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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深深扎进商队,桑巴那些武士这时才从骆驼背上慌乱地滚落下来,立刻被黑衣骑士追得满地乱跑,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匪徒们训练有素,紧紧跟在他们的头领后保持着楔子般的队形,在商队中纵横驰骋。托尼和飞鹰武士们根本追不上他们战马的速度,而其他的武士不是张惶地逃命,就是忙乱地抵抗,但这零星的抵抗对黑衣骑士们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们从商队的最前头直冲到队尾,冲出队尾十余丈后又勒转马头,缓缓地兜了一个小圈,慢慢向已经七零八落了的商队逼过来,显然,他们让战马略作调息后,又将进行第二次冲锋。

望着四处乱逃的战马和一匹匹倒下的骆驼,我知道,这些沙漠里最重要的牲口要被他们尽数杀掉的话,整个商队,无论贵如桑巴老爷还是贱如我这苦力,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如今托尼和那些武士已经无力保护商队,我得自己救我自己!

“巴斯,帮我!”我对伏在近处的巴斯一招手,然后解下一根捆扎帐篷的粗绳,把一头扔给巴斯,把另一头绑在手臂上。巴斯立刻懂得了我的意思,忙把绳索那头也紧紧缠在自己手臂上。[奇·书·网-整.理'提.供]

匪徒们的冲锋又开始,领头的白马匪首避开了托尼的锋芒,继续对已经瘫痪的商队作第二次驰骋践踏。

“上!”我挥手跃出,彪悍的巴斯立刻像猎豹般跃起,和我一起拉着绳索迎上去。我们把绳子绷紧,离地三尺高,迎头拦向匪徒们飞驰而来的战马。事发突然,领头那骑手勒马已来不及,慌忙一提马缰,战马勉强从我们的绳索上一跃而过,可他身后的骑士却没这么幸运,立刻被我们绷紧的绳索绊住了马腿。

一股大力从绳索上传来,拉得我几乎是凌空飞起,我摔倒在地的同时数匹战马也先后摔倒,把马背上那些黑衣骑士摔出老远,比我摔得更狼狈。那边巴斯也不好受,直摔出数丈远,拉住一匹骆驼后才站稳。

我正躺在地上直喘粗气,那匹白­色­战马突然调头折了过来,望着直冲向我的战马,我突然明白了那匪首的意思。刚翻身而起,凛冽的刀光就已发出骇人的闪耀,几乎是凭着本能,我猛地往旁一跃,于毫厘间躲过了劈向我颈项的一刀。

“哼!”耳边闪过那骑手一声冷哼,他的战马已从我身旁疾驰而过,这一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他仅露出的双眼在我眼前流星般一闪而没,明亮如夏夜的新月,碧蓝如无边的大海,竟是十分的······美丽!

白马慢慢调回头,向我缓缓逼来,我手心冒汗,不敢肯定这次还能不能躲得过去。

“白痴!到这边来!”听到尼奥的声音,我立刻逃向他的方向。他和瘦猴也像我和巴斯一样,正拉紧一根长绳迎向那白马骑士,迫使他勒住马,不敢轻举妄动。

只一会儿功夫,十几个苦力都拉起了长绳,使那些黑衣骑士不敢再在商队中肆意纵马驰骋。他们速度一慢,便被渐渐回过神来的武士们围了起来,虽然他们两次冲锋让商队损失不小,但武士的人数还是远在匪徒之上,武士们总算在托尼率领下开始反击了。

白马匪首眼看手下与武士们陷入纠缠,忙揭起面巾一角,屈指入口,吹出一声响亮的呼哨,黑衣骑手应声向他聚拢,跟在他身后绕开绳索结成的障碍,从包围圈中冲了出去。武士人数虽众,但疲惫不堪的他们还是不敢捋其锋芒,眼睁睁看着众匪徒在那白马匪首的率领下呼啸而去。

就在那白马匪首口吹呼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嘴­唇­鲜艳如草莓,颌下光洁无毛,露出的肌肤竟如凝|­乳­般白皙细腻。

待匪徒们走远我们这才开始收拾残局,数十名武士战死沙场,另有不少骆驼和战马也死于混乱。死骆驼身上的货物卸了下来,除了食物和清水,那些货物,包括香料、象牙、美酒等都被丢弃。已经没有足够的牲口,那些货物就只有留给匪徒,希望他们有所收获后会放过我们。

只有苦力意外地没有损失,除了我和巴斯摔了一跤受了点轻伤外,甚至没有人受伤,大概是因为苦力实在太贱,贱到匪徒们都不屑一杀。

疲惫不堪的商队不得已原地扎营休整。失败的打击使桑巴没有想到要奖励我们这些立下奇功的苦力,不过我已无心计较,如今商队所有人的命运已紧紧绑在一起,所有人都该努力使大家摆脱困境,我也不再顾忌身份,一心要尽到自己的一分力。

“我要见桑巴老爷!”当我对弗莱特说这话的时候,他身后的桑巴和托尼正在争论着什么。

“混帐!这个白痴又来捣乱!”托尼立刻把怒火发泄到我的身上,对弗莱特大吼,“让他滚开!去­干­他该­干­的活!”

“你过来!”桑巴对我招招手,虽然刚经历了如此打击,他还是比托尼更镇定。

弗莱特让开半步放我过去,我镇定地走到桑巴面前,对托尼满是敌意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对桑巴礼貌地鞠了一躬。

“这次苦力们立下了大功,”桑巴终于想起了这挡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摇摇头:“赏赐以后再说吧,我想知道,老爷要如何带领大家脱离困境?”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桑巴不急着回答我的问题,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我深吸口气,理了理脑海中的思路,这才镇定地说:“想来老爷已经知道匪徒是如何在茫茫沙漠中找到我们,我想是因为我们在按一条固定的路线前进,这是大家都熟悉的通往丝绸之国的路线,所以匪徒们可以在沿途等着我们,不断对我们进行­骚­扰,并利用地形进行伏击。而我们沿途抛下的垃圾,也为匪徒留下了跟踪的路标。”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我想看看我估计得是否正确,看到托尼有些诧异的眼神和桑巴突然停下对自己山羊胡的兴趣,我就知道自己估计得完全正确!

“说下去!”桑巴望着我,眼中有了真正的兴趣。

我胸中涌出从未有过的自信,继续道:“如果我们按固定的路线前进,沿途盗匪们可以在自己的营地养­精­蓄锐,用少数人对我们进行­骚­扰,然后趁我们疲惫的时候进行突袭,就算小青山的突袭是‘一阵风’所有的实力,也只需再成功对我们偷袭一次,就可以完全把我们击垮!”

众人鸦雀无声,都定定地望着我,这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死结,也是所有人都解不开的死结。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解开这个死结的希望寄托到我这个苦力身上。

“所以,我们要出乎他们的预料!”我气定神闲地指向北方,“我请教过哈里老爹,这里离昌城有十天的路程,我们先折向昌城,给‘一阵风’一个我们要到昌城补充休整的错觉,途中商队突然折向东方,然后一路上集中掩埋垃圾,对牲口的粪便也一路掩盖,只需两三天不留痕迹,‘一阵风’就再别想再在茫茫沙海中找到咱们了!”

众人呆呆地望着我,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托尼却大声嘲笑道:“白痴,真是白痴!老爷,你该不会真要照白痴的办法行动吧?”

桑巴沉吟片刻,最后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掩埋垃圾的办法我也想过,只是折道去东方,没有地图,没有向导,这实在太冒险了,那是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

“那是把我们带去地狱的路!”托尼接过桑巴的话头,“不说一旦迷路后把大家陷入绝境,就算没有迷路,谁也不知道从这条新路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沙漠,就算不考虑食物清水的储备,商队在沙漠中待久了,也极有可能遇上风暴,匪徒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对付,对风暴任何人都只有听天由命,无能为力。还是照我的办法,连夜奔袭盗匪营地,一举除掉这威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桑巴还在沉吟,托尼急道:“别再犹豫了,所有匪徒我都是分开来审讯,他们都供出一样的方向和路程,这路程快马要不了半天时间,我们可以用几个匪徒带路,反客为主偷袭‘一阵风’!”

原来桑巴方才和托尼是在争论这个!我没有料到托尼会如此冒险,这可关系到整个商队的安危,我顾不得身份立刻反对:“所有匪徒口供一样,这极有可能是预谋,就算他们的口供不假,‘一阵风’也不会等在原处,以他这一路的表现看,偷袭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托尼抢着说,“就算不成功,我快去快回也耽误不了多久,并不影响咱们的行程。”

“爷爷,”见桑巴难以决断,黛丝丽摇着他的手臂说,“白痴的办法是懦夫逃跑的办法,根本勿需考虑,托尼的办法是勇士的办法,至少值得试试。”

这才是真正的白痴!我在心里暗骂,现在难道是比英勇的时候吗?见桑巴脸上开始露出倾向他孙女的表情,我赶紧说:“除了折道和偷袭,我还有个无可奈何的办法。我们就在这小青山扎营,等‘一阵风’来找我们,然后跟他谈判,分给他一半的货物,他不过是求财,有这些货物的拖累,就算他不讲信用还要追击,也没法再来去如风,很容易被我们甩掉。”

“不行!”桑巴断然道,“‘一阵风’不是为这些货物而来,就算全部给他也没用!”

“那他为何而来?”我感到有些奇怪。

桑巴突然住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忙转开话题道:“你可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了,托尼,你带一半的武士去偷袭,我等你一天,不管你们回不回来,明天这个时候,我都要拔营离开!”

“好!虽然人手少了点,我还是有信心一击成功!”

见托尼兴冲冲地领令而去。我不禁在心中暗叹:“一阵风”真是处处留手,布置周详,完全算准常人在绝望的情况下,会千方百计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去冒险,不惜踏进十分明显的陷阱。我对他都不禁有些佩服起来。

第二章、鬼城惊魂

托尼的失败没有出乎我对预料,我只奇怪他还能带着几个武士狼狈而回,我立刻就明白了“一阵风”的意图。

“咱们得赶紧准备,”我忙对桑巴说,“‘一阵风’肯定已追着托尼而来,明刀明枪,我们已没有对抗他们的实力。”

“可是,商队行动迟缓,怎么才能摆脱他们的追击?”桑巴不再考虑沿着预订线路前进,只想先躲过眼前这“一阵风”再说。

“我们暂时不用逃,就在这儿以逸待劳伏击他们!”我不理会桑巴和托尼的惊诧,平静地道,“‘一阵风’新胜,难免会大意,他们不会在大白天进攻,不然就算实力强于我们,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我想他会在夜间偷袭,借着夜­色­慢慢摸近,躲过我们瓦罐的监听,然后一冲而出,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桑巴和黛丝丽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我,让我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越加自信地道出自己的计谋:“咱们可以在营地周围设下陷阱,把刀剑埋在沙中,尖刃朝上,用浮沙浅浅盖住。只要他们纵马冲向来,马蹄就会被刺穿,同时把绳索埋于沙中,让人埋伏在沙中拉住,等他们冲近时猛然拉紧,定能把他们绊于马下,咱们趁他们混乱时出击,就能杀他个落花流水!”

几乎没有犹豫,桑巴就点头答应:“好!就这么办!”

这些布置都很简单,天黑前就全部完成,然后所有武士都埋伏起来,等着“一阵风”的偷袭。

中夜时分,几十个朦胧的黑影悄悄摸近,在几十丈外偷袭者突然翻身上马,不再掩饰行踪,呐喊着高举弯刀奋力冲向我们的营地,领头的正是那矫健的白马骑士。

刚冲到营地中,偷袭者的坐骑就发疯般狂跳起来,他们已落入了我们的乱刀阵,接着又被沙中埋伏的长绳阵绊住马蹄,黑衣骑手纷纷落马,只有领头那神俊无比的白­色­神驹,在那骑手巧妙的­操­控下,躲过了我们的长绳阵。

托尼率武士们一跃而出,呐喊着冲向落马者,匪徒们十分意外,在白驹匪首的口哨声中,他们扔下了几个落马的受伤者张惶后退。望着远遁的盗匪,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阵风”暂时不敢再冒险了,他该知道,商队中已经有了我这个对手,以后他该处处小心谨慎了。

“咱们立刻拔营出发,”来不及收拾战场,我立刻对桑巴说,“先向北然后再折向东,沿途清除任何痕迹,这样就可以甩掉‘一阵风’。”

“可是,我们如何才能保证不在沙漠中迷路?”桑巴还在犹豫。

“可以靠天上的太阳和星星,”我发觉自己对天上的星星异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又多了点了解,“有天上星星和太阳的指引,一路上仔细计算路程,我保证不会迷路!”

靠星星和太阳指引方向对沙漠中讨生活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那是在预订的线路上,不然就只有把握一个大致的方向,而我却懂得计算脚下的行程,结合星座指引的方向准确地画出我们在沙漠中行进的线路,这样不但可以保证我们不会迷路,也不会偏离原来的线路太远。我好像天生就懂得这个办法,这又是一项让我自己也吃惊的本领。

桑巴信任地望着我,如今这形势,他已经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在这关键时刻,他也表现出了他的果敢和决断:“好,立刻出发!由你领路,商队望北前进!”

在我离开的时候,桑巴又对我说:“从现在起,你可以像我的伙计那样骑乘骆驼,不必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对我这样的苦力来说,这是一种特权,我心情不由一阵激动,但暂时不打算享受这特权,我不能脱离我的苦力朋友,他们才是我最可信赖和放心依靠的伙伴。

出发的时候我注意到哈里老爹浑浊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神­色­,那是对从未走过的未知前路的本能恐惧。沙漠中所有的线路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所以我心中异常平静,我相信世上的路都是人趟出来的,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

我们连夜起程,沿途由几个苦力在商队后面掩埋垃圾和牲口留下的粪便,清除大队人马留下的明显痕迹。

长途奔袭又中了埋伏的“一阵风”大概已疲惫不堪,直到第二天正午,我仍然没有发现有人追踪的身影,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想“一阵风”也需要休整,如果他要作长途追击,肯定离不开骆驼,这样他的速度快不了,只要商队离开他的视线一天半天,他就别想在茫茫荒漠中找到咱们了。

第二日清晨,我们开始折向东方,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没有路标,没有任何参照,唯一依靠的,是我结合星相和行程计算后画出的草图,草图上表示我们前进方向的箭头直直地指向东方,没人知道这箭头会把我们引向哪里,什么时候才能穿越这地狱般的沙漠?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第三天清晨,我刚牵起骆驼准备上路,就只见东北方地平线尽头,横亘着一座朦胧幽暗的城郭,像一条静卧在地平线上的黑­色­长龙,在远方地表蒸腾出的水气迷蒙下,显得有些缥缈虚幻。商队中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看到了那段城郭,一时议论纷纷,这时弗莱特突然来找我和哈里老爹,让我们去见桑巴。

“这一定是昌城,”我们远远就听到托尼的声音,“咱们一定算错了路程和方向,现在咱们正该就此前往昌城补充休整,然后再从昌城出发去东方!”

桑巴没有回答,却转向来到近前的哈里老爹问道:“哈里老爹,你有什么看法?”

哈里老爹舔着­干­裂的嘴­唇­喃喃道:“沙漠中常有一些怪异现象,那是妖魔用幻相来迷惑人心,不够自信和坚定的人会在沙漠中完全迷失,最后在沙漠中­干­涸疯狂而死。”

桑巴捋着颌下山羊胡淡定地说:“我也知道沙漠中有时会出现一种海市蜃楼,倒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天地间一种幻相罢了。白痴,你能肯定自己的计算没错吗?”

我点点头:“当然!”

“好!我们继续赶路!”桑巴抬手指向东方,“就照原来的方向!”

太阳渐渐升高,天地越来越明朗,左前方那城郭也越加缥缈起来,接近地面的部分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一点黑影静浮在空中,太阳升高后,终于所有的城郭都消失无踪,我对这不再感到怪异,我知道那是海市蜃楼。

一天的旅程就在枯燥的行走中渡过,四周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寂寂沙海。黄昏时商队停下来,我突然听到一个伙计恐惧的惊叫:“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依稀有些熟悉,地平线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段幽暗的城郭,在黄昏血红的夕阳照耀下,似乎清晰了些,我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的夕阳和已经升起的淡月,立刻就肯定自己没有走错方向,这一瞬我突然感到后脊发冷,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清楚记得,今日清晨它出现在商队的东北方,而现在,它出现在我们的东南方,也就是说清晨它在我们的左前方,而现在却在我们的右前方!

“鬼城!那是鬼城!”身旁的哈里老爹哑着嗓子喃喃自语,眼中满含惧意,颌下的胡须也像他的声音一样在簌簌发抖。

“鬼城?”我有些疑惑,“什么是鬼城?”

哈里老爹望着远方那段黑黢黢的城郭,喃喃地像在梦呓:“故老相传,沙漠中有一座飘忽不定的鬼城,没有固定的位置,时东时西没有定准,不幸看到它的人,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走进那座鬼城!”

我笑问道:“鬼城中有什么?”

“不知道!”哈里老爹的声音又开始发抖,“进了鬼城的人,没有谁再出来。”

嘁!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有谁再出来,那谁会知道这座鬼城?

接下来的旅程让商队笼罩在压抑莫名的恐惧中,我们每天都在清晨和黄昏看到远方那幽暗的城郭,只在日出日落的短暂时间出现,时左时右,或南或北,所有人都注意到,它偏离正东方的角度越来越小,位置的变换越来越近。虽然我对鬼城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要说那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境,却又不该如此频繁如此真实地出现。

终于,在我们折向东方的第七天,它出现在了正东方,刚好拦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慢慢向它走去,身后,昏黄的太阳惨淡无神,我突然发现,它这次出现的时间是如此的长,再没有像以往那样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恐惧在商队中无声蔓延,就连骆驼似乎都感受到了这怪异而踯躅不前,我们鞭笞着牲口,一步步走向鬼城,望着在地平线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阔的昏黄城郭,我知道,那已经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了!

“停!”桑巴不得不屈从大家的情绪,商队在离鬼城数里外停下来,鬼城寂寂地拦在我们正前方,仍然是混沌灰黄、一成不变的大漠颜­色­,风从城中刮过,隐隐有幽怨的呜咽传来,鬼城左右望不到尽头,城中是由无数大小不同,高矮不一的灰黄岩石组成的“建筑”,只是这些“建筑”没有一丝一毫人为的痕迹,有的,只是鬼斧神工!

“看到鬼城的人,最终都会走进鬼城,谁也避不开,逃不了!” 哈里老爹一直在喃喃呓语。我很想说这只是巧合,但我知道,在这样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中,这鬼城就像是沧海一粟,我们要直直走到这一片石林,简直比芝麻掉针眼里还难,若这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些!

“看!那是什么?”有人突然指着我们的身后高喊,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昏黄,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沙子在飘荡,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天空中,本该是太阳的地方竟只有一团混沌迷蒙的血红,一向清澄碧蓝的天宇,此刻竟变成迷蒙中透着血­色­的浑浊,尤其在西天尽头,地平线已经完全消失,沙海与天空已经完全混沌不分了。

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清楚这决不是什么好情况,立刻把失魂落魄的哈里老爹扳过身来,指着西天大声问:“告诉我!那是什么?”

“沙尘暴!”哈里老爹蓦地睁大眼,声音中闪过更大的惊恐,几乎哭出声来,“老天爷都在把我们往鬼城赶啊!”

“怎么办?”桑巴亲自骑着骆驼到队伍前面来问我,他身旁紧随着弗莱特和黛丝丽,都彷徨无依地望着我,我深吸口气,藏起眼中的恐惧,指着前方的鬼城平静地说:“我们先到那里去躲避沙尘暴!”

风渐大,沙漫天,黄昏时分,我们在一片混沌迷蒙中,缓缓走向沙漠鬼城。

我现在不知是该诅咒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它在用风暴逞威的同时,也给了我们一座石头城以避难,又或者是用风暴把我们赶进传说中的鬼城,让鬼城来咀嚼吞噬消化我们这些无辜者,就像沙漠中那恐怖的传言一样。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却已无从选择。

铺天盖地的黄沙向我们袭来,就像是天神在挥动巨铲把沙子尽数倾向大地,撒向我们,要尽力把我们埋葬。整个商队缩在鬼城几处巨大的岩石下,不管鬼城以后有什么不测的凶险,毕竟现在为我们挡住了大半的风沙,不然商队的人畜至少有一小半不是被飓风卷走,就是被沙子完全埋葬。

风沙从鬼城林立乱石间穿过,发出刺耳的厉啸和呜咽,就像无数恶鬼在城中疾走呼号,我卷缩在一柱怪石背风的角落,望着在飓风中纹丝不动傲然而立的嶙峋岩石,突然间有些明白鬼城的由来,想必这儿原本是一片山丘,只因时常出现的飓风吹蚀了不够坚硬的岩石,留下了这最刚强的部分,风沙千百年来在这一大片山石上雕蚀,终于用鬼斧神工劈出了这座诡异­阴­森的鬼城。至于它在沙漠中神出鬼没的说法,大概是因为阳光和水气折­射­的不同幻像被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以讹传讹而来,就像我们这几天看到它的幻影早晨和黄昏出现在不同的方位上一样。至于看到鬼城的人就必然会走进来,再也出不去的说法,我现在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这说法成立,那么所有看到鬼城的人都该被困在鬼城中,这传言也就无从而来,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什么鬼城。

风沙肆虐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当飓风渐渐趋弱后,天­色­已从漫天的混沌昏黄变成了笼罩天地的迷蒙幽暗,繁星弦月也重新出现在头顶,虽然还很朦胧模糊,但我知道,这场飓风总算过去了。有这些林立的怪石掩护,商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不管关于鬼城的传言多么可怕,它也先从天威之下救了我们一回。

风沙过去后,传来弗莱特的声音:“今晚原地扎营,歇息一夜再走!”

我带着苦力们卸下驼背上的货物,清点所有牲口,没想到在这场惊天动地的飓风中,仅有一匹有伤的战马走失,多亏了这­阴­森的鬼城。

扎好营布置完岗哨已经是中夜时分,大家对周围那些寂寂如恶鬼异兽的嶙峋怪石渐渐习以为常,恐惧有时候仅源于未知,如今置身于鬼城中,大家反而平静下来。这一夜我睡得很好,虽然微风穿过乱石林整夜都发出一种幽咽的怪响,也没让我从一个诡异古怪的梦中醒来,梦中的情景异常清晰,却跟我生活中的情景没有哪怕一丁点相似,人在梦中总会见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早上一睁开眼,我已把那个梦忘得一­干­二净。

朝阳在正前方升起,万道霞光让我们目眩神迷,商队蜿蜒在嶙峋怪石间穿行,我手搭凉棚走在队伍最前面,领着大家不偏离大方向的同时,尽量避开太难走路。前方乱石间,一点不同的颜­色­在一片灰黄中有些显眼,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种深黄不该是沙石的颜­色­,我仔细审视半晌,仍然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东西,虽然它像块不高的岩石一样狰狞峭立,寂寂不动,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块岩石。

它越来越近,我反而越来越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什么,直走近到十多丈距离,我才看清它随风轻轻摇曳的长毛,才想起应该是我们昨夜走失的那匹伤马,看清了它我反而浑身冰凉如坠冰窟,迎面而来的炽热阳光竟也驱不去我心中的寒意,我见过无数的马,无论活的死的,伤的残的,腐烂发臭或者只剩骨架的,都从来没让我恐惧过,但这一回,我恐惧得浑身发抖。

没有人会把它当成马,如果不是它身上还有一张完整的马皮的话。

几个武士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一个武士突然抖着嗓子说,“是、是我的马!我认得它的蹄掌,我亲自给它钉的!”

它不该叫马,也不该叫骨架,因为还有完整的马皮松松地罩在那骨架上,它不像沙漠中饥渴而死的马那样,马皮紧紧贴在身上,鼓着夸张的大肚子,它就像、就像它皮下的血­肉­肚腹突然被抽得一­干­二净,皮和骨虽然还在一起,却已经完全分离,那皮现在就像松松套在它骨架上的宽松套子。我小心翼翼地用脚碰了碰它的肚子,立刻肯定,除了这皮和骨,它已没剩下任何东西。

“呛――――”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弯刀出鞘的声音,众人忙望两旁让开。只见托尼表情严肃地走近两步,突然一刀划向马腹,马皮应刀而裂,发出空洞声响的同时,也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和空空如也的肚子。托尼小心翼翼地用刀把裂开的马皮翻开,我总算看清了马皮下的一切,白森森的马骨­干­净得就像腐烂了百年的白骨,­干­净得见不到一丝血­肉­,就连翻开的马皮背面,也光洁得像匠人硝过的皮革。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把大家都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却是黛丝丽害怕地蒙起了双眼,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她和桑巴已闻讯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马皮和马骨,桑巴清了清嗓子,似乎想宽慰大家两句,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眼前这情形才好。

“是吸血鬼!”哈里老爹满脸惨白,“我们都逃不了,是鬼城中的吸血僵尸!”

“吸血僵尸只吸血。”一个武士立刻抢着说,刚说完不禁缩了缩脖子,害怕地向四处望了望。如果吸血僵尸只吸血,眼前这情形,岂不是比遇到吸血僵尸还可怕?

“我、我们快回去吧!”恐惧让肥西忘了自己的身份,结结巴巴地向桑巴哀求,“我们赶快离开这鬼城,我宁愿在沙漠中饿死渴死,也不想被鬼吸光全身血­肉­!”

桑巴脸­色­发白,望了望托尼又望了望我,然后问托尼:“你怕吗?”

“不怕!”托尼立刻道,­干­涩的声音显然有些­色­厉内荏。

桑巴把目光转向我:“你还能保证不迷失方向?”

我深吸口气,镇定地吐出两个字:“当然!”

“好!继续赶路,我们尽快穿越这鬼城!”桑巴决然地挥手指向前方。我对桑巴的坚定有些惊讶,为了发财,也不必如此冒险吧?虽然我不相信有吸血僵尸或者其它什么鬼怪,但眼前这情形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人对未知的凶险总是最感恐惧,它总给人以无从防范的感觉。如果要我决定,我宁愿先退出鬼城,摸清其中究竟再作打算。

“我不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肥西突然大叫起来,转身就往回跑,只看他那狂乱的眼神我就知道,这几天繁重的劳役、长时间的缺吃少睡和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恐惧,终于使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几个武士让开一步,有些同情地望着他跑远,眼看他就要跑出我们的视线,桑巴突然指着他的背影对托尼说:“抓他回来,把他绑在马背上!”

拼命挣扎的肥西被抓了回来,他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显然已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桑巴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只是怕更多的人逃回去,才不得不把大家都绑在一起。

商队又开始继续前进,没有人有一句话或一声咳嗽,大家尽量在屏住呼吸,好像是怕自己发出的声音惊醒了沉睡中的鬼怪或猛兽。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步伐,恐惧让人几乎不知道疲倦和饥渴,严格按标准分配的清水根本不能滋润我的身体,我边走边揉着几乎要­干­裂的喉咙,幻想着咸水镇那苦涩的井水,突然,我眼前真的出现了水,一大片清水!

我使劲揉揉眼睛,呆呆地不知所以,以为是渴望让我出现了幻觉。没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几匹马已欢叫着冲向那片水塘,直到那些马“啪嗒啪嗒”的饮水声刺激了我的耳朵,我才敢相信这决不是幻觉!

几个武士和伙计欢叫着冲向那水塘,像马一样扑到那水边狂饮,我很渴,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扑过去狂饮,但一种本能,我敢肯定是一种多年坚苦训练培养出的本能,使我强压下身体强烈的渴望,超常冷静地观察着眼前一切,立刻就发现了明显的异常。

“不能喝!决不能喝!”我猛地把想扑过去的尼奥和巴斯摔倒在地,我没想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轻易就把他们掀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我已扑向水边,顾不得身份,拼命踢打着那些武士和伙计,尽力把他们从水边赶开。

“回来!都给我回来!”托尼在纵马大叫,“我命令你们回来,不然立斩不饶!”

托尼的命令使几个喝足了水的武士本能地站起身来,回望着大家露出满足的神­色­,所有人立刻面露惊恐,我更是骇然后退,立刻就明白,他们已回不来了!

他们人人脸上一片青黑,就像涂上了一层深­色­的颜料,而他们却毫不自知,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缓缓向我们走来,那笑容出现在这样颜­色­的脸上,显得尤其诡异,我一步步后退,紧张地盯着他们的脸,大概是我们惊诧恐惧的表情使他们感觉到什么,不禁疑惑地相互对望,当即惊得指着对方的脸大叫起来,待见到对方也在指着自己的脸时,不禁发出更加渗人的尖叫,立刻用衣袖使劲地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手上肌肤也是完全青黑。

几个武士还在使劲地擦着自己的脸,擦得皮肤也渐渐渗出了血水,那血已呈黑红­色­,完全不像人的鲜血。

他们惨号着向我们扑来,所有人都惊惶地后退躲闪,几个人刚奔到我面前便无力地仆倒在地,嘴里不断张合着,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从他们的嘴型,我知道他们最后喊的是人类最无助时才喊的两个字――――救我!我悲悯地望着他们,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们不甘地望着我,那眼光刺痛着我,直到那眼里的生命之火完全熄灭,他们也不肯合上眼帘。我黯然目送着他们离开,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异常难过和愧疚。

几个伙计还伏在水边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从他们完全没入水中的口鼻我知道,他们比几个武士死得更迅速,十几匹马也七零八落地瘫在水边,那几乎是商队的所有马匹。

“魔泉!鬼城的魔泉!只有鬼城的动物才能喝!”我身后传来哈里老爹喃喃的念叨,我勃然大怒,猛地回身抓住他的前襟,愤然拉到自己身前,冲着他的鼻子大喊:“对鬼城你究竟知道多少?快告诉我!”

哈里老爹眼里闪过更大的惊恐,望着他逐渐涣散的眼神,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再坚持盘问的话,他的­精­神也立刻会崩溃。我赶紧放开他的前襟,轻轻抚平他的衣衫柔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也不再问,我一定能找到答案!”

“说!一定要说!”托尼突然把刀架到哈里老爹的脖子上,“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为我的武士殉葬!”

“混蛋!”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扣住托尼的手腕,跟着一个背挎把托尼摔了出去,托尼落在三尺外一个踉跄站稳,回身惊诧莫名地望着我,他手里的弯刀不知怎么竟已到了我的手上。我呆呆地望着手里的弯刀,心中的惊诧只在托尼之上,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夺下托尼的刀,更不知道是如何把他摔了出去。

我们呆呆地对视着,还是我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忙把弯刀扔还托尼,低声质问:“你没看出哈里老爹已经要被吓傻了吗?难道你不惜逼疯这样一个老人?”

托尼­阴­沉沉地紧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反问:“我现在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水有毒?你方才使的又是什么武功?这样的武功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

最后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无理取闹,但我还是耐心回答:“我注意到我牵着的骆驼没有一匹扑向水源,要知道骆驼对水可是最为敏感,至于方才那武功,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或者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只不过是一时巧合罢了。”

“巧合?”托尼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我七岁开始习武,现在已很难找到一个对手,可我方才竟会被你夺去手中的刀,还差点被你摔倒在地,你竟跟我说这只是巧合?”

我摊开手,苦笑道:“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可我确实不知道。”

“不知道?”托尼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你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不知道用的什么武功,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本领,你不觉得自己很值得怀疑?”

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很值得怀疑。”

“好!就让我先看看你究竟身怀什么样的武功!”托尼说着跨前两步,眼露森寒,慢慢抬起了手中的刀。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抵挡托尼的刀,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托尼眼里的杀意让我心里发毛,我隐约意识到,我躲不开托尼的刀,这感觉让我浑身冰凉。

“够了,托尼!”桑巴总算出言阻止,“你和白痴现在都是我最信赖的人,无论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自己的过去,我都无条件地信任他!”

托尼不甘心地冲桑巴大喊:“可他来路不明,又是他一路把我们引到这鬼城,只有他知道那水有毒,你看那水边还长着些小草,不是事先知道,鬼才想到它会有毒!”

我再次摇头叹息,那水潭长宽有十多丈,除了在此处出现有些突兀外,就像外面任何水潭一样再平常不过,甚至那潭水还要清澈得多,潭边长着些不知名的小草,隐约还有小动物活跃其间,谁会想到竟会有毒?对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居然注意到骆驼的异常反应,我也感到十分的惊讶。

“不要说了!”桑巴阻住了托尼后面的话,“把你的飞鹰武士好好安葬吧,我们还要赶路!”

托尼只得悻悻地收刀而退。我突然注意到,水塘四周隐约有森森的白骨杂乱散落在岸边,看来死在这泉水旁的人远不止我们这些。

几个伙计在掩埋死者的地方焚烧起纸片,我有些好奇,过去问:“这是做什么?”

一个伙计头也不抬,顾自叹息道:“这些伙计中有两个老头是东方人,离开故土几十年了,本来这次是想随我们回去,哪想······唉!照他们的说法,人死了要烧些纸给他,那是他们在地狱中使用的冥钱,让他在地狱中也有钱用,我们也不知真假,聊尽一点心意吧。”

我暗暗叹息,虽然从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但此刻我倒真希望有天堂地狱,这样死者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样作为生者的我,心里稍稍感到好受些。

掩埋完死者,我有些好奇地来到水塘边,想看看这奇毒无比的水中会不会有其它动物。蓦地,我呆呆地望着那平静的水面发怔,水中清晰地现出我的倒影,望着那倒影,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我发现自己的面容既不像托尼和那些白种武士一样有棱有角,也不像尼奥那样的黑人一样肥头大耳,除了脸上那道刀疤,我的面容是一种没有特­色­的柔和,五官甚至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再加漆黑的头发和淡黑­色­的眼睛,我简直就是一个东方人!

“收拾行装,大家准备赶路了!”远远传来弗莱特的声音,商队现在只剩下托尼的战马和十七头骆驼,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个,回想我们出发时上百头的牲口的庞大队伍,我在对那些不幸的遇难者感到悲哀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前路感到担忧。

队伍继续在鬼城中穿行,黄昏时分,我们仍然没有看到鬼城的尽头。此时,天­色­又混沌起来,夕阳金黄的霞光中依稀透着血红­色­,现在应该还不到天黑的时候,我不禁回头望望,发现太阳又变成一片朦胧猩红,就像昨天黄昏时一样。

是飓风,这回不用问哈里老爹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老天爷都要留我们在鬼城中过夜了。两天之内我们居然在这里两次遇到飓风,虽然飓风在沙漠中也不算罕见,但只隔一天就两次遇上也实在太罕见,或许这儿是个风口,经常出现的飓风才把这一大片山丘雕蚀成了这样一座鬼城。

“大家找背风的地方躲避!栓好骆驼,莫让它们走失!”弗莱特在尽责地招呼大家,我们忙把骆驼拉到背风的巨石下栓好。现在这些骆驼是商队的命根,没有人敢大意。空中开始飘浮起细微的沙砾,有过昨天的经验,大家不再慌张了,挤在栓好的骆驼的肚子旁,以免不小心被飓风卷走。

天提前黑下来,风在鬼城中穿过,发出怪异的尖啸和呼号,虽然我们在背风处很安全,骆驼的身子也很暖和,但没有人能安然入睡,日间失去的同伴,尤其那匹只剩皮和骨的马,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我们的心头,对鬼怪的恐惧总在最黑暗的时候冒出来。

风完全停止的时候已经是中夜,这个时候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没有人想要连夜赶路。我也沉沉睡去,睡梦中又回到那个怪异无比的梦,我好像坐在一只大鸟的肚子中,在高高的天空飞翔,透过大鸟肚子上开出的窗口,我能看到白云在我的下方飘过。

“啊――――”

一声长长的惨呼把我从怪梦中惊得一跃而起,立刻看到一个武士捂着手臂在地上翻滚,边翻滚边痛苦地嚎叫着,那惨烈的尖叫刺得人心尖发颤。

“怎么回事?阿布朗!”托尼连声质问,见四周并无异状,托尼很为飞鹰武士的惨呼感到羞愧,虽然那武士的手臂在上次战斗中受了伤,但作为一名飞鹰武士,就算手臂断掉也不该如此惨叫,托尼不由大声喝骂:“别叫了,飞鹰武士有痛也忍住!”

