将,使得梁军大乱,数十万大军溃散,宵昨夜也效仿皇姐,杀了一批海寇的头目,可那些海寇不但没有溃散,还更加勇猛,简直杀红了眼。宵本以为那头目与下属关系极差,积愤已久,才会如此,可回来之后听李将军麾下的将士说他们也遇到如此情况,宵大为不解,遂特请皇姐解惑。”
无双缓了面色,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略带欣慰道:“的确是长进了,观察细致,也懂得记在心里请教人了。”
难得被这位严厉的皇姐夸赞,燕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是皇姐教导得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书中所言固然有理,但也要视实际情况而定。那些日国海寇虽都来自日国,却非一支军队,只是一些亡命之徒为了共同的利益聚集在一起,与山贼没什么区别。从他们驻扎时不驻扎在一起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各自为营的,你也看过不少兵书,更在军营中待了不少时日,应该知道,军队驻扎若非因地势之故构建防线,必然是要聚集一处以保战力集中的,可海寇却并非如此。他们划分为大小十数个部,每部都有自己的头目,出战时虽然聚集一处,却无军令,也不按兵法,只顾拼命厮杀。他们崇尚力量,谁最勇猛谁就是头目,因此若头目被杀,人人都有资格做头目,所以他们才会杀红了眼,好表现出众成为头目。”无双抿了口微凉的茶,道:“其实这些亡命之徒并不难对付,虽然他们勇猛善战,却不善计谋,略施小计便可去其大势。燕宵,你要明白,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不是力量,而是智慧。这些海寇再凶狠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远比不得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燕宵听了这番话,自是佩服在心中,遂拱手道:“宵谨记皇姐教诲。”
无双颔首笑道:“你与琥珀一般大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如今几位将军已经老了,大燕重文轻武多年,缺少出众的武将,日后这锦绣河山还要靠你们来守护。燕宵,你是皇族,所以务必要珍惜这个学习的机会,把海寇之事解决妥当,他日建功立业,你父亲想必也会欣慰的。”
虽然无双所言隐晦,但燕宵听了其器重之意,不禁有些感动,当即跪地道:“宵必不负皇姐的期望!”
无双见燕宵神情坚毅,知他把自己的话记在了心上,欣慰地点点头,又嘱咐几句才让他离去。
待到了下午,无双召见李家父子,了解昨夜的夜袭详情,后又稍作商议善后事宜,最后强调圣意,又敲打几句。
翌日一早,无双一行便动身离去。
无双出了凉州,便急忙赶往青州,如此十几日,因身子不适,面色苍白。龙一实在看不过去,连同众龙卫再三请求,才使无双缓了行程。然而,未至青州,就有密信传来,说东易国撤兵了。无双心中狐疑,执意要去青州瞧个分明,然龙一却极力劝她滞留宁州境内,又命轻功最好的龙卫亲自去青州查探。
龙一一收到密信就急忙向无双汇报:“殿下,刚刚收到的密信,东易国的确撤兵了,是龙五的亲笔信,想必错不了。”
这是喜事,无双听了心中稍安。虽然大燕与东易国已有多年不曾沙场交战,但正因如此,无双觉得东易国深不可测,贸然交战恐损失不轻。如今东易国自己撤兵,无论是何缘故,都是一件喜事。
“可还有事要禀?”
“云州有些不平静,不过陛下已经派了四驸马温侍郎来处理此事。”龙一心知此事必会让无双上心,却还是不敢不报。
无双是何等心思,听到温侍郎的名字便知云州之乱因何而起,“温侍郎?可是圣教作乱?”
四驸马温桑当年就是因平圣教之乱才得到重用,升职不说,更做了驸马爷。他对付圣教是有些本事的,每次派他平乱他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堪称是圣教克星。
“不过属下刚刚得了云州的密报,在四驸马到云州之前已经有人压制了圣教。”龙一知那人是谁,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无双见他垂头,心中了然,抿了口茶,才道:“南宫水月在云州?”
“的确是他亲自处理此事,不过他是否还在云州便不得而知了。”
无双点点头,不再言语。
龙一等了许久,并未等到无双的只字片语,便大着胆子说道:“殿下,如今东易国已经退兵,威远军又驻扎青州,青州暂无危难,海寇之乱也无大碍,怡亲王世子更使得梁军不得近容州一步,再无事务需殿下急切处理,殿下不如回京好生休养罢。”
无双稍作思索,终于点头应允:“也罢,此事拖不得,即刻回京罢。”
“是。”
待无双回到京城,已是十二月。京城正是大雪纷飞,已入严寒。无双此番出京并未声张,回京自然也未显势,而皇帝并不知她何日到达,是以并未让人迎驾。马车直接驶进了燕王府,府中上下皆一脸喜色地迎出来,老迈的吴嬷嬷是头一个。
莺歌连忙吩咐田蕊进宫禀报圣上,又让碧云端来热水,拧了热帕子给无双擦脸。
吴嬷嬷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公主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不禁老泪纵横:“那些谣传老奴是从来都不信的,可龙卫都说公主遭人暗算坠了崖,老奴这心顿时就凉了,恨不能追随公主去了,一直到龙卫传信说公主无碍老奴才缓过来。我的公主啊,你若有什么不测,教老奴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啊?公主,听老奴一声劝,紧着自己的身子,不然陛下那颗心要疼出血来了。”
无双轻抚吴嬷嬷的双手,柔声道:“嬷嬷的话,本王记着了。”
吴嬷嬷心中稍安,抹干了眼泪,连忙说道:“快派人去禀报陛下,陛下盼公主回来盼了好些日子了,日日派人来问,今儿个已经让人来问过了,怕是不会再派人来了。”
莺歌笑道:“已经让人进宫了。”
吴嬷嬷点点头,又道:“公主前些日子受了伤,如今天寒地冻的,公主又一直在外奔波,恐未将养好,赶快去请姚太医来给公主瞧瞧。”
田园笑道:“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嬷嬷不必忧心。”
吴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却又道:“那热汤……”
碧云笑道:“热汤已经备好了,嬷嬷请放心。”
此时,莺歌端来了姜茶,道:“公主用了姜茶驱驱寒罢。”
吴嬷嬷闻言接着说道:“对,公主先用姜茶,然后泡个热汤,洗洗风尘,驱驱寒气。”
无双点头,接过姜茶一饮而尽,随后由人服侍着进房沐浴。
姚朔到的时候无双已经沐浴完了,正躺着闭目养神。莺歌以为无双倦极睡了,便让姚朔等一会儿,不料无双还醒着,听到声音知是姚朔来了,便让莺歌带他进来。
姚朔走近榻边,看到无双的脸色,不禁有些惊奇。燕王殿下武功高强,一向身体强健,可这面色着实不太好,莫非是受伤之故?姚朔不敢耽误,连忙为无双诊脉,然诊得脉象,却让他更惊,他甚至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他偷偷看向无双,无双正闭着双目,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他心下稍定,蹙了蹙眉,决定再诊一次,确认脉象无误。
姚朔久不出声,莺歌以为主子伤势严重,却是急了:“姚太医,公主的凤体可是有恙?”
姚朔收了脉枕,顿了顿,对无双道:“敢问殿下是否已知自己所患何症?”
本王睁开凤目,冷声道:“本王并未患病。”
姚朔点头道:“是,殿下的确并未患病。”
莺歌却是不明所以,“公主的脸色这么差,不是患病又是为何?”
“殿下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姚朔语出惊人。
莺歌闻言大惊,此时房中只有她一个下人,她顿时有些慌乱,但她也是宫中的老人,很快就镇定下来,思及姚朔方才说公主早已知晓此事,想必已有打算,遂敛下双目,不再多言一句。
姚朔心中自然是好奇得要死,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冷酷无情的燕王有朝一日会成为母亲,此时此刻不禁对那腹中婴孩的亲生父亲敬佩无比,同时又猜测其到底是何人。稍作停顿,他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履行自己太医的本分:“怀孕初期的确会有些不适,不适的程度因人而异,殿下虽然因习武身体强健,但却还是被这不适所扰,凤体才会如此虚弱。不过并无大碍,服上几副补药,多加休息,便能恢复如初。殿下早已知晓此事,却并未作其他打算,想必是要留下此胎的罢。”
无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本王虽早已知晓此事,但身处军营,时刻可能上战场,不宜有所举动,才拖至今日,并非留下此胎的意思。”
姚朔了然道:“臣这就为殿下开方子,不过胎儿已有三月,若服药不慎,对殿下凤体有所损失,臣只得开出家传秘方,其中所需珍贵药材只能在太医院取得,恐要耽搁几个时辰。”
“无妨。莺歌,你随姚太医去取药。”
“是。”
姚朔自然知道无双派莺歌跟着他是不想此事声张的意思,最重要的是别让皇帝陛下知道。可此事是天大的事,姚朔若处置得不妥,日后皇帝知晓必然要迁怒于他,且他本就对无双怀恨在心,偏要跟她反着来,是以此事他必然要告诉皇帝。
进了宫门,姚朔直奔乾仪宫而去。莺歌是识路的,连忙说道:“姚太医,这可不是去太医院的方向。”
姚朔停下脚步,笑着说道:“莺姑姑必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你我有义务禀报陛下,若今日你我隐瞒陛下,他日陛下震怒,你我皆担当不了。”
莺歌心中本就混乱,她匆忙离府,都来不及跟吴嬷嬷商量,此时更是忐忑不安。
姚朔知她动摇,又加了一把火:“莺姑姑不妨想一想,殿下腹中的可是我大燕皇族,陛下到现在还未有血脉……”
皇家血脉
姚朔的那把火加得正到好处,莺歌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低声道:“待你我禀明陛下后再做定夺。http://”
姚朔勾起唇角,拱手作揖道:“莺姑姑深明大义,殿下想必会谅解姑姑一番苦心的。”
莺歌却是没心情与他说笑,快步走向乾仪宫。
燕瑞见莺歌及姚朔到来,知他们是禀报无双的事,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问:“燕王可有大碍?”
姚朔看了莺歌一眼,见其低眉顺目,便知她不会开口,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回陛下,燕王殿下的伤势已经痊愈,并无大碍,只是……”
燕瑞有些诧异,方才燕王府中人来禀报之时他已经细细问过,那个奴才明明说燕王行动自如,不似有伤在身,莫非是内伤?他连忙问道:“只是什么?可是燕王还有其他病患?”