那武士对托尼的话充耳不闻,只不断拍打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大叫:“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在他的惨呼声中,我突然注意到有一种细微的“沙沙”声传来,就在我们周围,就在我的脚下!低头望去,蓦地,我惊得一跳而起,借着昏暗朦胧的月光,我发现地上的沙子在微微蠕动。

“大家当心!”我刚出言警告,却被另一个人的惨呼声淹没,那是肥西!他昨天逃跑时在和武士的扭打中受了伤,所以昨晚才从马背上放下来包扎疗伤,现在只见他满地乱滚着,手脚疯狂地拍打抽搐,最后嚎叫着把头直往沙石上撞去。“碰”地一声撞破头颅,然后一头栽倒在沙中,手脚抽搐,显然不活了。几个武士缓缓走过去查看他的情况,突然又惊叫着一跳而开,我头皮蓦地发麻,我看到一些细微蠕动的小东西,像潮水一样瞬间漫上肥西流血的头颅,当即把他的口鼻完全淹没。

“快点起火把!”黑暗中响起桑巴颤抖的声音,这才有人匆忙点了火把过来,借着火光我们终于发现,从沙子中不断钻出无数极其细小、像蛆一样的淡黄|­色­小虫,速度极快地从肥西流血的头颅钻进去,无休无止,源源不断!

“托尼!快帮我!”那个手臂有伤的武士挣扎着向我们跌跌撞撞地走来,“有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快帮帮我!”

托尼拔出弯刀迎空一挥,那武士受伤的手臂立刻被斩落于地,断臂刚一落地,沙中立刻钻出无数那种小虫,拼命钻进血­肉­,我浑身寒毛直竖,似乎听到了它们疯狂吞噬血­肉­的声音。

“帮我,快帮我!”断了一臂的武士还在嚎叫,他那断臂处,除了鲜血,还有一条条的虫子零星掉落下来。托尼没有犹豫,弯刀一挥而出,清晰划过他的喉间,把他的嚎叫一划而断,那武士在原处定了一会儿,然后像空麻袋一样无力地软倒在地。

“快升起火!”桑巴冲所有人大叫,“用一切可燃的东西升起火!”

篝火升起来,那些虫子被火光一照,倏地钻入沙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手忙脚乱地用篝火把骆驼围起来,火光照耀的地方,虫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照不到的那个断臂武士和撞死的肥西,仍然被那些虫子吞噬着,只这一会儿,我就发现他们原本结实的身体和丰满的脸颊渐渐瘪了下去,我突然明白今日看到的那副马皮和马骨是怎么回事了,它是被这些虫子完全吞噬尽了血­肉­!

我们缩在篝火的保护中,惊恐地望着不远处肥西和那武士的尸体渐渐瘪下去,只感到心底阵阵发渗,就在大家心有余悸地注意着脚下沙子时,桑巴突然喃喃自语:“我知道沙漠中有一种嗜血蛆,只是一直都寄生在牛羊骆驼受伤的伤口中,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受伤的牛羊血­肉­完全吞噬­干­净,却没有想到它们在这沙子中竟也能生存。”

我也点头叹息:“想来白天太阳火热,它们都藏在­阴­凉的沙子中,到晚上才循着血腥气出来觅食,只是不明白这鬼城中怎么能养活这么多嗜血蛆?”

“这鬼城中有水源,虽然那水对人畜有毒,但仍然有动物能适应它的毒­性­,靠那水源繁衍生息,它们受伤后便为这些嗜血蛆提供着食物。”说到这桑巴突然住了口,眼中闪过更大的恐惧,我立刻就明白是为什么,想这些动物能靠那有毒的水源生存,那它们肯定也剧毒无比,嗜血蛆虽然恐怖,毕竟只攻击受伤流血的人畜,而它们会不会攻击我们,没有谁知道。

商队没有带什么生火的燃料,在烧掉许多可有可无的废物后,篝火渐渐黯淡下来,我们却再没有什么可烧,而此时离天亮还早。虽然知道嗜血蛆只会攻击受伤流血的动物,但想到自己身边沙子中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时,大家都不安地­骚­动起来。

“咱们到山石上去!”桑巴指着身旁的巨石说,“嗜血蛆总不可能爬上高高壁立的山石,更不可能钻入石头。”

众人一想不错,立刻互相帮助分别爬上几块高高的山石,至于那些牲口只好留在下面,还好我们仔细检查过它们的身体,都没有见血的伤口,嗜血蛆不会攻击它们。

天快亮时,紧张恐惧了一整夜的我们总算在山石上朦胧睡去。睡梦中我又梦到那个怪异的世界,有青山绿水,鸟鸣虫唱,我甚至听到了几声清脆的狗吠!

狗吠声竟如此清晰,简直就近在咫尺,我蓦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照得我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我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不是梦!

不远处突然传来惨呼声,我一跃而起,只见三个黑巾蒙面的武士已经悄悄地爬上了我所在的山石,其中一个蒙面武士露出的碧如蓝天的眼眸异常眼熟,他就是那个白马武士,也就是匪首“一阵风”!

一个匪徒嗷叫着向我扑来,我突然冲上一步,抢在他弯刀劈下那一瞬,倏地一脚踢中他下身,他立刻惨叫着摔下山石,我只恨天­色­已大亮,不然他该尝尝嗜血蛆的滋味!

这当儿另一个匪徒已砍翻了两个苦力,和巴斯扭打在一起,最后两人滚落山石,在下面继续拼命。山石上只剩我和匪首“一阵风”,他眼中杀气腾腾,盯着我问:“你就是数次坏我大事的家伙?”

一听他的声音,我终于肯定,大漠悍匪“一阵风”竟然是个女的!

远处传来托尼的呐喊呼号,我飞快扫了一眼,只见他也在和偷袭的黑衣匪徒拼杀,只是他好像已经受伤,而商队还在抵抗的武士寥寥无几,想来匪徒们已经偷袭得手了。但我并不惊慌,匪徒也只有寥寥数人,想来昨夜那场飓风让他们也损失不小。

“去死吧!”“一阵风”突然一声娇斥,挥刀劈向我颈项,我不敢跟她硬拚,突然往下一伏,跟着和身一滚,狼狈地从山石上滚落下来,落地那一瞬脚腕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不是很痛,我来不及查看,“一阵风”已从山石上攀援而下。

在她落地那一瞬,我突然一腿勾向她的脚腕,就在她狼狈往后跳开时,我已一跃而起,猛地扑向山石边的她,事发突然,她的弯刀来不及出手,我已刁住了她握刀的手腕,跟着一个背挎,正像昨日摔托尼那样要把她摔出去。不想她一提膝頂在我的腰间,我再摔不了她,跟着她突然勒住我的脖子,手法异常熟练凶狠,好像是一种本能,我蓦地反扣住她的腰,脚下一个反绊,使她不得不放开我的脖子松手退开。

短短一瞬我们已交换了几招,两人每一次出手都同样­精­确有效,我突然意识到,我和“一阵风”使用的,居然是非常相似的一种搏斗术!或者说是同一类型的搏斗术。

“一阵风”又扑了上来,她的刀方才虽没有被我夺下,却也被甩到一边,这次她上面用掌虚斩我的脖子,下面一腿不露痕迹却凶狠­阴­毒地踢向我的下身。我好像对这样的花招耳熟能详,双腿一闭夹住了她的腿,跟着扣住她的手腕,我像对人的关节非常熟悉,立刻死命反扭,她手臂一转,转顺手腕关节后一头向我面门撞来,凶狠异常,我忙侧开头,二人的头颈立刻交叉错开,就像相拥在了一起。在她使劲推开我时,我突然咬住了她的面巾,我二人一分而开后,我终于面对面看到了她的脸,不由呆了一呆,也就这一呆,我小腹已吃了她一记膝顶,撞得我踉跄着连退数步,捂着肚子半跪于地,她还想补上一脚,托尼已挥刀赶了过来,她这才恨恨地丢下一句:“这回便宜了你!”

说完,她吹响口哨招呼同伴离开,这次她身边只剩两名匪徒了。

“怎样?要不要紧?”托尼说着无力地半跪下来,见他腿上血流如注,我忍着痛撕下一幅衣衫,把他的伤口死死扎住,托尼没有阻止我,只望着我包扎完伤口,然后他缓缓向我伸出右手,直视着我的眼睛淡淡说:“我叫托尼,易卜拉欣·汉森·托尼!”

我一愣,望着他一直伸着的手和他平静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说:“我叫白痴!很高兴认识你!”

“不好了,桑巴老爷不行了!”听到弗莱特在高喊,我赶紧过去,只见桑巴倒在地上,胸口一道伤痕深可见骨,这是一道致命的伤痕!黯然握住他的手,我望着他不甘心睁着的眼睛轻声问:“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桑巴猛地抓紧我和托尼的手,艰难地说:“我把黛丝丽托付给你们,带她到丝绸之国,带她到京城临安!”

托尼立刻点头,我则皱起眉头,知道心中的疑团若不再问,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我顾不得他就要离开,望着他浑浊的眼睛平静地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黛丝丽送到丝绸之国?为什么‘一阵风’会对我们穷追不舍?甚至不惜冒死闯鬼城,甚至牺牲了几乎所有的手下,我们剩下的这点货物根本不值得她如此冒险!”

“你不要问,你只要答应!”桑巴抓住了我的前襟,力量之大出乎我的预料,没想到垂死的人竟有如此的反应,他几乎是在高喊,“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冷酷地摇摇头:“除非我知道原因,否则我不会答应什么。”

桑巴眼中闪过一阵犹豫,最后终于哆嗦着嘴­唇­要说什么,声音却已细如蚊蚁,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立刻听到了他嘴里艰难地吐出的几个字,细微得几不可闻。我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我听到了曾在梦中听到过的一句话――――你是保护神!

等我想再问时,桑巴已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力地松开了手,头缓缓耷拉向一旁。

“爷爷!”黛丝丽失声痛哭,此时她已没有戴面巾,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见她娇艳的面庞上泪水涟涟,痛不欲生,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怜惜之情,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她带出这鬼城,带出这死亡之海。

掩埋了所有死者,我们收拾行装继续上路,现在我们只剩下八个人和十七匹骆驼,其中托尼有伤,黛丝丽是女人,向导哈里老爹是老人,真正能战斗的就只有我和弗莱特、尼奥、巴斯和老苦瓜。其他人都已经葬身于这座鬼城,现在也不再有什么武士和苦力之分,为了求生,所有人都一律平等了。

我们带上清水和粮食,丢弃了所有货物,骑上骆驼迎着朝阳向东方前进。行进中我不禁又想起了等在前路的“一阵风”,以及她那张充满野­性­的脸,那张脸已不能从我脑海中挥去,那是一张雕塑般完美无缺的脸!

骑在骆驼背上,我隐隐感到脚腕有些发木,一种晕沉沉的感觉渐渐袭了上来,我不由想起在和“一阵风”搏斗中,脚腕曾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拉起裤脚一看,脚腕处有两个细微的小孔,正渗出点点血丝,那血丝已不是红­色­,而是一种黄|­色­,像沙漠一样的颜­色­,几乎同时,我从驼背上栽了下来。

努力地指指脚腕,我对围上来的同伴吃力地说:“我像被什么东西咬伤了。”

哈里老爹撩起我的裤脚,接着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我忙追问道:“那是什么?”

“是沙蛇!”哈里老爹声音中满是恐惧,“鬼城的沙蛇!”

沙蛇我知道,一种沙漠中常见的小蛇,平日藏在沙中,夜间才出来觅食,大白天人要不小心踩到它的话,也会受到攻击,不过它的毒­性­并不很大,对人的生命也没有威胁,但哈里老爹的恐惧表情显然在说鬼城中的沙蛇与众不同,我忙问:“那会怎样?有什么不同?”

哈里老爹哭丧着脸,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说:“会出现幻觉,可怕的幻觉!”

幻觉?我苦笑起来,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向一个黑沉沉的洞|­茓­掉进去,哈里老爹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渐渐坠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

第三章、疯狂地狱

“先生,醒醒,先生,请醒一醒!”

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他的语调和声音都有些怪异。我缓缓睁开眼,有柔和的蓝光投入我的眼帘,我呆呆地望着头顶,然后把眼紧紧闭上,心中在大叫: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先生,请醒一醒,先生!”

那人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我不得不再次睁开眼,惴惴地打量眼前的一切,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古怪的床上,那床刚好和我的身体密切地吻合,我怀疑人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东西,而这个狭小的房间也异常­精­致,四面那不知什么材质做的墙壁,光洁得不见一丝缝隙,有柔和的蓝光由上投下来。略略转头,我看到床前侍立着一个满脸恭谦的年轻人,他的面容十分英俊,只是他那身紧紧贴在身体上的衣服,让人觉得十分的怪异。

“先生,要不要我搀你一把?”年轻人小心地问我,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

“不用了!”我挣扎着下得那张床,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那种怪异的衣衫,短短的衣袖,衣衫前胸还有些字母和图案,那是一种十分柔软的布料,却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布料,这种衣服穿在身上十分的舒服和······合体。

“先生,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年轻人抢先为我打开了门,我这才注意到那扇门,竟与墙壁严丝合缝,要不是他抢先打开,我一定不会注意到这扇门。我小心翼翼地跨出门,外面是一条窄窄的走廊,墙壁地面都光洁得一层不染。我不知道该往那边走,那年轻人已跟了出来,向我示意说,“先生,请这边来。”

我再次回头看了看那个房间里的一切,只见除了那张奇怪的小床,里面空无一物,床头有些金属的机械,上面有许多黑­色­的怪异绳索,看那形状我猜想是套在头上的东西,而床一侧有个像盖子一样的东西正向里侧翻开,使那床看起来就像······一个打开盖子的盒子!

“先生,请这边走!”那年轻人礼貌地催促,我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穿过静悄悄的走廊,最后转到一间大些的房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士迎上来,示意我来到一张桌子前,才把一个小小的卡片递给我说:“对不起先生,你银行的存款已经为零,我们不接受透支,你得有足够的存款才能继续游戏,你的ID我们将保留二十四小时,欢迎你下次再来!”

她的话我充耳不闻,只盯着身旁的一面墙发怔,那上面有一个怪异的窗口,大约有一尺宽三尺高,窗子里也有个人在用奇怪的目光和我对视,我突然浑身寒毛直竖,那张脸我有些熟悉,漆黑的头发淡黑­色­的眼睛,五官轮廓柔和,没有任何可称为特­色­的东西,除了没有刀疤,那是和我在鬼城魔潭中见过,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心神巨震,情不自禁地用手摸向自己脸上的刀疤,我看到窗子里那人也像我一样摸着自己的光滑的面庞,只是他是用另一只手摸着另一边脸颊,然后眼里露出和我一样的惊诧和恐怖之­色­!

没有!没有刀疤!也没有大漠里的风沙磨砺出的粗糙,我抖着手摸着自己的脸庞,突然意识到,窗子中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我一拳击向自己鼻子,想用痛苦来赶走眼前这一切幻像!

“砰!”拳头击在脸上,我捂住鼻子忍不住惨叫了一声,鼻子又酸又痛,眼泪也涌了出来,这感觉真他妈难受,可眼前的幻觉依旧不变,并不因为我的痛苦而消失,我突然意识到,要说这是幻觉,也太他妈真实了些。

“先生你没事吧?”金发女士关切地问我,我捂着鼻子摇摇头,转身就往门外走,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大卫!你送这位先生出去!”金发女士立刻吩咐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路领着我穿过十分怪异的走廊、楼梯、大厅,最后终于来到大门外。

“先生,你最好是去看看医生。”年轻人在门外与我告别,并担忧的眼神目送着我离开。我茫然地望着外面一切,四周是直上直下、刀切斧削般陡峭、比山还高的房子,我昂起脖子也不能望到它的顶峰。街上有长着四个轮子的金属怪物飞驰而过,偶尔发出刺耳的鸣叫,同时ρi股后面放着怪怪的臭屁,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天空中飘浮着似雾非雾似云非云的东西,我陡然感到浑身发冷,这简直就是我梦中见过的世界!

就在我站在街边发楞时,一个四轮怪物突然“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一个脑袋!一个人的脑袋!突然从怪物身子中探出来,笑着问我:“先生,要去哪里?”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喊道:“我要回鬼城,告诉我鬼城在哪里?”

“鬼城?”那脑袋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低声骂道,“白痴,你当是万圣节啊?”

“你认识我?”我有些意外,“快告诉我这是哪里?”

那脑袋缩了回去,但骂声还是传了出来:“真他妈倒霉,出门就遇到个疯子!”

四轮怪物发出刺耳的吼声跑了,我无助地回望身后,方才离开的那扇大门已经关上,我似乎有些明白,如果我要回鬼城,一定还得先回方才那间屋子,我以前从来不相信怪乱神力,现在我怀疑方才离开的那间屋子和那张床,有可能就是巫师的祭坛!

“嘀嘀……”

我身上突然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吓了我一大跳,上下寻找半晌,才发现那声音是从我衣服一个口袋中发出来,我把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东西,上面有一些按钮和一个窗口,那窗口正一闪一闪地亮着,我想阻止它再叫下去,便尝试着去按上面的按钮,突然,窗口上渐渐现出一个人的脸,冲我大叫:“你他妈到哪里去了?这么久还不接电话?你还想不想­干­?不想­干­早点吱声,我另外找人!”

我吃惊地盯着那个小人的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就有生意,赶紧过来,史密斯大街179号大楼,我在大楼门口等你!”小人继续吼着,我赶紧把它拿开一些,生怕它的唾沫喷到我的脸上。

“还楞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啊!”小人满脸怒火。

“我、我不知道怎么走!”我终于说出一句话。

“你他妈真是白痴啊!”小人更加恼怒,“拦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地址!赶快!”

话音刚落小人就一下子消失了,我呆呆地望着手中那小玩意儿,忍不住翻过来翻过去地找寻,实在想不通这薄薄的玩意儿,那小人能藏到哪里?寻找半晌一无所得,最后我只有无奈放弃,嘴里念叨着小人说的那个地址,决定先去那地方看看。

我顺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往前走,走出十几步,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刚才出来的那座山一样高的房子,这才注意到高耸的房子上,竖立着几个比人还大的字,那些字我从未见过,却本能地认得,并且立刻就用一种奇怪的发音读了出来:“欢迎光临真实幻境,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

我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实在不知该到哪里去拦一辆什么“的士”,正茫然无绪时,迎面走来一位年长的夫人,手中牵着一条小小的卷毛狗,我很奇怪那狗也穿着衣服。见那夫人面目慈善,我鼓起勇气拦住她,结结巴巴地问:“请问,你知道哪里有······的士?”

那夫人茫然地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跟她用着不一样的语言,我立刻换成她的语言又重复了一遍,那夫人脸上先是露出奇怪,然后又变成同情,对我柔声说:“你等在这儿,我帮你拦。”

说完她冲大街上招了招手,一个四轮怪物突然“吱”一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打开那怪物身上一扇门,回头像招呼小孩一样对我招手说:“来,让这位先生送你回去。”

我向怪物肚子里望了望,立刻明白那不是怪物而是一种、一种人造的机器,我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钻入它的肚子,对前面坐着的那位中年男子说出了方才小人告诉我的地址,四轮机器开跑前,那位好心的女士又在前边那位中年男子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我只隐约听到一个词:弱智。

四轮机器发出一种低沉的咆哮飞驰,我有些头晕目眩,两旁的高大房屋飞快倒退,让我看不清外面任何情景,大约过了一顿饭功夫,机器停了下来,前面那个男子出来为我打开了门,耐心地等着我出来后才对我说:“你不用付钱了,方才那位夫人已经替你付过了。”说完飞快地关上门,钻回那机器,我现在已猜到它就叫的士,冒着臭屁像逃一样飞驰而去。

“你他妈怎么才来?”一个粗鲁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冲我在怒吼,他、他居然跟我衣兜中小方盒里的小人长得一模一样!只听他不断地在抱怨,“我等了你足有半个小时!你要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白痴!”

“你、你知道我是谁?”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以前认识我,总算遇到个认识我的人,我也无心计较他的粗鲁,立刻追问。

“你是谁?你他妈是这世界上最大的白痴!”胖子不耐烦地大吼,然后一招手说,“快跟我来,消防局那帮家伙早等不及了!”

我不明所以地跟在胖子身后,进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房子,里面一切都让我觉得新奇,尤其奇怪的是,胖子带我钻进一个极小的金属房间,房间金属门无声地关上后,胖子按了按门旁一个按钮,我突然有一种往下坠的感觉,不一会儿又变成要向上飘,头也晕沉沉地难受,正在奇怪,小房间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边打开,我惊讶地发现,门外的景象只一会儿就完全变了样。

“跟我来!”胖子招手带我出去,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门已经被利器劈开,从门里飘出一股让人恶心欲吐的腐臭,胖子用一块布捂住鼻子,指着门里对我说,“里面那老头死了有半个月了,尸袋早已经准备好,把他装好背出来。要快点,一百多层,够得你背一阵子的。”

“为什么要我背死人?”我十分不解。

“为什么?”胖子怪异地盯着我,“因为你是乌鸦!是火葬场雇佣来处理尸体的临时工!老大,你要不想­干­,好歹把这一票­干­了再说,总不能搁我的挑子让我背吧?”

我无言,在胖子那殷切的眼神注视下,我默默钻进那扇劈开的门,房内的恶臭越加浓烈逼人,我忍住恶心,把那个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装进尸袋,然后仔细地捆扎起来抗在肩上,幸好它不是很重,而我又足够强壮,这活对我来说不吃力。

出得房门我就往方才来的那个小房间走,我相信那是一个有魔力的小房间,可以很快让我回到原先进来的地方。

“喂喂喂!尸体不能走电梯,也不能走楼梯,难道这起码的规矩都忘了。”胖子追着我喊道,“不然要你们乌鸦­干­什么?”

“那走哪儿?”我不明白。

“走消防梯,在这边!”胖子把我领到一扇隐蔽的小门旁,门外有一个窄窄的铁梯,在房子的外面,我向外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下面街道十分遥远,人如蚂蚁般小,我们竟在非常高的半空中!

“你慢慢背下去,我在下面等你!”胖子说着就丢下我赶紧走开,钻进那个金属小房间不见了,我现在总算知道那叫电梯。

扛着尸体慢慢顺着消防梯往下走,地上的景物像虚幻般不真实,途中我歇息了五次,足足用了小半天才把那尸体抗到地面。胖子早已一脸的不耐烦地在下面等着我,见我下来,立刻指挥我把尸体扔到一个四轮机器上,我认得上面的字是“火葬场”。

“好了,总算­干­完了!”望着那写着“火葬场”的四轮机器走远,胖子舒了口气,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纸,数了几张递给我,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你又可以去玩一阵子了,不过我劝你少玩点游戏,你看你现在那鬼样子,神情恍惚一脸煞白,简直就像白痴一样!”

我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只好问胖子:“这是什么?”

胖子睁大眼,盯着我怪叫道:“喂,你没事吧?该不会连钱也不认识了吧?我劝你最好去看看医生!”

钱?我心中“咯噔”一下,浑身一个激灵,我记得的钱都是些金银铜铁铸成的金属币,在咸水镇我见过不少,从来没听说过花纸片也可以当钱用的,除非······我突然想起了东方人的风俗,人死后要烧纸给他,让他在地狱中当钱使,莫非、莫非是冥钱?想到这我浑身冷汗直冒,难道这里就是地狱?难道我已经在鬼城中毒而亡?

“怎么?嫌少?”胖子一脸不屑,又扔了两张给我说,“拿去看医生,你下次最好­精­神点,不然我另外找人!”说完不再理会我,转身钻进街边一辆的士,放着臭屁扬长而去。

我紧紧攥着几张纸钱,心中不禁在胡思乱想,难道我已经死了?可如果这里是地狱,怎么也会有死人?或者叫死鬼?鬼难道也会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奇怪:地狱中也有月亮?

“嗨!哥们!要不要便宜的游戏碟?”一个半大的小孩,哦,不,是小鬼,鬼鬼祟祟地闪到我的身旁,稍稍敞开衣襟,露出里面许多花花绿绿的小圆片,悄声对我说,“有热血第七代,终极版的半条命,最新的传奇,还有你们东方人最喜欢的金古梁温黄奇侠大传,只要十元一张,你要买得多我还可以优惠。”

“有没有吃的?”我认真地问,扛了半天尸体,我早感到肚子十分饥饿,现在只对吃的有兴趣,心中又是一阵奇怪:做鬼也会饿?

小鬼用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然后用奇怪的口吻说:“有!”

“有什么吃的?”我很好奇,不知道做鬼要吃些什么,千万不要是人­肉­啊!

还好,那小鬼没有拿出让我恐惧的断手断脚或血淋淋的­肉­,只对我高高地竖起中指说:“­鸡­芭!”说完转身就跑,转眼消失在拐角那边,我一愣,半晌才明白那小鬼是在恶作剧,没想到地狱中的小鬼也像人一样会恶作剧。

顺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饥饿使我不得不再次请教一个看起来很有教养女士,哦,不对,应该是女鬼,她耐心地指点我说:“街角那边有热狗卖。”

热狗?我猜想是活的狗或者刚杀的狗,不管了,只要不吃人,别说热狗,就是热牛热马我现在也敢吃!

我很容易找到那个小店,门上果然写着“新鲜热狗”几个字,当掌柜递给我“热狗”的时候,我一连证实了三次才犹犹豫豫地接过来,仔细审视着手中这玩意儿,实在看不出它和狗有什么联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一股软软的馨香直冲脑门,这味道依稀有些熟悉,但我不敢肯定以前是否吃过。

“对不起,请大家出示身份证,现在是临时检查!”几个穿着深篮­色­衣服,戴着大沿帽的大汉闯进小店,对所有人礼貌地喊道,大家平静地望望他们,然后都掏出一个小卡片交给那些大汉。

“先生,请你出示你的身份证!”一个大汉来到我面前,不带一丝感情地问我,礼貌中毫无掩饰地透着严厉。见我茫然摇摇头,那大汉脸­色­更加严肃,收起了最后一点礼貌质问:“是没有还是没带?”

“我、我不知道!”我呐呐地说,实在不知道什么是身份证。

“靠墙站好!两腿叉开!双手抱头!我怀疑你是偷渡客,并怀疑你藏有武器或毒品,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大汉突然把我拎起来推到墙边,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照他的话去做。大汉在我身上仔细地搜查半晌,最后从我衣衫的口袋中掏出一张小卡片,大汉仔细审视着卡片,然后望望我又望望卡片,最后用怀疑的语气问:“你叫皮特·李?”

我茫然摇摇头,接着又点头说:“可能、大概、也许、应该、是吧。”

那大汉转头对着肩上一个小黑匣子喊道:“总部,给我查查身份证号码为731150796的华人,看看他有没有前科。”

不一会儿,那匣子发出一种带有“沙沙”杂音的怪异回答:“皮特·李,华裔安梅瑞克国人,电脑软件工程师,现失业,没有前科!”

大汉悻悻地把卡片还给我,并用教训的口吻对我说:“下次遇到临检要合作,不然我可以告你妨碍公务!”

望着几个大汉出门而去,我这才仔细查看手中那卡片,那上面有一张小而­精­致的画,显然画的是我,只是比我见过的模样要年轻些,我轻轻读着上面那个名字――――皮特·李!这就是我在地狱中的名字?

就在第三个热狗完全装入肚子后,我开始想到桑巴临死前的嘱托,想起商队最后几个幸存者的命运,没有我这个向导,他们肯定要迷失在沙漠中,想到这我神情黯然,为他们的命运和自己的无能难过。突然,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今日那个金发小姐说过的话,我只是因为没有钱才从鬼城被带到这儿,如果我有钱,我可以继续――游戏!

我突然冲出小店,发疯一样往那个有祭坛的高楼跑去,刚跑几步我又不得不停住,我完全忘了它在哪个方向!街上的士的尖叫声提醒了我,我学着今日见过的那位夫人那样扬起手,一个的士“吱”地一声停在我面前,我手忙脚乱半天也打不开门,还是前面坐着的那个小伙子帮我打开,我这才钻进了的士的肚子。

“去哪里?”的士在慢慢往前走,那小伙子头也不回地问我。

去哪里?我张张嘴,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那儿叫什么名字。

“先生,你要没想清楚的话,请下车!”小伙子神情冷淡,缓缓停下了的士。我满头冒汗,两手比划着说:“那儿有很大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句话: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欢迎光临真实幻境!”

小伙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也喜欢‘真实幻境’?玩过些什么?我也是它的痴迷者,现在全世界都为‘真实幻境’疯狂,全世界人民都是它的玩家!”

的士在飞驰,我茫然无语,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小伙子顾自说着:“看来你还是个新手,‘真实幻境’最大的特点就是完全真实,有完全的代入感,再加时间错觉和记忆封闭,以及像冬眠那样减缓新陈代谢等等最先进的生物电子技术,能让人在不长的时间内,体验一次完全不同的人生,正像那句最有名的广告语:用有限的生命去体验无限的­精­彩!”

我一脸茫然,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到了!”的士突然停了下来,小伙子笑着对我说,“说不定哪一天我们会在游戏中相遇,真希望我们在游戏中还能相互认识,只可惜这根本不可能。”

我给了他一张纸钱,然后匆忙地下得的士,三步并作两步直闯进那个有祭坛的高楼,立刻有金发碧眼的姑娘迎上我,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那高挑健美的背影,轻盈快捷的步伐,我敢肯定那是沙漠女匪首“一阵风”的背影!等我要追上去时,她已经消失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中。

“先生,请这边来!”还是先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姑娘接待我,我把所有的纸钱都掏出来,有些担心地盯着她问:“这些,够不够让我回去?”

那姑娘望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说:“当然没问题,虽然我们很少收现金。”说完,她吩咐身旁的小伙子:“大卫,带这位先生去游戏间!”

我跟着那个英俊的小伙子,很快就重新躺上了那个小床样的祭坛,他把那个金属帽子一样的东西套在我头上,我眼耳口鼻立刻被完全遮住,看不到一丝光线,接着我感觉到他合上了床的盖子,然后听到他在问我,声音有些缥缈:“先生,准备好了吗?”

我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感到有奇寒无比的感觉侵入身体,自己正在坠入一个虚无缥缈的漩涡,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像跌入了深深的黑暗。

“醒了!他醒了!”

耳边有人在惊喜地呼唤,我感到自己被人扶住头躺高了些,然后嘴被撬开,有清凉的水缓缓流入我的口中,滋润了我­干­涸的喉咙。我慢慢睁开眼睛,明晃晃的阳光令我又不得不重新闭上眼帘,我吃力地问:“我······在哪里?”

“醒了!你终于醒了!差不多昏迷了整整两天!”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我身边唠叨,我欣喜地记得,那是哈里老爹的声音,他还很少这样唠叨过。

“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紧?”这是托尼的声音,他冷静中也透着一丝激动,“我们已走出了鬼城,现在正往东方前进。”

“你可醒了,吓死我了!”这是黛丝丽的声音,十分温柔悦耳,“我们还要靠你带我们走出这沙漠,你答应过我爷爷的!”

我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立刻想起了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咸水镇,桑巴老爷,死亡之海,鬼城,黛丝丽,保护神。我再次睁开眼,一一辨认着围着我的几个人,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一样,只是更显疲惫和满面风尘。第一次注意到黛丝丽没有蒙面纱的脸,我发觉她竟十分的艳丽逼人!注意到哈里老爹还在用疑惑的目光担忧地望着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地狱的经历、或者只是幻觉,说出来,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暂时不说,我怕让大家更加相信怪乱神力,在众人心中造成更大的恐慌和听天由命的惰­性­。

“现在我们在哪里?”我躲开哈里老爹询问的目光挣扎着站起来,除了感到有些虚弱,没有更多的不适。

“现在我们离鬼城有一天半的路程。”托尼冷静地说,他已经把我当成了可以信赖的伙伴和可以依靠的主心骨。我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看太阳的方向,犹豫着说:“靠太阳不能­精­确定位,等夜里星星出现后,我再根据我们的行程画出我们前进的路线,希望没有偏离预定线路太远。”

我们骑上骆驼继续前进,一小队人就这样孤独地行进在茫然无边的沙漠中。夜­色­来临后,我根据星座方位的细微变化,知道我们稍稍偏离了正东方,我边在沙地上画出我们行进的路线,边安慰大家:“明天我们可以把偏差纠正过来。”

大家默默看着我画出的线路,从折道走新线路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天了,我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一千多里,鬼城就在我们身后大约两百里,表示我们前进方向的箭头停在我们现在的位置,而前方,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未知沙漠,没有人知道前面还有什么,我们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死亡之海?

我们把骆驼围在四周,大家卷曲在骆驼的包围中休息,骆驼温暖的绒毛可以为我们抵御夜晚的寒冷,当然我们也不忘在地上埋下一个瓦罐,大家轮流值夜监听,“一阵风”虽然仅剩两名手下,但所有人都清楚,她仍然不会放过我们。

我与哈里老爹和巴斯挤在一起,一睁眼就能看到对面瑟瑟地缩在托尼和弗莱特之间的黛丝丽,望着有些神秘的她,我不禁又想起桑巴临死前那句话:你是保护神!我很想知道什么是保护神,难道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她?更让我不解的是,我在梦中曾不止一次听到过“保护神”这个词!这些疑问我都想问黛丝丽,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希望她能给我解答,至于这两天的幻觉,我不知道我要是说出来,会不会有人相信?

天刚亮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地感觉靠着的骆驼突然­骚­动起来,等我完全清醒过来时,只见负责值夜的尼奥歪着脑袋睡得正酣,而骆驼的­骚­动越加激烈,也惊起了对面托尼和弗莱特,我们立刻拿起武器站起身,正好看到三个黑衣人从驼群外杀进来,幸好围起来的骆驼阻止了他们的步伐,不然我们在睡梦中就可能被杀掉。

从一匹灰白­色­健马鞍上骑士矫健的身姿,我认得她是匪首“一阵风”,只看她那匹没有一根杂­色­的坐骑现在肮脏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一路下来,她并不比我们好受。

我和托尼带着所有男人迎出去,三个匪徒立刻纵马退开几步,然后向我们直冲过来,我们已没有马匹,只得张惶逃开,虽然我们人多势众,但托尼伤未痊愈,而我的体力尚未恢复,哈里老爹和老苦瓜几乎没有战斗力,剩下的除了弗莱特稍懂刀法,尼奥和巴斯都只靠着蛮力在拚斗,“一阵风”三人竟把我们逼得手忙脚乱。

“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要散开!”我招呼着所有人,我知道如果我们四散逃开,立刻会被“一阵风”各个击破,聚在一起至少可以对匪徒们产生一点威胁。

三个匪徒退开了十几步,见我们集中起来躲在骆驼身后,他们也不禁犹豫起来,如果放马冲锋,他们虽然有优势,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踌躇再三,“一阵风”对一个匪徒小声吩咐了几句,那匪徒点点头,突然纵马走前几步,扬着脖子冲我们高喊:“把那个女的交给我们,我们放过你们所有人,不然你们迟早要被我们困死在这死亡之海!”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弗莱特已在大吼:“休想!除非杀光我们!”

几个匪徒小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缓缓向我们逼来,我一见他们控马的架势就猜到他们歹毒的意图,他们是要杀我们的骆驼!这对沙漠中的匪徒来说也是最卑劣歹毒的可耻行为,比残杀手无寸铁的­妇­孺还让人鄙视和不齿,但却是对付我们的最好办法。偷袭的时候他们已经杀掉了我们两匹骆驼,最后剩下这十几只骆驼是我们的命根子,如果骆驼死在他们手里,不用他们动手,我们迟早要在这沙漠中渴死!

我还来不及警告大家,匪徒们就从不同的方向逼近我们的驼群,却不向我们直接进攻,只靠着马匹的速度在驼群外一掠而走,立刻有骆驼受伤摔倒,第一波进攻我们就有三匹骆驼倒下,我们却无能为力,更糟糕的是,骆驼受到惊吓开始四处逃散,更容易被匪徒分头截杀!

“保护骆驼!大家尽力保护骆驼!”我嘶吼着提刀冲上去,现在保护骆驼比保护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托尼拉住一匹骆驼飞身而上,想把骆驼当坐骑和匪徒拼杀,只可惜骆驼不是战马,根本不听指挥,再加速度远不及战马,被“一阵风”追上从后一刀劈中后腿,手忙脚乱的托尼根本无法抵挡,立刻从驼背上摔了下来,“一阵风”当即纵马踏向托尼,托尼狼狈地在地上左闪右躲,却始终躲不开“一阵风”的威胁。我见状也顾不得别人,立刻飞奔过去,挥刀就砍向“一阵风”的马蹄,她猛一提缰,坐骑轻盈地跃起三尺,几乎从我头上一跃而过,直奔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看,脸­色­立时大变,大家都忙着保护骆驼,却把黛丝丽一个人丢在了一旁,而“一阵风”正是向她飞驰而去,手中的弯刀挽着刀花,杀意凛然!

我呆呆地站在当地,完全无能为力。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吼,彪悍的巴斯竟舍身拦在奔马前面,奋不顾身地扑向迎面而来奔马,人马相撞,巴斯一声惨叫,像个玩具娃娃一样倒飞出十几丈,平平地摔在沙中,溅起漫天沙尘,那匹战马被这一撞,身子也失去平衡向一侧摔倒,就在它倒地那一瞬,“一阵风”手中弯刀蓦地脱手而出,­射­向不远处目瞪口呆的黛丝丽!

刀如闪电飞­射­而去,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除了弗莱特,只见飞奔而去的弗莱特尽力一跃,飞身拦在黛丝丽身前,总算在最后一瞬赶上了这一刀,被这一刀钉在胸口,平平摔倒在地。

我一声大吼,冲向正从马腹下挣扎着出来的“一阵风”,手中的刀发疯一样向她劈去,我毫无章法的刀似乎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威胁,第三刀就被她刁住手腕在膝盖上一磕,我的刀立刻甩落在地,不过我脚下一个小绊子,也把她绊倒在地,我跟着和身压上去,发誓要将她生擒活捉!

她扣着我的手腕使劲反拧,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拧断,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浑身冷汗淋漓,但我决心拼着牺牲一只手也要把她生擒!拼命死死压着她决不放松,她连着变了几种反压的手段都被我一一化解,我盯着她近在咫尺,野­性­十足的眼睛怒吼:“你别想逃!你逃不了!”

她也在盯着我,大海一样碧蓝的眼睛渐渐柔和起来,因方才的挣扎,面巾已松落开,露出半张轮廓分明堪称俊美的面庞,此刻这张脸上竟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后她突然放开我的手说:“我不逃,只是你不觉得这样紧紧贴在一位淑女身上是十分无礼的举动吗?”

我一呆,这才体味到身下那凸凹有致的感觉,死死缠着她的腿不禁松开了些,她的腿一获自由,突然一下頂在我的命根上,一股巨痛顿如灵犀灌顶,我不禁一声惨叫,被她摔在了一旁。我捂住下­体­卷曲如虾米,痛苦地呻吟着,眼睁睁看着她翻身而起,狠狠一脚踢向我胸腹,我本能地抱住胸膛,总算牺牲手臂保住了胸腹要害!

尼奥咆哮着向她扑来,哈里老爹也举着把刀向她冲来,而另一边托尼也正向这儿飞奔,她这才无奈放弃对我的攻击,转身迎向冲在最前面的哈里老爹,我清楚地看见她一掌抢在哈里老爹刀落下前砍中他的咽喉,哈里老爹顿时栽倒黄沙,像头无力栽倒的老骆驼。就在托尼和尼奥围上去时,一个匪徒已纵马飞速来接应,只见他弯腰向“一阵风”伸出一只手,她立刻准确地拉住,借着战马飞驰的冲力,如蝴蝶般翩然落在那匪徒身后,两人一骑呼啸而去,远远地传来她的高呼:“交出那女人,不然你们全都得死!”

扶着奄奄一息的弗莱特,见那把弯刀几乎把他的胸膛完全刺穿,我便知道谁也救不了他,虽然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但他飞身挡刀那一瞬的英勇身姿,也永远烙在了我的脑海中。紧紧攥着我的手,他在艰难地说着什么,我伏在他的嘴边,依稀可以听到他在说:“送黛丝丽去东方,答应我!”

见我黯然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眼神渐渐涣散,手也缓缓松开,平静而去。

三具尸体渐渐被黄沙淹没,那是弗莱特、哈里老爹和一个不知名的匪徒,我望着被撞成重伤的巴斯和四周惨死的十几匹骆驼,以及“一阵风”那匹折断了腿、曾经神俊无比,如今却在声声哀嘶的坐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直直都走到黛丝丽面前,恨恨问道:“所有人都在为你而死,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黛丝丽脸­色­发白,却十分镇定,毫无畏惧地迎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你无权知道,任何人都无权知道。”

“无权知道?”我面露嘲笑,指指奄奄一息的巴斯,又指指掩埋弗莱特的沙堆质问,“所有这些人,桑巴,弗莱特,无数武士、伙计和苦力,甚至包括‘一阵风’那些匪徒,都是在为你拼命,都在为你而死,你却对我们说我们无权知道?无权知道我们拼命的原因?”

黛丝丽垂下眼帘,眼中隐约有丝恻然,但嘴­唇­却紧紧抿住,显然不打算回答我任何问题。托尼见状,突然柔声对我说,“好了,白痴,你别逼黛丝丽。我和我的飞鹰武士是撒尼族最勇敢的武士,我的族人接受了桑巴老爷无私的馈赠,所以我们答应一路护送他们去丝绸之国,保护他们是我们的责任,至于遇到目前的困境是我的无能,就算飞鹰武士仅剩我一人,我也会拼尽全力把黛丝丽送去东方,不问任何情由。”

“你是武士,而我却不是,我们都不是!”我指着幸存的苦力们,“我们并没有把命卖给桑巴老爷,‘一阵风’虽然只剩两人,但他们只靠马匹根本追踪不到这里,他们在沙漠深处一定还有骆驼,她至少会留下两人看守那些骆驼,所以他们至少还有四个人,而我们又逃不过猎犬的追踪,只要‘一阵风’倾其所有力量放手一击,我们就没有任何侥幸,以她方才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击杀黛丝丽的决心,相信她很快就会这样做!”

说到这我顿了顿,盯着黛丝丽决然道:“既然咱们已毫无办法,你又不给我们一个卖命的理由,我不想再糊里糊涂地送命,所以,我打算和你分手,大家按人头把剩下的几只骆驼分了各自逃命!”

几个苦力犹犹豫豫地望望我又望望黛丝丽,都没有吭声,托尼则紧盯着我冷冷地说:“所有骆驼、粮食和清水都是桑巴老爷的财产,现在都属于黛丝丽,任何人也没有权利瓜分。”

“哈!”我一声嘲笑,“这一路上就不说了,就说方才,要不是我们几个苦力拼死保护,别说这几只骆驼,就连黛丝丽小姐都已经­性­命不保,还来什么财产?我们有权分得我们该得的报酬。再说在生存机会面前,任何人都一律平等,没有贫富贵贱之分,谁愿意跟我一路就请站过来!”

几乎没有犹豫,尼奥就扶着巴斯站了过来,然后是老苦瓜,我对托尼和黛丝丽道:“我们是四个人,你们是两个,考虑到你是女人,我们只要最后四匹骆驼中的两匹和一半的食物清水。”

“谁也不能动骆驼!”托尼说着拔出了弯刀,眼里杀气腾腾,我却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便镇定地说:“好,要动手我们也奉陪!”

“等等,我告诉你原因!”黛丝丽突然阻止了剑拔弩张的我和托尼,我刚暗松口气,她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因为你是保护神!”

“去他妈的保护神!”我勃然而怒,“我不知道什么是保护神,我也不相信自己是保护神或者其它任何神灵,告诉我这一切真正的原因,不然大家分了骆驼各自逃命!”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地望着黛丝丽,显然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原因,我和黛丝丽更是无声地对视着,都在从对方眼中窥探其决心,我突然发觉黛丝丽的眼神竟异常恬淡坚毅,远远超越常人,虽然她最后退缩让步,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屈服于我的威胁,而是她对我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好吧,我告诉你原因。”她终于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我浑身一松,­精­神上竟有一种大战后的疲惫和解脱,我知道再坚持下去的话输的一定是我,就算我能忍心丢下一个弱女子不管不顾,能违背自己对两个辞世者临终的承诺,我也无法接受被“一阵风”击败的颓丧,“一阵风”的坚毅多智和不屈不挠已激起了我的斗志,早就下定决心要与她周旋到底!逼迫黛丝丽说出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不想糊里糊涂地为人卖命。

“只是,就算我说出原因,只怕你们也未必会相信,就算勉强相信,也未必理解得了。”黛丝丽说着环视所有幸存者一眼,然后在一副马鞍上慢慢坐了下来。她那居高临下的神情和语气让我十分不快,但我没有表露出来,只平静地坐下,心中暗道:老子连地狱都去过,还有什么怪异事理解不了?

第四章、天道之秘

黛丝丽款款地捋捋鬓发,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静静地没有说话。所有人也都没有催促,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迷离的眼神中挪开,似乎预感到她要说的,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你是东方人,该听说过道家伟大的先哲李耳吧,还有梦见蝴蝶的庄周?”黛丝丽说着把目光转向我,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在问我,我茫然地摇摇头说:“没听说过,他们跟我好像不熟。”

黛丝丽再次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通俗易懂地向我们解释,沉默半晌,她终于道:“我是埃国太阳教圣女,而我爷爷则是太阳教大祭司,弗莱特是他的弟子,埃国是西方最伟大的文明国度,我们受圣教的重托,肩负神秘的使命,去往同样是古老文明发源地的丝绸之国,去解开困扰我们以及所有先贤和哲人的世界之迷。”

对黛丝丽和桑巴身份我没有感到太意外,如果他们仅仅是普通商人的话,反而会出乎我的预料,我平静地问:“你们不远万里,就仅仅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这个目标并不虚无缥缈!”黛丝丽嗔怪地盯了我一眼,接着说,“很久以来,我教的先贤们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世界各地的宗教都有关于神的传说,并且这种传说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教派,都有关于创世、大灾难、天界等传说,尤其让人惊诧的是,在东方古老的丝绸之国,关于神的记载和传说竟和处于数万里极西之远的我国有极大的相通,虽然这些经过商人和冒险家们带来的神话与传说,都已经面目模糊,但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它们之间那惊人的相似。还有,越是古老的典籍,关于神灵的记载就越丰富越完整越相似,无论东西方都是如此。”

出于礼貌,我没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却还是忍不住说:“一切关于神怪的传说都仅仅是传说而已,我还没想到有人会真把它当回事。”

黛丝丽轻叹口气,淡淡道:“你若处在我们的国度,肯定不会有如此武断的结论,我国有许多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伟大工程和自然现象,比如大金字塔和司芬克斯,金字塔是远古法老们的陵墓,用你们东方人的量度单位来说,就是用重达五万斤以上的石块垒成,高有上百丈,如此浩瀚的工程,就是在技术更发达和劳动力更丰富的今天,我们的国王也还是无法实现,还有狮身人面的司芬克斯,设计­精­巧绝伦,尤其用几万斤重的胡子支撑它硕大的头颅的设计,不仅给它以威猛和美感,更使它在沙漠千年风沙的侵蚀下,到今天仍然安然无恙,所有这些都不能用技术来解释,它们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神迹!”

“神迹?”我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人总是把自己无法解释的现象归为神迹。”

黛丝丽没有理会我的嘲讽,只眼望天边款款道:“我们坚信在远古的大地上,曾经活跃着不少神灵,在世界上留下了他们活动过的痕迹,人类各种宗教和神话传说,便是根据他们的事迹而来,所以东西方的神话传说才会有如此惊人的相似。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在我们的世界消失,所以今天的我们,再也没遇到过真正的神灵。”

我再次露出嘲笑:“这仅仅是你们想当然的揣测,就算曾经有神灵,可和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黛丝丽用理解的目光望着我,淡淡问:“你肯定有过做梦的经历,在梦中有时会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在那里你是不是发觉一切都如此怪诞而不可思议?”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我曾经的怪梦和地狱的经历,脸上不禁露出被人窥探到隐秘的红晕,不等我开口,黛丝丽又说:“相信所有人都有过做这种梦的经历,但只有我们太阳教一个先哲对这种现象发出感慨:不知道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梦到现在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和东方另一位梦到自己是蝴蝶的伟大哲人的说法何其相似?难道你不觉得你们那位哲人庄子,他在向后人暗示什么吗?而他又是另一位道教先哲李耳的信徒,这个教派相信这世上有仙界,凡人可以通过修炼成为神灵,和我教的教义竟相差无几,这个教派关于凡人经过修炼,最终得道成仙的传说很多,比如道教八仙。这些传说都和我教典籍上记载的远古那些神灵的诞生离奇地相似,如果要说是巧合,远隔数万里的两个无论民族、风俗、语言、历史均完全不同的古老帝国,在神话传说上竟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你不觉得这十分奇怪吗?”

我茫然,其实我对两国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或者曾经知道,现在却不记得了,但从黛丝丽的眼神,我相信这种巧合确实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

“其实东方早已有人对这种巧合感到莫大的兴趣,”黛丝丽说着,眼里露出莫名崇拜,“就在数百年前,丝绸之国一个伟大的僧侣在帝王的支持下,穷十四年之功,孤身到西方寻访所有关于神灵的典籍,以带回丝绸之国和原有的远古记载进行对比研究,希望能勘破其中的奥秘,这就是东方伟大的圣僧取经的典故。只可惜他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把另一个古老帝国当成了西方最悠久的文明而止步,带回了他们的佛经,就是这样,他也为佛经中关于生命的轮回、天界地狱等描述,与本土道教关于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之相似感到惊讶,他却不知道我们对多年后通过商人和冒险家辗转传到我国,和我们关于生命流转的阐述相似的道教和佛教理论更加震惊,这促使我们下定决心,效法丝绸之国的圣僧取经,用我们保存的所有远古典籍去交换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经典,希望能综合利用各取所长,勘破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用东方道家的说法,就是去找寻天道之秘!”

我怀疑地看看她全身上下,疑惑地问:“这些典籍想来不是一本两本,但我却看不出你能藏在哪里?”

黛丝丽笑了笑,指指自己脑袋:“这些典籍珍贵无比,我们不可能带着它到处跑,太阳教也决不会允许宝贵的典籍离开国土一步,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被选为圣女,除了学习东方文化,就是在爷爷的指导下背诵这些典籍和经文,只要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把它写出来,向丝绸之国交换他们拥有的佛、道神秘典籍,当然也是靠记忆把它们背诵下来带回故国,以我刻苦训练出的超常记忆力,完全能完成这个使命!”

“可是,”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你们的使命虽然虚无缥缈荒诞不经,却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啊,我想不通为何‘一阵风’要如此不顾一切地阻止你们?”

“这更加证实了我教先哲们的猜想,”黛丝丽微微一笑,“我教的先贤们认为,凡人和神灵原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或者说神灵就是由凡人修炼而成,但不知什么原因,神灵们离开了我们,回到了神界或天堂,却零星地留下了一些如何修炼成神的秘典,这些秘典散落人间,成为不同教派的不传之秘,无论东西方,都还有人遵循这些秘典在刻苦地修炼,想战胜死亡成为神灵。东方道家有修炼成仙之说,古天竺相信人通过修炼,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教也有勘破生死流转与日月同辉的记载,但成功的例子实在少得可怜,以至于难以证实。如果我们融合东西方各自掌握的修炼术,或许可以把成功率大为提高,也许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或者是不愿凡人勘破这世界奥秘,总之神灵或者只是邪恶的神灵要用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阻止东西方最神秘文化的融合,阻止人类勘破这天道之秘,而‘一阵风’便是执行这个使命的工具,受邪恶神灵指使的工具。”

我疑惑地摇摇头,始终无法把世界和神灵联系起来,但黛丝丽关于梦的说法打动了我,我想和我一样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在少数,难道真有另一个神的世界?我转头望向尼奥他们,只见他们脸上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盲目的相信,我只好问黛丝丽另一个问题:“保护神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肯定我就是什么保护神,而不是别人?”

黛丝丽笑道:“其实就在我们决定进行这次伟大的冒险之前,已经做了多年的准备,我们已经通过商人和冒险家向丝绸之国的君主辗转表达了我们的意愿,也得到了他的回信和首肯,并慷慨地派出一位非常出­色­的将军不远万里,越过凶险的死亡之海来迎接保护我们,那位将军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苦力,”我疑惑地挠挠头,“既不是将军又不是什么神。”

“你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苦力吗?”黛丝丽问道,“你见过如此深谙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苦力吗?你见过熟悉天文地理、行军布阵的苦力吗?尤其你还是商队中不多的东方人之一,虽然我们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使你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但从你第一次挫败‘一阵风’后,爷爷就肯定,你是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系上,丝绸之国派出的保护神!”

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我也不得不承认黛丝丽分析得很有道理,难道我真是她的保护神?是丝绸之国的将军?我无助地抱住头,想从记忆中找出关于我使命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但混沌一片的记忆使我不得不放弃,在找到新的线索以前,我不得不接受她的推测。

“好吧,我暂时找不到反驳你的证据,”我有些无奈,然后把目光转向尼奥、巴斯和老苦瓜说,“就算我是保护神,你们却不是,你们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必跟‘一阵风’死拼下去。”

尼奥三人对望一眼,然后把坚定的目光投向我和黛丝丽,显然黛丝丽方才的话打动了他们,使他们觉得保护黛丝丽就是投身于揭开天道之秘的壮举中。所有男人,无论高贵还是卑贱,无论武士还是苦力,都会在条件具备的时候,产生一种拯救世界的英雄情结。

“如果大家都不愿独自逃命,那么我们就和‘一阵风’斗下去,”我环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并且随时做好为保护黛丝丽而牺牲的准备!”

“我们听你的!”尼奥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望向托尼,托尼也微微点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我望向黛丝丽,黛丝丽对我嫣然一笑,款款道:“从现在起,我也听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们带出眼前的困境,安全地把我护送到遥远的丝绸之国的京城!”

我长叹口气,其实自己是不是保护神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出死亡之海,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一阵风”挫败。我心中揣测着“一阵风”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一想到她有猎狗,我就很难想出躲过她追踪的办法。

一个不得已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我拿起木棍,在沙地上边画边解释:“老苦瓜带着黛丝丽和巴斯分乘三匹骆驼,先折向南走一天,然后再一路望正东前进,给我和托尼、尼奥留下一匹骆驼,我们就在这儿埋伏,骆驼可以藏到那边的沙丘后面,我们则把自己埋入沙中,只要‘一阵风’追着我们的足迹而来,我们一定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就算他们的狗先发现我们的气味,也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只当是猎狗发现了遗弃物,这个计划十分冒险,如果失败,我和托尼、尼奥就肯定回不来。”

我平静地望着托尼和尼奥,他们也平静地望着我,相信所有人对这个计划的风险完全了然于胸,以我们三人要偷袭四个以上骑马的匪徒,成功的机会并不大,就算侥幸成功,三人靠着一匹骆驼,如果三五天内追不上黛丝丽,我们多半也走不出这死亡之海,要是黛丝丽行进方向偏离了预订的方向,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们。这个计划唯一可行的就是,我们可以击杀“一阵风”的猎狗,让黛丝丽彻底甩掉“一阵风”的追踪。这个计划可以说是牺牲我们三人为黛丝丽赢得逃生机会,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同意。

“不行,这太冒险了!”黛丝丽最先反对,“如果我们分开,就算你们侥幸成功,在茫茫大沙漠,你们找到我们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如果仅仅靠着一匹骆驼,你们肯定走不出这死亡之海!”

我举起双手说:“谁有更好的办法,我肯定依从,不然,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托尼镇定地对我说:“我同意!”

“我也同意!”尼奥把玩着手里的刀,从他冷静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其出决心,我立刻一跃而起,对所有人道:“现在每一刹那对我们来说都异常宝贵,我们没有时间再仔细斟酌权衡,咱们立刻照方才的计划分头行事!”

众人不再说什么,开始分派最后的资源,虽然我们留下了一半的食物和清水,但只有一匹骆驼,我想我们也没有可能带走太多。

黄昏,沙子开始不那么炽热,那匹孤零零的骆驼已藏在远处那座沙丘后,我和托尼、尼奥三人把自己浅浅地埋在沙中,正好在我们走过的路中间,只露出脑袋,可以从头上盖着的一块破布的缝隙看出去,这块破布是我们故意丢弃的废弃物,为了不引起“一阵风”的疑心,我们在这一段丢弃了不少废弃物,就算“一阵风”聪明到能猜出我会在沙中埋伏,她也不知道这埋伏会出现在沿途什么地方,而她又不可能减缓速度谨慎而行,所以就算她知道有陷阱,也只有一路闯进来!

天­色­越来越晚,沙子也越来越凉,我正在回想着黛丝丽惊人使命,身旁的托尼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我轻轻把耳朵贴上沙子,立刻就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震动,“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要顷力作最后一击了!

从沙子上传来的震动我知道,“一阵风”已经近在百丈内,远远地还有狗吠声传来,我不禁握紧刀柄,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夜幕下几匹战马缓缓而行,战马后果然还跟着几匹骆驼,除了一匹牵着狗的骑手远远在队伍前方领路外,剩下的几匹战马都坠在后面呈雁阵散开,一见那阵势我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一阵风”,她现在不仅有五人五骑,比我估计的多一个,在全力追踪中也不忘防备埋伏,只让一人一骑带着狗超前数丈打头领路,其余人马都远远散在后方,就算遇到埋伏,最多牺牲打头那人,后面的骑手立刻可以纵马反击。我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绝境,但我已无从选择!还好,至少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猎犬,这想法总算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

狗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狂躁,我知道这畜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牵狗的骑手也谨慎起来,拼命想拉住猎狗减缓步伐,我们已能看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我正要一跃而出,身旁的尼奥突然按住我的手悄声说:“我杀狗!你埋伏!”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尼奥已一跃而起,举刀向几丈外的猎狗冲去,一连两刀都被那畜生躲开,尼奥完全不顾近在眼前的骑手,突然扔下刀抓住拴狗的绳索使劲把它往怀里拖,就在猎狗一口咬中尼奥胳膊时,尼奥也奋力拧断了他的脖子,几乎同时,那个骑手的刀也捅进了尼奥的后背。

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不顾一切以自己一条­性­命去换一只狗,后面那些骑手都怔了好一会儿才放马向这边冲来,尼奥虽然身中数刀,仍然挣扎着向我们这边狂奔,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是要把对方引进我和托尼埋伏的地点,我异常冷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在估计着匪徒们的距离,并暗暗祈求尼奥再坚持一会儿!

尼奥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浑身浴血的他重重地摔倒在我的面前,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舔舔嘴角有些腥咸的鲜血,望着追上来的骑手,我知道该我动手了!

我一跃而起,在完全跃出沙坑前我的刀已先后捅进两匹战马的肚子,我不奢望能一举歼灭所有匪徒,但至少要杀掉他们的马,使他们不能再快速追击黛丝丽。两匹拖着肠子的马惨叫着逃开,把马背上两个匪徒摔了下来,托尼的刀果然够快,几乎没有多浪费体力便连斩二人,剩下的几个匪徒慌忙勒马逃开,退到我们攻击范围之外。

我和托尼背靠着背,戒备地盯着十几丈外的三名骑手,现在是三比二,我们并不落下风,不过没有战马,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付剩下的匪徒。

三名骑手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后,一名骑手突然探指入口吹响了口哨,从她的动作我认出她就是“一阵风”,两名匪徒在她的招呼下,牵起不远处的几只骆驼缓缓向西方退去。“一阵风”显然不想和我们硬拚,又或者是在失去猎狗后,我们已经是她找到黛丝丽的最后线索,在沙漠中她也不需要专门对付我们,只需把我们交给老天就可以了。

朝阳刚升起的时候,我和托尼埋葬了尼奥,牵起孤零零的那匹骆驼,把几个羊皮袋负在身上,里面是珍贵的清水,骆驼已经疲惫不堪,驮不起太多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自己背起足够的清水。一夜的休息让我们感到­精­力充沛,迎着初升的太阳继续向东方前进,身后不远处就是“一阵风”和她的驼队,她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就是要跟着我们去找黛丝丽,或者等着沙漠把我们拖垮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我们,虽然知道她的意图,我们却也无能为力,没有马匹,我们连跟她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只希望在我们体力耗尽前能走出这片大沙漠。

一天下来,我和托尼都筋疲力尽,比起那些骑在牲口上的匪徒,我们不仅要在烈日下徒步而行,还要背负重物,体力消耗可想而知,为了留下点自保的体力,我们一天下来没走多少路程,而休息的时候更不敢大意,两人只能轮换着歇息,知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拖垮,却也无法可想。

“我们­干­脆不走了!”已经是和黛丝丽分开的第五天,体力过量消耗再加烈日的烘烤,我只觉头昏昏沉沉,只想永远躺下,一睡不起,我相信托尼比我好不了多少,这个时候需要相互鼓励,不然大家都坚持不下去。

“再坚持几天,听桑巴说过,顺利的话一个半月也该横穿死亡之海了,”托尼鼓励我的同时也在鼓励着自己,“咱们从咸水镇出发也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了,就算中途走了些弯路,想来现在我们已经在这片沙漠的边沿,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信心,只觉牵着的缰绳一沉,几乎把我拉倒,回头一看,我们唯一的骆驼已经栽倒在地,一个多月的跋涉再加没有充足的食料,它也终于倒下了。望着它早已完全瘪下去的驼峰和微微抽搐的后腿,我知道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托尼对我们最后的伙伴只静默了片刻,便毅然拔出匕首割开它脖子上的血管,然后俯下身对着割开的血管吮吸起来,片刻后他满足地抬起头,抹抹嘴边的血污,招呼我也像他那样饱餐鲜血,一个多月的­干­馍加咸菜的日子,使鲜血于我有莫大的吸引,我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去,几乎­干­裂的舌头一尝到腥咸的鲜血,便如尝到琼浆玉液般甘美,随着那温热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咽下肚,我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一点点地恢复。

我和托尼交换着吸食了两次鲜血,这才背起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清水再次上路,走出数步我们都忍不住回头,最后看看倒毙的骆驼,我心情非常平静,在清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我们还不能走出沙漠的话,我们也将像这匹骆驼一样,成为死亡之海吞噬的两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远方,像秃鹫一样紧缀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倒下的“一阵风”和她的手下,我们反而没兴趣多看一眼。

我们机械地向前走着,就在我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成不变的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绿­色­,我和托尼确信那不是幻觉而是可爱的骆驼刺时,不禁喜极而泣,这里的天空也不再是清澄得让人恐怖的一片湛蓝,而是有云彩阻住了太多的阳光,我们第一次觉得天空中的乌云原来也这么可爱!

没等到我们兴奋时间超过盏茶功夫,“一阵风”三人已纵马向我们逼来,显然她不想给我们任何逃命的机会,我和托尼面面相觑,我们经过十几天的负重急行,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精­力充沛的匪徒们的对手,何况他们还有可以疾驰冲锋的战马。

三人三骑缓缓围上来,却并不急于进攻,显然“一阵风”并不想被我们的困兽之斗所伤,望着三人熟练地舞动着那种草原牧民套马的绳套,我就知道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在­精­力充沛的情况下,这样的绳套对我们根本没有威胁,但现在,我们已不敢肯定能否躲过被匪徒们像套牲口那样拖倒的命运。

“一阵风”率先发难,绳套准确地向我抛来,就在我倒地躲开时,第二个匪徒的绳套又向我套来,显然匪徒们是要集中力量先制伏我再说,我狼狈地左躲右闪,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动作越加缓慢,而托尼根本帮不上我,就在我一刀斩断套住脖子的绳索时,却被“一阵风”准确地套中了拿刀的手腕,跟着她纵马疾驰,立刻把我拖倒在地,我口鼻中立时呛满黄沙,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托尼比我多坚持了一会儿后也被拖翻在地,我们被两匹战马齐头并进地拖拽着在黄沙上疾驰,粗糙的沙砾磨砺着我­祼­露的肌肤,在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手中的刀也早扔到不知什么地方,此时我完全放弃了无谓的反抗,只在心中暗自发狠:将来我要有机会报仇的话,一定把“一阵风”脱个­精­光,用最快的马拖拽着在沙漠中疾驰三百里!

疾驰的战马毫无征兆突然停了下来,几乎昏厥的我隐约听到“一阵风”恐惧的惊呼,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有些隐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过雷声了,我想这可能是我的幻觉,挣扎着抬起头,我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有金蛇般的闪电掠过苍穹,滚滚雷声迎面扑来,只见前方天幕下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漩涡,像漏斗一样慢慢伸向地面,当它最后到达地面时,只见地上黄沙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龙般腾空而起,旋转着直飞向天幕深处,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而沙柱也越来越大,并向我们这边缓缓逼过来。

“龙卷风!是龙卷风!快走!”

我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壮观的一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上的痛苦,“一阵风”已调转马头向相反方向狂奔,此时我才感到,沙柱虽然离我还有段距离,但巨大的吸力已经把我向它拉过去,就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吸引任何接近它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骆驼。

沙柱越来越大,逼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吃惊地看到几只失群的骆驼被它吸了进去,然后在沙柱中打着旋不断翻滚,身不由己地慢慢升高,最后直达天幕,在高空飘浮不下,这情形真是既怪异有趣又令人感到恐怖!

虽然“一阵风”拉着我在狂奔,可那漩涡还是越来越近,它的吸力也越来越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渐渐飘了起来,渐渐被那沙的漩涡追上,前方“一阵风”的战马正拼命奋蹄,可也只能原地踏步,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退却,它像在和看不见神灵拔河,而我就是它们角力的工具,虽然两股巨大的力量拉得我浑身剧痛,像要被生生撕裂,我还是祈祷“一阵风”千万不要松手,我可不想像那些骆驼一样在高空飞翔!

四野的黄沙弥漫天地,使我仅能看出十几丈远,马与风的角力还在继续,我的身子越升越高,最后几乎是头下脚上倒悬半空,有一股大力死死把我拖向天幕,唯一阻止我飞向天空的就是套住我手腕的绳子和紧拉着绳子不放的“一阵风”!我曾经幻想过像小鸟那样飞翔,却决没有想到自己真有机会飞起来,只是现在这情形我不像只飞翔的小鸟,只像个悬在半空收不下来的风筝。

我双脚已渐渐接触到龙卷风那快速旋转着的气流,两眼也渐渐被风沙迷蒙,我想我是逃不脱飞翔的命运了,人的一生中能这样飞一回的机会大概也不多,我不知道是该诅咒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毕竟它把我从“一阵风”手里救了下来,没让我在一个女人手里被折磨而死,却又要我以这种超乎常人想像的方式壮烈一回。

“一阵风”似乎明白以马力无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她终于放弃了死拼,开始纵马顺着漩涡旋转的方向疾驰,虽然坐骑的速度远不如风速,但她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却还是渐渐地,一点点地离开了旋涡,战马转的圈也越来越大,把我也渐渐地拉离了漩涡,虽然一时还无法拉着我完全挣脱,却还是给了我一丝希望。

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游荡着,“一阵风”也就纵马绕着它疾驰,战马不能完全把我拉离漩涡,漩涡却也不能把我完全吸进去,我知道这是一次与老天爷耐力的较量,如果战马的耐力输给了龙卷风,很可能它和“一阵风”最终都将陪我在高空翱翔。

风速终于开始缓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战马的速度下降得更明显,只一会儿,它已经围着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疾驰了上百圈,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它的嘴里不断有白沫涌出。

“一阵风”还在拼命抽打坐骑,但战马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马失前蹄,在战马失蹄那一瞬,“一阵风”死死抱住了马的脖子。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上挣了挣,但风力已无法吸起我加“一阵风”和战马的重量,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感到,飞翔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风力渐渐弱下去,沙尘柱也缓缓地离开了我们,当我最后重重地摔落黄沙时,竟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嗓子却已沙哑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捂着­干­涩的喉咙无声大笑!数丈之外,“一阵风”比我好不了多少,筋疲力尽的她紧紧抱着倒地不起的坐骑,绳子死死缠在她的胳膊上,那只胳膊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冲我不断张合着嘴,我知道她想问我笑什么,却也像我一样已经累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换了个姿势舒服地仰躺在沙中,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雨,我张嘴接食着沙漠中珍贵无比的天水,炽热的空气早已清凉下来,让人浑身异常清爽,我环目四顾,四周风沙也停息下来,西边还有火红的太阳照耀着黄沙,而头顶的天空却是难得的­阴­貍,这是大沙漠中才能看到的奇景。我注意到除了“一阵风”和她倒地的战马,四周看不到托尼和另外两个匪徒的踪影,甚至也看不到任何骆驼或马匹,我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在天空飞翔,然后慢慢从沙中爬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阵风”也慢慢站起来,虽然她从老天爷手中救了我一回,我却一点也不感激她,要不是她需要从我口中套出黛丝丽的下落,恐怕也不会这么玩命。比较起来我更感激老天爷,它才真正是把我从一个变态女人手里救出来的恩人。

“怎么样?咱们还要不要再打?”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比我还狼狈的“一阵风”,自信现在我们的处境已完全互换,该她考虑如何自保了。“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举起一只手说:“好!从现在起咱们暂时休战,先合力逃出这戈壁沙漠再说!”