“燕王殿下并未患病。”姚朔先定了燕瑞的心,随即一个爆竹爆开:“殿下只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受了些妊娠之苦。”
燕瑞当场惊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别说是姚朔,就是看着燕瑞长大的莺歌也从未见这位天之骄子如此失态过。
一盏茶之后,莺歌依旧缄默,姚朔却是忍不住了,不得不提醒一下发呆的天子:“陛下……”
燕瑞顿时反应过来,露出狂喜,追问道:“可是真的?”
“回陛下,臣亲自为燕王殿下诊的脉,绝对是喜脉。”姚朔心中暗喜,瞧皇帝的神色,他果然猜对了皇帝的心思,现下好了,一个不想生,一个想生,就让他们兄妹俩闹个够罢。
燕瑞此时正喜不自禁,因为他的脑海里显现的是一个长得极像无双的外甥承欢膝下,但高兴没多久他就想到孩子的生父,若是孩子不像无双而是像那个罪该万死的混蛋怎么办?素来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忽喜忽忧,又神游天外起来。
若没人提醒燕瑞,他怕是再愣上几刻。姚朔勾了勾唇角,又道:“可惜燕王殿下似乎并不想要这位小殿下。”
莺歌依旧低垂着头,但却抿了唇。姚朔的心思从“小殿下”三个字表露无遗,这三个字提醒陛下无论燕王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孩子都是燕王殿下的亲生子,日后也只会跟着燕王殿下姓燕,是皇室血脉,是燕王府的小殿下,定了陛下的心。
正如莺歌所料,燕瑞闻言惊诧,连忙问莺歌道:“莺姑姑,姚太医所言可是事实?”
莺歌一向忠于她的公主,是否生下腹中孩子自然是由她的公主自己决定的,只是她心里始终惋惜公主没有一桩好姻缘,公主身为燕王,身份特殊,日理万机,日后恐怕姻缘艰难,留下血脉也是好的。同为女子,莺歌更不愿她打小看到大的公主受堕胎之苦,况且这是公主的头胎,按照民间习俗,头胎不保,下一胎难生养。更何况莺歌是孝贤皇后身边的老人,孝贤皇后只有一子一女,如今皆无子嗣,莺歌自然希望下一代快些出现,所以莺歌才会顺姚朔之意来乾仪宫,此时自然也不会隐瞒天子。
“回禀陛下,公主头一次有孕,之前在外奔波,又受妊娠之苦,而奴婢等却未能在公主身边详加劝导,公主尚且年轻,难免不会心存退意。”
燕瑞蹙眉问道:“吴嬷嬷还不知道么?”
“嬷嬷还不知道此事,姚太医为公主诊脉之时是奴婢在一旁伺候的,方能知晓此事,其他人皆不知晓,是以公主做此决定有些仓促。”
燕瑞点点头,道:“无双儿前些日子坠崖重伤,后又奔波劳累,想必吃了不少苦,朕不怪她,只是朕极希望无双给朕生个聪慧的外甥,这该如何是好呢?”
“奴婢斗胆,请陛下去劝劝公主,陛下是公主的胞兄,是公主心中最重视的人,公主必然会听陛下的规劝。”这正是莺歌来乾仪宫的本意。
燕瑞虽然心中也是如此想法,但他素来顺着无双的意思,此时却是犹豫了:“可若无双对孩子的父亲深恶痛绝,坚决不愿留下孩子,朕岂能为难无双?朕曾经说过,朕与父皇只希望无双开开心心,如今朕又怎能迫她?”
眼见皇帝又心软了,姚朔连忙说道:“陛下言重了,其实燕王殿下未必狠得下心,只等人劝她一劝呢。”
“何以见得?”
“回陛下,臣诊得喜脉后就立即告诉了燕王殿下,可殿下毫不惊讶,想必是早已知情的,殿下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若殿下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必然在未回到京城之前就不要了,如此还能瞒过陛下,可殿下并未这么做,而是回到了京城再作打算,可见殿下犹疑许久,并未完全不想要这个孩子。”姚朔微微低着头,唇带笑意,燕王回京城后再处理腹中孩子的真实原因并不重要,只要皇上相信他说的原因便可。
果然,一心想要小外甥的天子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急急说道:“朕这就出宫劝劝无双儿。”
无双没等到姚朔,却等来了燕瑞,稍一思索,便知其中缘由,不禁有些无奈地说道:“莺歌还是不放心。”
“无双儿,莺姑姑也是担心你。”燕瑞解释道。
无双自然不会责难莺歌,莺歌与吴嬷嬷几人都是早前伺候孝贤皇后的老人,更是看着燕瑞和无双兄妹长大的,早已不是普通的仆人,况且莺歌犯错自然瞒不过吴嬷嬷的眼睛,吴嬷嬷素来重规矩,少不得要训斥她一番的。
无双的身子确实不太舒坦,此时还躺在榻上,面色也不太好,然却没有丝毫势弱的感觉,只挑了挑眉就露出锐气,就让人忽略了她的病弱。只见她淡笑道:“皇兄此时赶来,想必是不同意臣妹的做法。”
无双带着笑意,语气好似寻常兄妹间闲聊,但燕瑞一瞬间却敛了神,他知道他这个好皇妹素来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父皇在世也极难改变,若是政事,无双素来以大局为重,可若是私事,无双向来容不得别人Сhā手,所以他此时丝毫不敢大意。
燕瑞敛了笑,就连气息也平缓下来,稍作停顿之后,他开了口:“无双儿,你我生在帝王之家,最明白子嗣的重要性,皇兄已过而立之年了,还没有子嗣。”
所以说,这世上最了解燕王无双的莫过当今天子燕瑞,只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无双沉寂了整整一刻。虽然沉默无言,但兄妹二人都知道燕瑞这句话的严重性,已不必多言。良久,无双才道:“皇兄不怕这孩子的父亲危害我大燕么?”
燕瑞闻言笑了,坐到榻边,执起无双的手,抚上无双的腹部,道:“他是我大燕国燕王殿下的孩子,是燕王府的小殿下,我大燕国的皇族。”
这句话表明了燕瑞的立场,也体现了燕瑞对无双的关心之情,无双面色稍缓,双眸露出些柔色,她握住兄长的手,轻声道:“皇兄正值盛年,后宫佳丽甚多,还是……”
话到一半,燕瑞抬了手,无双住了口,不再多言。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双出身皇室的兄妹已无需多说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天子为何成亲十多年都没有子嗣,是天子有不育之症还是宫中妃嫔互相残害?天子为何将九皇子燕凤凰接进宫中交由皇后抚养,还封襁褓中的孩子为凤王,是天子有培育其为储君还是另有打算?这些满朝上下都在揣摩的问题在这双兄妹间已不需要任何解释和答案。
燕瑞俯□,贴上无双的腹部,温柔地笑道:“无双儿,二十年前母后怀着你的时候皇兄也曾经这般贴上母后的腹部,你还踢了皇兄一脚呢。”
无双抚上兄长的额头,淡笑道:“如今只三个月,胎儿还未成形,皇兄听多久都不会听到动静。”
燕瑞闻言并未抬起头,依旧贴着无双的腹部,却小心不压着无双,他面上露出怀念之色,略带感叹地说道:“我的无双儿那会儿还在母后腹中,如今却已经这么大了,快要做母亲了。”
无双心中顿时温暖无比,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低喃:“皇兄。”
“你小的时候一直不肯开口说话,我千方百计逗你笑,想引你在会叫‘父皇’‘母后’之前先唤我一声‘哥哥’,可你就是不开口。你从小就这么倔,不是你愿意的,别人强求不得,直到母后薨逝葬入皇陵那天,你终于开口了,叫的当然不是我,而是‘母后’。世人都羡慕我们身在帝王家,却不知宫中生活拘束枯燥,平日里玩耍的无非是投壶猜谜,我第一次叫你投壶的时候你一支也没投进,不过那时候你连走都走不稳呢,哪里会玩那个,但后来我听宫人提起你那日是投进一支的,那时我便想,我的无双儿小小年纪便有为将之材。这些你大概都不记得了,但是皇兄记得,无双儿和皇兄相处的点点滴滴皇兄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无双笑意更深,低喃道:“哥哥……”
燕瑞闻言笑意更甚,却还是没有抬起头,轻声说道:“姚朔到底还是年纪轻,不知收敛,不懂察颜观色,比起他父亲来差得远了。他不明白你,做哥哥的还是不知道你吗,你拖到回京才处理此事哪里是因为舍不得,你那会儿忙着平寇之事,后又担心东易国不轨,你素来对自己要求严格,不容半点错失,而堕胎会使你身体虚弱,你只能等危机除了再来处理此事。”
无双微微叹了口气,道:“皇兄,孩子的生父是南宫水月,他亦是花楼的楼主花兆琰,花楼似敌非友,南宫水月又喜怒无常,留下这孩子恐生风波。”
燕瑞闻言却没有立即接话,沉默良久,他才开口说道:“无双儿,选个燕王夫,皇兄为你赐婚。”
虽然燕王腹中的孩子是子以母贵,只要是燕王殿下所生,无论父亲是谁,这孩子一出生就会是燕王府中尊贵的小殿下,但正因为身份尊贵如皇室子弟,无论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孩子都不能是私生子。普通人家私生子尚且不入族谱,皇室的私生子更不能记入玉牒,即便燕王再尊贵再权倾朝野再受天子宠爱,她未婚生子都会遭人诟病,而燕王府的小殿下必须是婚生子,至于孩子是否是燕王夫所生就不重要了。
无双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先别说南宫水月愿不愿意入赘,就算南宫水月愿意,以他复杂的身份背景也不适合做燕王夫,燕王夫势必要在士族中选。问世间有哪个家世好的男子肯娶燕王这般强势的女子,入赘倒是其次,毕竟可以成为皇亲国戚,但要一个男人忍受妻子有男宠而且还要认下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简直难如登天啊。
顿了顿,燕瑞继续说道:“虽然父皇和我都不喜欢李家小子,但他对你总归一片痴心,对燕王府中的事也很了解,想必不会介意,不如……”
“皇兄!”无双打断了燕瑞,“李太师垂垂老矣,李晏是三代单传,何必?”