“一阵风”的面巾早被龙卷风吸到了天上,我望着这个有着天使一样面容,却比魔鬼还要狠毒的沙漠悍匪,心中虽然很想为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伴报仇,却还是无法对一个刚把我从龙卷风中救出来的女人下手,况且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中,任何同类,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让人倍感亲切。暗暗叹了口气,我无奈道:“好吧,我暂时不为难你,只是对你的话我可不怎么相信。”

“放心,我绮丹韵在沙漠中一向言出必行,不然怎么统领一大帮亡命之徒?”“一阵风”说着向我伸出手以显其诚意。

绮丹韵!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与她击掌道:“叫这名字多好,一个女人什么外号不好叫,却偏偏起个什么‘一阵风’。”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挖苦,碧蓝的眼中闪着一丝兴趣问:“你呢?又叫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脸上一红,本不想说出自己那不雅的名字,她已窃笑着说:“我好像听人在叫你白痴,这绰号不错,挺适合你的。”

“白痴怎么了?”我立刻涨红了脸,“我是白痴,却屡屡识破你的­奸­计,让你几十个手下都葬身黄沙,一切努力也都化为泡影,你不觉得自己现在比白痴还要窝囊吗?”

“别急!别急!”绮丹韵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老羞成怒,反而负起手笑吟吟地说,“我好像记得你们东方有位文人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一个人的外号却决不会叫错,不知道是那位文人错了还是你错了?”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也立刻冷静下来,淡淡道:“白痴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不知道聪明人作何打算?”说着,我不等她回答,缓步来到她身后倒地不起的那匹战马前,从马鞍上解下挂着的那个大皮袋,果然如我所料,里面是满满的清水,这可是沙漠中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我的!”绮丹韵大叫起来,我把水袋负在背上,用嘲弄的口吻对她说:“我突然发觉在沙漠中做个匪徒还真不错,可以肆意抢劫而不必考虑别人的生死。”

绮丹韵迎着我调侃的目光嫣然一笑道:“你不嫌辛苦要替我背水,我当然不好拒绝,最多袋中的水我分你一半好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没想到我再怎么装无赖,她也能看出我不会丢下她不管,蹲在尚未合眼的战马身边,没好气地对绮丹韵招手说:“借你的刀子用用。”

“­干­什么?”

“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再次莞尔一笑说:“绵羊就是绵羊,再怎么也装不成恶狼。”说着她已把腰中的匕首扔了过来,我接住匕首,一刀Сhā入战马的咽喉,立刻结束了它的痛苦。

“你­干­什么?”绮丹韵尖叫起来,我毫不理会,手法熟练地从战马大腿上割下一大块­肉­,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不知还有多远,这些­肉­就是我们以后的粮食了。看看马­肉­已经超出了我们能背负的重量,我把几块用绳子拴起来,扔给绮丹韵说:“拿着,以后就靠它活命了。”

“我不吃马­肉­!”绮丹韵再次尖叫起来,我用调侃的目光望着她说:“不会吧?我一直以为你不仅什么­肉­都吃,还只吃一切­肉­。”

“如果饿极了,你的­肉­倒是可以考虑!”绮丹韵马上就听出我在骂她是母老虎,立刻呲着牙对我恶狠狠地咆哮。望着她整齐如编贝、莹洁如白玉的牙齿,我突然觉得被这样的美齿咬上几口倒也不坏,刚想到这我不禁“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你还真他妈贱!

“怎么?想到哪儿去了?”绮丹韵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脸怎么突然红了起来?”

“走吧!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戈壁沙漠,不要浪费时间!”我把几块绑在一起的马­肉­负在背上,大步望东方而行,身后,绮丹韵也老老实实地背起几块马­肉­紧紧追在我的身后,前方地平线尽头,隐隐约约的骆驼刺在猩红的夕阳下越加朦胧起来。

第五章、蛇蝎美人

戈壁荒漠中完全不适合说话聊天,哪怕对方是个罕见的美人,可在默默地走了几个时辰后,我还是忍不住向绮丹韵问起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那个问题,我怕这问题以后都没有机会再问起。

“为什么要追杀黛丝丽?”我转头望向绮丹韵,发现这几个时辰的急行下来,她并不如我想像的那样狼狈。见我突然这样问,绮丹韵眼中泛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似乎踌躇了片刻,然后才用略带嘲弄的语气反问:“她一定告诉你她是个西方什么教的圣女,肩负着揭开某种世界奥秘,甚至拯救全人类前途和命运的责任,要到东方丝绸之国去完成某种伟大的使命?”

我心中诧异,忍不住问:“难道不是?”

绮丹韵脸上的嘲讽之­色­更甚,不­阴­不阳地说:“既然你已经相信,我说什么也没用,你就继续助她去完成那伟大的使命吧。”

虽然知道她是在欲擒故纵,我还是忍不住要上当,略一沉吟,我边斟酌边犹豫着说:“我也不是完全相信黛丝丽,只是比起你这个沙漠中有名的匪徒来,我好像更应该相信她一些,不过你也可以说说你的目的,别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无价之宝,那是侮辱我的智慧,只要你的理由能让我信服,说不定我会考虑带你去找黛丝丽。”

“哈!”绮丹韵立刻嘲笑起来,“你以为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信服?你信不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个妖女就算侥幸穿越了死亡之海,也休想抵达目的地!”

我回身盯着绮丹韵质问道:“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完全不会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为何你和你的同伙要如此穷追不舍?非除之而后快?”

绮丹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闭了嘴,不再望我一眼,一味大步望前而行。

“喂!告诉我原因!”我追上她的步伐冲她大叫,她却不再搭理我,望着她决然的神­色­,我灵机一动,慢慢停下脚步,悠然道,“不告诉我就算了,咱们从现在起就各走各的路,我要好好歇息片刻,你走好!”

说着我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解下背上的水袋,拔开塞子死命灌了一大口,满足地长吁一声,然后抹抹嘴­唇­,故意把­唇­舌咂得山响,我知道这声音对一个在沙漠中急行了几个时辰的人来说该有莫大的吸引。绮丹韵果然停下了脚步,不过却并不向我讨水喝,只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她的目光闹得我浑身颇不自在,我用了十二分的镇定强忍着才没有表露出来。

“你不觉得这水有点与众不同吗?”绮丹韵终于忍不住开口,目光中的笑意更甚,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得­色­简直就像刚偷到一只小­鸡­的狐狸。

“有什么不同?”我忍不住咂咂嘴­唇­,口中隐约还有那种淡泊清凉的味道,好像与平常的水也没什么不同。此刻绮丹韵脸上简直有些得意忘形,望着我悠然道:“有什么不同?你多喝两口试试,多喝两口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唬我?”我说着拔开水袋的塞子,望着她不似作伪的模样,我不禁又犹豫起来,小心翼翼地闻闻,好像没什么异味,但在她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我一时却不敢再喝。

“喝呀!”她脸上促狭之­色­更甚,边说边像变戏法般从腰间掏出个小小的皮袋,拔开塞子悠然灌了一小口,然后望着我调侃道,“你以为随便就能夺去我救命的清水?不知道那水的味道有没有让你联想起鬼城中那个魔泉?”

我蓦地一惊,立刻想起了那些肌肤完全变黑的同伴,浑身不禁一颤,手中水袋差点失手掉下来,慌忙低头查看自己手掌和手臂肌肤,虽然污秽肮脏不堪,却还没有变成黑­色­,我不禁暗骂自己白痴,不由抬头笑道:“你要能算到自己马鞍上的水袋会被人夺去,预先准备了一大袋毒水害人,那简直就不是人而是妖了,若能死在这样高明的手段之下,我想我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说着我又示威似地猛灌了一大口。

绮丹韵对我竖起拇指,啧啧有声地称赞:“聪明!果然聪明!要说你是白痴也该是个聪明的白痴,这都吓不倒你,只是你不觉得它的味道跟别的水多少有些不同吗?”

我将信将疑地又尝了一小口,水中似乎有点不为人注意的苦涩和腥咸,我想这没什么好奇怪,这水比咸水镇那口苦井的水要好多了,沙漠中要找到完全无异味的清水根本不可能。

“放心,这水没毒,”绮丹韵似乎在拼命忍住笑,却又强自镇定地说,“这水本是我喂马的水,本来呢,马喝的水和人喝的水也没多大区别,只是沙漠中清水珍贵无比,千万不能浪费,所以我通常是用自己洗过脚的水来喂马。”

说到这绮丹韵已捂住肚子笑弯了腰,直笑得喘不过气来,而我却已气得脸­色­铁青,趁她得意忘形上气不接下气时,恼羞成怒的我已一跃而起,一把抢过她手中那个­精­致的小水袋,然后把自己的大水袋扔给她,脸上露出既恶毒又得意的笑说:“接下来这几天,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用自己的洗脚水来解渴,哈哈!”

我的笑声未绝,绮丹韵已提着水袋跳开几步,急忙忙地拔掉水袋塞子,一昂脖子就是一阵鲸吞海饮,那模样猴急粗鲁得简直没有一丝淑女的影子,望着她因毫无顾忌大口吞咽而上下蠕动的喉咙,我突然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唉!真过瘾!”她终于满足地长叹着放下水袋,抹着嘴­唇­望着我得意地说,“白痴就是白痴,哪怕再聪明也还是白痴,从今往后你就靠手里那袋‘水’解渴吧!”

我慌忙拧开手中小水袋的塞子,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冲了出来,不必尝我也立刻知道那是烈酒,不是救命的清水!这一小袋烈酒若在平日倒是消乏解愁的良药,但在此时此地却几乎是无用的废物!我也明白了那水袋中水的异味其实很正常,用羊皮袋子装盛的水多少都有些腥膻味。

但此时我已没脸再动手去抢,那样我会觉得自己不仅彻底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还无赖到可耻的地步,在她的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况且就算抢我现在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她。恨恨地灌了一大口烈酒,我脸上渐渐又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走近绮丹韵,我对满是戒备的她高高举起双手说:“放心,我不会抢你的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喝水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要先漱漱口,你该知道一个多月没漱口嘴里该有多臭,我也不知道你要用这水来解渴,所以方才实在是对不起。”

我满脸无辜,故意呲牙咧嘴地对绮丹韵露出自己的牙齿,我不知道一个多月没有清洁的牙齿会是什么样子,但从绮丹韵立刻就要呕吐的模样我能想像出来,我越加得意地对她继续装着无辜:“实在是十二万分的抱歉,还好我的嘴还不算太脏,不信你看。”说着我把张着的嘴几乎凑到绮丹韵面前。

“你、你滚开!你这个无赖!”绮丹韵气得浑身发抖,看模样恨不得把水袋扔到我脸上,但沙漠中亡命的她该知道这袋水对她的重要,哪怕我把它说成是尿她也不敢扔掉,所以我完全不怕她做蠢事。

“好了!”我退开一步,和解地举起手说,“从现在起我宣布,这袋水有我一半,不然每次你喝水的时候,我都会用自己清洁的口腔善意地提醒你那是我的漱口水。”

“你休想!”绮丹韵气得满脸通红。我却好整以暇地说:“不信就试试,我会在你喝完水以后才善意地提醒你,还有,告诉我你追杀黛丝丽的原因,不然我会继续让你恶心下去。”

绮丹韵不再理我,迈开步子大步而行,少了水袋的负累,我越加轻松起来,悠然跟在她身后,边装着剔牙边喃喃自语:“嗯,上一顿我好像吃的是生马­肉­,又韧又腥又塞牙,早知道漱口的时候就该找根棍子好好剔剔。”

绮丹韵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我问:“你真想知道我追杀那妖女的原因?”

“骆驼才不想!”我立刻举手发誓。

“好,我告诉你,”绮丹韵转头缓步而行,边走边犹豫着说,“或许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白痴,多少能明白一些也说不定。”

我紧跟两步,没有理会绮丹韵的挖苦,脸上装出认真倾听的神­色­,心中却在想:这母老虎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

绮丹韵缓步而行,脸上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开始解说,有些像大人在用浅白的语言对孩子解释他不能理解的世界奥秘:“这个世界原本是人神共存的世界,人与人、人与神、神与神之间都进行过久远的战争,后来神逐渐退出了人的世界,但留下了一些神的秘笈,其中以西方太阳教古经和东方道家秘典为代表,这些秘笈中都零星记载了一些超越凡人的神的秘技,不过仅凭任何一种都难以解开其中奥秘,黛丝丽和桑巴是享誉埃国的诈骗高手,这次受埃国太阳教之托,就是要骗取东方丝绸之国的道家上古秘典,他们假冒太阳教大祭司和圣女,打算用同样假冒的太阳教古经与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修道者交换,如果让他们得逞,世界再无宁日!”

我没有听完就已经在连连摇头,忍不住调侃道:“想不到你也相信世上真有什么神灵,就算真有神灵并留下了秘典,别人爱怎么交换诈骗好像跟旁人也没什么关系,就算跟你有关系,你又从何得到这些消息,并拼尽全力阻止?难道你是神的使者?再说这跟世界安不安宁又有什么关系?”

绮丹韵无言轻叹,似乎早预料到我不会相信,默然片刻,还是耐心解释说:“一旦埃国取得了东方道家秘典,以太阳教大祭司的修为,完全有可能勘破其中奥秘,届时融合太阳教古经,很有可能在埃国出现新的神迹,一种神力如果完全没有约束它的力量,掌握它的人就有可能会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野心,世界本是由各种力量维持着奇妙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打破,就会自动寻求一种新的平衡,这个过程就是流血、杀戮和战争,至于我从何知道这些,为何要全力去阻止,那是我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终于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嘲笑道:“原来沙漠中杀人掠货的悍匪居然还是拯救世界的神的使者,失敬失敬,只是不知你听命于哪个神灵?说不定跟我还熟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像所有白痴一样!”绮丹韵气冲冲地闭了嘴,大步如流星般向前疾走,我突然发现,她的体力竟出奇的好,完全不输于我这个壮汉!

“看!那是什么!”我突然注意到前方升起的炊烟,以及炊烟下几个隐约的营帐,在晚霞的余辉中透着静谧悠然之意,一个多月以来,除了绮丹韵和她的匪徒,第一次看到同类活动的痕迹,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是鞑靼人的营帐!”绮丹韵也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你认识他们?”我装着不经意地问,心中暗自生出一丝戒意,万一那些人是绮丹韵的同伙,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认识他们营帐的样式!”绮丹韵没有注意到我的异状,继续往前赶去,边走边说,“看模样是寻常牧人,鞑靼人通常豪爽好客,咱们总算不必吃那些生马­肉­了。”

看起来绮丹韵并不认识那些鞑靼人,我稍稍放心了些,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要是能在同类那儿讨到一口热汤喝,简直是从地狱直接掉进天堂的美事,我似乎已闻到了­肉­汤的香味。

在离营地数十丈之遥就有猎犬出来欢迎我们,远远地冲我们狂吠,这并不友好的叫声对沙漠中跋涉了一个多月的我来说都倍感亲切,望着寥寥几个有些破旧的帐篷,我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忍不住向那两只猎狗挥手招呼,沙漠中余生的人,大概对任何活物都倍感亲切。

有几匹马迎了出来,马背上是几个彪悍的汉子,虽然身穿皮袍头戴皮帽,却一点不显笨拙臃肿,看他们在马背上灵动自如的身手便知,他们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见到他们的穿着打扮,我才发觉这里的气候比沙漠中凉爽了许多,地上除了骆驼刺,还有稀疏低矮的小草,显然这儿已是戈壁滩的边沿,难怪能在这儿遇到同类。

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招呼前,绮丹韵已远远迎了上去,此时她已重新用黑头巾把脸蒙了起来,边冲他们打着什么手势,边叽哩呱啦说着什么,对方也在用同样的语言询问着,我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有对他们的询问嘿嘿傻笑。渐渐地我感到一丝不安,绮丹韵不断对他们诉说着什么,并不时指指我,几个鞑靼骑手望向我的目光越来越不善,最后眼中好客的欢喜完全消失,就只剩下敌意和蔑视。

“喂!你在跟他们说些什么?”我冲绮丹韵大吼,绮丹韵立刻装着害怕的样子,缩起脖子抽泣起来,这更加激起了几个鞑靼人的敌意,虽然明知她在构陷于我,由于不知她说些什么,我却无从辩驳,就算我辩驳,几个鞑靼人也明显听不懂。我茫然地冲几个鞑靼人比划着手势,其实我也不知我要说什么,只是无谓比划着,嘴里不成语句地“啊呀”着,我突然发现此时我真是个白痴。

几个鞑靼人解下了腰中的绳索,在头顶慢慢挥舞起来,从他们满是敌意的目光中我突然意识到,我就要成为他们绳索下的猎物!

“你他妈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向绮丹韵冲去,早顾不得她是个女人,真恨不得一拳打烂她的鼻子。绮丹韵慌忙逃开,却又故意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摔倒在地,嘴里惊恐地叫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却也猜到她是在叫“救命”。我刚冲到她身前,还没想好是先踢她一脚还是卡住她的脖子让她闭嘴,一个绳套已不偏不倚地落到我的脖子上,我勉强用手护住咽喉,才没有被当场勒死。

“你这贱人!我决不会放过你!”这是我被那骑手拖倒前勉强喊出的一句话。幸好这里离鞑靼人的营地已近在咫尺,我没有吃多大苦头就被拖到营地中央拴马的柱子上反绑了起来,虽然我不停地解释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是鞑靼人的朋友,但几个塌鼻梁的鞑靼人还是完全不理会我的辩解,把我绑马柱上后就顾自走开,几个鞑靼孩子远远地研究我半晌,然后开始比试着用石块扔我,并为正中我的头颅欢呼雀跃,幸好戈壁滩很难找到超过­鸡­蛋大的石块,不然我的脑袋早让他们砸成起伏不平的山丘。

在天边残霞尽去,新月如勾东升的时候,绮丹韵抱着件鞑靼人的皮袍独自来看我,望着面前这个陷我于这不生不死境地的蛇蝎美人,我只恨得牙痒痒,迎着她饶有兴致打量着我的目光,我愤愤质问:“你到底对那些鞑靼傻子说了什么?他们要如此对我?”

“也没什么,”虽然看不到她面巾下的脸,但从她的眼神我也知道她正在笑吟吟地说,“我只是在介绍我们的时候,相互交换了一下各自的身份,我是沙漠中被劫商队的幸存者,而你则是大盗‘一阵风’。”

虽然早猜到这种可能,我还是在心中暗骂她心肠的歹毒,心知对冷血狠毒的她,任何求饶的话也没用,我反而镇定下来,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问:“你曾经拼死救我,大概不会让我莫名其妙地死在那些鞑靼傻子手里吧?说吧,有什么要求我的,你软语哀求两句,我一高兴说不定立刻就答应你了!”

“你真是个聪明的白痴呢!”绮丹韵脸上笑意更盛,轻轻踏上我拴在地上的脚背,用靴子缓缓揉搓着我的脚趾,嘴里果然软腻腻地哀求起来,“我想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黛丝丽,最好你能带我前去,我想你大概不忍心让一位美女感到失望吧?”

脚趾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最后几乎要把我的指头揉碎,我痛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强制镇定地笑着调侃:“当然当然,早知道你是求我这个,也不必费那么些功夫了,只要不是强迫我娶你,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绮丹韵不理会我的调侃,仍旧笑吟吟地说:“答应得这样爽快,叫我怎么相信呢?”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立刻道,“对任何神灵发誓,你不是也相信神灵么?”

“发誓?”绮丹韵鼻孔里“嗤”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说:“本来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让你带我前去,只是你一旦脱困,只怕我多半制不住你,只好让鞑靼人先对付了你再说。”

见我神情微变,绮丹韵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悠然道:“放心,鞑靼人是个很仁慈又很敬神的民族,就算抓到十恶不赦的强盗也不会一杀了之,通常他们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让神来决定他的生死。他们已商量好,明天移营时把你留在原地,如果老天有眼有人来救你,就是你命不该绝,我会在你失去抵抗后再回头来找你,所以你不会死。”

我心中暗骂,嘴里却说:“没关系没关系,在你面前我从来就没有抵抗之力。”

绮丹韵终于放开我的脚趾,把手中那件皮袍披在我身上,对我柔声道:“今夜你要好好休息,明天至少还要抵抗半天的风沙和烈日,千万不要没等到我回来就自己去见了上帝。”

“上帝?”我皱起眉头,这名字好像有些熟,忙追问道,“上帝是谁?”

绮丹韵转身躲开我的目光,背对着我边走边小声说:“那是我信奉的一个神灵,你不会知道的。”

望着绮丹韵走远的背影,我心中的疑云更盛,她显然是在说谎,而我居然会对她口中的“上帝”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怪异和不解。

这一夜我没法好好休息,站着被绑在马桩上使我几乎无法入睡,再加戈壁滩寒冷的夜晚,就算有一件皮袍也无法让我暖和起来,终于在黎明时分沉沉睡去的时候,我却又在梦中梦到了“上帝”,和他一同出现在我梦中的还有个奇怪的东西,我想该称它为“十字架”最合适。

天亮后鞑靼人开始拔营,他们离开前把我从马桩上解开,然后把我仰天绑在地上,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戈壁滩中。在他们放开我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咽喉、鼻梁和太阳|­茓­等要害部位,涌动着强烈的攻击念头,但酸软的手脚使我最后还是放弃,心知万一失手,我就连一丝生还的希望也没有了。

太阳开始升起来,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就算这样,明晃晃的阳光还是让我两眼一片金黄,我侧着头躲开渐渐毒辣起来的阳光,心中暗自诅咒着老天爷和绮丹韵,祈祷她千万不要耽误前来救我,不然没被晒死只怕也要变成瞎子了。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使我浑身火烧火燎地难受,我舔着完全­干­裂的嘴­唇­,默默承受着老天爷的烘烤,心知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晒死,却完全无能为力,此刻我才知道鞑靼人的仁慈简直比残忍还要恶毒。

头渐渐昏沉起来,我开始感受到自己正在坠向一个无底的漩涡,眼帘前刺目的眩光渐渐消失,变成漆黑一片,我拼命睁开眼,居然看不到一丝亮光,我想我是要死了,只可惜到死我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意识越来越迷离模糊,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最后完全昏了过去。

“先生,醒醒,请醒一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从昏迷中唤醒,我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蓝光,然后是床边那个熟悉的小伙子,我记得他叫大卫,最后是那间奇怪的房间和身下这张­精­致的床,有过一次经验,我也没有太大的惊诧,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对那小伙子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杯水?”

“当然可以,”小伙子笑着说,“请跟我来。”

我跟着他顺着那熟悉的长廊来到那间大些的房间,小伙子给我倒了杯水,我一口而­干­后才发现,这杯子居然是用纸做成的!

“先生,你帐户上的现金已经用完,”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把一个卡片递给我,礼貌中透着冷淡,“这是你的游戏卡,请保存好,如果你要接着游戏,请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把钱存入银行或者你的游戏帐户。”

我默默接过游戏卡,犹豫着问:“如果有钱,我是不是还可以回去?”

“当然!”金发美人说完转头对小伙子吩咐,“大卫,送这位先生出去。”

我跟在大卫身后默默地往外走,在来到进门大厅时,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摔门离开,一看她那健美高挑的背影,我立刻就肯定那是我的仇人,几乎杀死了我的绮丹韵,哪怕她现在穿着的是一套黑­色­紧身衣裤,与我以前见过的打扮完全不同。

我拼命追上去,却被那道透明的门狠狠撞了一下,待我捂着鼻子推门追出来时,她已经钻入一辆红­色­的车子呼啸而去,现在我已明白那种四个轮子的怪物就是地狱中的车子,幸好我也学会了招的士,立刻拦住一辆,指点着车夫向绮丹韵追了上去。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前面那辆红­色­小车在夕阳下飞驰过几个街口,慢慢在街边停下,绮丹韵从车里钻了出来,大步走进街边一个小巷,我刚钻出车门想追上去,却被前面的车夫叫住,他对我礼貌地笑着说:“先生,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摸摸身上所有衣兜,然后尴尬地僵在那里,那车夫叹了口气,善意地笑笑:“车钱就算了吧,希望你快些追上你的情人。”

情人?我要有这样的情人还不如永远呆在地狱,再回不了自己的世界。我转身向那小巷追去时,心中在暗自咒骂。

刚进入小巷,只见一个女人曲着一条腿悠然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根冒着红光的白­色­小棍,并不时用两个修长的指头夹着那小棍从嘴边拿开,然后口鼻中就冒出一缕缕袅袅的白烟,使她的面容也朦胧起来。

果然是绮丹韵!她头上已没有任何头巾或面纱,露出一头顺直飘逸的金发,身上穿着凸现曲线的紧身衣裤,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虽然跟以前我见过的沙漠悍匪“一阵风”和蛇蝎美人绮丹韵的神态打扮完全不同,甚至外表也有些差别,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敢肯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心中立刻就想起她的种种恶毒手段,不禁面露怨毒,慢慢向她逼了过去。

“喂,­干­嘛一路跟着我?”她神情不变,好像完全不知道我是谁。

“把我扔在戈壁滩承受烈日的曝晒,让我死得不明不白,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咬牙切齿地说着,身上似乎还残存着那种烈日炽烧的感觉。

“哦!你是那个白痴?”她突然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然后不以为意地笑笑说,“不过是游戏,没想到你会这么投入。”

游戏?我不解,虽然不止一次听到这个词。我死死地盯着满不在乎的她,心中在犹豫,不知是该先制服她还是直接杀了她,也不知鬼死后还会变成什么东西?

“喂,要­干­嘛?不过是游戏,你还当真了?”绮丹韵奇怪地望着满脸杀气的我,脸上不禁露出戒备之­色­。

“游戏?那我们就继续游戏下去!”我说着一把扣向她肩窝,似乎知道扣住那儿就能使她失去抵抗能力。一点红光迎面向我飞来,她突然把手中的那燃着的小棍弹向我面门,我刚低头躲开,她已屈膝凶狠顶向我低下的头,我不得不双臂交叉抵住了她袭来的膝盖,没想到做了鬼她也还这般厉害!

膝盖和胳膊无声相撞,我们浑身同时一震,各自退开两步,均暗自戒备地盯着对方,我觉得浑身劲力充沛信心十足,完全有把握制服这只母老虎!

“救命!帮帮我!”绮丹韵突然冲我身后大叫起来,就像任何遇到危险的淑女,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三个叼着白­色­冒烟小棍的黑皮肤小青年慢慢地踱进了这小巷,没想到做鬼也分不同的肤­色­。

“美人,是叫我们吗?”领头那个眼睛上戴着黑乎乎奇怪装饰物的小子冲绮丹韵吹着口哨,似笑非笑地说,“放心,有我们陪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小子快滚!不然我捏爆你的卵蛋!”一个壮硕的黑鬼抬手卡向我的脖子,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我的肌肤时,我已低头用下巴夹住了他的手,跟着双手扣住他的手腕猛往下一压,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骨折声,夹在他杀猪般的嚎叫中,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小子你找死!”另一个黑鬼说着拔出刀子从后方向我刺来,就像是出于本能,我侧身躲开刀子,跟着猛退一步,手肘同时向后猛击,结结实实地頂在那黑鬼的心窝,他一头软倒在地,痛得叫不出半点声音。最后那个黑鬼吓得嘴­唇­煞白,赶紧扔掉手中的匕首,冲我连连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嗨!哥们!别、别伤我,我们不管闲事。”

他一句话未完,我已一脚无声无息地踢中了他的小腿骨,他捂住小腿跪倒在地,嘴里边惨呼边咒骂起来。

“滚!”我话音未落,三个黑鬼已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小巷。绮丹韵见我瞬间即击倒那三个黑鬼,脸上也露出慎重之­色­,盯着我缓缓道:“­精­擅擒拿格斗,又深谙上古兵法,看来你不是普通玩家,我差点看走了眼呢。”

我也对自己瞬间击倒三个黑鬼的本事有些吃惊,难道我是个不同寻常的……鬼?我使劲摇摇头,要把这种想法从心中赶开,并暗暗告诫自己:你不过是个靠背死鬼讨生活的窝囊穷鬼,没什么不同寻常!

经方才那暴力的发泄,我心中的戾气渐渐消退,望着面前清艳逼人的绮丹韵,我心中不禁犹豫起来,难道做了鬼我还不能放过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和解般地摊开双手说:“算了,现在大家都是鬼了,做人时的恩怨我也不和你计较了,你是怎么死的?或者······怎么来这儿的?”

“鬼?”绮丹韵蓦地睁大眼睛,神情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自己是鬼?”

“对啊,难道你不是?”我没好气地问。

“是他!就是他!”

绮丹韵还没来得及回答,我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兴奋的喊叫,我立刻听出是方才那三个黑鬼中的一个,我回过头,立刻就看到那三个黑鬼躲在两个戴大盖帽穿蓝制服的家伙后面对我指指点点,这种奇怪打扮的家伙我以前见过,他们自称是警察。

“别动!把手举起来!”两个家伙分别用个黑洞洞的小管子指着我,对我满怀戒备地叫喊,我突然感到浑身寒毛直竖,就像是出于本能,立刻就感到那两个不起眼的小管子已威胁到我的­性­命,我不得不照他们的话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把手伸过来!”一个警察慢慢向我靠过来,用一只手解下了腰间一件金属的玩意儿,亮铮铮像两个圆环,我依言伸出双手,他立刻把那玩意儿往我手腕上一敲,只听两声轻微的“咔哒”声响,那玩意儿立刻戴在了我两个手腕上,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种做工­精­致的镣铐!

“小姐,你没事吧?这家伙没有伤害到你吧?”给我戴上镣铐后两个警察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向绮丹韵大献殷勤,我奇怪地狱中的鬼怎么和世间的人完全一个德­性­。

“我没事。”绮丹韵冲两个警察嫣然一笑,笑容灿烂得就像初升的朝阳,两个警察更加殷勤,完全把我丢在一边,一左一右向绮丹韵靠过去,一只手不约而同地挽向她的纤腰,并笑着说:“还要麻烦小姐跟我们到警局录一下口供,就在前面不远。”

“这是自然。”绮丹韵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两个警察完全揽住了腰,我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终于注意到两个警察另一只手拿着的那种能威胁我­性­命的黑管子,就死死地頂在绮丹韵的腰上。

突然意识到绮丹韵已处在困境中,几乎没有犹豫,我蓦地大叫一声“哎哟”,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的叫声吸引过来,除了绮丹韵。这一瞬我看到她趁两个警察分神的刹那,双手蓦地握住了頂在腰间那两个黑管子往外一撇,立刻夺下了一个黑管子,而另一个黑管子中却蓦地爆出一声霹雳般的声响,一团火光也从管口喷薄而出,从绮丹韵腰边擦过,对面一个黑鬼突然捂住胳膊惨叫着栽倒在地,另外两个黑鬼楞了一下,立刻大叫着转身就跑。

绮丹韵一声轻叱,终于把那个管子从警察手中夺了下来,但双臂和腰肢都被二人拿住,一时竟挣扎不脱,我注意到那两个黑管子一模一样,都带有一个手握的把子。绮丹韵连换了几种方式都挣不脱两个警察的掌握,而倒握着的两个黑管子似乎对两个警察并无威胁,她突然松开一只手,手中那玩意儿立刻直直掉下来,就在它落地那一瞬,绮丹韵一脚把它向我踢过来,我抬手接住,手一握住那冰凉的金属玩意儿,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我熟练地握住手柄,食指搭上扳扣,准确地指向一个警察的头颅。

那警察神情大变,立刻躲到绮丹韵身后,就这一分神,绮丹韵当即就摆脱了他的纠缠,回肘击中他的心窝,跟着一个切掌砍中另一个警察的咽喉,二人一个捂住脖子一个捂住心口慢慢软倒在地。我还没反应过来,绮丹韵手中的管子蓦地指向我的眉心,几乎同时,我也握住那玩意儿指住了她的头颅,我感到眉心有隐隐的刺痛,第一次觉得离死亡从未有过的近,鬼原来也会怕死。

“你究竟是谁?”绮丹韵紧紧盯着我,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注意力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也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旦发现她眼中有杀意,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手中的扳扣。

我二人静静地对峙着,我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绮丹韵眼­色­渐渐平和下来,慢慢收起手中那家伙说:“不管怎样,你救了我一回,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中那玩意儿,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时绮丹韵蓦地飞起一脚,踢在一个挣扎着要起来的警察腰间,他立刻闷哼一声再次栽倒,绮丹韵俯身从他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打开看了看,低声骂道:“果然是冒牌货,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我!”说着她又补了另一个警察一脚,然后大步往巷外走去,我正犹豫着是不是跟上去,她突然在巷口回头对我招手:“快跟我来,不然你也有麻烦!”

我追上去,她已钻进街边那辆红­色­的车子中,打开一侧车门对我摆摆头:“快上来,我带你离开这儿!”

我刚钻进那辆小车,门立刻自动关上,跟着它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发出微不可闻的低吼,我发觉它比的士要舒适小巧许多,速度也快了许多,这才明白绮丹韵方才是故意等我追上去,不然我坐的的士根本追不上她。

“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绮丹韵一手不停转动着身前那个圆盘,两眼紧紧盯着前方,双­唇­紧抿,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我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掌中似乎有烧伤的痕迹,但她却完全不以为意。我摇摇头,苦笑道:“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鬼。”

“你­干­嘛老说自己是鬼?”绮丹韵没有转头,神情一丝不苟,我注意到窗外不断有车子被我们快速超越。

“我都来到了地狱,不是鬼是什么?”我无奈叹息。

“地狱?”绮丹韵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这儿倒真像是地狱!”

“真像?”我心中一动,“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地狱?”绮丹韵好奇地反问。

为什么?我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到来,以及用纸当钱,但除了这些,好像和我印像中的地狱完全不同,我找不到更多关于地狱的证据,相反,这儿的“鬼”完全和正常人一样,除了周围我无法理解的一切,似乎都跟地狱没关系,但不是地狱,难道还是天堂不成?

我默然无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铐住自己双手的镣铐,突然,一种奇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我慢慢把手探进衣襟,里面隐秘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别针,我轻轻抽出来,那是一种半软的金属丝曲成的别针,我小心地把它拉直,然后曲成一种奇怪的勾形,把勾尖慢慢探进镣铐上的钥匙孔,稍稍一拨弄,便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镣铐立刻就打开了。我呆呆地望着打开的镣铐,心中有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我方才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法异常准确熟练,几乎不用大脑思考就已经完成,但我却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这么一手。

“你究竟是什么人?受过哪些专门训练?别跟我说你只是碰巧打开!”绮丹韵从前面镜子中飞快扫了我一眼,却没有转头,从她的声音我知道她有些惊诧,大概是因为我双手已经完全自由,开始威胁到她的安全。

我叹了口气,把澄亮的镣铐扔到一边,淡淡道:“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只是在咸水镇之前的一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你是说你失去了记忆?”绮丹韵从镜子中望着我,小心翼翼地追问。

“失去记忆?”我苦笑了一下,“这说法很贴切,但我却还记得从咸水镇开始的一切,死亡之海,鬼城,无边无际的沙漠,还有愚蠢的鞑靼人,凶狠狡诈的沙漠悍匪‘一阵风’,蛇蝎美人绮丹韵,以及孤苦无依的黛丝丽。”

“看来是部分失去记忆,”绮丹韵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我的讥讽,顾自道,“在现今这个网络无处不在的时代,要查一个人的身份十分容易,用身份证或者指纹都可以,我现在就带你去设施最先进的国立图书馆,希望你不是我的对手和敌人。”

“做你的敌人可真危险,与其做你的敌人我还不如就做个小鬼,这样还安全些。”我随口恭维着,心中却在暗想,最好地狱中你也是我的死敌,这样我就可以把过去的帐一笔笔跟你慢慢清算!

天­色­完全黑下来,窗外却有七彩光华在不住闪烁,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第六章、神秘代码

国立图书馆似乎相当的远,当飞驰的小车终于停下时,我已辨不清东西,四周灯火通明,道旁那栋敦实宏大的建筑在高楼林立的世界显得有些异类,顶上“国立图书馆”几个大字正发出一种淡淡的莹光,在周围闪烁的灯光映­射­下显得静谧宜人。

“跟我来!”绮丹韵说着摔上车门甩头就走,一头飘逸的金发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望着她那随着步伐微微颤动的长发,我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实在是个罕见的美人。

国立图书馆内四通八达的长廊对我来说就像是迷宫,而绮丹韵对它却十分熟悉,带着我穿过几条长廊,来到一间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几十台机器的大房间,那种机器前方有一个四方的窗口,窗口内有几个浮雕一样的字――――欢迎访问国家信息中心。

绮丹韵选了个僻静的角落,用指头在窗口下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钮上熟练地敲了几下,窗口中现出新的文字和图案,图案飞速变幻着,最后定格成几个大字――――请输入身份证号码和查询密码。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绮丹韵对我摆摆头,我忙把那个印有我头像的小卡片递过去,绮丹韵接过卡片,熟练地在那机器一个凹槽内慢慢划过,窗口中的图案再次改变,上面出现了我的头像,头像下还有长长的文字说明。

“皮特·李,男­性­,2003年7月30日出生于洛城……”绮丹韵轻声读着那段文字,我也好奇地看过去,那上面说皮特·李毕业于麻城理工学院,是个电脑工程师,爱好音乐和运动,现失业,偶尔受雇于殡仪馆和火葬场做城市清洁工作……我心中有些奇怪,难道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份?

“这不是你!”绮丹韵还没读完就连连摇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的身份!”

说着她转头向我示意道:“把你的手伸过来,用你的指纹查查看!”

我笨手笨脚地把手伸过去,绮丹韵拉起我的手按在机器下方一个红­色­窗口上,机器“嘀”地一声轻响,窗口中重新现出我的头像和大段的文字说明,却和方才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绮丹韵呆呆地望我的头像,“难道是我想错了?你原本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苦笑说:“最好是普通人,不然做鬼的滋味可不好受,你最好还是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在这儿也还是人而不是鬼?”

绮丹韵没有搭理我,继续飞快地敲动着那些按钮,窗口中的图案不断变幻,片刻后她终于放弃,对着我的头像自语道:“除了方才的身份,完全查不到其它任何线索,你若不是一个普通人,就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你的身份,手段高明到连我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说明你要么是个有点特别的普通人,要么就是身份相当的不简单。”

“我觉得自己相当的普通嘛,”我笑着道,“不然上次也不会刚离开鬼城就差点回不去,甚至都不敢跟同伴提起自己在这儿的遭遇。”

“等等!”绮丹韵蓦地睁大了双眼,转头盯着我,“你说你在游戏中仍然记得现实中的情形?完全记得?”

绮丹韵的反应让我吓了一跳,不由反问道:“现实中的情形?如果你说这儿是现实的话,我当然记得,难道我不该记得?”

“当然不该!”绮丹韵脸上的惊异之­色­更甚,“‘真实幻境’为了让人全情投入,完全真实地体验不同的人生,系统会自动屏蔽玩家大脑中任何关于现实和自己真正身份的记忆,所以任何人在游戏中都不该有关于现实的任何记忆!”

“游戏?”我呆呆地望着绮丹韵,对她的说法十分震惊,难道我以前在沙漠中拼死拼活的经历都只是幻觉?而现在才是真实的世界和真正的我?我完全无法相信!但要说现在这一切是幻觉或地狱,我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同,我不禁吃惊地问:“你是说这儿是现实?是真实的世界?而我们在沙漠中的一切遭遇,都是游戏?是幻觉?”

“当然,虽然它异常接近于真实的人生体验,却还是一种只存在于头脑和游戏网络的虚拟世界,所以才叫真实幻境!”绮丹韵眼中的疑惑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碧蓝,“真实幻境中任何玩家都不该有记得现实世界的能力?”

“任何玩家?”我也狐疑起来,“可你好像完全记得自己的使命,别跟我说什么神灵的指示,既然是幻觉是游戏,就不该有任何神灵。”

“我不是玩家,我是这个游戏的系统维护者,我的职责就是维护系统的正常运转,所以我有保留现实记忆的特权,另外······”绮丹韵踌躇了一下,才微微一笑说,“游戏中也并非就没有神灵。”

“难道在游戏中做强盗和肆意杀人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我质问道,“不知道游戏中都有些什么神灵?是不是上帝?”

绮丹韵叹了口气:“本来我说的这些三岁孩子都能理解,只是对一个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的白痴来说好像是有些难度,算了吧,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你的身份,你准备去哪里?我最后再送你一趟,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说着绮丹韵往外便走,刚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对我笑着说:“我建议你最好去看脑科医生,以现代的医疗技术应该能恢复你的记忆,如果能证明你的失忆是因为游戏引起,你还可以趁机要求游戏公司付你高额的赔偿金,这样你可就大发一笔横财了!”

我苦笑着跟上去说:“横财到不敢奢望,我只想尽快找回自己的过去!”

跟着绮丹韵来到进门的大厅,此时来图书馆的人似乎多了起来,一个衣装笔挺的中年人正在细看进门的告示,三个年轻人边低声笑谈着边迎面向我们走来,一个红头发的姑娘正拿着本书低着头从一侧的走廊进入大厅,步履匆匆。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安,眼光左右一扫,立刻发现这几个人隐隐把我和绮丹韵围在中间,我故意大声咳嗽了一下,几个人无动于衷,没一个人看我一眼,甚至连眼帘都不曾抬一下,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立刻证实了我心中的揣测。听到咳嗽声,绮丹韵的脚步稍稍缓了缓,她已明白了我的暗示,开始暗自戒备起来。

那三个年轻人说笑着渐渐走近,在几步之外向两旁分开给我们让路,我注意到他们分开的时机和距离都十分巧妙,刚好等着绮丹韵走入他们三人的合围中。几乎就在他们分开的同时,绮丹韵也像让路一样往旁里横跨了一步,让开了左边两个,与右边那人几乎迎面撞上,此时那个看告示的中年人已回过头,而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也正好来到我们身侧,完成了对我们的合围。

我突然后退一步,与绮丹韵拉开了些距离,几乎同时,她已一掌把对面那个年轻人推了出去,使那年轻人由下而上的一记撩­阴­腿刚好抡了个空,立刻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左边两个年轻人突然挥拳向绮丹韵击去,出手异常凶狠歹毒。这当儿我没有理会绮丹韵和那两个年轻人,而是把目光转到那红头发姑娘身上,她正从书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管子,就在她指向绮丹韵之前,我的右腿已闪电般弹起,­精­准地踢中她的手腕,她一声痛哼,那金属小玩意儿立刻扔出老远。我跟着一个进步扫腿扫中她的脚腕,当即把她掀翻在地,就在此时,我听到另一侧那中年人的冷喝:“不准动,都不准动!”

绮丹韵怔了一怔,立刻停下手,那三个年轻人此时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我则垂手而立,原本Сhā在裤兜中从警察那儿缴来的那玩意儿早已握在手心,悄然隐于袖中。

“把手举起来,快点!”中年人指着我和绮丹韵厉喝,绮丹韵慢慢举起手,我缩在她的身后,就在她抬起的手臂刚好挡住那中年人视线的一瞬间,我悄悄抬起手中握着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扣。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那个中年人眉心现出了一个血洞,他的头也像遭到重击般猛往后一扬,重重摔倒在地。

我觉得一切都像在梦中,手腕有点震动后的酥麻感觉,这感觉似乎非常熟悉。我垂着手,目光从周围那三个年轻人和那个红头发姑娘身上一一扫过,几个人立刻抱着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大概是我冷静到毫无感情的目光完全震慑了他们。

走廊里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地张望,大概是被那声巨响惊动,却又不敢过来。绮丹韵对我一挥手:“快走!不然麻烦就大了!”

红­色­小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绮丹韵边驾驶着车边喃喃道:“你怎么能随便开枪?这下可好,我的住处是不能回去了,咱们得连夜离开这里,希望警察还没来得及封锁交通要道。”

窗外有刺耳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地传来,我估计绮丹韵的愿望多半要落空。前方路口有一辆顶上闪着红灯的车子拦在那里,注意到车门上有“警察局”几个字,我猜它该叫警车才合适。两个警察远远在向我们招手示意,大概是叫我们停车,红­色­小车慢慢靠过去,就要接近那两个警察时,却突然拐向一旁的小巷,我感到浑身一震,车子利箭般猛­射­出去,两旁的景物在飞速倒退。

身后响起警车的呼啸,不过却被绮丹韵甩得越来越远,我刚舒了口气,车已冲出小巷来到大街,只见大街上一辆警车早等在那里,一见我们立刻就怪叫着追来。绮丹韵冷静地­操­纵着小车,两眼紧紧盯着前方,小车在望不到头的车流中灵活自如地穿梭,虽然能甩开追踪的警车,可总有警车等在我们的前面,使我们难以逃出他们的视线。

“咱们的车已经被他们记录在案,逃不掉了!”绮丹韵丧气地问,“怎么办?”

“弃车!”我想也没想。

“也只好如此了!”绮丹韵说着转动身前的圆盘,车子立刻钻入一条幽暗的小巷,暂时离开了警车的视线,我和绮丹韵匆忙下得小车,狂跑着穿过外面的大街,街边停着几辆各式各样的小车,绮丹韵看看附近无人,突然用手肘击碎一块车窗,伸手进去打开车门,一猫腰就钻了进去,不等她招呼我也赶紧钻进去。车内绮丹韵在摆弄着前方那密密麻麻的按键,见她还不开车,我不由催促道:“快点啊,你还在­干­什么?”

“妈的!这是全电脑控制的新款车!”她低声咒骂道,“我开不走!”

“让我试试!”我刚说完就一愣,心中暗问自己:你行吗?

“你?”绮丹韵怀疑地瞪了我一眼,却又说,“好的,你来试试。白痴通常都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

我硬着头皮和她交换位子,在狭窄的车内,我不得不扶着她的腰肢才能让她从我身上越过去,这让我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坐上驾驶位,我轻轻敲着那些按键,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出现在我指间,我看不懂屏幕上那些提示,却本能地知道该怎样­操­作。片刻后车子轻轻一颤,发出了低沉的轰鸣。

“成了!”我舒了口气,手扶上面前的圆盘,一种熟悉感又回到手中,几乎不假思索,我的脚已踏上了前面两个脚踏,车子开始慢慢向前开动,在绮丹韵惊诧的目光中,我熟练地转动着身前的圆盘,车子轻快地汇入街上的车流,高速向前飞驰。

在绮丹韵的指点下,我驾驶着车子穿过无数街口,超越无数车流往前飞奔,街上的车子稀少起来,两旁的高楼也完全消失,除了车灯照着的寂寂前路,四周黑黢黢看不到一点灯火,直到此时,我才稍稍舒了口气。

“总算安全了!”绮丹韵把头靠在椅背上,“前方小镇有我叔叔开的诊所,咱们可以到他那儿避一避,顺便让他帮你恢复记忆,希望你有足够的钱为自己请律师。”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什么?”

“那些人,还有那两个假警察!”我盯着前方没有转头。

绮丹韵犹豫了一下说:“他们是些职业罪犯,受雇于某个激进的游戏迷组织,冲着我这个‘真实幻境’维护人员的身份而来,因为有游戏迷相信我有在游戏中保留记忆的诀窍,所以不惜绑架我,希望拥有像我一样的特权。”

“这也算特权?”我颇不以为然,“在游戏中保留记忆有什么了不起?”

绮丹韵轻叹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你想想看,如果你事先知道自己是置身于游戏中,那你会怎样?”

我想了想,点头道:“会像你一样行事果断不动感情,杀人掠货不当回事,反而觉得刺激惊险,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把自己的­性­命也视同游戏。”

绮丹韵笑道:“这只是一个方面,最麻烦的是他会利用自己掌握的先进的知识来为游戏中的自己服务,这对其他游戏者尤其不公平。比如在‘真实幻境’的游戏历史上,千年前的丝绸之国有位姓诸葛的名人,因为系统的不完善,没能完全屏蔽掉他现实的记忆,结果他靠着自己残存的记忆,居然在刀耕火种的时代造出了工业时代才有的自动机械,还取名为走牛木马,他甚至利用自己记忆中先进的天文、地理、军事等知识,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军事奇迹,要不是他在游戏中死得早,差一点就要改变游戏历史。再往前,在游戏中最早统一丝绸之国的那个皇帝,就是因为残存的记忆使他明白自己是身在游戏中,所以行事异常冷静理智,对敌人异常残暴凶狠,甚至对自己的军队也毫无怜悯之心,他能扫平六国一统天下,和他残留的记忆不无关系。这些都是游戏者因残留记忆创造的著名事迹,所有后来参与游戏设定和修改的工程师都引以为戒。”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不过是游戏,何必那么认真?”

“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游戏,但对身在游戏中的玩家来说,却是一次真实的人生,”绮丹韵叹道,“如果少数人拥有现实记忆的特权,那他们在游戏中的肆意妄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真实的伤害和不公,因为他们在游戏中的任何感受都是一种真实的体验。少数人无论权利欲英雄欲帝王欲疯狂欲,都可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实现。所以有狂热的游戏迷希望在‘真实幻境’中成为超人,不惜雇佣罪犯来绑架我,就是想获得不被屏蔽记忆的能力。”

我还是不太明白,又问:“你能否详细给我说说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游戏怎么产生?有些什么规则?怎么游戏?”

绮丹韵笑道:“这些其实都不是什么秘密,几乎人人知道,不过对白痴就难说了,看在你救我两次的面子上,我就给你随便说说。”

说着绮丹韵捋了捋鬓边飘逸的金发,回忆道:“这个游戏是在生物学、电子工程、网络技术、虚拟技术等高度发达后产生的,从它诞生那天起就赢得全世界玩家的疯狂追捧,最高峰时有十几亿人同时游戏,这个游戏参照古代真实的地球物理环境,利用虚拟技术虚拟了一个以现实世界为参照的虚拟时空,游戏者通过把大脑和电子网络相连而进入这个虚拟时空,而网络给予游戏者的大脑真实的电刺激,所以游戏者在游戏中体验的任何感觉都跟真实的感受一样。另外,还通过减缓身体新陈代谢的休眠技术和时间错觉技术,让人在不太长的时间内体验一次完整的人生,所有这些技术都是目前最尖端的科技,是人类智慧最伟大的结晶,最后这句是游戏公司的广告词。”

我笑了起来,虽然还不是很理解“广告”这个词,我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游戏刚开始的时候继承了传统游戏的一些设定,”绮丹韵接着说,“比如像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魔法、点木成将撒豆成兵的超能力,甚至还有作弊代码,这引起了大多数玩家的不满,他们不仅在生活中忍受着种种不公,就是在游戏中也再次成为无足轻重的平民,因为那些魔法超能力作弊代码之类都价格不菲,不是任何人都买得起,而一旦拥有这类超能力,在游戏中就能像神灵那样神通广大,普通人决不能与之抗衡,所以早期的‘真实幻境’是人神共存的时代,这无法吸引没有雄厚经济基础的普通玩家参与,所以游戏公司应广大玩家要求,拆巨资对游戏进行了大修改,屏除了不真实的魔法和超能力,这在游戏中就是各民族都有记载的大毁灭,从那以后再没有什么神灵,也很难再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我叹息道:“难怪黛丝丽曾怀疑,为何许多民族无论东西方,都有关于神灵的相似记载和传说,并且越是久远的就越详细越完整,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想来她的国度上那些神迹,像金字塔、狮身人面像之类,大概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吧。”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感慨,接着道:“大毁灭之后的‘真实幻境’又发现了新的问题,由于可以自由选择外表,所以游戏中人人英俊潇洒,个个漂亮美丽,完全给人以不真实的感觉,所以游戏公司再次修改设定,使游戏者只能带入和现实中相近的外表、智商、技能、体力等等,尽量用真实的自己去体验不同的人生,甚至在游戏中也只能像真实世界那样经历混沌的童年、懵懂的少年,直到长大、老去,经历一次完整的人生。所以我对你完全没有过去的记忆很是不解,只要参加了游戏,就该有一个游戏中的人生记忆,哪怕离开了游戏也不会忘记。”

我苦笑道:“或许是我确实有些特别吧。”

绮丹韵歇了口气又说:“虽然屏蔽现实记忆从游戏最初就开始实行,但那时的技术还不完善,所以出现过五岁孩子吟诗、十二岁少年拜相的事,还有那些关于前生后世的传说等,都是由于他们残留了现实或上一次游戏的记忆。所以游戏公司不断在完善系统,力图克服这些弊端,不过如今全世界接入的游戏节点如此之多,‘真实幻境’也渐渐成为一个依附在英特网上的独立世界,不完全受几大游戏公司控制,所以系统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像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渐渐有些明白起来,不禁叹息:“难怪黛丝丽奇怪东西方民族都有关于前世和生命轮回的说法,原来不过是几次不同的游戏记忆,只是就算有点残留记忆,成就了几个超人,那也是别人运气好,为何非要花功夫去改动它?”

“这绝对不行!”绮丹韵决然道,“比如在游戏中的丝绸之国,利用道家秘典,也就是最早的作弊代码,恢复部分现实记忆后,出现了科技文明的跳跃式发展,其中的代表就是四大发明,这使东方文明最多的时候领先了世界文明一千年以上,幸好丝绸之国处在富饶而温暖的地域,东面是海,西面北面南面不是荒漠就是极寒极暑之地,使他们缺乏征服世界的欲望,才没有出现势力失衡后世界大统一的局面,也幸亏及时修改了代码,不然没准有人完全恢复现实记忆后,在冷兵器时代就鼓捣出一颗原子弹来对付敌人,这个游戏世界如果出现呈一边倒的局面,就不会再有玩家有兴趣参与,那就会毁了几大游戏公司几十年的研究成果,毁了人们另一种生命体验。”

“明白了!”我点头道,“你的责任就是维护这个世界势力的均衡,阻止可能出现的一边倒,而不是什么接受神灵指示去拯救世界。”

“没错!”绮丹韵点了点头,“比如这一次黛丝丽要用西方太阳教经书去交换东方道家秘典,这是‘真实幻境’中残存的最有效的两种作弊代码,当它们结合后,修习者完全有可能唤醒所有记忆,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这是我的工作和责任。”

我有些不解地问:“既然是游戏,为何不通过规则来阻止,比如修改代码什么的,为何一定要你在游戏中去阻止?”

绮丹韵叹息道:“修改代码当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游戏代码为多家游戏公司共同掌握,许多年以前就把核心部分用最严密的加密技术封存锁死,众多公司分别掌握着部分密码,要大家达成共识修改代码十分困难,尤其全世界有上百万的游戏节点和区域网,全部更换过来除了巨额开销不说,时间上也来不及,要知道游戏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掉黛丝丽?”我冷冷问道,“哪怕她完全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在完成一个揭开世界奥秘的伟大使命?”

“没错,”绮丹韵冷酷地说,“她不过是一次游戏生命,我们会给她一定的经济赔偿,但无论如何我也要在游戏中杀掉她,阻止可能出现的超能力,阻止任何人打破游戏世界的力量平衡。”

我对绮丹韵的话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又能理解多少。不过黛丝丽和绮丹韵的恩怨跟我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必再回那个世界,管它是真实还是幻境,反正在那边我既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去的记忆,还不如回到这儿继续靠背死人混日子算了,至少在这儿我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皮特·李,而不是白痴。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来到绮丹韵叔叔的诊所。她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屋内亮起了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打开了房门,见到我们时楞了一下,然后高兴地把绮丹韵拥入怀中,惊呼道:“雪妮!我的宝贝,我还以为是急诊的病人呢!”

我有些羡慕地望着他们问候寒暄,之后绮丹韵把我介绍给了那个老头,她的叔叔斯特大夫。他把我们让进了他的诊所。

斯特大夫一边为我们张罗吃的,一边追问着绮丹韵的近况,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在他们絮絮叨叨的家常中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睁眼就看到斯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见我醒来,他笑道:“你的情况雪妮已经跟我说了,像这种失忆症我职业生涯中还很少遇到,所以很感兴趣。来!让我先给你的头部做个磁共振,看看你头部有没有受过外伤,许多失忆症都是由外伤引起。”

我在护士小姐引导下来到一间有着巨大机器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奇怪的金属床,我在那护士的指点下躺上去,然后那床就动了起来,把我送入一个金属的壳子中,不一会儿再重新把我送了出来,护士小姐便告诉我已经检查完毕。我糊里糊涂地跟着护士小姐来到外间,见斯特大夫正对着一个小屏幕发呆,那上面有一个彩­色­的图案在不断变换着角度,那图案看起来有些像一个骷髅头。

“我对你的检查结果无法作出准确判断。”斯特大夫指着屏幕上那个骷髅头饶有兴致地对我说,“从你头部的扫描中我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却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我淡然问,有过太多奇怪的经历,我已不再为任何稀奇古怪事动容。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斯特大夫指点着屏幕上的骷髅头,完全不理会我看不看得懂,“你做过整容手术,虽然现今这时代,做整容就跟以前割盲肠一样平常,没什么好奇怪,但你这整容手术与旁人完全不同,旁人的整容手术都是要把自己的脸整得漂亮好看,而你却不是。看看你这鼻子,还有你这颧骨。”

斯特大夫指点着骷髅头的鼻子和颧骨部分,我俯下身凑近些,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的鼻子原本高挺笔直,”斯特大夫兴致勃勃地解释说,“通过手术却变得低矮扁平,还有颧骨,原本也有些高耸,却被磨平下来,甚至连眉骨也都被磨去了棱角。”

“不会吧?”我摸摸自己的脸,苦笑着道:“我整张脸都被人动过,自己却一点不记得?”

“你要不相信只需看看自己耳朵下面,那里一定能找到手术的刀口。”斯特大夫说着指指一旁的镜子,我疑惑地来到镜子前,正为看不见自己的耳朵背面发愁,护士已识趣地在我身后竖起了另一面镜子。我转动着头,终于从镜子中看到了耳朵后那道淡淡的伤痕,两边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摸着那伤痕,无助地喃喃问道。

“这是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斯特大夫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不停地在我脸上比划着,“从这儿割开皮肤,揭起整个面皮,然后对皮下的骨骼做­精­细的雕琢研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复杂的整容手术。”

“这是为什么?”想着自己整张面皮被人揭起来,我只觉得牙根发酸,嘴里发苦,甚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的容貌,不知你有何看法?”斯特指着镜子中的我饶有兴致地问。我仔细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苦笑说:“没有,我觉得自己相貌十分平常,甚至没有任何特点,就像任何普通的东方人一样。”

“没错!”斯特大夫兴奋地鼓掌道,“你原本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颧骨都被磨平,你的容貌就少了引人注意的特点,使人很难记住你的长相,稍不留神你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敢肯定这正是你整容手术的目的,让你的面目模糊起来,让你完全不引人注意!”

我摸着自己的脸,苦笑着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斯特大夫从镜子中紧盯着我的眼睛,见我摇了摇头,他轻叹道,“就我所知,有一种人最不希望引人注意,要尽量伪装得越平常越好。”

“什么人?”

“秘密特工!或者叫间谍!”

秘密特工?间谍?我心中一动,正想争辩,斯特大夫已回身敲动桌上的电脑键盘,屏幕上的骷髅头立刻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形象,斯特大夫敲动着键盘,头也不回地说:“我方才还对你全身做了扫描,你的肌­肉­结实匀称,骨骼粗壮,显然是长期进行着大运动量的锻炼。从肌­肉­和骨骼的比例,以及手脚上的角质厚度,我敢肯定是系统的格斗训练。”

“就算我进行过格斗训练,也不能说明我就是秘密特工啊!”我反驳道,“绮丹韵不也­精­擅擒拿格斗,完全不在我之下。”

“绮丹韵是谁?”斯特楞了一下,我奇怪地反问:“不就是你侄女吗?”

“原来你是说雪妮,”斯特大夫恍然大悟,“现在那游戏闹得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你可知道雪妮原来的身份?”

见我茫然摇头,斯特大夫有些骄傲地说:“雪妮的父亲曾经是世界级格斗冠军,所以雪妮从小就接受过严格的格斗训练,不到二十岁就取得了空手道黑带,在受雇于游戏公司前,雪妮曾就读于世界著名的加州警校,是警校最优秀的学生。”

“那她为何没有做警察?”我疑惑地问。

斯特大夫丧气地垂下头,颓然道:“就在她毕业前一次实习中,无意间误伤了一名同事,被校方认定为不适合做警察,只好无奈退学,后来才受雇于游戏公司。”

没有想到绮丹韵还有如此复杂的经历,让我有些意外,不由问道:“既然­精­擅擒拿格斗的绮丹韵不是秘密特工,为何斯特大夫却认定我就是秘密特工?”

“除了你脸上奇怪的整容,以及你接受过的系统训练,还有这个!”斯特说着指向电脑屏幕,我这才注意到屏幕上那个人体的前胸部位,有一个微小的明亮斑点。

“那是什么?”

“是枪伤,”斯特大夫答道,“虽然身上有枪伤不说明任何问题,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对枪伤也会做如此细致的修补手术,如果不是进行磁共振扫描,单从体表根本不能发现这个弹痕,我想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我解开衣衫摸摸自己前胸,那上面十分光洁,完全看不到什么伤痕,我不禁苦笑说:“不管我过去是什么身份,现在却已完全不记得了。”

“还有你的失忆,”斯特大夫顾自道,“以我的医疗条件完全查不出原因,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脑细胞坏死,单从医学角度来看你的大脑完全正常。”

我有些疑惑地问:“我失忆,但有些事却自然而然地记起,比如开车,与人搏斗,还有现在使用的语言等等,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不奇怪。”斯特大夫理解地笑了笑,耐心解释说,“失忆分几种,你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通常是失去头脑中直接、形象的记忆,但像开车、格斗、语言等不经形象思维的能力通常不会丧失,就如同一个人永远忘不掉他学会的游泳或骑两轮车一样。”

见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斯特大夫又说:“我无法对你的失忆做进一步的诊断,所以建议你去找专职的脑科专家,或许可以通过催眠来帮你恢复记忆,我可以给你推荐莱利教授,他是脑科权威。”

说着斯特大夫把一个小卡片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帕特·莱利教授,宾城医学院脑科研究所。

“说一句话!”斯特大夫突然对我说,“随便说一句你想到的话。”

“什么?”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然后随便说一句话或一个词。”斯特大夫殷切地盯着我。我依言闭上双眼,慢慢屏绝一切杂念,跟着,我梦呓般喃喃念出了一串数字:“4-7-7-2-5-8-1-2。”

我睁开眼时,斯特大夫已草草地记下了那些数字,然后把那张纸条递给我说:“记住这个数字,一定跟你有莫大的关系,是你记忆深处最重要的东西,对弄明白你的身份一定有莫大的帮助!”

我接过纸条,来回读着上面那些数字,却联想不起任何东西,这数字既不像生日也不像什么号码。我只好把纸条塞入衣兜,放弃了毫无作为的回想。

“嗨!你们进行得怎么样了?”绮丹韵突然睡眼惺忪地进来,“昨夜我总算睡了个好觉,一醒来就想知道叔叔的检查结果,希望早一点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苦笑道:“你叔叔说我是一名秘密特工。”

绮丹韵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不奇怪,要说你是外星人我都不会感到太意外。”

我刚要反讥相讽,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问讯:“斯特大夫在家吗?”

绮丹韵从窗帘缝隙中往外看了看,眼中闪出一丝看到熟人时的惊喜,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外面一个高大英俊的警察在对着亮着灯的窗口高喊,斯特大夫对我们摆摆手,然后出去打开了大门,只听那警察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夫,我刚接到上面的命令,你侄女雪妮正被警局传讯,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请尽快通知我。”

“好的!”斯特大夫不冷不热地答应着,一副拒客的模样,那警察却不走开,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我连忙拉起绮丹韵悄声说:“咱们得赶紧走!”

我们从后门来到外面的大街,不一会儿,我已驾着一辆新的小车离开了那个小镇,直到车子出得小镇,一旁的绮丹韵才道:“你不用紧张,那警察是我小时候的哥们,不然咱们哪会这么容易脱身。对了,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去宾城!去找帕特·莱利教授,我希望早一点弄明白自己是谁。”

第七章、魔鬼协议

宾城离小镇不远,我们没用多长时间就赶到了这个海滨城市,沿着海岸线一路疾驰,可以看到城市一侧林立的高楼,就像无边无际的茫茫丛林,延绵着不知伸向何方,这该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城市吧?

当我和绮丹韵行走在宾城医学院脑科研究所时,绮丹韵的外貌已完全变了个人,虽然知道她在离开小镇后就开始在化妆,却没有想到那些寻常不过胭脂口红居然可以达到如此神奇的效果,尤其那盘起的金发和露出的修长脖子,使她少了些狂野飘逸的味道,多了种矜持高贵的气质,如果不是跟她十分相熟的人,恐怕完全认不出她来。

见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她冲我嫣然一笑,我突然发觉这一笑真的很像淑女。她不以为意地迎着我有些无礼的目光,调皮地眨着眼说:“我的车子泄露了我的身份,警察一定在到处找我,我得稍微伪装一下,你却没有这些麻烦,想来还没人知道你是谁,也没人记得清你的模样。”

我耸耸肩道:“是啊,谁叫我长得如此平常,做个平常人有时候也还有点好处。”

我们说笑着并肩走向研究所的大楼,一路上不时碰到紧搂在一起的情侣,他们都十分年轻,充满朝气,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居然能边走边旁若无人地接吻亲热,这情形就像是这儿的一道独特风景,大家都见怪不怪,除了我几乎没人多看一眼,几对情侣没有因我的好奇而感到难为情,我却反而被他们嗔怪的目光闹了个大红脸,不禁转开头偷眼打量身旁的绮丹韵,见她也一脸坦然,我忍不住恶作剧地小声调笑道:“咱们是不是也入乡随俗?”

绮丹韵扫了我一眼,嫣然一笑:“好啊,我不反对。”

我咽了咽唾沫,望着她迹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终于还是没敢轻举妄动,谁知道这蛇蝎美人有什么厉害招数在等着我,我才不冒这险!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自嘲地笑道:“下次吧,我今天没有刷牙。”

我们在大楼内辗转找到帕特·莱利教授的办公室,却在门外被看门那个眼睛上戴着两片玻璃的漂亮小姐拦住了。

“对不起,你们没有预约。”秘书小姐仔细查了查桌上的一个记录本后,对我们冷淡地说,“要见帕特·莱利教授必须先预约。”

“可是,我叔叔应该给教授打过电话,就在今天上午,他答应向教授推荐我们的,你最好问问教授。”

“请问你叔叔是……”

“斯特大夫,欧利·斯得林大夫。”

秘书小姐再次查了查记录,还是遗憾地摇摇头:“没有,没有这样的电话记录。”

“算了,我们改天再来!”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警卫走过来,我拉起想硬闯进去的绮丹韵就走。

“改天?”绮丹韵不满地挣开我的手,“我可没时间,要知道最多二十四小时之内,若不回到‘真实幻境’,游戏中的绮丹韵就自然死亡,我也就失业了。”

我也记起了离开“真实幻境”时游戏公司那个金发女郎的警告,只为我保留二十四小时,不然就要注销什么ID,不过既然知道沙漠中的经历是游戏,我对自己游戏中的­性­命也不再放在心上,好像回不回去都已无所谓了。我也不以为绮丹韵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便笑问:“警察正在找你,你回去岂不是更容易被人找到,还回去­干­什么?”

“我又没杀人,我怕什么?”绮丹韵立刻道,“再说这个游戏遍及全世界,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进入游戏的节点,并且游戏不记录游戏者进入的节点位置,所以就算被通缉也没人可以找到我,在游戏中反而更安全,我也不想失去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我闻言神情黯然,这儿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人、身份、工作以及人生目标,而我除了自己那陌生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关心的东西?哪怕是仇人也好,原来我在这儿跟在游戏中也没多大区别。

“喂,怎么了?”绮丹韵注意到我脸上的失落,以为我在担心先前开枪杀人的事,便挽起我的胳膊笑着安慰道,“别那么垂头丧气,简直不像个男人,别担心,最多你坐牢的时候,我每周给你送一次牢饭。”

“去你的!没句好话!”我破颜为笑,想回敬她一巴掌,却又舍不得挣开她的手,便任由她挽着,步出了研究所的大门,这一路我脚下都有一种虚飘飘踏在云中的感觉。

大门外不远就是停车场,里面稀疏地停着十几辆车子,我们慢慢向那儿走去,大概是轻靠着我的这个独特的女子让我丧失了警惕,当我发觉停车场周围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时,我们已走进了他们的包围之中,我眼角余光注意到他们的同时,也感觉到他们眼中有一丝不确定的疑惑。我灵机一动,搂住绮丹韵的腰往怀中一带,绮丹韵也注意到周围的异状,顺从地靠入我怀中,把她引人注目的脸藏到我的肩上,我学着那些情侣模样轻啄着她的脸颊,装着跟她亲热,眼光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脚下步伐不停,从我们那辆车子旁慢慢走过去,我注意到几个人明显地舒了口气,紧盯着我们的目光变成一种羡慕追随着我们的背影。

这里是停车场,我们不可能就这样走出去而不取车,那立刻就会引起周围这些人的注意,我们不得不在最靠边的一辆小车旁停下,我搂着绮丹韵更加热烈地亲吻着,大脑中却在急速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

“啪!”清脆的巴掌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呆呆地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半晌才明白是绮丹韵方才突然一把推开我,并顺手给了毫无防备的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不顾大局的白痴!我在心中暗骂,在如今这危急时刻谁还有心占她的便宜?我摸着发烫的脸颊,愣在那里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却指着我鼻子抢先骂了起来:“你不是喜欢脑科研究所的那位女博士吗,还来找我做什么?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讨的一个公道,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绮丹韵推开我转身就跑,我总算明白过来,不禁为她的机智和演技喝彩,只是这一耳光挨得却有些冤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急速抽动的双肩,我都要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移情爱上某个女博士的负心汉,胡乱叫着个爱称,我向她的背影追去,身后传来那些人理解的调笑。

跑出停车场转到一栋房子背后,我终于追上了一直捂着嘴绮丹韵,见她双肩仍在急速地抽动,我有些不忍地靠过去,扶着她的双肩劝慰道:“好了好了,他们已经看不到我们,你也没必要如此全情投入嘛。”

绮丹韵终于放开手转过头来,我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在笑,一直在捂着嘴偷笑,她双肩耸动不是因为假装哭泣,而是压抑不住在狂笑,摸摸仍然有些火辣辣的脸,我突然发觉自己又做了回白痴。

“对不起对不起,”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补救似地擦着自己的嘴满脸愧疚地说,“今天早上不仅忘了刷牙,还吃了大蒜,也不知道自己的口腔是否清洁,希望没有唐突佳人!”