燕瑞闻言,终于起了身,定定地看了无双一会儿,露出一丝笑意,道:“无双儿,你心软了。不过,也未必是坏事,你毕竟要为人母了。但是,你该明白,此事拖不得,我大燕的燕王成婚,精简不得,就算我现在就命人着手准备,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后才能举办婚礼,而那时你腹中胎儿就有四个多月了。”
“臣妹明白,请皇兄容许臣妹考虑一些时日。”
燕瑞轻拍无双的手,道:“皇兄向父皇保证过,万事以你开心为准,婚姻大事必然要你自己做主才算数。不过你也要记住,你是大燕的燕王,是全天下最有资格恣意妄为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抽得人好辛苦啊,章节老不见了
谁是王夫
天子回宫,燕王府一干老人已然知道天子为何而来,也知自家公主顺了天子的意思,天子走得轻易,自家公主怕是还在为此事劳神。女子怀孕不易,自家公主又是头一回,他们都想劝慰一番,可最适合做这个工作的莺歌刚刚犯了错,自然不敢再惹主子生厌,田园主外事,也不知如何说才妥当,碧云资历尚浅,钩子不擅长此事,因此一干人等只能在门外守着。
大家正愁着,却见吴嬷嬷牵了顾秀雅过来。碧云刚要开口,却被田园阻了,只见吴嬷嬷牵着顾秀雅进了无双的房间。
顾秀雅一本正经地跪地行礼,奶声奶气地说道:“秀雅给燕王殿下请安。”
见吴嬷嬷带了顾秀雅来,无双便知吴嬷嬷的来意,但却无法怪罪,只得让他们起身。只听吴嬷嬷对顾秀雅道:“顾小公子,咱们殿下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在先帝爷众位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你读书时若有不懂的地方,不妨问问殿下。”
顾秀雅点点头,直接走到榻边,大着胆子爬上无双的榻,靠近无双耳边细声细气地问了一个问题,无双轻笑一声,学着顾秀雅的样子在他耳边低声答了几个字,顾秀雅显然很满意自己得到的答案,笑得双眼弯弯,煞是可爱。随后,他竟盯着无双的腹部瞧了许久,好奇问道:“殿下,嬷嬷说,殿下肚子里面有娃娃了。”
虽然比一般孩子懂事,但顾秀雅也只是个三岁的娃娃,说的话还稚气得很,冷酷如燕王也不忍计较他的失礼,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吴嬷嬷笑着把顾秀雅抱下榻,道:“顾小公子很快就要有玩伴了,待小殿下出世,顾小公子可要照顾我们小殿下哟。”
顾秀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由着刚进来的钩子牵出去。
待房中只有无双和吴嬷嬷二人,无双才开口:“嬷嬷有话要说。”
吴嬷嬷慈爱地笑道:“老奴的心思怎会瞒得过公主。”
无双不喜不怒,淡声说道:“若是孩子的事,嬷嬷不必多说了,本王已经答应皇兄会留下此子。”
吴嬷嬷知道自家公主已是不耐了,这也难怪,本就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如今却三番两次遭人干涉,没有动怒已是不易了。旁人或许会怕,可吴嬷嬷却是看着无双长大的,自然不怕她的冷脸,上前为无双拉高锦被,慈声说道:“方才陛下与公主交谈许久,想必把劝公主的话都说了,公主也答应了陛下,自然不会反悔,容不得老奴多言。老奴老了,但正因为老奴老了,见过的事多了,更知皇家生存不易。皇室子弟的尊贵身份固然为天下人所艳羡,但老奴瞧得明白,为了权力和地位,父子手足相残,世族联姻,不择手段。先帝爷共有八位皇子,也只有陛下与公主一母同胞,陛下成婚多年,却无一儿半女,后宫的娘娘们如今都忙着巴结凤王,凤王的出身容不得老奴质疑,但公主如今既然有了血脉,留下也是为陛下争得一个筹码,公主心里想必是明白的。”
无双微微颔首,道:“皇兄身为天子,皇嗣传承等同江山社稷,然皇兄雄韬伟略,必另有计较,父皇在世时都未多言,如今也无须本王多言。”
涉及皇宫秘闻,即便吴嬷嬷心知肚明也聪明地撇开不提,转而提起莺歌没有考虑的问题:“殿下可是在烦心王夫人选?”
无双揉了揉额头,道:“嬷嬷可有提议?”
吴嬷嬷走到榻边坐下,一边为无双揉按太阳|茓,一边说道:“若是老奴没猜错,小殿下的生父可是那位南宫公子。”见无双不答,吴嬷嬷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于是接着说道:“世家男子皆重权势,世家子弟更甚,而寒族子弟多心高气傲满腹抱负,从其中挑出一个满意人选怕是有些难,公主心中想必也是有数的。其实老奴近年久居府中,对外界之事所知甚少,不敢妄言以左右公主的心思,只能闲语几句为公主解解闷。”
无双已经闭上双目,听吴嬷嬷娓娓道来:“从古至今,皇室多与世族联姻,我大燕人杰地灵,朝中独身的才貌双全的大人甚多。世族子弟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云相,云相高居左相一职,又是云大学士之子,容姿更是出众,虽年纪大了些,脾性古怪了些,但绝对不逊朝中双璧。与老世族相对之‘清流’的几位大人也有几位出众的子嗣,不过大多没有致仕。新晋的大人中有一位大理寺少卿吴大人,出身书香门第,幼时为神童,聪慧过人,如今更深谙中庸之道,老奴听说京中提亲的媒婆快踏平了吴大人家的门槛。还有那位……”
吴嬷嬷说得不紧不慢,将朝中京中的未婚男子说了个遍,其中不乏京中贵族女眷的流传之语,不过吴嬷嬷说得妥当,并无搬弄之嫌,更无偏袒之意。待说完了那些男子,吴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陛下想必回宫之后就会下令为公主筹办婚事,少不得仓促了些,不过尚有时日,公主大可慢慢选,总归有个合适的。若朝中没有合适人选,从民间挑也不无不可,公主腹中的小殿下总归是姓燕的。”
无双半睁凤目,浅笑道:“嬷嬷的意思本王明白,只是那南宫水月的身份不仅是江湖人那么简单,一旦成为本王的王夫,他的名字便会载入玉牒,他的人更会入主燕王府,若他图谋不轨,伤及本王事小,若危及我大燕江山,本王如何向父皇交待?况且这孩子本就是意外,若非本王坠崖时掉了姚太医配的避子香囊,本王一时疏忽,根本不会有本王如今的为难。”
燕王素来谨慎冷静,如此重大之事绝非一时疏忽,坠崖亦不是唯一的理由。想到那位安静柔弱的少年变成了如今安静地躺着的玉人,吴嬷嬷不禁有些心酸,劝慰无双道:“柳月本就是戴罪之身,为救公主而丧命也算死得其所,况且他心中眼中从来只有公主一人,老奴相信他是开心地离去的。”见无双不语,吴嬷嬷知她有痛,便又和声说道:“柳月回府之后,府中上下皆为其诵经抄经,公主若是惦记他,便为他抄写一本往生经,让他安心离去罢。”
无双阖目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吴嬷嬷知她累了,便停了手,扶着她躺好,为她盖好锦被,柔声道:“公主累了,小殿下也累了,还是好生歇着罢,老奴先退下了。”
吴嬷嬷退出无双的房间,见一干老人都在门外守着,她一言不发,带着一干人离开,以免扰了无双的休息。
吴嬷嬷接了碧云奉上的茶,慢吞吞地饮下,待一杯饮尽她才缓过来,长叹了口气,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她不着急,其他人可是急得要命,毕竟主子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都还云里雾里的不明所以,任谁都会着急。见吴嬷嬷没有开口的意思,几人互相看了看,琢磨着谁先开口问。莺歌刚犯了错,还没受罚,此时不敢多言。钩子本是暗卫,冷静惯了的,此时并不如其他人焦急,自然不会出这个头。碧云和田蕊辈分低,没有资格多嘴。于是,只得田园开了口:“吴嬷嬷,公主可选好了王夫?”
能在宫中待上几十年,田园自然也是个人精,先前莺歌稍微提点几句他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此时便直接问了后话。
吴嬷嬷端起碧云新添满的茶盏,似笑非笑道:“你最是机灵,不妨说说朝中京中有哪家公子配做公主的王夫。”
田园便将朝中京中稍有些出众的未婚男子说了个遍,他虽未听到方才吴嬷嬷与无双所言,但他说的与吴嬷嬷方才所言所差无几,且不约而同地没有提及李晏。其实,论年纪,论出身,论学识,论相貌,四论合一,只有李晏最配得起燕王,但吴嬷嬷和田园偏偏就漏了这一位。
莺歌素来惋惜李小公子,此时忍不住开了口:“那李小公子……”
她还未说完,吴嬷嬷就怒叱道:“混账!”
莺歌立即闭了口,不敢再言。田园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吴嬷嬷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怎还如此稚嫩?公主是铁了心不与李小公子有所瓜葛的,这是公主对李家的恩赐。”莺歌虽未婚嫁,但收了碧云做干女儿,故吴嬷嬷才有此一说。
叹罢,吴嬷嬷又冷了脸,道:“你若再不知悔改,我必然饶不过你!”
莺歌猛然警醒,忙回道:“是。”
“你不经公主允许,私自将公主有孕之事禀报给陛下,虽迫不得已,但已属不忠,今夜你就去佛堂跪着为柳月抄十遍经文罢。”吴嬷嬷这已是轻罚了,她素来不徇私,纵使莺歌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往日她必然会重罚,但如今无双大婚在即,正是用人之时,吴嬷嬷这才开恩轻罚。
田园蹙眉道:“府中喜事将近,柳月的遗体还留在府中,恐有不妥。”
“公主必有打算,无须我等操心。柳月毕竟是为救公主而死,公主心中还惦记着他,若一月后公主还未提及此事,你就提点公主一声。”吴嬷嬷吩咐完,已露疲态。
田园忙道:“嬷嬷还是先去歇息罢,此事我记在心中,必不会忘了。”
吴嬷嬷点点头,由钩子扶着回房。
虽说燕瑞是私下命人筹备燕王的婚事,并未公告天下,但他务求隆重,即便三令五申不得泄露风声,但这么大的动静,宫里朝中那些人精又岂会看不出来。再说,筹备事务必然不是三五十人就能办妥的,人多口杂,少不得要泄露出去。因此,不出半月,朝中无人不知那位自回京就在府中休养不曾露面的燕王殿下就要成亲了,而燕王夫究竟是何人却无人知晓,民间一时兴设赌局,赌的都是那位燕王夫为何人,其中又属李小公子呼声最高。
捧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官场之中更甚。近来朝中官员对李侍郎很是热情,言语之间极尽恭维,更有不少人挖空心思悄悄送些精致的玩意去太师府,不过不是明目张胆地送给李侍郎的,而是送给李太师的,乐得李太师合不拢嘴,照单全收不说,还拉着孙子说道:“迂回之法方为官场王道!”