说着我故意呲起牙齿,绮丹韵立刻皱起眉头啐了一口,赶紧用手去擦拭脸颊嘴­唇­,我见状嘿嘿一笑,心中总算找回了一点扯平的感觉。

对面高楼上一点反光让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那像宝石一样的闪光就隐在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面,如果不是阳光刚好投进那扇窗内,又被什么东西反­射­出来的话,我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已处在危险中。

“快卧倒!”一种本能驱使我把绮丹韵扑倒在地,就在我们倒地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呼啸从我头顶掠过,在我身后的墙上击出一个指头大的窟窿。身前低矮的冬青树刚好遮住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匍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晃动的冬青树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是狙击手!”绮丹韵面露惊诧,伏在我身旁连声质问,“你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值得别人下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你,甚至要杀你而后快?”

“我也很想知道!”我无奈苦笑。

――――嗖!又是一颗弹头擦着我肩头掠过,倏地没入身后的土中,在地上溅起无数泥末,我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立刻抓起一块泥土扔向一旁的冬青树,趁树枝摇动的瞬间,我轻叫一声:“快走!”拉起绮丹韵便向前方狂奔。摇动的树枝迷惑了狙击手,接连两枪都从方才泥土击中的冬青树丛中穿过,等他重新向我们开枪时,我们已越过毫无遮掩的地段,藏身于一栋大楼后。

“我叔叔一定出事了!”绮丹韵靠在墙上喘着气,十分的担心焦急,“那些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事先在这儿埋伏,一定是从我叔叔那儿得到的消息,难怪帕特·莱利教授没有接到我叔叔的电话,我叔叔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别担心!”见绮丹韵一脸惶急,我本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们根本不知对方是些什么人,会有什么手段,但从对方行事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我要回去看看!”绮丹韵说着就往外跑,我追出两步,刚离开大楼的遮挡,一颗子弹立刻从我身前掠过,在一侧的窗户玻璃上击出一个圆圆的窟窿,我不得不退回大楼后躲避,就这一会儿绮丹韵已跑出十几步远,停在另一个楼角向我招手,我望着我们之间这段毫无遮掩的空阔地,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拿生命去冒险,便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在远离狙击手的地方再汇合。

子弹短促细微的尖啸惊动了附近稀稀落落的路人,他们尖叫着慌张地找地方躲避,他们的­骚­动引起了停车场那几个家伙的注意,立刻向我这边飞奔而来,他们的右手欲盖弥彰地伸入腋下,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都身怀武器。

有对面高楼上的狙击手,我没法跟他们硬拚,拔腿便向大楼一侧狂奔,我不敢把自己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内,只有利用大楼的掩护,顺着大楼的遮蔽角远离狙击手,同时示意绮丹韵往另一个方向快走。几大汉呈扇形向我追来,我在他们的逼迫下不得不一路狂奔,刚要横穿一条空旷的小街,却被斜刺里无声滑出来的一辆黑­色­小车拦住去路。

这辆车比别的小车明显要长上一大截,却更显纤细­精­巧,我正要绕开它时,车门已无声而开,一只保养极好、无名指上有个眩目大钻戒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对我微微勾了勾手指,我一怔,立刻注意到隐在车内幽暗处那个有些熟悉的人影,这让我双眼几乎睁大了一倍。我毫不犹豫地钻进小车,车子立刻飞驰起来,转弯的时候我看到绮丹韵在车后拼命追赶,却还是渐渐被甩开。

车内像间密室一样幽暗,我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也完全看不到驾驶者,除了我就只有方才那个向我招手的老者,我上车前就认出了对面坐着的那个留着山羊胡、戴着金边眼镜的绅士,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还是那样­精­瘦­干­瘪,衣着打扮却与以前完全不同,不过他那老谋深算的模样还是一点没变。此刻他正习惯­性­地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好像能窥探人心的目光正透过镜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心中虽然无比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闲适地靠在软软的椅背上,我已从最初的惊诧中平静下来,淡淡问:“该叫你什么?桑巴老爷还是别的什么名字?”

“你可以继续叫我桑巴老爷,”他抚着无名指上璀璨夺目的钻戒无声一笑,“或者叫我汉斯博士,卡尔·汉斯博士。”

卡尔·汉斯博士?我在心中默默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印象或熟悉感,只好放弃回忆,狐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游戏中的桑巴老爷或桑巴大祭司。

“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他顾自说着,“为了不让人知道你我见过面,我不得不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原来我能从伏击下有惊无险地逃脱,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大能耐或多好的运气,其实不过是狙击手并不想要我的命,只是要把我逼到这车上来而已!想通这一点,我对桑巴,或者叫汉斯博士的出现更感好奇,脸上也不禁露出询问之­色­。

“看来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甚至也不记得自己的承诺。”汉斯博士唏嘘不已。

我不动声­色­地淡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桑巴没有说话,只从身边的包中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我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立刻为里面那几张“画”(现在我知道那叫照片)感到震惊,几张照片上分别是几个模样完全不同的年轻人,但从他们那玩世不恭的眼神,我一眼就认出所有人都是我自己,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照片!

“奇怪吧?”汉斯博士笑道,“我们不知道你过去有过多少身份,目前只找到这些,从国际刑警最机密的档案柜中,这些档案记录了过去几年你的几个不同身份,每一个身份都曾经震撼了全世界的警察和职业罪犯,每一次成功的案例都堪称犯罪史上的奇迹,所以你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国际刑警最痛恨的对手和职业罪犯最欣羡的偶像。”

“我?罪犯?”我狐疑不定地翻阅手中的文件,飞快地浏览主要的内容,不一会儿,关于我的记录就全部印入了我的大脑。我缓缓合上文件,微闭双目轻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心中也为这记录感到震撼。

“绰号孙猴子,这是东方神话传说中最有名和最富传奇­色­彩的反叛者和罪犯,”汉斯博士恬淡的声音在我身前缓缓响起,“真名不详,年龄不详,国籍不详,怀疑接受过恐怖组织系统的训练,曾用多个化身作案数起,得到证实的有:2022年,利用自编程序非法侵入华街股市交易网,使股市瞬间大幅波动,非法获利一百多万元;2023年,利用敦城国家银行系统的漏洞,从自动提款机非法盗取八十万镑;2024年,孤身暗杀了中东某国元首,震惊了整个阿拉伯世界;2025年,组织几名流浪汉抢劫了洛城银行运钞车,获利一千二百万元,几个流浪汉目前都在监狱中享受他们的后半生,唯孙猴子还继续逍遥法外;2027年,独自一人绑架了巨软公司总裁,成功敲诈十亿元,成为有史以来金额最大和最成功一宗绑架案;2029年,孤身抢劫纳斯维加斯赌城,虽然只得手六十万元,却造成赌城停业半个月,损失达数亿……”

“行了!”我抬手打断了汉斯博士的话,“我不相信自己曾经有过这些壮举。”

“我也不信,”汉斯博士狡黠一笑,“就像巴厘诺浮宫中那幅微笑的蒙·丽莎早已被孙猴子换成了赝品,全世界却根本不相信一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问道,“勒索我?让警察逮捕我?”

“当然不是!”汉斯哈哈大笑,“我只是来重申一下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而已。”

“协议?什么协议?”

“一个价值十亿元的协议!”

我耸耸肩,目无表情地问:“十亿元是多少?听起来好像很多。”

“好像很多?”汉斯博士的三角眼蓦地变成了龙眼,拍着身旁的座位大声说,“这辆全手工打造的加长劳斯·莱斯不过一百八十万,这块一九四一年产的古董劳力士不过六万元,这颗十二克拉的钻戒不过三百万,这身皮尔·卡丹不过八千多元,你这下该知道十亿是多少了?”

我还是不太清楚十亿是个什么概念,便追问道:“可以买下多少个热狗?”

“热狗?”汉斯的眼珠差点从眼眶中挣脱出来,跟着爆出压抑不住的狂笑,笑得泪水都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使劲捂着胸口喘着气,然后用另一只手在身前划了个半圆调侃道,“可以买下全世界的热狗!”

我总算知道就算我不吃不喝背一辈子死人也挣不到这个数,我很奇怪自己心中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一丝兴奋,只对自己要靠背死人挣几张小钱感到不解。汉斯博士注意到我神情的淡漠,立刻煞住笑声,用指头点着手上的文件理解地说:“当然,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十亿元也未必能让你动心,你随便一次出手都够你挥霍一辈子,但你注意到没有,从2022年你第一次出手被国际刑警记录在案开始,无论你挣了多少钱,你几乎每年仍然要大­干­一票,这还仅仅是记录在案的。”

“这是为什么?”我有些不解。

“说明犯罪对你来说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完全无法割舍!犯罪本身于你来说已成为目的而不是获利的手段,”汉斯博士叹息道,“也只有视犯罪为生命的孙猴子,才能把犯罪艺术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我再次耸耸肩,心中并不觉得犯罪于我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虽然这些案件每一桩都够得上惊世骇俗,我却感觉自己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跟我完全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怕警察不这么认为。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平静地问,心知老­奸­巨猾的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恭维一个人,不管他是桑巴老爷还是汉斯博士,当他盛赞一个人的时候,那一定是看上了他的利用价值。

“当然是我们的协议!”汉斯博士表情十分夸张,“既然你已完全不记得,我就有必要来重申一下我们的协议,那个价值十亿元的协议。”

见我没有搭腔,汉斯博士深吸口气,缓缓道:“我们因为完全信任一向重诺守信的孙猴子,所以这个的协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形看,即便我们留下了记录你也未必会相信。”

“到底是什么样的协议?”我已有些不耐烦,不想再听他兜圈子。

“为我们拿到‘真实幻境’最后一种作弊代码,也就是游戏世界中丝绸之国的道家秘典《易经》,”汉斯紧盯着我,声­色­出奇的慎重肃穆,“要原版的上古珍本,丝绸之国目前仅存的那本孤本!”

“《易经》?”我皱起眉头,“那是种什么样的经书?”

汉斯神­色­和缓了些,笑道:“那是道家用来算命的一种经书,相传为丝绸之国的周朝开国国君所著,所以也叫《周易》,是道家最为有名的经书之一,其实那是一种窥探‘真实幻境’奥秘,在游戏中唤醒现实记忆的作弊代码,有多种版本流传下来,丝绸之国有不少人凭着并不完全的抄本,居然也能推断过去预测未来,甚至利用它来趋吉避凶,更有不少兵法家利用它来确定军队行止。当然,更多的人在游戏中只是利用它来算命糊口,是算命术士的必读经书,由此可以想象它的神奇,如果它能与埃国太阳教的秘典《占星术》相结合,必定能让人在游戏中完全唤醒被封闭的现实记忆,再不济也能让人成为预知过去未来的先知,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超人。”

我不解地问:“你们为了一本游戏世界中的经书,愿意付我十亿元?你们要那本经书,或者叫‘作弊代码’究竟有什么用?”

“不是愿意付,而是已经付了你十亿元!”汉斯博士笑道,“我们付你十亿,你为我们夺得《易经》,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至于这经书对我们有什么用,那是我们的秘密,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之内。”

“我已经有了十亿?可我为何需要靠背死人来挣吃饭的钱?”

“你可以去查你在苏伊士银行帐户上的存款,我们几个月前根据你提供的帐号已经把十亿元打了进去,我还清楚记得那个帐号是47725812,这个号码你也应该还记得,‘真实幻境’安全系统对数字始终无法准确判断它的属­性­,也就是分不清它是现实记忆还是游戏记忆,所以很多现实中的数字记忆都会保留下来。”

我浑身一震,当汉斯博士说出那个帐号后,我突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这之前我都不以为自己就是他嘴里那个“孙猴子”,更不相信自己跟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但当他随口说出了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后,我不禁对自己的身份也开始怀疑起来,摸着自己的脸,我不禁联想起斯特大夫的推测,像我这样的整容手术,恐怕除了特工,罪犯也有可能作这样的整容。难道我真是那个视犯罪为人生追求的孙猴子?一个最有名的犯罪艺术家?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纷乱,我哑着嗓子道:“我要先查查再说。”

汉斯博士理解地点了点头,摊开双手露出悉听尊便的表情,我从衣兜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方盒,现在我已知道这是个可视电话,并且我从绮丹韵那儿知道了使用方法,也知道了一些常用的求助号码。笨拙地拨了几个数字,这是绮丹韵告诉过我的国际电话查询台,不一会儿,屏幕上现出了一个面容和蔼的漂亮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向我问好,当我对她说查询苏伊士银行电话后,屏幕上立刻现出了一串数字,我照着那个数字拨过去,屏幕上渐渐现出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人的脸,有着微秃的头顶和银白的头发。

“你好!原来是皮特·李先生!”他用好听的口音微笑着对我说,“愿意为您效劳,请问有什么需要?”

“你认识我?”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平静地问。

“当然!”他觉得有些好笑,“你是我们的A级大客户。”

“我想查一个帐号下的存款。”我深吸了口气,淡淡地说出那个号码,强压下向他打听自己过去的冲动。但心中仍有激动难耐的感觉,总算又找到一点自己过去的痕迹。

“请输入你的密码。”他边­操­作着身旁一抬计算机边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现在已把你的电话与银行的计算机相连,只需用电话输入就行。”

我楞了片刻,头脑一片空白,里面没有任何密码,也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我只有像白痴那样苦笑道:“我不记得什么密码。”

屏幕中的银行家怔了一下,立刻笑道:“不记得密码没关系,我们可以通过视网膜核实你的身份,请把你的右眼对准你手机上的摄像头。”

我在汉斯博士的指点下,把手机拿到自己右眼前,正对瞳孔,不一会,手机中传出“嘟”的一声轻响,那银行家松了口气说:“通过,我现在就给你查询存款,你在47725812帐号下的存款为十亿零一百三十七万四千三百五十九元三十七分,请问还需要什么服务?”

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可以随时提取这笔钱?”

“当然可以!”银行家立刻道,接着脸上又露出一丝歉­色­,“不过这个帐户是特别约定帐户,必须有密码和你本人或者你亲笔授权书才能提款或转帐,两者缺一不可。”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密码,即使证明这钱是我的,也永远拿不到这笔钱?”我连忙追问,见他遗憾地点了点头,我气恼地挂断电话,对汉斯博士愤愤骂道,“难怪我要靠背死人过日子,原来是守着这一大笔钱却拿不出来,这感觉真他妈滑稽!”

汉斯博士理解地笑笑,亲切地拍拍我的肩头说:“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虽然你是信誉卓著的孙猴子,但十亿元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也不得不如此,我们是冒着损失十亿元却一无所获的危险,仅仅买到你一个口头承诺,只要你为我们拿到《易经》,我立刻给你取款密码。”

方才我还对汉斯博士的话完全不相信,现在却不得不重视了,除了这个帐号,再加这个帐号下十亿元的巨款,我心中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找不出自己不是孙猴子的任何一点理由,我不得不认真对待和汉斯博士的协议,虽然现在的我还是完全不知情。

“为什么要找我?”我淡淡问,开始以孙猴子的身份跟汉斯博士说话。

“因为你是最好的,”汉斯博士用欣赏的目光盯着我,“我们只找最好的,之前我们也找过其他人,但无论训练有素的特工还是战绩彪炳的职业罪犯,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你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你们?”我装着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是些什么人?”

汉斯博士警觉地扫了我一眼,断然道:“这也不在我们的协议范围之内。”

我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对你说的协议不再感兴趣,你方才也说过,孙猴子什么时候会把钱放在心上?哪怕它是十个亿的巨款,就让它便宜苏伊士银行好了。”

“这怎么行?”汉斯博士涨红了脸,“你怎么能毁掉自己最骄傲的信誉和名声,以及在全世界职业罪犯心目中偶像般的地位?”

“怎么不可以?”我面露嘲笑,“诈骗是一种高智力犯罪,我偶尔也会尝试。”

汉斯博士紧盯着我,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最后悠然一笑说:“不错,孙猴子不会把十亿元放在心上,但却会为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动心,想象一下这次行动的难处,那是在没有任何高技术或任何帮手的情况下,从一个陌生的古老国度夺取他们奉为神圣的经典,而这一切却又是在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中进行,面对如此有趣的犯罪机会,我实在难以相信视犯罪为人生最大追求的孙猴子会不动心!”

“告诉我你们真实的身份,不然就任你们那十亿元烂在银行里,”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这挑战和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好了。”

汉斯博士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最后无奈叹息说:“我幕后的雇主都是些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决不会容忍别人的失信和背叛,他们会用一切手段报复敢于戏耍他们的人!当然,孙猴子对这样的威胁只会感到兴奋,不会感到恐惧,但方才那个女人呢?还有斯特大夫呢?还有那个给了你背死人那份工作的胖子呢?还有卖给你热狗的侍应生呢?任何跟你打过交道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报复的对象,想象一下,当有一天你在街上接过报童的报纸,或者向路人问道时,他们就在你面前突然倒在狙击手的枪下,那时你会有什么感觉?不要以为我在虚言恫吓,我的雇主一定会这么­干­。”

我紧盯着汉斯博士镜片后那双古井一样幽深的眼睛,想从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虚妄,但我失败了。这个杂种,他说的是实话!我心中只坚持了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屈服下来。我疲惫地揉揉鼻梁,问道:“我该怎样去夺得《易经》?又怎样判断它是不是那唯一的孤本?这总在协议之内吧?”

“跟着黛丝丽!”汉斯博士立刻道,“保护她平安到达丝绸之国的京都,待她有机会接触《易经》时,你就可以伺机夺取!”

我用狐疑的目光望着他:“黛丝丽不是你孙女吗?”

“游戏中是的,”汉斯博士故作幽默地笑了笑,“现在你就是把她先­奸­后杀我都不会放在心上。”

见我神情淡漠,汉斯博士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赶回游戏,不然你的游戏生命便要自然死亡。”

我突然问:“你怎么能肯定黛丝丽一去就能接触到原版《易经》?难道丝绸之国的人这么忠厚,不会给她本赝品?”

“这个你不用担心,”汉斯博士胸有成竹地笑道,“只要黛丝丽见到道教始祖的秘密传人,他们会拿出原版的《易经》。当然,这中间可能会出现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况,这就要靠你自己的机智去应对了。”

“我对你曾是游戏中的桑巴老爷很好奇,”我淡淡问道,“难道你游戏中真的是太阳教的大祭司?难道你在游戏中有现实的记忆?所以要进行那样一次冒险?既然你有在游戏中恢复记忆的方法,何必还要那个作弊代码?如果没有现实记忆,你怎么会那么巧成为太阳教大祭司?不仅有机会接触《占星术》,还有机会得到《易经》?”

“除了一些数字,在游戏中我没有任何现实的记忆,”汉斯教授笑了起来,“真实幻境虽然很难作弊,但在进入游戏前却可以选择出生的家庭环境,只要保障不与现实中的­性­别、人种、个人能力冲突就成,所以我事先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家庭,在成年后很容易成为神的守护者,太阳教的祭司。至于我为何会进行那次伟大的旅行和冒险,完全是受到神灵的指示和感召,其实也就是事先买通一个系统维护员,在游戏中对我进行的暗示和提醒,‘真实幻境’在世界各地都有系统维护员,他们是特殊的ID,可以在游戏中保持现实记忆,却不参与游戏,他们在游戏中常用的身份一般是僧侣、乞丐、流浪汉、算命者或神秘的修道者,他们中有些人偶尔会被收买,出卖自己知道的一些秘密或借神的名号给人以某种暗示,也就是游戏中那些泄露天机者,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这是东西方都知道的游戏准则,其实不过是违反规则被电脑踢出了那个虚拟的世界罢了。

“游戏中我把那些提醒一直当成神的指示,遵照这指示我不仅成了大祭司,培养了黛丝丽,还发起这次伟大的冒险,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获取‘真实幻境’最后两种作弊代码。太阳教的《占星术》已经为我所得,现在就缺《易经》,没有你的帮助黛丝丽难以安全抵达丝绸之国的都城临安,更不用说见到那本《易经》了。所以,你要尽快回去,完成你保护神的使命,在最后关头夺取《易经》,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

我默然片刻,然后问道:“我这个保护神不是指游戏中东方君主派出的将领吧?”

“当然不是,”汉斯博士笑道,“丝绸之国那个君主现在正偏安一隅,哪里有心理会西方来的什么使者,保护神只是我们之间事先约定的你在游戏中的代号,桑巴大祭司是有‘神灵’指点,知道有保护神会来助他一臂之力去完成这次神圣使命,所以临死前凭直觉猜到你就是那个保护神。”

原来黛丝丽也会说谎,我在心中暗叹,也总算理解为何会在梦中多次出现“保护神”这个词,但我对自己失去记忆和在游戏中保持现实记忆的能力仍然不解,便问:“我不是‘真实幻境’的系统维护者,为何能保持现实的记忆?却偏偏失去了进入游戏前的所有记忆?”

“这个我也不清楚,”汉斯博士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摸了摸颌下的胡须,却不是用惯常的左手,“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和秘密,我们也不便打听不是?你用何种方法骗过系统进入游戏,以及如何保持现实记忆,我们也感到好奇,但决不会去打探。”

他在说谎!我心里对自己说,面上却不露声­色­,垂下眼帘望着汉斯保养极好的手,我在心中暗问:难道我失去记忆跟他们有关?

“好了,你现在已经完全清楚咱们之间的协议,我们之间的会晤也该结束了,希望你能完成这次犯罪史上的壮举!只要你能夺得这最后的欺骗代码,苏伊士银行的十亿元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你将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罪犯和冒险家,这不正是你不懈的追求吗?”汉斯博士说着按动了手边一个按钮,车身顿时慢了下来,我知道司机得他到了的指示,正在减速停车,他在礼貌地赶我走了。

“有一个问题,”我突然说,“我现在腰无分文,还可能受到警察的通缉,而进入‘真实幻境’又需要钱。”

汉斯博士怪异地盯了我片刻,突然大笑起来:“堂堂孙猴子会为这点钱犯愁?如果你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我们对你怎么还会有信心?这次我只当是你失去记忆后的一次失常反应,不会向我的老板汇报。”

我打开车门钻出去,却又回头问:“拿到《易经》后我怎样交给你们?”

“这个你不用担心,”车门已缓缓关上,汉斯博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只要你拿到了《易经》,我们自然会和你联系。”

“你不怕我私吞了它?”我最后调侃了一句。

“不怕,”车窗缓缓沉下,露出了汉斯博士怡然自得的脸,“《易经》只有和《占星术》结合才能发挥它的神奇功效,它也不是那么容易破解,除了我,大概也只有黛丝丽有可能勘破其中奥秘。”

劳斯·莱斯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我仍对着车流滚滚的长街发楞。我盘算着如何才能尽快获得一笔吃饭和游戏的资金,靠正常途经肯定是来不及了,我得利用我超常的天赋,谁让我是伟大的犯罪艺术家孙猴子呢?我在心中苦笑。

第八章、绝命斗奴

我在街头游荡着,寻思着我的发财大计。街边的商铺倒是很好的目标,我手Сhā裤兜转悠了三间,最后还是无奈放弃,裤兜内那柄枪几乎被我攥出水来。我在心中叹息:除了像个小流氓一样粗俗地掏枪打劫,难道就找不到一个更有艺术含量的办法?

我最后在一个叫“地铁出口”的秘道内疲惫地蹲下来,几步外还有两个潦倒的音乐家正有气无力地弹着他们的琴,他们留着一样的落腮长须,奏着不同的音乐,却都一样的哀怨凄切,我就在他们哀怨凄切的琴声中,默默盘算是不是放下艺术家的架子,先解决眼前的困境再说。

秘道深处渐渐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然后随着刺耳的“吱”声停了下来,秘道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像一长串金属箱子连在一起,无数人从一个个长箱子中涌出来,很快进入我和两个音乐家置身的秘道,人们行­色­匆匆地从我们身旁走过,偶尔有人在音乐家身前停步,把几个金属币投入他们身前的杯子中,发出悦耳的“叮当”,我正望着他们发楞,一张绿纸飘飘然从我头顶上方落下来,最后落到我的脚边。

“喂!”我捡起那张钱想叫住那个丢了钱的冒失鬼,他已经汇入了人流,我举着钱正犹豫着是不是追上去,又一张钱落到我怀中,我呆呆地望着身前那个扔钱的女士,她也用怜悯的目光望着我,见我没什么表示,她又从钱包中抽出一张扔给我,然后把一个同情的眼神和袅娜的背影永远留在了我的脑海中。

身前又有纸币飘落,我突然明白过来,堂堂孙猴子居然被人当成了乞丐!我抓起钱站起来,大声告诉每一个施舍者,我随便一次出手的收入他们一辈子都挣不了,我在苏伊士银行还有十个亿的存款!但这些话只换来更多的同情和更多的纸币。

人流终于稀落下来,我望着脚边散落的绿­色­纸币,不禁感到十分滑稽,大概是我的相貌和这身躲避阻击手时挂破的衣衫欺骗了善良的人们,使我无意诈骗了大家一回,看来我果然是天生的犯罪艺术家,就连一个最平常最古老的骗术到我这里也会变得如此富有艺术­性­,如此具有喜剧效果!

这样一想我心里立刻平衡下来,既然是诈骗而不是乞讨来的钱,当然不会损及我孙猴子的名声和自尊,我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见周围除了先前那两个音乐家已没有旁人,我自得地吹起口哨,慢慢收拢所有纸币,粗粗一看,竟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他妈挺聪明啊!居然想到装白痴来乞讨!”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两个潦倒的音乐家围了过来,他们眼里闪着嫉妒的火焰。

“不是装,我本来就叫白痴。”我边把凌乱的纸币一张张叠好,边笑道。

“知不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一个音乐家问,不等我反问,他立刻指着自己鼻子说,“是我们两个的,按规矩你所有收入都该全部上交,看在同行份上,我们允许你留下十分之一,以后也都照这个比例分成。”

“我们不是同行,”我把整理好的纸币塞入怀中,竖起食指对他们摆了摆,“你们是音乐家,而我则是艺术家,犯罪艺术家。”

说完我转身就走,虽然我喜欢音乐,却不想跟音乐家打什么交道,尤其是比我还潦倒的音乐家,但两个音乐家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一左一右拦住我的去路,边把一柄折叠刀在手中眼花缭乱地玩耍着,边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喊道:“留下钱,不然我们就给你放点血!”

“刀子不是这么玩的,”我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双手却闪电探出,两个音乐家还没明白过来,手中的刀子就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手中双刀在两人脸颊上上下翻飞,二人吓得睁大眼一动不敢动,片刻后我把刀子塞回他们手中,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点头笑道,“这样看起来­精­神多了,虽然不再像音乐家。”

我慢慢走出秘道,身后,两个音乐家正摸着光溜溜的脸颊和下颌发怔。

有了钱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我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游戏节点,像上次一样躺上游戏平台。很快身外就有奇寒袭来,眼前一片黑暗,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耳边响着熟悉的驼铃声,身子随着驼铃在缓缓起伏,嗓子­干­燥得像要裂开,腹中是饥火中烧的炽痛。

“水、给我水!”我拼命叫起来,但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吃力睁开眼,看到的是缓缓移动的沙砾和骆驼不紧不慢迈动的四蹄,原来我是横伏在骆驼背上,像一条离了水的死鱼。一只­干­枯如­鸡­爪般的手伸到我的颌下,把我的头托了起来,我总算看到眼前这个­干­瘪的老头,他见我正半睁着眼望着他,吃了一惊,放开手嘀咕了一句:“你居然活了过来,真是奇迹!”

“把他放下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他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发音像戈壁滩呼啸而过的飓风,我从来没有听过,却偏偏听得懂。有人就粗鲁地抓住我的手脚把我扔到地上,天上炽烈的阳光使我不得不闭上眼,就在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时,那个粗犷的声音又说,“给他点水,一个人昏迷十几天,仅靠着点马­奶­居然能坚持不死,也算是奇迹,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甘甜的马­奶­一点点浸入我的咽喉,我拼命吞咽,­干­裂的咽喉开始觉得滋润,炽痛的肚子渐渐充实,体力也渐渐恢复。最后,我居然能抬手推开那个几乎要呛死我的水袋,喘着气清晰地说了声:“多谢相救!”

“你是什么人?居然会说我们的语言?”方才那个人质问道,“你穿着大食人的衣衫,出现在鞑靼人废弃的营地,长得像宋人,却又会说我们党项族的语言!”

我哑然,只在心中苦笑,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是华裔安梅瑞克国人?

“快回答!野利将军在问你话!”有人粗暴地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架了起来,我虚弱得需要靠着他才能完全站稳。方才那个粗犷的声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族人?”

我犹豫起来,总不能跟他说我叫皮特·李吧?嗫嚅半晌,只好勉强道:“我叫白痴,大概应该算汉人吧。”

“什么叫应该算?”抓着我的那人突然放开手,我立刻摔倒在地,他却毫无怜悯之心,抬腿踢了我一脚骂道,“看你吞吞吐吐的模样,多半是宋人的­奸­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说着他拔出了利刃,那金铁出鞘的啸声让我浑身一个激灵,却虚弱得无力反抗!

“等一等,殿下,咱们这次出猎没多少收获,他好不容易活过来,也算是天意,就留他一命好了。”那个粗犷的声音出言阻止了我身旁的人,接着又喃喃道,“白、痴,这名字倒也顺口。”

方才我只是按自己母语的字音说出自己的名字,想必他并不理解这名字的意思,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对那个殿下道:“看他现在神志未必清醒,等回了兴庆再慢慢拷问不迟。”

那个殿下愤愤地收刀,又踢了我一脚才对旁人吩咐:“把他给我绑在驼背上,小心看护,千万不要让他就这样死了。”

我对那叫“野利”的将军生出一丝好感,对那个“殿下”则十分厌恶,趁自己被人搀扶起来时,我打量了二人一眼,那个将军生得豹头环眼,一副落腮胡煞是威武,年纪在四十出头,­祼­露的胳膊肌­肉­虬结,古铜­色­肌肤油光发亮,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尤显彪悍;那个殿下不到二十岁模样,相貌有几分英俊,白面无须,满脸骄悍之­色­。

我再次被缚在骆驼背上,枯燥而漫长的旅程又开始了。这是一个几百人的庞大队伍,除了那些骑马的兵士和驮运货物的骆驼,杂在队伍中间的还有十几个被镣铐拴在一起的鞑靼人,男女混杂,被那些兵士用皮鞭像牲口一样驱赶着前进,我意识到自己本该跟他们一样的命运,只因极度虚弱才侥幸逃脱。

一路上从那些兵士的闲谈中,我知道了那个将军叫野利莫仁,是个都统军,而那个殿下则被称作纯祐殿下,这次他们是带兵越过贺兰山,深入鞑靼人出没的戈壁荒漠去狩猎,猎物就是那些被铁链拴在一起的鞑靼人,他们将被带回大夏国的都城兴庆作为奴隶,而我则是被他们在归途中顺手捡来的战利品。

大夏国的都城兴庆比我的想象要繁华得多,一进城门,两耳听到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和叫卖声,除了几个小孩追着我们看热闹外,人们对我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队伍转过一个街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骚­乱,有锣鼓规律地敲响,一队人马迎面向我们走来,刚好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是楚王,咱们让路!”打头的野利莫仁说着立刻拔转马头让在道旁,他身后的纯祐殿下却大声道:“我是王子,凭什么要给他一个南蛮让路?不让!”

“殿下不可鲁莽,”野利莫仁拉住纯祐殿下的马缰,“相国新进爵为楚王,威仪已与皇室宗亲相同,甚至凌驾所有宗亲之上,咱们是晚辈,理应避让。”

纯祐殿下还想说什么,却被野利莫仁强拉过一旁,队伍也跟着闪到街道两边,目视着那队逶迤的仪仗缓缓从面前走过。数十对仪仗过去后,终于有一辆华盖马车辚辚而来,马车上是一个神情肃穆的老者,头戴金冠,身着锦袍,腰悬和田玉带,肌肤白皙,面容清秀,颌下柳须飘拂,除了眼中隐含的那一点­阴­鹜,该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咦,这不是野利将军和纯祐殿下么?”老者终于注意到道旁的队伍,立刻示意车夫停车,但老者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扶着车辕问,“听说你们去了贺兰山外狩猎,可有收获?”

“回楚王,也就猎到十几个鞑靼生户,”野利将军在马上抱拳道,“现在鞑靼人都逃到更荒僻的草原上,要猎到他们可不容易。”

老者理解地点点头:“是啊,多年无战事,皇上又废除了把流民充作奴隶的律法,如今要买到些健硕的奴隶也不容易啊。”

“楚王可看看在下掠来的这些鞑靼生户,”野利将军忙道,“如果有看上眼的请尽管带走,或者回头末将给王爷送到王府。”

“呵呵,野利将军盛情本王心领,可这怎么好意思?”老者捋须长笑。

“王爷不必客气,能为王爷效劳是末将的荣幸!”野利莫仁说着垂下头,我注意到他脸上有不甘的神­色­,那纯祐殿下更是小声质问野利:“咱们辛苦掠来的猎物,­干­嘛要拱手送人?”