这一日,李小公子在众臣的簇拥下出了金銮殿,再三谢绝众人的热情相送,冷着脸的李小公子快步走出宫门。一出宫门,他就见着了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容姿艳丽、性子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兼有一条毒舌的左相云泽。
再怎么不待见人家,人家官职高,宫门之外,众目睽睽之下,李小公子还是得恭敬地给这位上司行礼:“下官见过云相。”
云泽随性地摆摆手,似是心情极好,笑着说道:“本官还未恭喜李侍郎好事将近,失礼了。”
李晏冷着脸,道:“下官不知云相所谓何事。”
“近来盛传燕王即将大婚,本官得知燕王与李侍郎青梅竹马,更是早已定亲,想必那传闻中燕王夫便是李侍郎了。”云泽笑得更欢。
李晏还是一张冷脸,看不出喜怒,但想来肯定不是欢喜,因为他的下颚绷得很紧。虽然厌恶云泽,但他还是客气地回道:“谣传不可信,云相高居左相,想必不会为此等流言所惑。”
“李侍郎此言差矣,所谓空|茓不来风,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李侍郎与燕王殿下来往过密,从不避讳旁人,可近来李侍郎却不曾踏进燕王府一步,想来是遵守婚前新人不得见面的习俗。同朝为官,李侍郎何必如此吝啬不肯透露半分?”眼见李晏的下巴越绷越紧,云泽笑得实在开怀,真真明艳不可方物。
学会认输
此时,众位大臣也到了宫门口,见那年逾不惑的左相大人笑得正欢却没笑出一道褶子,顿觉妖气横生,脊背发凉。今科新晋的官员不知云相的厉害,仗着距离远,便小声议论道:“云相何等年纪了,面上竟没有一丝皱纹?”
另一个年轻官员连忙接道:“最多二十五六罢,李侍郎也是这个年纪,这二人看起来年纪相当啊。”
“才二十五六就高居左相,真是不简单!”
年纪大些的官员好心提醒道:“别瞧云相年轻,他已是不惑之年了。”
几个年轻人皆是一脸惊诧,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继续碎嘴道:“云相与李侍郎皆是难得的俊俏男子。”
“论相貌云相更甚,不过我瞧着还是李侍郎好一些,云相那张脸瞧着怪瘆人的。”
先前那个好心的中年官员连忙说道:“休得胡言乱语!得罪李侍郎事小,得罪云相事大。你们入朝不久,不知云相的厉害,云相处置人的手段可不比燕王殿下差。云相最忌讳别人谈论他的相貌,你们日后谨慎些。”
“是是,多谢大人提醒。”
众臣皆不敢靠近那二人,便远远地看着,只等李小公子回击。可李小公子依旧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双目敛下,实在看不清他是喜是怒。
众人看不到李晏敛下的双目已经结了冰,然他的语气依旧不喜不怒,语速不紧不慢,“前些日子还盛传燕王殿下坠崖身亡,可如今燕王殿下不但没事,还赶往凉州平寇,短短时日击溃海寇回京,身体如斯强健,可见传言皆为虚言。云相公务繁忙,竟还执着于此,实在令下官敬佩。”
这一番暗讽却未能触怒云泽,似乎他今日心情好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掉他的笑容,只听他轻笑道:“本官素闻李侍郎为人刻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其实本官并无他意,只是想凑个份子玩一把。李侍郎可知京中设有多处赌局,就跟当年赌李侍郎是娶燕王还是康家小姐一般,如今赌的是燕王夫的人选,李侍郎你高居第一,本官看得心痒,便也想赌一把。同僚一场,李侍郎不妨向本官透个气,让本官赢了这把。”
聪明如云泽、李晏都明白,只要燕王大婚之事是真,燕王夫可以是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是李晏。李太师是四朝元老,李晏年纪轻轻便官拜吏部侍郎,他与燕王更有定亲之说在先,若天子属意他做燕王夫,那是天大的喜事,必然会公告天下,那么关于燕王夫的传闻便不会如此扑朔迷离。如今天子迟迟不公布燕王的婚事,却又低调筹备,要么就是燕王夫的人选还未商定,要么就是未来的燕王夫并非士族子弟。心知肚明的云泽偏要明知故问,正是看透了李晏的心思,故意句句刺在他的痛处。
李晏抬起头,那双结了冰得眸子已然融冰,化为一潭深不可测的古井。他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丝毫不在乎云泽的恶劣之举。他微微仰起头,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说道:“这雪下得及时,把腊梅的香气都带来了,下官方才正好嗅到一缕香,不知云相闻到没有?”
十二月的燕京已是寒冬,已经下过几场大雪,昨个儿夜里刚下了一场,天明之时才将将停了。皇宫里的地上自有奴才早早就清扫了积雪,以防主子们滑倒,但屋顶纜乳苌系幕雪却是无法清扫,李小公子话音刚落,一阵风拂过,捎来几点碎雪。风打了个旋儿,那碎雪便围着李小公子飘舞了一圈儿,衬得李小公子如那遗世独立的天人。
李晏这话说得突兀,但对于整日舞文弄墨的士族子弟来说并非接不上,但以文采著称的左相大人竟真的没接上。云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逐渐敛了笑。
风停雪静,李晏睁开眼,深深地看着云泽,淡声道:“其实云泽何必心急,天家之事又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月余之后,谜底自会揭晓,你我只需静候那一日,到时便会知道骰盅下面到底是什么。”
云泽半眯起凤目看了李晏一会儿,突然笑道:“李侍郎言之有理,是本官心急了。”
“下官还有要事在身,恕下官不能陪云相了。”
“李侍郎请便。”
李晏大大方方地作揖行礼道:“下官先行一步。”
“李侍郎好走。”
待李晏离去,云泽也不再多留,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去。这位百官之首一走,众臣议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方才不敢开口的人更是说得大声。
“想不到左相大人也好玩儿,竟也参加了京城中的赌局。”
“你赌了么?”
“自然赌了。”
“你赌燕王夫是谁?”
“当然是李侍郎。”
一群年轻官员说说笑笑地离去,眼亮心明的老官员们则是轻叹着摇摇头,他们比那些年轻人看得透,猜出燕王夫之位极大可能与李小公子无缘,可叹的是李小公子与燕王多年前便因定亲之说闹得议论纷纷,几年前更因康统领之女轰轰烈烈地闹了一把,想不到今日却还是不能永结同好,想来是有缘无份。
李太师难得放下心爱的鸟儿,拾起长辈的架子,去劝慰孙子。走到书房门口,李太师就见到李晏静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一卷书,也不知是什么奇书,竟让武功高强的李晏没有察觉到有人来。
李太师轻叹了一口气,道:“晏儿。”
李晏一惊,猛地抬头,看见祖父进了书房,面上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但还是站起身,恭敬地唤了声:“爷爷。”
李太师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中的书,笑道:“看的什么书,竟看得如此入迷?”可李太师扯了扯,李晏却不肯放手。
李太师敛了笑,加重了语气:“晏儿。”
李晏一惊,方才松了手。
李太师翻了翻书册,不过是本普通的诗集,并无特别之处。精明如李太师,又岂会看不出问题不在书上而是在孙子的心里。李太师放下书册,轻拍孙子的肩膀,见其依旧有些恍惚,便化掌为爪,猛地扣住李晏的手臂。李太师手下一紧,李晏只觉手臂又麻又痛,这才完全醒觉过来,连忙甩开,然李太师扣得死紧,无论李晏如何甩都甩不脱他的挟制。
李太师得意笑道:“年纪轻轻就这般不济事,想必近来荒废了武功,爷爷我正觉得骨头痒,你就陪爷爷过几招杀杀痒。”说罢,他也不等李晏反应,一把将李晏拖出了书房,来到院中。
李太师左手扣着李晏的右臂,使他右臂动弹不得,而右手就攻向李晏,李晏无耐,只得用左手接招。李晏惯用右手,左手的灵活度自然差了许多,且他武功又不如李太师,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被李太师打中多次。
虽然李太师是一时兴起,可他下手却丝毫不留情,李晏只觉自己半边身子麻木僵硬,半边身子剧痛无比,完全无法抵挡李太师的攻势。然李太师依旧死死扣着李晏的手,说明过招还未结束,李晏若是不抵挡便会伤得更重,他放缓吐息,不受李太师攻势所扰,暗中提气,聚于右臂,猛地一震。
李太师忽觉左手一麻,不自觉地放开李晏的右臂,然他不怒反笑,大喝道:“好小子!老夫倒是起了兴头,接着来!”话音刚落,他就一掌拍上李晏的胸口。
李晏闪避不及,被拍了个正着,顿觉胸中血气上涌,喉中腥甜,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李太师见状大笑:“吐得好!也不知你随了谁,养成了个木头性子,凡事都闷在心里,一口血淤在心里,再不吐出来,迟早闷死你!”
此时,李晏虽觉胸口剧痛,却没了之前的窒闷之感,顿觉祖父说的不是玩笑之语。他连忙运气聚于胸口处,觉得舒畅无比。待运气走遍全身,气息顺畅,李晏不禁也生起澎湃之情,笑道:“爷爷,孙子可要不敬了!”
李太师闻言冷哼:“还怕你不成!”
祖孙俩你来我往,却是不再动真气,以招式为主,见招拆招,不知不觉就过了千招。李太师瞅准了空隙,扣住李晏双手,李晏借力卸力,在李太师未扣死之前挣脱,就是不让李太师得逞。李太师嘿嘿一笑,直点李晏胸前,李晏慌忙去挡,李太师指一变,转向李晏腋下,李晏侧身想闪,李太师哪里容他闪过,脚下一勾,李晏慌忙又避,身子一斜,李太师一指恰好点上他的颈项。李晏只得停下任何动作,无奈道:“爷爷,孙子输了。”
李太师得意地哼了一声,收了手,道:“你总算还知道认输。”
李晏听出其中深意,敛了笑,不再言语。
李太师见状,一拳打上李晏的胸口,打得他闷痛不已。吹了吹拳上不存在的灰尘,李太师定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若真的不甘心就去抢回来,少来这套自怨自艾。抢不到就该认输,别怨天尤人!”
“孙儿明白。”李晏低首应道。
李太师见状没好气地说道:“瞅你这样儿就知道你不明白。”
气恼方才做了无用功,李太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然毕竟还是舍不得孙子,他只走了几步便停下脚步,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晏儿,人不可能百战百胜,你要学会认输!”说罢,他大步离去,独留李晏在院中。
良久,李晏依旧维持着低首的姿势一动不动。寒风拂过,眼角的一点热意瞬间冷却结冰,只余一抹刺痛。李晏抬起自己的右臂,定定地看了手掌许久,忽而苦笑道:“认输?”
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热意越来越甚,等不及寒风拂过,流淌下来,顺着下巴流入衣襟,氲成一抹深幽。
其实京城上下不光猜测燕王夫是谁,更猜测燕王为何会如此匆忙甚至还偷偷摸摸地筹办婚事,以当今天子对燕王的宠爱,不应该如此行事。燕王的婚事已经提了多年,朝臣提起,后宫妃嫔提起,先帝在时便一口回绝,当今天子也是如此。前不久燕王双十寿辰时还有人提起此事,当时天子丝毫没有为燕王指婚的意思,如今却如此仓促地筹备婚事,谁都能看出其中必有端倪,因此揣测不断。
寻常百姓或许只是随口胡诌,朝臣贵族却有的是眼线,时时刻刻盯着燕王府的动静。燕王至今还未出过燕王府,燕王府更是铁桶似的刀枪不入,他们只能从进出燕王府的外人身上找线索,终于被他们发现了猫腻。
自燕王回京以来,姚太医日日进出燕王府。谁都知道姚太医是天子和燕王的专用太医,能让他如此频繁的出入燕王府,他必然不是去跟燕王殿下闲聊,而是行使太医的职责,而他医治的对象必然是燕王本人。可姚太医是谁啊,他虽然年纪尚轻,却是神医世家的人,姚怀广的独子,医术是太医院公认的高超,寻常病症只需他开几副药,再不行就让他施个针,要不了几日便能康复如初。可姚太医却每日都进燕王府看诊,可见燕王患的不是一般病。而太医院的杂役太监也证实了姚太医取了不少珍贵药材,都是带进了燕王府。
燕王病重的传言一夕之间流传整个京城,京城上下无不议论纷纷。有人说燕王坠崖一事是真,虽然被救回京城,但燕王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即便是姚太医也无法治好。还有人说燕王患过一种怪病,如今卧床不起,姚太医束手无策。有人说怪不得燕王如此仓促地筹备婚事,想必是想借婚事冲喜,可惜了李小公子要娶个半死不活之人。
传言愈演愈烈,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传出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心酸,我的李小公子。
第三部要等年后了,我得歇一歇,不然都写得审美疲劳了,书名暂定《天下无双》。关于无双的故事,应该只会有三部,第三部里会把李小公子的去处交待清楚,我这么心疼李小公子,你们懂的。
提前说一句,包子是男的,大家帮忙取名字啊取名字。
我是王夫
云起自顾自地磨制药粉,对屋中的酒鬼视而不见。那酒鬼神情木然,端坐在桌边自斟自饮,似没有丝毫醉意,而那一身酒气和他脚下横着十几个酒坛似乎是幻觉。这酒鬼不是别人,正是花楼楼主,南宫世家的当家,花兆琰——南宫水月是也。
云起也不理他,他已经这副样子好几日了,完全忘了自己好洁喜换衣裳的习性。云起能容忍他无非是因为他是楼主,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让云起蹙起了眉。
来人不是旁人,而是夜宿。他平日对药师云起很是敬重,可今日他一进来就直奔南宫水月,完全没看到云起发黑的脸色。见到南宫水月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夜宿并不惊诧,他也不摇醒这位让人操心的主上,只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管,倒出其中的纸条,迅速打开,置于南宫水月眼前,低声道:“主上,缕娘传来的消息。”
死尸一般的南宫水月顿了一会儿,眼珠子动了一下,再一下,随即亮了起来,只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一把抢过纸条,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大笑三声,一脸喜色道:“备水,本座要沐浴!”
“是。”夜宿高兴地应下,转身就跑。
“慢着,再备好马,本座沐浴之后就启程赶往京城。”
“是。”
云起对那死尸为何复活并不感兴趣,可刚复活的死尸此时很是兴奋,根本就坐不住,跳到了云起跟前,大声道:“本座才是燕王夫!”
云起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磨药,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道:“异想天开。”
南宫水月神秘一笑,“你猜我刚才接到了什么消息?”
云起直接无视他幼稚的问题,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南宫水月却不肯放弃,直接握住了云起的药杵,阻止他磨药。云起武功尽失,自然敌不过南宫水月,无奈之下只得答道:“缕娘的消息。”
南宫水月满意地松了手,又道:“你猜缕娘说了什么?”
云起怕他再捣乱,只好认命地回道:“你一瞬间从死尸变成了活蹦乱跳的蛆,想来是关于燕王的消息。”
“嘿嘿,缕娘用尽了方法,终于找出小七成婚的原因,她有了我的骨肉!”南宫水月此时得瑟得竖起了那根本不存在的尾巴。见云起不语,以为他认为自己胡言乱语,南宫水月连忙解释道:“千真万确。已经查出姚太医所用的药材种类,都是安胎用的,以防万一,还偷看了姚太医所开的方子,虽有些古怪,但的确是安胎的方子。小七的的确确有了我的骨肉!”说到最后一句,南宫水月兴奋地抓住云起的双臂。
云起被他扰得不能磨药,终于抬起了头,冷笑道:“主上好本事,连姚朔的药方都能找到。”
南宫水月仍在得意,“他治的是燕王,皇宫里的规矩,药方是要存档的,旁人固然看不得,但必须存档锁好,只要药方存在太医院,就不是难题……”说着说着,南宫水月终于注意到云起的神色,顿时消了音,随即大呼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或者说,你早就猜到了。”
云起将药粉倒出来,与一旁早已磨好的混合一处,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散功散所用药物奇特,另有易孕的效用,若所用时机得宜,有孕的几率极大。”
南宫水月顿时血气上涌,大喝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有何居心?莫非你对小七还有非份之想,所以你羡慕嫉妒恨,所以你故意隐瞒,你想我错过小七,是不是?”
云起停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冷冷地看向幼稚得可笑的南宫水月,冷笑道:“告诉你又如何?燕王夫绝对不会是你!”
南宫水月脑中的弦儿当即断了,他一掌拍过,云起辛苦了一日所磨成的药粉被掌风扫散开来。“小七有了我的骨肉,燕王夫不是我又能是谁!”
“你真的要做那燕王夫?那不是娶燕王,而是入赘。你确定你要入赘与你有灭国之仇的大燕皇室?”云起越说,面上笑意越甚,“你也出身皇族,最该明白燕王可以算任何人做王夫但就是不会选你。你背景复杂,又有刺杀先帝的前科,太过危险,燕王素来谨慎,她心中只有大燕,所以她绝对不会选一个可能对大燕江山构成威胁的人做王夫!一国公主,选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以联姻拉拢世族,平衡朝中势力,才是正道!你想娶无双,简直是异想天开!”
一时间,万物仿佛静止了一般。一室静谧,只余空气的药粉飞舞。
忽然,低低的笑声破开,笑声越来低,最后变成的轻笑。南宫水月半眯起凤目,勾着唇角,道:“你如此激动更表明你在嫉妒!无双?你可曾当着她的面儿如此唤她一声?到底是我异想天开,还是你异想天开?”他靠近云起,轻声道:“我才不管你怎么想,燕王夫我做定了!既然小七不肯嫁,就由我来嫁,区区虚名,何须在意!”
“不可能!皇帝不可能同意,燕王也不可能同意!”云起低吼。
“多亏你点醒了我!”南宫水月点点唇角,笑得满意,“我家小七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大燕,把婚事拿来做筹码在预料之中。如此倒是便宜了我,我就把这花楼当做嫁妆,随我一起嫁进燕王府,这笔交易她不亏。”
此言一出,素来冷静自持的药师大人膛目结舌,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南宫水月一番,见南宫水月虽然还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却眼神坚定,知这位素来不正经的主上是认真的,不禁喃喃道:“你……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南宫水月笑道:“你不会也想劝我以大业为重罢?花楼是我的,即便我想毁了也得按照我的意思来,本就是个玩具,若能为我挣得心爱之人,还算有点用处。”
云起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夜宿过来请南宫水月去沐浴,南宫水月轻笑着在云起耳边低语几个字,随即转身离去。
空中飘舞的药粉此时已经停止了肆无忌惮的飞舞,落到了地上、桌上。云起松开紧握的双手,拈起桌面上散落的药粉,轻声道:“尘埃落定。”
南宫水月进京的时候已是小年夜,京城很是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路走来,南宫水月听到的都是关于燕王大婚的传闻,什么重伤,什么病重,什么青梅竹马,精彩程度足以出几本话本。冲喜之类的传闻南宫水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人人都认为燕王夫是李晏让他很不痛快。他素来小心眼,此时真真切切地把李晏给恨上了,打算日后一有机会就不遗余力地除掉那个“青梅竹马”。
一想到离无双如今指近,南宫水月哪里还按捺得住,当日夜里就摸进了宫,打算速战速决。
年关,天子日夜忙于政务,无暇流连后宫。南宫水月一进乾仪宫暖阁就看见皇帝燕瑞苦哈哈地批着折子。指尖轻点几下,暖阁内服侍的宫人倒地,惊动了天子。
燕瑞却不放下笔,依旧飞快地批着折子,口中却不紧不慢道:“你是南宫水月,花楼楼主?”
南宫水月见他不露惊色,顿时暗中提高警觉,面上却挂着笑,道:“是我。”他看着皇帝下笔疾飞如电,轻笑:“做皇帝真是辛苦,小年夜还得一个人孤零零地批折子。”
燕瑞也不计较他的无礼,神色如常地说道:“皇帝是劳碌命,若哪日清闲了,离灭国也就不远了。朕正忙着,没空招呼你,你有什么事直接说。”
南宫水月觉得这皇帝有些意思,“陛下真是宽洪大量,在下如此不敬竟也不计较,传闻陛下极重规矩,想来并非实情。”
“传闻只是传闻。”燕瑞头也不抬。
南宫水月挑眉:“陛下就不怕在下对你不利么?”
“废话少说。”皇帝政务繁忙,实在没什么耐心。
“在下是来向陛下提亲的。在下心仪燕王殿下,特来求陛下允许我入赘燕王府。”南宫水月厚脸皮惯了,说这番话丝毫不觉羞愧。
“先跪下以示诚意。”朕是皇帝,见了朕也不下跪行礼,你当朕是死人啊?还没得手就对大舅子不敬,你是傻的罢?