“既然将军如此客气,本王就却之不恭了,”老者没有理会纯祐殿下的嘀咕,向后招了招手说,“浪烈,你就随便挑几个带回去吧。”

一骥白马应声而出,马上骑手身材瘦削,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面目英俊深沉,目光亮如出鞘利剑,缓缓一扫,顿使原本就安静的长街更显肃穆。众兵士望向他的目光都有些敬畏,那纯祐殿下更是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那骑手控马缓缓在那些鞑靼俘虏面前走过,边走边用马鞭信手指点,立刻有兵卒把他挑中的鞑靼人从队伍中解下来,送到那老者的队伍中,不一会就挑出七八个,全是年轻健壮的鞑靼人,只留下些­妇­孺和老弱。

“楚王,这里还有个特别的奴隶,还是你的族人呢,楚王何不挑选?”见那骑手挑走了所有身强力壮的鞑靼人,纯祐殿下终于忍不住发火了,狠狠一鞭抽在我头上,向那老者调侃道,“楚王何不仔细看看,说不定还是你在南朝的亲属呢。”

头上火辣辣的痛,我在心中问候着纯祐的祖宗十八代,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现在我的身份是奴隶,就如主人手中可以随意宰杀的牲口,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前,我万万不能激怒主人,我能作的只有拼命昂起头,希望那个“楚王”能挑中我,即便是作奴隶,也该找个更横些的主人不是?只可惜楚王仅扫了我一眼,就淡淡道:“殿下何出此言?我任得静自从归顺先帝以来,在南宋便再无亲朋,我的亲眷是当今皇太后,是我的外孙仁孝皇上,也包括你,我的曾外孙。”

说完老者挥了挥手,丢下满面通红的纯祐殿下扬长而去。

野利莫仁见纯祐气恼难当,忙劝慰道,“算了,殿下,咱们近卫兵马外出狩猎,所有猎获楚王要抽取大半,这几成京师惯例,也不光是咱们倒霉。”

“我不是为几个奴隶生气!”纯祐怒道,“我是气恼先帝竟立一个汉女为后,结果任由一个南人在我大夏作威作福,乱了我党项羌人、尤其是我拓拨一族纯净的血脉!”

“殿下噤声!”野利莫仁忙低声道,“这话万不可再说,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你就是王子也难免获罪,拓拨一姓早在大唐时就改为李,你现在是叫李纯祐。皇上推崇汉学,最不喜人有恢复祖制之心,这一点你千万要牢记!”

李纯祐还想说什么,却听野利莫仁道:“咱们快些回去吧,宝燕公主该等急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队伍刚到一座辉煌府邸外,一骥枣红马便从府门内飞­射­而出,一个全身火红的少女在烈马还没停稳前便从马鞍上飞身而下,翩然如蝴舞鹰翔。

野利莫仁忙翻身下马,对那少女抱拳为礼,李纯祐眼中则闪出难得一见的笑意,叹道:“妹妹如此英武,不知我大夏国有哪位勇士敢作你的驸马?”

红衣少女骄傲一笑,把手中马鞭和缰绳甩给追出来的随从,大大方方地说:“全兴庆府除了浪烈,还没有让本公主看得上眼的勇士。”

见妹妹提到浪烈,李纯祐的脸­色­立时­阴­了下来,愤愤道:“别提那家伙,要不是他,我们这次也不会空手而回!”

“空手而回?”她把眼光转向奴隶队伍,立刻怪叫起来,“怎么尽是些老弱­妇­孺?连一个青壮也没有?”

“青壮都被浪烈那家伙挑走了!”李纯祐更是生气,“全都成了楚王的财产!真他妈像强盗一样。”

“也不是啊,”野利莫仁笑道,“这里好歹还给咱们留下一个。”

在野利莫仁的示意下,我被几个兵卒从驼背上放了下来,经过这几天的休息和马­奶­的喂养,我的体力已恢复大半,站在地上倒也不觉吃力,只是手脚还有些酸软。

红衣少女在不断打量着我,我也打量起她来,她不算太漂亮,却有一种不施脂粉的野­性­美,尤其那一头漆黑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散肩头,更添几分飘逸之感。

“嗯,身架还不错,”少女围着我转了一圈,就像在审视一头牲口,然后对我命令道,“把嘴张开!”

我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她掂起脚,用马鞭托住我的下颌看了看我嘴里的牙齿,然后点头道:“牙口也不错,只是面­色­太难看,多半是个有病在身的短命鬼!”

“不是不是,这家伙的命比谁都长!”李纯祐忙道,“我们在戈壁滩上发现他时,他已经被晒晕了过去,被我们带走后又昏迷了十多天,这段时间就靠着一点马­奶­吊命,居然也活了过来,你看他现在这模样,哪像昏迷了十多天才醒来的人?”

“是吗?”宝燕公主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我,跟着飞起一脚向我腿弯踢来。事发突然,我完全来不及躲闪,只凭本能躲过她尖利的牛皮靴尖,任她的脚背击中我的腿弯。她脚上力道居然不小,使我的身子也晃了一晃才站稳。

“下盘还算坚固,反应也不慢,”她赞许地点点头,“叫什么名字?哪族人?”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白痴,是汉人!”

“对了,你是汉人怎么穿大食人的衣服?出现在鞑靼人活动的地方?还懂我们的语言?又是谁把你缚在地上?”李纯祐突然想起了这一节。

心知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多半又要受皮­肉­之苦,我只好半真半假地说:“我是跟随大食巨商往返东西方的苦力,在刚走出沙漠时遇到劫匪,和商队走散,被劫匪们绑在地上等死,以前一直跟着主人走南闯北,所以会好几种语言。”

李纯祐将信将疑地盯着我,似乎还想问什么,宝燕公主已不耐烦地挥手道:“我不管你过去是谁,既然成了我们的俘虏,就安安心心做一个好奴隶,我要让几位武功师父来训练你,希望你能刻苦训练,争取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名优秀的斗奴!”

我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那座府邸,在兵卒监督下草草洗去一身尘土,换了身衣衫,然后我被兵卒们交给了几个“师父”,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倒像是些训练有素的武士。

几乎没有休息,师父们便轮番对我进行了简单的测试,幸好只是简单测试,我仍被他们击倒了七八次,手臂上也平添了两道新的刀伤,直到我再也爬不起来他们才停手,这期间有两名师父也被我击倒在地,一个被我拧断了双手,一个被我击碎了咽喉,想来他们再没机会作什么师父了。余下的几位师父对我的身体素质十分满意,甚至对我有了一丝畏惧,信誓旦旦地向观战的李纯祐和宝燕公主保证,只需两个月,就能把我训练成最好的斗奴。李氏兄妹对这保证大为兴奋,对我在测试中表现出的狠辣更是十分满意。

与我同时受训的还有几个人,有鞑靼人、乃蛮人和契丹人,他们受训的时间都比我长,却不如我更得师父们“器重”,每一次受训几个师父都要把我完全累爬下为止,我知道他们是在为两个残废了的同僚报仇,所以我不嫉恨他们。何况这一切不过是游戏,我忍受这些只不过是想拿到南宋的《易经》,挣那属于我的十亿元而已。

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我不得不拼命训练,在短时间内就要掌握基本的刀法,比几个同时受训的同伴进步大得多。这期间我和他们也成了朋友,我很快就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也从鞑靼人那里知道了“斗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过宋人斗­鸡­斗蟋蟀,或者金人斗狗斗牛吧?”那个叫巴尔达的鞑靼人在解释这一切的时候,面­色­异常平静,“训练奴隶用来相互拚杀决斗,供主人赌博娱乐,这是从辽国传下来,如今盛行于金、夏贵族间的游戏,被训练来决斗的奴隶就叫斗奴。”

对这我早已猜到几分,倒也不觉得意外,只笑问:“这样的决斗经常要死人吧?”

巴尔达怪异地望了我一眼:“这样的决斗通常是不死不休。”

我愕然片刻,忍不住问:“你们就没有想过逃走?”

“刚被抓来的时候想过,”巴尔达还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过所有尝试者都没有一个成功,现在西夏的皇帝正在逐步废除奴隶,还奴隶以自由。另外,主人对有功的奴隶也有赏赐,最高的赏赐就是自由,所以大家都在坚持,希望能熬到自由的那一天。”

我暗自叹息,只能暂时认命,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训练期间李氏兄妹经常来看我,他们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这从他们殷切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目光甚至有些焦急,我不知道他们要我和谁去决斗,但我知道,训练结束的那天,大概也就是我去杀人或者被杀那天,每想到这我就万分沮丧。

无论我多么地不愿意,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决斗的地点就在我们训练的那个封闭的场地,当对手从秘道内走出来时,我十分吃惊,即便知道是游戏,我还是犹豫起来。

我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鞑靼人巴尔达,另一个是契丹人,他们都是我的伙伴。

“你们只有一人能活着出来!”李纯祐在高墙外俯视着决斗场,对我们高喊道。

我握着作为武器的短刀,小声对两个同伴说:“咱们为什么要拚个你死我活?­干­嘛不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巴尔达平静地摇摇头,“上面有武士用箭指着我们,如果我们拒绝决斗,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们三人一齐­射­杀。除了决斗,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死在箭下!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个契丹人嚎叫着凶狠地向我扑来,短刀划向我的咽喉,没有一点犹豫。几乎同时巴尔达也向我扑来,他完全清楚我的实力,如果不和契丹人联手,他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暗叹着迎刀而上,选择自己受伤最小的角度侧身从他们的刀隙间穿过,曾经受过的特殊训练和几个师父对我严厉的报复使我的刀法远超过了他们,就在我们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我的刀已从巴尔达喉间一划而过,他滚烫的鲜血立刻喷了我一脸,完全没有停顿,我的短刀反手甩出,扎入了错身而过的契丹人的后背。

“啊――――”契丹人长长地惨叫着,反手想把背上的刀拔下来,却怎么也够不着,我木然望着他无助地挣扎片刻,然后我在那刀柄上补了一掌,总算结束了他的痛苦。抹抹胸膛上被划开的浅浅伤口,我在心中安慰自己:幸好,这一切只不过是游戏。

“看!一招!仅仅一招!我没说错吧?”高墙外传来我一个师父兴奋的声音,“他的刀法远远超过所有同伴,已经成为最优秀的斗奴,咱们完全可以与楚王一搏!”

“不错!你们辛苦了!”这是李纯祐的声音,夹杂在宝燕公主兴奋的尖叫声中,“让他好好休息养伤,十天后咱们就和楚王一决高下!”

听到这话我才知道,这次还不是正式的决斗,这只不过是对我的一次考验,巴尔达和那个契丹人不过是供我练刀的祭品,望着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两个同伴,我既愤怒又万般无奈,不禁举刀对高墙外的李氏兄妹发出愤怒的咆哮。

十天时间很快过去,这期间我的训练量有所减少,胸口上的刀伤也很快痊愈,几个师父对我竟有些恭敬起来,我知道,这像是主人在让斗­鸡­出战前,最后让它享受一下优待一样,甚至,他们还给我找来了一个汝奴。

那是一个鞑靼汝奴,我依稀记得是和我一同被野利莫仁掠来的,是那些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她像所有鞑靼女人一样长得十分健壮,却一点也不漂亮,不过经过刻意的梳洗装扮,尤其那件把她结实的长腿和鼓胀的胸脯全都凸现出来、完全遮不住那成熟身体的新衣,还是立刻勾起了我的欲­火­,这一个多月来受到的非人待遇,以及第一次用刀杀人后的心理压力,使我浑身充满暴戾之气,需要找个途经宣泄。

我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抱起她摔到我的小床上,我是如此急切,以至手脚上的镣铐都丝毫不能影响我的行动,我扑到她的身上,感觉到她在我身体下簌簌发抖,我胡乱扯开她的衣衫,然后把脸埋进去,哪怕在那绵软的­肉­体上完全窒息,心中最后一点罪恶感也因是游戏而完全湮没在欲念中。

我从她胸脯上游上去,胡乱啄着她的脖子脸颊,她转开脸躲避着我的嘴,我粗暴地扳正她的头,然后,我就看到她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是那样的无助和凄苦,立刻使我浑身冰凉,欲念陡消,我想,我在沙漠中被人当成牲口鞭笞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我万般无奈地把刀挥向同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我知道被人当成牲口践踏尊严的痛苦,所以我可以被人当成牲口,却无法把一个同类当成没有感情的牲口,哪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胡乱地为她掩上衣衫,遮住了她赤­祼­的胸脯,我从她的身上滚下床来,一动不动地缩在床脚,呆呆地望着从窗口透入的月光,以及沐浴在月光中那几点隐约闪烁的星星。

整整一夜我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望着巴掌大的夜空发呆,她也寂寂地一动不动,直到天­色­微明时她才从床上慢慢起来,仔细整理被我扯乱的衣衫和头发,然后敲击反锁着的小门,不一会儿,门外有兵士不满地嘟囔着来开门,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她跨出小门时突然回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如刺破天幕的第一道晨曦,我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一个多月来的颓丧一扫而光,不禁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无论被别人当成什么,你都该清楚地记得,自己永远是一个人。

那是一种尊敬的目光!

第二天正午时分,我被几个兵卒在手臂上烙上了一个寸长小剑的标志,这是斗奴的标志,这标志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一种耻辱,但对奴隶来说却是一种荣耀,斗奴在所有奴隶中最受尊敬,是奴隶中的勇士,最有希望获得自由成为主人身边的武士,当然,也最有机会战死在决斗场。

黄昏时分,我作为正式的斗奴被李纯祐兄妹带着出席了楚王任得静的家宴,从贵族们的闲谈中,我终于知道这次斗奴盛会是源自金国的挑战,金国皇帝完颜亮十年前篡位夺权后,用了十年时间巩固帝位、剿灭异己,如今开始征集民夫兵卒,积极备战,意欲挥师南下一举扫平南宋。同时传书夏国皇帝,将派出皇室宗亲在近期出使大夏,显然是想和夏国结成攻守同盟,随行的除了大金国勇士名将,还有五名金国最好的斗奴,要与夏国皇帝李仁孝约斗于兴庆,为这次盛会助兴。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完颜亮这次是要恩威兼施,为南侵扫平西面这不确定的因素。同时这次斗奴盛会,也将成为大金国武功的展示和炫耀,如果金国训练出的奴隶都能技压西夏,那对夏国的军心和士气都是一种极大的打击,届时主张依附金国的势力必将占据上风。而楚王任得静这次家宴,就是一次挑选夏国最好斗奴的聚会,无数皇亲贵族都带来了自己最好的斗奴,以期能代表夏国与金国斗奴一决高下,我有幸作为皇子李纯祐和宝燕公主的斗奴参加了这次聚会,不知道是该感到荣幸还是该感到悲哀。

家宴在王府后花园举行,众人围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席地而坐,面前的矮几上摆满酒­肉­瓜果,我一看那铁笼模样,就猜到那是斗奴的决斗场。

在所有客人都到齐后,楚王任得静才姗姗而出,他的身后像影子一样紧跟着标枪般挺拔冷厉的浪烈。众人纷纷站起来施礼,比王子李纯祐到来时还要恭敬,任得静抬手招呼大家坐下后,清清嗓子正要说什么,只见一个近侍飞奔而入,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面­色­微变,忙对众人拱手道:“诸位稍坐,容本王出去迎接一位贵客。”

任得静匆匆而去后,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要楚王亲自出迎。正在互打探,只见一个年纪在三十六、七,作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在任得静和几名随从引领下进来,众贵族一见那人模样,慌忙起身行礼,却被那人抬手制止道:“我这次是信步而来,一切礼仪均免,你们就当我是一名普通客人好了。”

众人唯唯诺诺地坐了下来,一见来人雍容和众宾客模样,以及噤若寒蝉的李纯祐兄妹,我突然意识到,来人该是西夏的一国之主,年轻的皇帝李仁孝,这名字我还是从巴尔达口中听来。

来人在上首落座后,见众人立时鸦雀无声,他便淡淡道:“斗奴陋习,数年前即为朝廷所禁,只是这一次金国成心挑衅,诸公自楚王以下俱不甘心认输,我也就不便阻拦,不过大家要记住,仅此一回,下不为例!另外,传谕所有斗奴,只要能战胜金国对手,我不仅要给他和他家人以自由,还将授予他勇士的称号,赏金千两,如果他愿意,还可直接被任命为百夫长,在近卫军中任职。”

侍从答应后来到斗奴们聚集的帐篷,高声宣示了那道口谕,我心中生出一丝希望,看来有机会获得自由,只要我不在乎杀人,其实不管我在不在乎,不也得杀人?

决斗终于开始,斗奴们被一对对赶进那个巨大无朋的铁笼子,拚斗到只剩最后一人才被放出来,我不知道决斗是按什么顺序进行,只记得自己连杀二人后,才获得到小帐篷中休息的机会,这样的帐篷有好几个,每一个都有兵卒重重守卫。

我疲惫地躺在躺椅上,两个汝奴在为我按摩放松肌­肉­,帐篷外不时响起贵族们的欢呼和怒骂,以及斗奴们歇斯底里的嚎叫和金铁交接的刺耳脆响,间或有金属入­肉­的闷声直钻入人的心底。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小声的争吵,我疲惫得懒得睁眼去看,其实我两次杀人一共只用了三刀,并没有消耗什么体力,但心灵的疲惫远远超过­肉­体。

“对不起公主殿下,你不能跟斗奴接触,这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再不让开看我不把你鼻子割下来!”

争吵很快有了结果,帐篷帘子一掀,钻进了一身红装的宝燕公主,紧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两个手足无措的兵卒。

“白痴,你下一个对手就是楚王府最厉害的那个白种斗奴,如果你赢了他,我赏你十个汝奴!”宝燕公主说着把一个酒壶扔到我的怀中,“先赏你一壶烈酒,只要你能杀了他,便可以代表我大夏国出战了!”

白种斗奴?我心中一颤,突然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慢慢睁开眼,我冲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宝燕公主呲牙一笑,邪邪地道:“汝奴我没兴趣,你还差不多。”

宝燕公主一愣,脸上换成了另一种红晕,深盯了我一眼说:“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这话的奴隶,不,男人!希望你有命活着回来。”

说完她转身钻出了帐篷,我慢慢拿起酒壶,任那壶烈酒毫无阻碍地涌进我的肚子,一团烈火渐渐从我腹中升起,但我心中的寒意却不见减少一分。

白种斗奴?不会那么巧吧?我在心中叹息。

第九章、金夏盛会

当我再次被兵卒们赶向那巨大的铁笼时,远远就看见铁笼中那个挺拔魁梧的身影,我感到嗓子发­干­,心在下沉,只看背影我便认出他是我此刻最不愿见到的人。

“是你!”站在他的对面,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千言万语化为一脸苦笑。

“是我。”他碧蓝眼眸闪过一丝激动,立刻又黯然无光。

“真巧!”我没话找话,摸着脸颊上那道刀疤,很想找回当初对他的恨意,但所有的记忆都只剩下两人一同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形,所有的记忆最后定格成那只和我紧紧相握的手,以及他那拗口难记的长长名字,我很惊讶自己立刻就想起了他的全名:易卜拉欣·汉森·托尼。

仅仅一个多月,他完全像变了个人,光洁的脸颊冒出了寸长的短髯,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沧桑了许多,赤­祼­的上身附满泥垢和污血,很难和原来衣衫华贵、一尘不染的他联系起来,改变最大的是他的眼神,孤寂、无助、茫然,再没有当初的飞扬神采,再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信,我想,他体会到了我当初的感受。

望着他茫然无助的眼神,我手中的刀柄几乎要攥出水来,用尽一切努力,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向一个曾经生死与共的伙伴出刀,即便知道是游戏也不能。

“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动手?”铁笼外开始响起了贵族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一阵杂乱的质问,最后汇集成整齐的呐喊,“杀了他!杀了他!”

我猛地一刀劈出,“当”地一声劈在拇指粗的铁栅栏上,百炼­精­钢的短刀立刻折成两段,我虎口立时开裂,手臂也麻木得像不属于自己,我却完全没有知觉,只瞠目怒视铁笼外嗜血的贵族们,众人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我的目光震撼,一时鸦雀无声。

托尼眼中泛起点点星花,猛地把刀从铁栅栏中扔了出去,然后挺直脊梁,昂然抬起头,眼中闪出过去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武士的骄傲!

铁笼外响起一阵惊叫,几个贵族被那突然飞出的刀吓得摔倒在地,铁笼周围的兵士们立刻如临大敌,张弓指向我们,那弓弦满引时的“咔咔”声,为这沃满鲜血的花园再添一股肃杀之气。

“我再重申一次,”肃静中响起楚王任得静不带感情的声音,“你二人只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要不就一同被­射­杀,弓箭手预备!”

弓弦停止呻吟,那是张到极至时的宁静,众人屏息定气,期待着那只决定我们生死的手挥下,宝燕公主冲到铁笼边焦急地向我喊:“快动手!不然你们俩都要被­射­杀!”

我转头望向托尼,只见他平静地淡然一笑,用生涩的西夏语问楚王:“夏国没有真正的武士吗?要杀我们也只能用这样的手段?”

我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尊敬,生死于我来说不过是游戏,死亡不过是这次冒险的结束,但托尼却是真正地面对死亡,不惜为心中执着的那点尊严放弃自己的生命。

“等等!”终于有人阻止了楚王即将挥下的手,楚王一见是李仁孝,只得收回手,只听李仁孝淡然问,“我看他俩身手很好,难道除了­射­杀,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屈服?”

“皇上,这是斗奴惯例,”楚王的声音不亢不卑,“拒绝决斗的斗奴就如战场上的逃兵,即便身怀绝技也决不能姑息,不杀不足以立威。”

李仁孝轻叹口气:“杀人容易,收服人心难啊!我大夏立国,不正是以收服人心为上吗?仅凭我党项一族,哪有我大夏今日的强盛?”

显然李仁孝不主张杀人,但要就此不顾惯例收回成命,楚王却又有所不甘,不禁有些左右为难,眼珠骨碌一转,立刻斜视身旁那个标枪般的年轻人,那人见状闪身而出,对楚王抱拳道:“楚王,浪烈有个请求。”

“讲!”

“请楚王把那两名斗奴赐予浪烈祭剑!”

楚王眉毛一跳,瞟了李仁孝一眼,然后问:“你是说你要亲手杀了他们?”

浪烈昂起头:“方才那斗奴口出狂言,说我大夏没有真正的武士,浪烈就在公平决斗中杀了他们,以立我大夏之威!”

李仁孝笑道:“浪勇士为我大夏第一高手,要杀个疲惫的斗奴原也不是难事。”

浪烈坦然迎着李仁孝的目光,昂声道:“浪烈愿以一敌二,以示公平!”

此言一出不仅众贵族哗然,就连我也觉得够狂,自从我经过几个师父非人般的折磨苦练后,至今还没遇到能挡我三刀的对手,即便如此,我仍不敢说可以与托尼一搏,而身材瘦小的浪烈,却要同时挑战我二人,甚至无视我们卑贱的身份。

“好!准!”话说到这份上,李仁孝也不能再阻拦,只得点头同意。

“打开铁笼,给他们刀!”浪烈话音刚落,立刻有两柄短刀扔了进来,是那种一尺多长、四指多宽的斗奴专用刀,据说这样的短刀在决斗中不仅只有近身相博,还不容易一刀毙命,可以增加斗奴的刺激和乐趣。我捡起一柄,对托尼笑道:“想不到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托尼抬脚勾起地上短刀,平静地说:“以二敌一,不算公平,你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出手,我若死在他的剑下,你再出手不迟!”

我还想争辩,但一见托尼眼中的自信和骄傲,立刻就放弃了。有种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永远具有武士的风骨。

铁门打开,浪烈弯腰钻了进来,缓缓扫视我二人一眼,然后慢慢拔出了腰中佩剑,双手紧握抱于胸前,一见他握剑的姿势,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答应了托尼,让他单独去面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像是为剑而生的浪烈,或者说他本人就是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杀人利剑!

我紧靠在铁栅栏边,虽然远离浪烈,我仍然被这个比我矮半个头的瘦小男子浑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激得手心冒汗,心脏狂跳,我这才知道,从小就经过刻苦训练和实战淘汰的真正武士,与短时间内训练出来的斗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杀!”托尼在浪烈无形压力下再难保持镇定,一声怒吼,挥刀而出,几乎同时,浪烈也迎了上来,刀剑相击的刺耳铿锵立时连成一片。

二人的身形不时在我面前交错闪过,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向浪烈偷袭,我得尊重托尼,其实就算我偷袭,也肯定无法得手。

“当!”一声刺痛耳鼓的巨响之后,二人终于停下身形,相隔三步远,刀剑遥遥相对,如钢浇铁铸般凝然不动,但托尼的刀已折,只剩下光秃秃的刀柄,刀身已碎成数十片散落在方圆三丈内。尤其恐怖的是胸前那道长长的剑痕,横贯全胸,深可见骨!

“我败了!”托尼说着放开手,任空空的刀柄带着遗憾跌落于地,然后摇头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可惜我宝刀不在。”

“你若宝刀在手,倒是个难得的对手,”浪烈微微点头,长剑遥指托尼,“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斗奴,杀了你还真有些可惜!”

“还有我呢!”我说着一刀劈向背对着我的浪烈,托尼已败,我终于可以出手。

浪烈没有回头,后背如长有眼睛,反手一剑准确地撩开了我的短刀,跟着一个回身旋风斩,长剑如匹练横扫我的脖子,我匆忙竖刀护住颈项,但力未满盈而剑锋已至,我心知不妙,完全凭着本能顺着刀势侧倒,刹那间感觉到剑锋从我耳旁一划而过,扫得脸颊生痛,虽躲得狼狈,总算于毫厘间躲过一劫,敏捷的反应和本能的预感救了我一命。

我狼狈地从地上翻身而起,手中的刀仅剩一半,泄气地扔掉半截短刀,本想在死前说句硬气的话,却因败得太狼狈,连大话也没脸再说,只有竖起拇指,用食指瞄准浪烈眉心,在心中暗叹:可惜那把手枪不能带来,不然老子一枪就可以打爆你小子的头。

“等一等!”在浪烈就要再次出剑时,突然有人出言喝止,浪烈不得不定在那儿,因为那是夏皇李仁孝的声音。

“浪勇士既然说这白种斗奴是最好的斗奴,何不饶他一命,让他为我大夏出力?”

“皇上,拒绝决斗的斗奴都得死,这是斗奴的起码规则。”浪烈紧握剑柄,并没有收剑的意思,这让我十分惊讶,难道他竟敢违抗皇命?

“楚王,不知你举行这次家宴的目的是什么?”李仁孝突然转向楚王问道。

楚王一愣,答道:“选出最好的斗奴,代表我大夏迎战金国。”

“没错!”李仁孝微微点头,“既然最好的斗奴已经选了出来,我看这次聚会可以圆满结束了。”

“可是,”楚王犹豫了一下,“斗奴的规矩若废,以后奴隶们哪还会拼死相搏?”

“没有以后!”李仁孝决然道,“斗奴陋习几年前就明令禁止,但不少皇亲贵族仍阳奉­阴­违,视朝廷律法为儿戏,朕有心整肃朝纲,就从这斗奴陋习开始,不仅如此,朕还将颁布新法,不允许主人再肆意杀戮奴隶,为将来废除奴隶作准备。”

李仁孝环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诚惶诚恐地望着自己,这才又道:“这一次为应付金国挑衅,原因特殊,朕也就不追究了,但朕以李氏列祖列宗的名誉保证,这将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无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只要再私自斗奴,必依新法夺爵问罪!”

见李仁孝第一次在楚王家宴中自称为“朕”,那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跟大家说话,众人尽皆哑然,楚王踌躇片刻,犹豫道:“就算最好的斗奴已经遴选出来,可是,也还需要再挑选四名斗奴啊。”

“我看那名斗奴也不错,”李仁孝突然指着我,然后问浪烈,“浪勇士,最近两年可还有人能从你剑下毫发无伤地逃生?”

浪烈迟疑了一下,淡淡道:“没有。”

“这就对了,”李仁孝点头道,“方才那名斗奴已证明了他的能力,相信没有人会对浪勇士的剑有怀疑,余下三名斗奴可以从幸存的八人中任选,他们的武艺相差极微,选谁大概都差不多,今天的血流得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见众人不再有异议,李仁孝又道:“既然是代表我大夏国,这五名斗奴选出后,就先送到宫中暂押,若他们能为大夏建功,他们的主人也将得到封赏!”说完李仁孝起身离席,众人慌忙跟着站起来,目送着他离开。李仁孝走出两步,突然又回头望着浪烈若有所思地说:“方才从你剑下逃生的那个宋人,我记得好像是叫‘白痴’?”

浪烈一脸茫然,显然不懂汉语“白痴”的意思,李仁孝最后又补了一句:“翻译成咱们党项族的语言,也就是――――白痴!”

说完李仁孝转身就走,不再回头,扔下一头雾水的众贵族和满脸通红的浪烈。

我正为李仁孝的救命之恩和废除斗奴的仁慈之举感动,立刻又为其借刀杀人的心计胆寒,心知因最后这句话,我立成浪烈的眼中钉,以浪烈的秉­性­,一定会找机会杀了我以证明其能力,不然容一个白痴从剑下逃脱,无疑是对浪烈这“第一高手”称号的莫大讽刺。这借刀杀人之计当然不会是针对我这个卑贱的奴隶,而是针对浪烈,我几乎能猜到如果我战胜金国斗奴,一定会被李仁孝留下来,成为浪烈如梗在喉的刺,这根刺即便不能要了浪烈的命,至少也会让他因难受而犯错。

只是我搞不明白,浪烈是党项人,大夏国第一高手,但李仁孝对他却从来没有好脸­色­,而他也不把大夏国皇帝李仁孝放在眼里,反而对异族的楚王任得静百依百顺,看来也不能完全依照血缘或民族来确定一个人的归属。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李仁孝,不是他,我的冒险早已经结束,十亿元也该拜拜了。

楚王的宴会结束后,我和托尼以及另外三名幸运的斗奴均被送入皇宫,我们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待,首先沐浴更衣,全身焕然一新,然后住进整洁的新房,日常饮食不仅堪比贵族,甚至还有数名汝奴侍侯起居,除了手脚上的镣铐和每日不缺的格斗训练,以及奴隶不该有的自由,我们过上了贵族一样的生活。

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串谋,我和托尼以及其他几个斗奴虽隔墙而居,却没有再见过面,就连我们训练的时间也完全错开,不过一到夜里,房中再没有旁人的时候,我可以用镣铐敲击一侧的墙壁,那边一定会传来托尼的回应,虽然从敲击声我们无法理解对方传达的意思,但从敲击的轻重和节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不再孤独,甚至忘掉日间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金国的使者终于到了,决定我们命运的日子也已来临。

囚车载着我们一路往北,出了兴庆府北门转西北方向直到远郊才停,这里是起伏平缓的大草原,有几个异常华丽宏大的六棱帐篷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同于鞑靼人的圆帐篷,也不同于党项人的四方帐篷,我猜那是东方最强大的金人的帐篷,金、夏会晤的地点该是这里了。我的目光在帐篷外那些体形彪悍、神情趾高气扬的兵卒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越过帐篷极目远眺,远方,隐约可见贺兰山脉横亘于天边。青山白云间,一只苍鹰正孤独地翱翔。 有内官来传谕我们晋见,说是金使要见我们,这大概就像是斗­鸡­前,双方主人要相互欣赏一下对方的斗­鸡­一样。

“居然用一个白种猪和一个宋人作斗奴,”金国使者见到我时有些吃惊,“白种猪也还罢了,宋人一向懦弱,用来对付南蛮还堪一用,训练来做斗奴岂不是所托非人?”

那金使也就三十出头,虽然年轻,却十分骄横,竟与大夏皇帝李仁孝平起平坐,我从夏国官员们对他的奉承中知道,他是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亲弟完颜希,为金国烈亲王。

李仁孝闻言轻轻咳嗽了一声,目视一个彪悍的武将没有说话,那武将立刻跨前一步,对完颜希抱拳问道:“宋人岳飞的武艺,不知贵使以为如何?”

“你!”完颜希一窒,一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跟着拍案怒道:“宋有岳飞,仍是我大金子侄之国,西夏有名将野利家族,却还是南宋藩属,何况岳飞已死近二十年,天下还有何人能挡我女真虎狼之师?”

那武将显然就是野利家族的一员,闻言脸­色­通红,正要怒而争辩,李仁孝已摆手笑道:“大金国纵横九州,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天德帝励­精­图治,国力空前强大,目前更有雄兵百万,虎视天下,南宋就算岳飞韩世忠在世,也不过是螳臂挡车,何足道哉?”

完颜希见李仁孝言词卑恭,脸­色­稍霁,指着几个斗奴吩咐随从:“赏酒!赏­肉­!”

立刻有金人为我和托尼等几个斗奴送上了几坛烈酒和几腿烤鹿­肉­,我们就在帐前像那些金人一样席地而坐,大口吃喝,旁若无人。”

“这个宋奴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完颜希打量了我几眼,对李仁孝点头道,“在我威武大帐中,在无数勇士环视下,神­色­仍能如此泰然。”

李仁孝淡淡一下笑:“比起烈王帐下几名契丹族斗奴,却还是有所不如。”

“这是自然,”完颜希昂然一笑,“这几名契丹斗奴是我王兄亲手俘获,训练了足有两年的勇士,本王这次代表皇兄前来,除了与夏皇斗奴为乐,还要为皇兄说媒,希望金、夏两国能结秦晋之好,共创千古霸业。”

“说媒?”李仁孝皱起眉头,“不知天德帝想纳谁为妃?”

完颜希对李仁孝拱手笑道:“当然是夏皇掌珠,兴庆有名的美人宝燕公主。”

此言一出,西夏皇亲贵族们一时哗然,有的面­色­激愤,认为这是仗势凌人,但更多的则是面露喜­色­,大概觉得能和强大的金国结亲,不失为维护西夏和平和强大的最好办法。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中,王子李纯祐拍案而起,戟指完颜希怒问:“完颜亮荒­淫­好­色­暴虐无常,此乃天下皆知,我妹妹岂能嫁给这等暴君?”

“混帐!”李仁孝抢在完颜希发火前拍案喝道,“国家大事岂容竖子Сhā嘴,与朕打了出去!”

李纯祐还想争辩,已被身后的野利莫仁拦住,不容他挣扎,野利莫仁立刻把他强拉出了大帐。大帐中一时鸦雀无声,就算有人觉得这桩婚事不妥,有李纯祐前车之鉴,众人自然噤若寒蝉。李仁孝这才对完颜希拱手道:“犬子无礼,让烈王见笑!”

“无妨,”完颜希大度地摆摆手,“年轻人口没遮拦,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身为王子,以后不要再如此轻狂鲁莽才好。”

李仁孝忙道:“烈王教训得是,朕以后定会严加管教!”

完颜希见李仁孝言词卑恭,这才笑道:“此事夏皇若无异议,便这样定下来,待本王归国之时,便把宝燕王妃带回去,皇兄愿割河南三府十八县作为聘礼。”

李仁孝本有些犹豫,待听到最后那句话后,神情更是痛苦,掩饰般端起面前酒杯挡住自己面目,把那杯酒慢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面­色­已平静下来,推杯缓缓道:“小女能得天德帝青眼,那是她的福分,朕岂能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了。”

“还有,”完颜希似乎早料到李仁孝会同意,除了礼貌的微笑,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喜­色­,“本王这次代表皇兄前来,不仅希望能与夏皇结成同盟,还想达成金、夏共同出兵南宋的协议,届时咱们两国会师江南,并分天下!”