南宫水月闻言一窒,却是无法,只得跪地道:“请陛下成全。”若琉国不灭,本座也是皇帝,本座膝下有黄金,这辈子就跪了你一个,便宜你了,你还不快同意这桩婚事!
燕瑞这回大发慈悲地看了南宫水月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随即又低头看折子,随口说道:“燕王夫已经有人做了。”
南宫水月怒了,立即站起身来,低声道:“我是小七腹中孩子的父亲!”你丫耍着我玩是罢,老子不跪了!
“是谁教你的礼数,跪下!”燕瑞叱道。
南宫水月顿时气闷,但想到小七,只得又听话地跪了下来。
燕瑞继续说道:“燕王是一国公主,更早早就封王设府,天下间无人配得起她。如今她降低标准选王夫,再不济也要选个文武双全的世族子弟,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如何配得起她?”
南宫水月连考虑都不曾就将自己的底细交待清楚:“我乃琉国皇族后裔,论出身,区区世族子弟怎能与我相比。文武双全容易,可与小七武功相当之人,在整个大燕国也不过寥寥数人,我恰巧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小七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可在此发誓,从今以后只爱小七一人,若违此誓,琉国皇室绝后!”
对于皇族来说,皇嗣传承与江山社稷同样重要,不过对于南宫水月这个什么都不在眼里的人来说,皇嗣传承和江山社稷都比不上无双的一个指甲。可燕瑞不知其中缘由,因此对南宫水月发此誓是有些动容的。
“嫁妆呢?”
“整个花楼会随我嫁入燕王府,日后花楼由小七全权掌管。”南宫水月毫不犹豫地说道。
燕瑞终于停了笔,他蹙了蹙眉,稍作思索,随后淡声道:“拟契约让他签字画押。”说罢,继续批折子。
“奴才遵旨。”
南宫水月闻声一惊,此人隐藏室内如此之久,他竟完全没有察觉。怪不得皇帝丝毫不惧,原来早有部署,自己到底是心急了,竟如此疏忽。可即便身处险境,他也不愿离去,他知道若要娶小七首先要求得皇帝首肯。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端着托盘走到南宫水月跟前,道:“公子瞧瞧,若是没有问题就签了罢。”
南宫水月细细一看,入赘是早已知道的,花楼做嫁妆是他自己提出来,可那条“不得干涉燕王纳男宠,不得心存妒忌,若有违反,自休离开燕王府”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皇帝还在忙着批折子,而老太监笑眯眯地看着他,“签不签随你”这几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南宫水月心道,待成了亲,他自有法子博得小七的欢心,到时多少男宠都进不了燕王府。心一横,楼主大人干脆地签了。
南宫水月刚丢下笔,那老太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他的|茓道,随后七把匕首刺入他的身体。花楼中刑法众多,南宫水月立即明白这老太监并非想杀他,只是惩罚罢了,这七刀刺得很是巧妙,不伤筋骨,不损经脉,出血极少,就是能痛死人。
“你害燕王坠崖受伤,又胆敢冒犯燕王,累燕王受妊娠之苦,让你受此刑已是便宜你了。此刑最多可刺入十六刀,不过燕王排行第七,看在燕王的面子上只给你七刀,你好自为之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男人厚起脸皮来真正是不要脸啊。。。。
话说小包子的名字,我那时候脑子一热,“燕天赐”三字出现在脑海里,不过这名字挺土的
**还没抽完,发完的新章老不出现,更改多次还是不出现,我要怒了!!!
婚前契约
燕瑞仔细看过契约,确认无误,让那老太监收好,随即说道:“至于燕王夫之事,朕做不了主,你自己去求燕王,若燕王同意,你另立契约给燕王,条件只多不少,此份就由朕保管,若你有幸入赘燕王府,日后如违此约,朕自然饶不得你。万公公,带他去燕王府。”
“是。”
什么叫条件只多不少啊喂?痛得直抽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楼主大人在心中大喊。
万吉解开南宫水月的|茓道,笑道:“公子请罢,若是去得晚了,燕王殿下怕是歇下了。”
南宫水月无奈,只得忍着剧痛起身,没指望皇帝会好心派人送他,他认命地吸着气拖着脚跟着万公公。受此种刀刑只是承受些痛苦,暂时武功受制,并不伤身,日后恢复极快,只是十个时辰之内不能拔去匕首,否则小伤变成大伤,反而容易伤到经脉留下后患,南宫水月只好带着七把匕首去见无双。桀骜如他,正是因为对无双有愧才受了这七刀,否则他必会移|茓脱身,哪会乖乖地吃下七刀。
燕王府早已闭上大门,万吉扣门几下,听闻里面有人询问,便低声回道:“奴才万吉奉陛下之命来拜见燕王殿下。”
门立即开了,开门的不是普通门房,而是燕王府的总管太监田园。田园恭敬地朝万吉行了个礼,随后瞥到万吉身后之人,认出是南宫水月,不由惊道:“公公,此人……”如今燕王府上下都恨不得扒了南宫水月的皮吃了南宫水月的肉,岂会让他进门?
万吉了然一笑,让人先把大门关上,才道:“陛下命洒家带来面见燕王殿下的,方才在宫里受了轻罚,陛下交代将他送与殿下处置。”
田园闻言又仔细打量了南宫水月一番,黑夜之中南宫水月还穿了黑衣,方才他竟未瞧见南宫水月身上的匕首。确认他的确受了刑,田园心下恨意稍减,对万吉道:“既是陛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从。殿下还未歇下,莺歌已经去通传了,万公公请随田园来。”
一盏茶才饮了一口,莺歌回到大堂,说殿下让万公公进去回话。南宫水月闻言立即起身,恨不得一瞬之间就飞到无双身边,可他着急没有用,人万公公不急,慢条斯理地饮着茶,看得南宫水月恨不得替他饮了这杯茶。
莺歌瞧南宫水月急得头冒青烟,好笑地说道:“南宫公子不必心急,只管等万公公喝完这杯茶,好让他老人家为你在公主面前求个情,他老人家是先帝爷身边的老人,公主必然会给公公面子,饶公子一条狗命。”虽是好心提醒,吐出的却还是没好话,若不是看在他已经受刑的份上,口下便不会这般留情了。
“哎呀,公子,您把地砖弄脏了,殿下素来好洁,您这不是为难奴婢吗?”碧云指着南宫水月的脚边惊呼。
出血少不代表不出血,只表示出血量不至于死人。南宫水月穿着黑衣,血染在衣裳上旁人也看不出来,然衣裳吸收不及,还是有血一路流到脚边落到地上,红得有些触目惊心。
南宫水月此时因失血而面色发白,闻言心中暗骂不止,面上却还挂着笑,好声好气地说道:“是本座的不是,日后本座必会给姑娘补偿。”
“补偿就不必了,只求公子日后少踏进燕王府。”这明显是在赶人了。
南宫水月依旧挂着笑,但丝毫不让:“恕在下难以从命,在下说不定会长住府中了。”
碧云不服,欲再反击,却被莺歌挥退了。此时万公公也饮完了一杯茶,起身理了理衣裳,确认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后才迈开脚步,南宫水月连忙跟上,惟恐跟丢了一步。
待二人进了无双的房间,万公公依旧规矩地略低着头,南宫水月却已经大大方方地看向无双。无双正靠在榻上,手执书卷,看得入神。南宫水月也看得入神,忍不妨双膝一痛,不自觉地跪到地上。他连忙回过神来,瞪向万公公。
万吉却不理他,恭敬地对无双道:“老奴万吉给燕王殿下请安。”
无双头也未抬,只摆了摆手让他免礼。
南宫水月见万公公起身,便也跟着起身,谁料却被万公公压住了左肩,顿时动弹不得,只得跪着。
万吉笑道:“殿下如今身子不适,平日里还是多加休息为好。陛下对殿下甚是挂念,但因政务繁忙走不开,特命老奴来瞧瞧殿下。陛下怕殿下无聊,让老奴送了一个人来给殿下解解闷。”
无双还是没有抬头,也未放下手中书卷,毫不在意地说道:“他既然胆大包天夜闯宫门,按例处死就是了,本王近来提不起精神,不想动刑。”
万吉还未回话,南宫水月就抢着说道:“小七可是身子不适,为何会提不起精神?”
无双闻言蹙了蹙眉,却还是没搭理他。
万吉笑道:“陛下不知殿下的心意,不敢私下处决,只作轻罚,让老奴送给殿下处置。不过南宫公子方才自发主动地立了一份契约给陛下,上书有他的出身、此次来京的目的以及达成目的所要遵守的条件等,老奴誊写了一份,请殿下过目。”万吉说罢,自怀中取出那份契约的誊写版。
无双终于放下书卷,接过契约仔细瞧过,淡声问道:“皇兄怎么说?”
“陛下说,若是殿下没有异议,便可在契约上另加条件,再让南宫公子签署。”万吉回道。
无双微微颔首,随即毫不上心地将契约弃置一旁,重新执起书卷来看。南宫水月见状,以为无双质疑他的诚意,连忙说道:“小七,我是诚心诚意的,并非玩笑。小七你要相信我!”
无双看也不看他一眼,颇有些嫌弃地说:“花楼不过是个江湖组织,还是个惯于以下犯上的组织,本王若是收下它,岂不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一把刀,一不小心就会割伤本王自己?况且这把刀已经割过本王多次了。”
“青龙已被我处死了,日后花楼上下无人再敢对你不敬!”这是一个承诺,南宫水月不仅是对无双承诺,还是对自己承诺。
无双还是不感兴趣:“楼主确定将花楼送给本王花楼上下没有异议?本王记得楼主似乎并未完全把花楼掌握在手中。”
“前楼主留下的八位长老已经全部被处死,如今花楼尽在我手,我想送给小七,它就是小七的,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南宫水月连忙说道,试图打动无双。
谁料无双还是不动心:“本王有暗卫,用不着花楼。”
这次南宫水月不再试图说服无双,但他并未放弃,只是拿出了新筹码:“我知道小七没有把花楼放在心上,不过我有一个消息燕王肯定有兴趣知道。”
无双随口说道:“说来听听。”
“东易国突然撤兵的原因。”南宫水月笑意加深。
无双却还是不动心:“本王已经派了人去查,要不了几日本王便会知道原因。”
“的确,小七很快就会知道其原因,但是时间不等人,待小七知道了,东易国那位对小七来说极其重要的贵人就不一定还有命在了。”南宫水月胸有成竹。
果然,无双放下了书卷。整个东易国对无双来说,重要的只有一人,就是当年代无双嫁给东易国四皇子皇甫飒的嘉义公主云生。东易国突然撤兵的原因至今还未查明,想来其中必有多番内情,若是与云生有关,她在东易国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这桩交易小七做还是不做?”南宫水月有把握,这个筹码一出,无双必定投降。
无双并未考虑很久,直接抬头看他,冷声道:“你给的消息最好值得本王做这笔交易。”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必来京城了。”
“废话少说。”无双已然不耐。
南宫水月顿时敛了笑,正色道:“东易国此番大军压境并非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的要攻打大燕,主张进犯大燕的正是四皇子皇甫飒。撤兵的原因也并不复杂,本该亲自领兵的皇甫飒在去边关的途中遇袭身亡,东易国皇帝悲痛无比,卧床不起,如今是大皇子皇甫青黛辅政。”
“嘉义公主处境如何?”无双追问。
“皇甫青黛向老皇帝和满朝文武保证,必会查出刺杀皇甫飒的主谋,所以他一边下令撤兵一边以调查主谋的借口兢兢业业地铲除异己,最后查明是嘉义公主私通大燕,与大燕奸细合谋刺杀亲夫,如今东易国上下大多接受了这个结果,嘉义公主已经被囚禁起来。”
“消息准确无误?”无双定定地看着南宫水月。
南宫水月不避不闪,回看无双,笑着说道:“不但准确无误,我还派了人守在嘉义公主身边,只要小七允了我,我立即命人把嘉义公主救回来!”
见无双沉思不语,南宫水月继续说道:“当然,小七也可以自行派人去救,但小七安Сhā在东易国的人手恐怕不多,从京城派人赶过去,就是不眠不休,至少也要一个月,我等得,嘉义公主恐怕等不得。这桩交易小七你稳赚不赔,不妨好好考虑。”
直至手上的扳指被摩挲出了热意,无双才开口说道:“本王不仅要嘉义公主安全无虞,还要她光明正大地回到大燕,楼主可能做到?”
也就是说,不仅是私下救出嘉义公主这么简单,而是要为嘉义公主洗脱罪名,由东易国光明正大恭恭敬敬地送回大燕。救人简单,洗脱罪名可就难了,皇甫青黛是打定主意把谋害皇甫飒的罪名推到嘉义公主这个大燕人头上,一来可以与自己撇开关系,二来可以激起东易国上下对大燕的仇视之心,如意算盘打得这么响,他岂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是未来夫人开口了,若是不答应,“夫人”前面的“未来”二字永远去不掉,南宫水月心一横,大声道:“做到!”
无双点点头,将契约递给万吉,道:“让楼主把这契约签了,在条件下面留下空白,本王随时要添上新的。”
万吉笑道:“是。”
南宫水月暗自泪流,这哪里是什么婚前契约啊,这分明就是卖身契!
待南宫水月苦着脸把契约签了,无双确认无误,万吉告辞道:“陛下还等着老奴去复命,老奴先行退下了。”
无双摆摆手,让他退下。
待万吉走后,厚颜无耻的南宫水月连忙扑向无双,还没能靠近榻边就被无双一道劲气拍开。虽未伤着他,却还是让他疼得倒吸了口气,他苦着脸看向无双,巴巴地唤道:“小七……”
“滚出去!否则本王不介意捧你的灵位拜堂!”无双寒声道。
南宫水月还想再争取下,但想到无双如今不能动气,只得作罢,但还是嘱咐道:“小七,你好生歇息。”
万吉回宫的时候燕瑞还在苦命地批折子,见他回来,只道了句:“无双儿同意了?”
万吉笑着奉上茶,道:“若陛下没有猜到殿下会同意,就不会让老奴把南宫公子送去燕王府了。”
接过茶盏,燕瑞决定休息一会儿。拨了拨茶沫,饮了口茶,喟叹一声,得到短暂舒缓的苦命天子才开口说道:“他那么聪明,懂得先来求朕,自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说罢,他是用什么来打动无双的?”
“嘉义公主的命。”万吉把他在燕王府的那一番见闻如实道来。
燕瑞点点头,道:“所以说他是聪明人,知道无双因为云生当年远嫁心中有疚,一直惦记着云生,区区花楼,无双还不放在眼里。不过皇甫飒遇袭之事可能真与云生有关,于公于私朕都该把云生接回来,此事让他去办倒也省了朕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就剩三章了,于是今天大放送,全部更新,直接完结第二部。
燕王娶夫
“不过,南宫公子的身份不一般,难保不会有异心。”万吉提道。
“朕也没想到他竟是琉国皇族后裔,想来他此前三番两次行刺父皇就是为了复国。不过朕那个在花楼身居要职的舅爷写了封信来,将南宫水月的所有底细交代得清清楚楚,想必也是向着无双的。即便朕不同意,他握着云生这个筹码,无双也会同意,所以朕就不枉做小人了,先顺了他的意,若他真有异心,不用朕动手,无双就会先杀了他。”燕瑞不是不在意南宫水月的身份,而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南宫水月若有异动,不但有大内暗卫锲而不舍地追杀他,就连花楼也会被朝廷围剿。
“陛下考虑甚详。”
“不用拍朕的马屁了。”燕瑞笑着喝了口茶,看着杯底舒展开的茶叶,顿时有些神伤,叹道:“一眨眼无双就长大了,如今竟要嫁做人妇了,朕真是舍不得啊。”
“陛下说错了,燕王殿下不是嫁人,而是娶夫,日后小殿下是要姓燕的,除了燕王府多了个人,殿下与往昔并无差别。”万吉知燕瑞心里舍不得,慈声劝慰道。
一想到小外甥,燕瑞心情顿时好多了,“其实女孩也不错,说不定像无双多一些。”
“陛下又错了,女娃像父亲,男娃才像母亲多一些。”
“呃,那还是男孩好。琥珀那小子要是知道无双成亲,怕是会气得三日吃不下饭。”想到那个只会缠着无双的小子不能来参加无双的婚礼,燕瑞就觉得解气。
“应王自小跟着殿下,难免对殿下有孺慕之情,此番镇守容州,不能回京参加殿下的婚礼,怕是要懊悔许久,陛下何必与他计较?”
“朕就是嫉妒他打小就跟着无双,那几年朕可是见都见不着无双。”
“陛下还是孩子气……”
……
除夕夜,宫中按例设宴,后宫妃嫔满朝文武都要出席,燕王自然也不能破例。若燕王连除夕夜宴都不参加,那病重冲喜的传闻便有八成是真的,是以众人都翘首以待。
无双的确是要参加晚宴的,烦恼的是南宫水月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非要跟去,还嚷着什么正名之类。无双自然不愿带他,但十个时辰已过,虽失了些血,但对恢复了武功的南宫水月来说并无太大影响,所以即便无双不带他,他也会想尽方法偷溜进宫,到时候更容易闹出笑话,于是无双只得顺了他的意。
无双怀孕四个月了,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不宜再穿束腰带的男装,只得穿了女装。除夕夜宴乃一年一度的盛宴,文武百官皆身穿官服,各位诰命夫人也会身着诰服,所以无双这一身女装也极隆重。弃了腰带,款式偏男式,也无多余褶边,金色为底,金线绣暗龙纹,贵气逼人。长发还是高高束起,以玉簪固定,并无多余的首饰。
南宫水月倒是想穿一身金色与无双相配,但他却得避讳。金色本就与明黄接近,无双如此穿是先帝爷和当今天子所赐,满朝上下无人敢质疑,可南宫水月若是如此穿着便是大逆不道,是以他只得选了一身玄色长袍,外披狐裘大衣,因担心无双着凉,还特地为无双披上了狐裘,塞了个手炉到她手里。
文武百官以及诰命夫人贵族小姐们早就到了御花园,虽幕天席地,但四周都摆着炉子,那么多人聚集一处,倒是春意浓浓,畏寒的夫人小姐们大多带着手炉,更有偏殿歇息,也不觉得冷。他们大多数一边闲聊一边瞄向形孤影只的李小公子,猜想燕王殿下今日会不会来。
过了一会儿,后宫几位娘娘也到了,想必天子与皇后很快就会到,众人的情绪更是高涨,时不时地瞄着入口处。直到太监唱道:“燕王殿下到!”交谈声顿时停了,几乎所有人都看向入口处,只见两个白色身影缓步走来。
众人本以为另一个是皇帝陛下,待他们走近,细细一看,才发现不是。那个男子与燕王殿下披着相同的白色狐裘,他毫不避讳地搀扶着燕王,举止亲昵。再观他面容,便是惊为天人,本以为朝中众臣当属左相大人最为貌美,谁料今日竟出现了一个不逊左相的男子。只见他唇角含笑,看向燕王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蜜来,看得夫人小姐们一阵阵惊呼。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天子就到了,众人连忙跪地行礼。无双自然也是要跪的,不过燕瑞眼尖瞧见了,连忙免了她的礼,更亲自扶她坐到御座下的首座,南宫水月厚颜无耻地坐到了无双身旁。
天子落了座,竟没立刻叫众人平身,而是吩咐万吉命人多搬些火炉到燕王周围,以免燕王着凉了。跪着的众人此时都缓过神来,脑子也转了起来,燕王虽然瞧着有些娇弱,但离奄奄一息差得远了,传闻果然不可信,但又想天子如此关切燕王,想必燕王身子的确不适。那位美貌男子到底是何人?是未来的燕王夫还是燕王殿下新纳的男宠?不知李小公子此时是何等表情云云。大家正想在兴头上,天子命众人平身,众人起身之后,一半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小公子,另一半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燕王,都想看出端倪,不过他们要是能看得出来,燕王也就换他们做了。
李小公子依旧是那张木头脸,双目微敛,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他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握起。虽然李晏没有见过那个男子,但已经猜出那人的身份,因为那人一进来就对他挑衅地看了一眼,那上挑的眉梢,戏谑却饱含杀意的眼神,除了花楼楼主又能是谁!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谁都可以,就是他不行!
席间南宫水月对无双照顾有加,凡是该无双喝酒的时候都由他代喝了。无双毕竟是习武之人,那么多火炉围着,难免觉得热,南宫水月便亲自为她腿去狐裘大衣。众人这才注意到燕王殿下今日穿了女装,那一身与明黄极近的金色彰显了她尊贵的身份,令人不敢直视。
除夕夜的晚宴循例是要吃到子时的,席间少不得歌舞杂耍。然天子关心燕王,允她早些回去歇息,于是燕王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南宫水月伺候着离席了。
除夕夜之后,满朝上下看李小公子的眼光便有些异样,而京城上下对于那位除夕晚宴上出现的神秘美貌男子也是议论纷纷。更有甚者,那些眼尖的夫人们看出燕王殿下的身材有些走样,竟大胆猜测燕王殿下已经有了身孕,此时又有太医院的小太监传出姚太医为燕王殿下取的药材都是安胎用的。坊间的传闻立即换了个方向,赌局也另设一个神秘男子,本来买李小公子的人最多,此时纷纷改买那位神秘男子。传闻甚至说那名神秘男子就是燕王殿下腹中孩子的父亲。
虽然坊间传闻愈演愈烈,但满朝文武却是持观望姿态,因为皇帝陛下自始至终都未开金口宣布那位神秘男子就是未来的燕王夫,燕王夫人选依旧是个迷。虽然众臣认为李小公子是燕王夫的可能依旧很大,但看他的眼神却带有怜悯之色,试想满朝文武眼前燕王却与别的男子行为亲密,有哪个男子受得了呢?
而那位传闻中的神秘男子如今正在燕王府里忙得团团转,他一方面伏低做小,企图引起燕王殿下的注意,一方面安排缕娘在京城设立花楼的分舵,更命二十八星宿护送花楼的机密文册及所有的账册来京。
婚期已然定下,乃正月十五元宵之日。喜服也在赶制之中,可难的是大婚之日燕王要身穿男装迎娶王夫,而燕王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腹部已经显形,着男装根本遮掩不住。虽然传言愈演愈烈,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大腹便便地成亲始终有违礼教。未来的燕王夫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发动花楼手下寻得珍稀的红狐毛皮,希望在大婚之前制出一件大衣。
离大婚之日还有三日,虽宫中上下皆因燕王大婚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但无双却闲得很。一杯浓香奶茶,一卷奇人异志,无双可静坐一个下午。这日下午,钩子刚奉上奶茶,莺歌便带了一个人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近来被众人用异样眼光看着的李小公子。
无双抿了口茶,继续看书。过了许久,李小公子都未开口,只静静地看着无双,似乎这一眼,便抵上千年万年。
待无双一杯奶茶饮尽,李小公子终于开了口:“殿下……”然只此二字,再无其他。
无双放下书卷,却未看向李晏,只看着空置的茶盏,淡声道:“你来,是否想亲自问本王大婚之事是否为真?燕王夫是南宫水月一事是否为真?本王腹中孩子之父为南宫水月之事是否为真?”
无双是了解李晏的,李晏说不出口,她就替李晏说出了口。李晏凝视着在自己心上烙了印儿的女子,虽面色如常,双手却微微颤抖。聪明如他,又岂会猜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他宁愿装作不知,此时既希望又害怕地等着无双给他最终的答案,让他一颗飘荡不定的心安定下来。
无双终于转身看他,而李晏也清晰地看到无双隆起的腹部,他的木头面具终于裂开了缝儿,双手颤抖得越发厉害。
“本王可以告诉你,全部为真。”燕王殿下依旧语气矜贵,神色淡然。
李晏顿时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住,随即转身就走,竟不愿再多问一句。
此时,端了茶的莺歌走到无双身边,低声道:“奴婢方才回府,在门口看到李小公子举棋不定,公主,李小公子心中想必痛苦非常。”
“此事不必再提,日后再见必要尊称一声‘李大人’。”
莺歌虽仍是觉得有些可惜,但也知其中不易,便闭了口,打算日后也不再提起。
李晏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遇上了等候在此的南宫水月。南宫水月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得意笑道:“李大人想必该死心了罢。”见李晏不答,他继续说道:“本座知道李大人心里如何想,李大人想必猜想本座与小七的婚事乃是一桩交易,其实李大人多虑了,本座与小七的姻缘乃是天定,即便是女儿节上的观音娘娘也为本座与小七祈福。百张花牌,本座恰恰就抽中了小七那一张,李大人你说是不是天定姻缘呢?”
李晏闻言,突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南宫水月,沉声道:“若是如此,李某必然不会输给楼主!”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燕王府,行走之间已褪去一身忧伤,似瞬间恢复如初。
南宫水月看着他的背景,冷笑:“本座连输的机会都不会给你,你休想再靠近小七一步!”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燕王殿下大婚。此次大婚被京城上下乃至整个大燕国都津津乐道了很多年,也成为瑞帝陛下十大荒唐事之四——燕王娶夫,或许有人会问燕王娶夫和天子有何干系,那是因为燕王娶夫是天子下的旨,圣旨上写明燕王殿下不是出嫁,而是娶夫,而那位有幸入赘燕王府的南宫水月还得了个特设的爵位——燕王君。
公主大婚本是先由公主在金銮殿上辞别父兄,随后由驸马迎上花轿,绕京城巡行一周,最后进驸马府上拜堂。燕王大婚却是反着来,由燕王殿下去燕王君临时府邸迎燕王君上花轿,然后循例绕京城巡行一周,于是京城上下都看到了身披红色狐裘的燕王殿下英气逼人地高坐马上,而那位传闻中貌如天人的燕王君则盖着红盖头稳坐轿中。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了。。。其实结婚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嘉义公主
京城上下对燕王君的十里红妆更是议论纷纷,他们自然不知其中装的是何物,只道燕王君好大的气派。寻常女子的嫁妆无非是金银珠宝、田契房契,可燕王君的喜轿后面长龙一般的嫁妆队伍送的却是花楼的机密书册及所有账册,当然也少不得花楼的生意所得,这正是南宫水月承诺了天子和无双的。
燕王殿下的婚礼是天子亲自主持的,众臣皆来凑个热闹,就连李晏也来喝一杯喜酒,众人皆以为李晏会失意许久,谁料他竟面带笑意,似是真心祝福燕王殿下。
礼成之后,便是送入洞房。众人虽都想看看燕王君的真面目,但燕王殿下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而谁都不敢违逆燕王殿下,所以只得作罢。婚宴之后,新的传闻又出来了,都道燕王殿下对燕王君一往情深,竟不愿他人窥视燕王君的相貌。
洞房花烛,南宫水月终于如愿以偿,躺上了无双的软榻,只可惜他只能饱饱眼福,耍无赖凑近无双的腹部听一听胎儿的动静,无双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南宫水月无论如何也不能行禽兽之事,只能在心里琢磨着这些日子好好陪无双。
燕王君想得很美好,但燕王殿下却不配合。大婚翌日,燕王殿下便吩咐人收拾行装,打算亲自去迎接嘉义公主回京。此前南宫水月命人为嘉义公主洗脱谋害亲夫的罪名,后燕瑞又发了国书去东易国,日前接到消息,东易国已经同意送嘉义公主回大燕,此时嘉义公主已经动身了。
见龙卫忙着收拾行装,南宫水月急道:“小七,有我花楼中人护送,你又何必亲自去接嘉义公主?”
无双丝毫不理会他,只淡淡道:“本王当年应允了云生,要亲自接她回大燕,本王绝不会食言!”
此话既出,南宫水月知道无双再不会改变心意,就连当今天子也是无奈,于是他只得放弃劝说,打算一路陪同,确保无双无恙。
因顾及无双的身子,马车行得不快,待无双一行到达青州已是一个半月之后了,而嘉义公主的车队也到了青州。
云生正歇着,却觉马车停了。
“何事?”
银钩一脸喜色地上了马车,道:“公主,是燕王殿下来接您了!”
云生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银钩见她傻愣着,再也顾不上规矩,冲上前去握住云生的手,道:“公主,您不能发愣啊,燕王殿下还等着您呢。”
云生顿时回过神来,露出喜色,推拒了银钩的搀扶,直接提着裙子跳下了马车,只见对面停着的的确是燕王府的马车,但并未看到无双,她顿时有些失望,难道她没有来?
马车前站着的美貌男子笑道:“燕王殿□子不适,不宜见风,请公主上车一见。”
云生闻言,笑颜重现,急忙上了无双的马车。无双果然在马车之中,只是她与云生印象中的燕王有些不同。云生仔细打量了一番,发觉无双竟身着女装,似乎还胖了些,对,胖了,腹部还高高隆起。想起先前燕王大婚的传言,云生惊喜道:“殿下莫非……”
无双点点头,笑道:“已经六个月了。”
云生惊喜莫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连忙靠过去,小心地抚上无双的腹部,竟触到肚皮一动,顿时惊道:“殿下,会动!”
无双握住云生的手,柔声道:“本王来接你回京。”
“云生知道,殿下一定会来接云生……”云生说着,虽笑着,却落了泪。
无双心中一软,揽她入怀,轻声道:“有本王在,云生不必担心。”
车外的燕王君耳力好,把车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酸得都要冒泡了。
既然接到了云生,回程便不必着急了,足足走了两个多月。待他们回到京城,已是五月中旬了,无双已经怀孕近九个月,行走已经需要人搀扶了。
天子体恤嘉义公主在东易国受了苦,赏赐无数,最为显著的就是位于春华街的一处府邸,敕为嘉义公主府。
半个月后,燕王府上下皆神色匆匆,就连天子也一脸急色地赶了过来。
天子连口茶都未说就急着问道:“如何?生了么?”
吴嬷嬷和莺歌都在内室陪着无双,钩子和田园忙着安排下人做事,只有云生有空闲。云生也是一脸焦急,连忙回道:“回陛下,还未生呢。”
燕瑞勉强稳定心绪,环顾一周,却未见到南宫水月,顿时怒道:“燕王君呢?他在哪里?”
云生知他错怪了南宫水月,连忙解释道:“燕王君也在里面陪着殿下。”
燕瑞这下敛下怒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无双出事了?”
出来取东西的钩子闻言忙道:“陛下请放心,公主没事,只是公主习惯了忍耐,不肯痛呼出声。”
燕瑞已经拿这个倔强的胞妹没办法了,只得捺下焦急,耐心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终于传来婴孩儿的哭声。云生惊呼:“生了!”燕瑞立即站起身来,露出喜色。不一会儿,莺歌将孩子抱出来,道:“陛下,公主生了个小殿下。”
燕瑞连忙迎上去,道:“快让朕抱抱!”
当年燕王甫一出世就白白嫩嫩,犹如出世一月有余,更是出生没多久就睁开了双眼,可这位小殿下似乎没有继承母亲的异秉,与普通婴孩儿并无差别。刚出生的婴孩儿红红皱皱的,像个小猴子,还是个闭着眼的小猴子,实在算不得好看,可燕瑞还是觉得小外甥机灵可爱,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孩子都出众。
“大燕国燕王的长子,朕的好外甥,果然出众!”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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