“这个……”李仁孝手抚玉佩,面­色­踌躇,显然一时难以决断。

“本来呢,”完颜希见李仁孝沉吟不语,便不以为意地低头把玩手中杯盏,“以我大金国目前的国力和威震天下的百万雄师,独力扫平南宋完全不在话下,不过你我既为秦晋之国,自然是要利益均沾,希望夏皇不要辜负我皇兄的美意才好。”

李仁孝微微一笑:“天德帝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这等军国大事,朕要与众大臣尤其楚王商量后才能定夺,此事改天再给烈王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见李仁孝柔中带刚不愿立即应承,完颜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希望夏皇早作决定,皇兄近日已征集四十万兵卒和六十万民夫,不日就要饮马长江,到那时再作决定恐怕就迟了。”

此言一出,西夏不少文武大臣脸上俱有惧­色­,只有李仁孝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道:“我大夏倾国之兵也不过十几万,恐怕帮不上大金国什么忙,再说北边有鞑靼人和乃蛮人、南边有吐番人和回鹘人­骚­扰,我们也有心无力,待朕和楚王商量后,总要给烈王一个满意的答复才是。”

完颜希在李仁孝不软不硬的推拒下只得悻悻作罢,指着我和托尼等几个斗奴高声道:“军国大事咱们改日再议,现在就让本王看看贵国训练出的斗奴是否可与我大金斗奴一决高下?”

众人齐齐鼓掌叫好,完颜希不等李仁孝答应,就对身旁的金将吩咐:“在帐外圈出决斗场,本王要和夏皇饮酒观战。”

我们被几个金兵带出了大帐,大帐外早有数百金兵围出一个十丈方圆的空地,地上画有白线,金兵们在白线外用长矛指向场地中央,显然决斗中如果谁不幸被逼到边上,会被那些长矛戳成筛子。当我们被解开镣铐赶入决斗场后,在大帐外事先搭起的观战台上,完颜希和李仁孝以及金、夏数十文武大臣也先后落座。

“这次斗奴为群斗,”完颜希的声音远远传来,“双方各出五名斗奴,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以杀光对方所有斗奴为胜,另外,为了使决斗更加­精­彩持久,除了短刀,每人再赐一面盾牌防身!”

此言一出,我不禁暗骂金人狡诈,想我们平日训练从未使用过盾牌,在这上面已经比金国斗奴差了一大截,再加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训练过,相互间既没有信任也不可能有配合,只能各自为战,如果金人的斗奴像一支军队那样同进同退,合理使用各种战术,即使单打独斗我们能胜上一筹,群斗也必定大大吃亏,决斗还没开始我们已完全处于下风。相信李仁孝和西夏那些领兵打仗的将领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没人有异议,没想到他们对金人的恐惧竟有如此之深。

托尼也明白其中关节,不禁转头望向我,我们目光交汇,立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至少我们两人之间有毫无保留的信任,至少我们两人可以成为一个整体!

四周的枪阵闪开一道缝,五名金国斗奴缓步进入决斗场,五人赤­祼­的上身肌­肉­虬结,下身仅着一贴身短裤,­祼­露的肌肤在烈日下闪出黑黢黢的油光,五人几乎一般高矮,除了年纪有差别,甚至连长相都很像,都如猛兽般彪悍狰狞,我见状心中一寒,突然意识到他们是亲兄弟,他们五人之间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战斗集体,战斗力将比各自为战成倍提高,决斗还未开始,我们就已经处在下风。

场地中扔进了十把短刀和十面盾牌,大家默默地捡起属于自己的刀和盾,自觉地分成两个阵营,虎视眈眈地戒备着,两帮完全没有任何仇怨的人,只为了争取活下去的权利,不得不作殊死搏斗,我不禁为自己也为对手感到悲哀。

“擂鼓!”寂静中完颜希一声高喊,立刻有四面大鼓同时在四个方向擂响,鼓声缓缓,像天边滚滚奔雷,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上,让心脏都像要不由自主地随着那鼓声抽搐,鼓声渐渐转急,渐渐高亢激昂起来,令人浑身热血有一种沸腾般的感觉,就在此时,陡听完颜希一声高喝,“开始!”

“――――杀!”抢先发出呐喊的竟是周围那些金兵,声音整齐而突然,竟盖过了激越的战鼓,把我吓了一跳,就这瞬间,五名契丹族斗奴已紧咬牙关向我们冲过来,神情狰狞如出栅猛虎,却又分工明确队形完整,五个人竟像一支冲锋陷阵的军队,楔子般把我们五人从中一分为二,我们不得不后退自保,各自为战。

契丹人几次冲锋后,试出我和托尼是最不容易对付的对手,立刻把主要攻击力集中到其余三名对手身上,一名同伴在两名契丹人的紧逼下忘了身后的枪阵,直退到金兵们平端的长枪上,立刻被刺了个对穿,长长的惨呼极大地打击了我们的斗志。

“一味退缩躲闪,咱们必死无疑,只有跟他们拚了!”我大叫着和托尼当先冲了上去,两名同伴都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决斗,如果我们死了,他们也不能幸免,立刻嚎叫着冲上前,挥刀向对方狂攻,爆发出哀兵最后的悍勇。五名契丹斗奴立刻退守成一个圆圈,盾牌向外抵挡我们疯狂的进攻,决斗用的短刀完全无法攻破对方盾牌严密的防守,那种盾牌简直就是这种短刀的克星。不过对没有用盾牌训练过的我们来说,这种盾牌反而成了累赘,影响了我们的步伐和出刀的速度,我们的进攻完全无效。

“杀!”五名契丹斗奴在我们劲力稍懈时,立刻爆发出整齐的呐喊,挥刀向我们反攻,我们不得不退守,但缺乏共同进退的默契,一名退缩稍慢的同伴不幸落入对方三个人的重围,当我们想返身营救时,他已连中数刀,一头栽倒在地,契丹人却不立刻杀死他,故意要让他临死前那不甘的挣扎和惨呼不断撞击我们的神经,以打击我们的斗志。

四周战鼓震天轰鸣,与垂死者绝望的哀嚎交相辉映,更为这决斗增添一抹惨烈之­色­,一个同伴再忍受不了那种厉鬼吞噬神经般的折磨,嚎叫着向契丹人扑去,对方三前二后的阵形立刻裂开一道缝,任那同伴一冲而入,阵形跟着合上,我暗叫不好,和托尼挥刀想上前相救,却被对方三面盾牌阻住,眼睁睁看着那同伴在两名契丹人围攻下,转瞬间便倒在血泊中。

不到盏茶功夫,我方五人就折了三人,而对方却毫发无损,这让所有人对我们都失去了信心,就连西夏人也只是绝望地冲我和托尼高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也只是要我和托尼杀几个金国斗奴,使夏国不至于输得太惨。

我和托尼在金人的呐喊和夏国武士的鼓噪中,几乎同时扔掉了累赘般的盾牌,然后对望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心,这信心又在眼光相互的交流中被无限放大。

“‘一阵风’百多号匪徒都败在咱们手里,死亡之海咱们都闯了过来,难道还对付不了这几个契丹人?”我横刀昂然而立,用过去商队中通用的大食语对托尼道,“咱们先跟他们游斗,觑得破绽后同时进攻,集中力量攻击一人,依年纪把他们分为一至五号,进攻时喊出目标的号数,咱们同时出刀,相信他们没人能挡你我同时的绝杀。”

“就这么办!”托尼信心倍增,五名契丹人却一脸茫然,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契丹人开始逼过来,我和托尼跟他们一触即退,手中少了沉重的盾牌,我们的步伐比他们要灵便迅捷得多,决斗场又足够大,他们根本追不上我们的身影,五人不得不分散开来,对我们进行围追堵截,我们的机会来了。

“注意五号!”托尼听到我的提醒有意识地向我靠过来,我一声厉吼,“杀!”

话音未落,我猛然一刀挑开他乌龟壳一样的盾牌,托尼的刀立刻应声没入盾牌后,五号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那一刀几乎把他的肚子完全剖开。

“好!”夏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完全盖过了金人的呐喊。

“三!”欢呼声中托尼又是一声厉喝,挑开了三号护在身前的盾牌,我就在白驹过隙的瞬间,一刀切入盾牌的空档,砍中了他的胸膛,立刻让他失去了战斗力。

“好!”夏人再次欢呼,这大出他们的预料,他们甚至看到了赢的希望。

剩下的三名契丹人嚎叫着向我们扑来,我和托尼立刻退走,虽然以二敌三我们已能占到上风,但我们还是不想冒险,对方有盾牌拖累,根本别想沾到我们的边,但要扔掉盾牌,那又是弃长用短,更加不是我和托尼的对手,他们已必败无疑。

“二!”托尼再次大吼,挥刀斩向二号,那名契丹人似有预感,立刻弃盾后退,却被我追上去的一刀逼到场边,一下撞在那些金兵平端的枪上,几个金兵收枪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撞在枪上,像落入陷阱的野兽般绝望地嚎叫挣扎。

身后有刀风响起,不需要再和托尼配合,我躲开那不成章法的一刀,跟着一个扫蹚腿把那个几乎疯狂的契丹人扫倒在地,倒地时我听到了他腿骨折断的脆响,他惨叫着还想挣扎爬起来,我踏住他握刀的手,一刀架上他的脖子,几乎同时,托尼也一刀斩掉了另一个契丹人拿刀的胳膊,那契丹人嚎叫着用盾牌砸向托尼,却被托尼一脚踢出老远。

决斗已经结束,场地中除了一死四伤的五个契丹人,两个西夏斗奴也永远地闭上了眼,另一个伏在地上正发出微弱的呻吟。胜负已分,只剩下最后的屠杀,但我对着刀下那失去抵抗的契丹斗奴,尤其对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这刀怎么也斩不下去,虽然早已窥破这个世界的一切天机,我仍为眼前这双眼睛中满含的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恐惧感到心悸,一旁托尼的刀也垂了下来,他是真正的武士,不能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对手出刀。

“杀了他,快杀了他们!”夏人的欢呼渐渐变成了责骂,“你俩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们你们就是今日决斗的胜利者,就有希望获得自由。”

自由?我闻言心中一动,慢慢放开脚收回刀,向观战台方向走近两步,远远地冲夏皇李仁孝跪倒,为了四条人命,我毫不犹豫地跪倒。众人的嘈杂渐渐弱了下去,大家都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皇上,”我身子挺得笔直,对李仁孝大声道,“我记得您说过,只要我们能战胜金国斗奴,就给我们自由,并有丰厚赏赐,不知这话算不算数?”

李仁孝失笑道:“朕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算数!”

我立刻追问:“是不是从现在起,我们就算是自由人?”

李仁孝沉吟了一下,大声道:“朕宣布,你二人从现在起,已是我大夏国子民。”

我心情来不及激动,立刻道:“既然如此,依照草原上的法则,谁的­性­命被别人掌握,谁就该成为对方的奴隶,如今这几个契丹人的­性­命就掌握在我和同伴手里,他们就该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既然是自由人,就有资格成为他们的主人。”

此言一出,无论夏国还是金国贵族们俱是一片哗然,不说一个奴隶居然敢出言挤兑皇上,还想要拥有自己的奴隶,这在夏国历史上大概是绝无仅有,也难怪他们哗然。完颜希更是拍案怒骂:“荒谬,奴隶也想一步登天,再说金国的斗奴永远属于我大金,他们的生死掌握在本王手里,他们不能在决斗中胜出,就该一死以谢罪!”

“不对,烈王!”我昂然道,“首先我已不再是奴隶,这一点方才皇上已当众宣布过,其次这几名金国斗奴的­性­命现在也不是掌握在你手里,而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理该成为他们的主人,虽然如此,我还是愿意把皇上给我的全部赏赐奉献给烈王,作为这几个金国斗奴的补偿,相信我的同伴也愿意如此。”

“不错,我愿意!”托尼立刻道。

完颜希还要反对,李仁孝已鼓掌笑道:“你二人如此殷切地想要那几名残废的斗奴,甚至不惜用朕丰厚的赏赐来交换,烈王肯定不会反对,是吧,烈王?”

完颜希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有言语,李仁孝立刻对我道:“烈王已经同意,那几个契丹斗奴就属于你们了,你们可以先带他们退下,暂时在近卫营中歇息,待回京城后朕再行封赏。”

“谢皇上!”我笨拙地磕了个头,和托尼一起把四名重伤的契丹人和那名幸存的伙伴带离决斗场,暂时带到军营歇息,期间没有人再给我们带上手铐脚镣,但有几名李仁孝的近卫兵丁在有意无意地监视着我们。我知道,虽然现在不再是奴隶了,但要想离开这儿的话,一样会被人当奴隶追杀。

我和托尼为几名契丹人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死里逃生后的庆幸,又有失去兄弟的悲伤,我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一方面我和托尼杀了他们的兄弟,另一方面我们又救了他们一命,这恩仇之间实在难以算清,在我们为他们包扎完伤口后,他们的大哥终于嗫嚅着向我拜倒在地,哽声道:“多谢主人不杀之恩,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人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主人的大恩!”

我把断了一臂的老大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说:“我假意作你们的主人,是为救你们的权宜之计,你们在我这儿永远是自由的,养好伤后随时可以离开,以后为仇为友都悉听尊便。”说完我转向托尼问:“托尼,你看如何?”

托尼轻轻抚着手腕上镣铐留下的疤痕,垂首黯然道:“只有做过奴隶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奴隶的辛酸,如果有可能,我愿这世上不再有奴隶。”

老大的眼眶有些湿润,紧紧握着我和托尼的手没有说话,但从他哆嗦的嘴­唇­可以知道,当他得知自己是自由人后,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一个奴隶突然成为自由人,就如同获得一次新生,我完全能感受和理解这种心情。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原是契丹贵族,是从小就习武的契丹勇士,他们复姓耶律,断了一臂的老大叫耶律昭,被我砍中胸口的老三叫耶律顺,被我扫断了一条腿的老四叫耶律宁,被托尼砍中肚子的老五叫耶律刚,不幸死在金兵枪下的老二叫耶律迁。

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开始拔营回京,我和托尼本来完全没有办法为伤者找到舒适的马车,幸亏宝燕公主念着故主之情来看了我一回,我不得已求她帮忙,她便让出了自己和­奶­娘的车马,这让我颇有些感激,望着因训练了我而有几分得意的她,我突然想起她将作为交易品嫁到金国,嫁给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完颜亮,虽然不能原谅她逼我杀掉同伴的残忍,但我心中还是为她感到有些难受,她显然还不知道这事,一直还笑语嫣嫣。

第十章、天剑绝刀

回到兴庆后生活并无多大改变,虽然我和托尼不再是奴隶,但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稍有点不同的是我们不再戴手铐脚镣,甚至还可以相互串门和自由交谈,我这才知道托尼的遭遇,他是被那阵龙卷风从沙漠盗匪手中救下,同时也被它弄得迷了路,饥渴交加下被西夏捕猎的边军俘获后送给了楚王,并以一身武艺成为楚王府最好的斗奴。

我们庆幸能重逢,更庆幸不再是奴隶,不过自由仅限于这别院内,门外守卫的兵卒并不因为我们已经自由就会通融,这处别院本是专为皇家斗奴而建,建造得就如一座监狱。自从李仁孝继位后便已废弃多年,现在便成了我们和耶律兄弟养伤的所在,他们的伤在太医的医治下已无大碍。

直到第七天我和托尼才接到封赏令,除了成为百夫长,还有异常丰厚的赏赐,只是这些赏赐仅让我们通过圣旨听了听,东西都按当初的约定转交给了完颜希,作为买下耶律兄弟之资,在得知那些赏赐的丰厚程度后我心中多少有些后悔,接着又释然了,如此多的珍宝决不是用来赏赐奴隶的,而是送给完颜希的贿赂,只不过是借了我们这条路,让这贿赂变得光明正大而已。

我对李仁孝封我和托尼为近卫军百夫长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对他的召见都像有所预感,换上新的军服后,我和托尼在内官的带领下第一次离开了这处斗奴别院去晋见夏皇李仁孝。在一处僻静的偏殿内,我再次见到了夏皇李仁孝,此时他一身便服,神情随和,从外表看更像一个倜傥文人,完全没有夏人那种粗犷和豪迈,我和托尼用刚学来的礼仪向他跪拜,他微笑俯视着我们,任我们笨拙地行完大礼后才让内官赐座。

“日间那些赏赐都给了烈王,你们不会心痛吧?”李仁孝笑问道,不等我们回答,又说,“你们放心,朕不会亏待为大夏国建功的勇士,这里还有一道封赏,这才是真正给你们的东西。”

内官在李仁孝的示意下向我们宣读了那道封赏手谕,不过是汝奴仆佣,战马宝刀,白银绢布和京城内两处住宅,果然是给我们的东西,既实用又十分丰厚。

“皇上如此厚赏,不单单是为我们的功劳吧?”我笑问道,心中并不因这些赏赐而感激,只想着如何尽快离开这里,去寻找下落不明的黛丝丽。

李仁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盯着我意味深长地反问:“虽然我们夏人不如你们汉人那样礼仪繁琐、尊卑分明,但你俩仍是唯一得到朕特别召见的百夫长,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一怔,意识到自己果然太随便了些,正想装出一点诚惶诚恐的模样,可一见李仁孝那锐利得似乎能洞悉人心的眼睛,便知道再怎么装也瞒不过他,只好叹口气笑着说:“我很想像皇上身边的那些将军勇士一样向皇上表肝脑涂地的忠心,只是这样多少就有些欺君了。”

“你果然有些特别,”李仁孝没有理会我的幽默,只紧盯着我说,“你虽然生为奴隶,脸上却没有奴隶惯常的自卑,眼光更超然物外,甚至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所有人,你即便屈膝在朕面前的时候,朕都感受不到你哪怕一丁点的敬畏,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简单,窥破天机的异人!我差点用调侃的口吻把这话说了出来,我很想知道当我告诉李仁孝这个世界的一切秘密后,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当然,这些只是想想,实际上我只苦笑道:“其实我仅仅是个稍微有点与众不同的宋人而已。”

李仁孝对这回答显然不很满意,不过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只扫了我和托尼一眼,才淡淡问:“你们不仅是第一次蒙朕召见的百夫长,甚至也是仅有的两个直接升为朕近卫军百夫长的奴隶,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终于说到最重要的了!我脸上却不露声­色­,装着一无所知的模样望着一脸肃穆的李仁孝,等着他进一步的说明。

“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是我大夏人,也因为你们都曾经是奴隶,更因为你们的机智和武功让朕动心,朕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和托尼对望一眼,托尼对党项族语言还不是很熟悉,大概还没完全明白李仁孝的意思,却又不好细问,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我则转向李仁孝笑道:“皇上真会说笑,想皇上贵为一国之主,有万千勇士可用,怎会需要我们两个卑微者的帮助?”

李仁孝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静默了片刻后,方抬起眼帘缓缓道:“你们并不卑微,一个人的尊卑贵贱并不在于他的身份,有的人位居显赫高位,仍然是一奴才,有的人食不果腹,却还是轻王鄙侯,朕从你们的眼神里知道,莫说一个小小的近卫军百夫长,即便是我大夏国万户侯恐怕也不能让你们动心,更买不到你们的忠心,所以朕不想用银钱女子官爵来收买你们,而是用平等的身份向你们请求帮助。”

我心神微震,堂堂大夏国皇帝,居然对两个刚从奴隶晋级来的低级军官说出这等话,不由得我不重视,但我清楚,这种帮助往往意味着莫大的凶险,甚至可能要献出生命,所以我既不敢推辞,也不敢答应,只敷衍道:“我们能力有限,恐怕不堪大用。”

李仁孝紧盯着我说:“朕希望我们用男人之间的语言来对话,朕知道你不是什么追随大食富商的苦力,也不可能是宋国的­奸­细,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戈壁荒漠?要到哪儿去?如果不危及我大夏国利益,朕愿意为你提供一切帮助。”

我心中一动,望着李仁孝诚恳的眼神,我决意冒一回险,踌躇片刻后,我犹豫着说:“我不是苦力也不是­奸­细,只是一名护送西方埃国太阳教圣女到东方来取经的武士,托尼也是,我们在沙漠中遭了盗匪,和圣女走散,如果可能,我们想继续找寻圣女,护送她达到目的地。”

从李仁孝的眼神我知道他并不全信,只问道:“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临安。”我犹豫了一下。

“临安?”李仁孝皱起眉头,“金国目前聚集数十万大军,不日就要渡过长江挥师南下,临安恐怕就要变成战场,你们前去岂不是自蹈险地?”

我苦笑道:“没办法,职责所在啊。”

李仁孝不再多劝,转过话题道:“只要你们的圣女是从戈壁沙漠从西往东而来,就应该进入我大夏国境或鞑靼人出没的大草原,朕可以调动‘风云堂’眼线为你们打探她的消息,以‘风云堂’遍布天下的眼线,应该可以找到她的下落。”

我心中一动,知道若有李仁孝的帮助,当然比我和托尼大海捞针盲人骑马去瞎闯要好得多,不过我知道这种帮助是互相的,李仁孝没有理由白白帮助两个奴隶,并放任他们远走高飞,我想这将是一场交易,甚至是不能拒绝的交易。明白其中关节,我直接问李仁孝:“皇上想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我们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好!爽快!” 李仁孝毅然一挥手,“朕要你们为朕杀了浪烈!”

我闻言心神大震,托尼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脸­色­也是一变。我疑惑地望着李仁孝不解地问:“皇上为大夏一国之主,要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何以要借我们之手,再说浪烈为大夏第一高手,皇上为何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李仁孝森然道:“想你们也看到了,朕虽贵为大夏国皇帝,却完全不能为所欲为,废奴的决心已下了多年,但朝中反对的贵族仍大占上风,其中尤以楚王为首,楚王虽为宋朝叛将,却也是朕的外公,又镇压过萧合达的叛乱和乱民哆讹,在朕继位之初为朕立过大功,如今全国十二军司有大半效忠于他,更有浪烈这种国人心目中的第一剑手对他忠心耿耿,朕看在太后的面上可以容忍他对朕的不敬,却无法容忍浪烈的无礼,只有杀了浪烈,才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让那些贵族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一国之主!废奴的政令才能得以通行!不过浪烈已是国人的偶像,朕若公然妄杀会失去军心民心,因此才要借你们之手。”

我心中有些疑惑:“皇上何以一定要废除奴隶?”

李仁孝站起身来,从身后书柜中抽出一个卷轴,在书案上展开,原来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李仁孝指着地图说:“目前鼎足而三的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大夏、金国、南宋,以南宋地域最小,以金国为最大,人口也是金国最多,但南宋百姓每年创造的财富却超过了金、夏的总和,南宋虽然每年要给金、夏两国支付大量的进贡和岁银,但它仍然是三国中最富裕的国度。很早以前朕就在思考其中原因,结论是汉人早就没有奴隶,只有自由之身的百姓才会在生存压力下,为国家尽可能多地创造财富,金、夏两国盛行掳掠外族人和无力还债的百姓为奴,这使百姓大量外逃,造成|人口外流。而失去自由的奴隶在主人鞭子下就算勉力劳作,也只是像牲口一样既缺乏积极­性­又缺乏创造­性­,所以金、夏两国虽然可以在战场上欺凌宋人,却永远也不能像南宋那样富裕。”

“所以皇上准备解放奴隶,让他们为夏国创造财富?”我终于明白了李仁孝的意图,这也是符合他身份的意图。

“没错,”李仁孝拍案道,“但如此浅显的道理,仍然不能为贵族们理解接受,也或许他们完全能理解,却不愿放弃主人的诸多特权,所以不以高压手段无法让他们服从,而他们敢与朕对抗,主要是有楚王领头,不打击楚王,废奴的政令便无法通行,杀浪烈,便是打击楚王的第一步。”

“我愿意为皇上效力,”一直不曾说话的托尼突然Сhā话,“只要是为了废除奴隶,我愿竭尽所能。”

见托尼已答应,李仁孝把目光转向了我,我苦笑道:“皇上何以如此信任咱们两个不明底细的外人?又何以肯定我们一定能杀了浪烈?”

李仁孝哈哈一笑,盯着我淡然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候只需一眼就够了,也正因为你们是外人,才不可能是楚王的人。另外,整个大夏国敢和浪烈交手的武士大概也就只有你二人了,朕必须信任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杀掉浪烈,朕相信只要你们二人联手,一定就有机会,即便你们失手,因你们身份卑微,对朕来说也无关紧要,但浪烈却死不起,他若死,对以楚王为首、反对朕废奴的贵族是莫大的打击,所以朕输得起,而楚王却输不起。”

李仁孝不加掩饰的直率并没有让我反感,反而生出一种莫名信任,与托尼交换了一下眼神,我转问李仁孝:“我们该怎么做?”

“具体细节野利莫仁将军会告诉你们,”李仁孝显然不想Сhā手具体事务,只对我们叮嘱道,“不过你们要记住,不能用朕的名义,也不要想在朕这儿得到什么帮助,你们最好是在公开决斗中杀了他,这才能达到最大的震撼效果,而且国法对公开的决斗判罚也很轻。”

“那我只会白白送死,”我苦笑道,然后转问托尼,“你有几分把握?”

托尼犹豫了一下:“就算有宝刀在手,我大概也只有四成把握。”

“所以你们一定要联手!以浪烈的骄傲,一定不会介意你们联手。”

我为难地转向托尼,不知道怎样去说服他放弃那武士的骄傲,他理解地望望我,淡淡道:“我的民族有这样一种说法,武士的荣誉重于生命,但还有一种东西比武士的荣誉更重要,那就是大义。只要是为废除奴隶,我可以放下武士的荣誉。”

“好!朕等你们的好消息!”李仁孝击掌道,“只要你们杀了浪烈,朕便动用一切眼线,为你们找寻你们的圣女,并答应你们随时可以离开,去继续你们的使命。”

见李仁孝疲惫地直了直腰,我知道召见该结束了,便和托尼拜退出来,刚退出殿门,一个内官由外匆匆而来,神­色­慌张地冲进殿中,我隐约听到他有些惶急的禀报:“宝燕公主失踪了!”

烈风楼是兴庆的名楼,高有四重,处在横贯兴庆的大道东头,那儿正是风口,烈风楼因此而得名,我和托尼第一次登上最高的第四重时,才真正体会到烈风的滋味。

我和托尼现在都搬进了两处御赐的新居,除了每日去翔庆军司轮班点卯,闲暇时便出入酒楼妓寨,除了翔庆军都统野利莫仁,没人知道我们真正的使命。

大概是烈风楼的孤高和那个“烈”字合了浪烈的脾气,所以一向深居简出的他偶尔外出也只到烈风楼来喝喝茶,到酒楼喝茶,全兴庆府大概也只有浪烈一人,可见他是何等的清心寡欲和独立特行,所以他在剑道上的成就绝非偶然。

已经是第七次来烈风楼了,不过一次也没遇到浪烈,如今天­色­已晚,我和托尼都不抱什么希望,只和十几个近卫军同僚大呼小叫地望楼而上,他们被我强拉到烈风楼来尽兴,反正所有开销都有野利莫仁出,我也乐得慷他人之慨。

“对不起,几位军爷请留步!”在三楼我们被烈风楼那个肥猪一样的掌柜拦住了去路,他用狐假虎威的眼神倨傲地望着我们,礼貌而客气地说,“四楼已被人包了,你们就在楼下委屈一回吧。”

“包了?”一个近卫军校尉仗着酒兴斜眼问,“谁这么不开眼?不知道我们要来喝酒啊?再说上面静悄悄的,你不是在唬我们?”

“不敢不敢!”掌柜嘴里客气,但脸上那狐假虎威的神­色­越加明显,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是浪爷在顶楼喝茶,他喜欢清静,所以便把整个四楼都包了下来。”

“是……是浪爷?”一听说是浪烈,那校尉的酒立时醒了大半,声音也斯斯艾艾起来,“那我们就……就不打搅了。”

众人也都犹豫起来,我装着不懂问道:“浪爷是谁?这么大的排场,一个人喝茶就要包下整整一层楼?不管那么多,他喝他的茶,咱们喝咱们的酒!”

说着我就要往楼上闯,却被那校尉拉住,在我耳边悄悄道:“浪爷就是浪烈,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吧?”

“浪烈?”我故意装着酒意歪起头,“当然知道,我还和他交过手,也就那么回事。”

那校尉这才省起我就是在浪烈剑下逃生的那个奴隶,也省起我和托尼如今也是兴庆府的名人,不由放开了我,我转头对十几个近卫军将士大声道:“浪烈又怎么了,咱们可是皇上身边的近卫军,如果今日被这肥猪用一个名字就挡在了楼下,咱们丢人不要紧,皇上的脸上也没了光彩,是汉子的就跟我上去喝酒,是孬种的就回去抱娘们。”

说着我推开那掌柜就往上冲,十几个近卫军将士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来,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一件无聊事一旦和皇上的面子联系起来,这些勇士定会勇往直前,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不过是上去喝酒,又不是要和浪烈拼命。

我率先冲上四楼,只见偌大的四楼就只有一人靠窗而坐,独自临窗品茗,见我上来不禁一怔,我挑衅似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抱拳道:“原来是浪勇士,何不过来和我们共醉。”

“我不喝酒。”浪烈声­色­平静,但我发现了他眼底深藏的怒火,我想不仅仅是有人敢于挑战他的威信,更在于我的出现勾起了他不愉快的记忆。

“把你们烈风楼的好酒好菜尽管拿上来,今天我做东,我们今日不醉不归!”我不再理会浪烈,只对跟上的掌柜大声吩咐,那肥猪手足无措地望着浪烈,感到十分为难。

“老板,结帐!”浪烈随手扔了锭银子在桌上,起身便走,总算让老板从为难中解脱出来,等他下得楼去,我故意对十几个近卫军大声说,“看见没有,浪烈也不过如此,在这兴庆府,要论理,除了皇上就是咱们近卫军最大,要不讲理,我和托尼也都跟他交过手,还没厉害到让我们害怕的程度,明天咱们还来这儿喝酒,谁也不能少!”

众人轰然答应,近卫军的骄傲和自信便被这寥寥几句话唤醒。

当我们尽兴而归的时候,已是星月漫天,夜风寒冽。我们唱着醉歌踯躅而还,和近卫军将士在十字路口分手,然后我和托尼才一同回府,我们其实都不像表面上那样逍遥快活,今天又算白忙活了,不知道怎样才能挑起浪烈杀我们的决心。

转过一个街口,陡见空荡荡的长街中央,一人月下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越加瘦削锋利,鹰隼般的眼眸,在夜­色­中如耀眼的星辰。见到我们后,他一言不发,只缓缓拔出腰中佩剑,剑锋与内鞘那悠长刺耳的摩擦声,刺得人浑身顿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与托尼对望一眼,缓缓后撤半步,托尼手握刀柄,我则悄悄戴上了我的秘密武器。

嗤!剑锋破空的轻啸响起的同时,剑尖已指到我的眉心,那砭人肌肤的森寒似已透入我的印堂,我一把抓住逼到眼前的剑刃,几乎同时,托尼的刀也脱鞘而出,刀锋破空的声音比剑锋浑厚低沉。虽然习练过无数此,浪烈的剑仍于千钧一发之际从我掌握中挣脱出来,回剑挡住了托尼必杀的一刀,一声刺耳的巨响后,浪烈已收剑翩然而退,冷厉的声音远远传来:“希望你下次还能这样走运!”

我骇然望着手上那­精­钢打制的特制手套,一道深深的剑痕几乎把掌心的钢片彻底割断。托尼则呆呆地望着野利莫仁送给他的宝刀,那雪亮的锋刃上只有一点浅浅的血痕。

“这次都不能杀了浪烈,恐怕以后再难有什么机会了。”托尼很是遗憾,我也默然无语,以我最快的手加上特制的­精­钢手套,以及托尼深藏不露的宝刀,在出奇制胜之下也仅轻伤浪烈,恐怕以后我们都只能防着被他所杀了。

我和托尼的住所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内,托尼在巷口我在巷尾,在巷口与托尼道别后,我恍恍忽忽的回到那个不能算家的家,正靠在门边叫门的时候,一旁的拐角暗处突然闪出一道黑影,立时吓了我一身冷汗,借着朦胧月­色­一看,竟是一身便服的王子李纯祐,他脸­色­发白,嘴­唇­也冻得发青,显然是专门来找我,并且在拐角处等了不少时候,这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再加心情十分恶劣,只想尽快打发他走,于是装着酒意随便揖了揖,调侃道:“原来是纯祐殿下,这么晚了,在下这草舍可不敢接待一位王子,若有差遣找人吩咐一声就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李纯祐并没有因我的无礼而发怒,只白着脸说:“不是我想见你,是我妹妹,她说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宝燕公主?”我连装出来的酒­性­也立时没了,虽然一点也不关心军务国事,我也知道宝燕公主已经失踪十多天,完颜希前日已带着满腔愤怒勃然而返,金、夏两国因一个女人而交恶,夏国有可能先于南宋受到战争的威胁,如今兴庆府早就闭门戒严,四处搜寻宝燕公主下落,李仁孝已下严谕,谁敢藏匿公主立即处斩。只有尽快找到她并把她送到金国,才有可能继续维持金、夏的盟友关系,如今突然听到她的下落,我立刻意识到事关重大,忙问,“她在哪里?”

李纯祐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犹豫了半晌才说:“她就在我身后不远,不过我警告你,你若想用她去邀功请赏,我一定会杀了你!”

说完他冲身后连击三掌,拐角暗处立刻又闪出一个人影,只见她一身丫鬟服饰,步履有些犹豫,若不是有李纯祐事先说明,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茫然无依的可怜女子便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恶毒残忍的凶悍公主。

“白将军,”她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我,犹犹豫豫地说,“我如今已无路可走,想必你也知道,全京城现在都在寻找我的下落,整个兴庆府除了我哥哥,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父皇已开始怀疑我哥哥,就要搜查他的住所,我只好冒昧来求你,我相信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勇士,希望你能容我在府上暂避数日,我定会重谢。”

我躲开她令人难以拒绝的楚楚目光,冷冷地道:“你我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凭当初公主殿下对在下和几个枉死的同伴的照顾,我本该把你交给你父皇才是,只是我没有告密的习惯,所以你走运了,赶紧走吧,不然我说不定会后悔。”

“混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李纯祐勃然大怒,拉起宝燕公主就走,“我早说过不用来求他,贱奴就是贱奴,骨子里永远都是那样的猥琐卑鄙,咱们走!”

宝燕公主挣脱了李纯祐的手,望着我的眼睛凄然道:“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不会怪你,你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永远会记得你。”

说完她毅然转身而去,望着兄妹俩有些单薄的背影,我突然发现人的身影在夜­色­下看起来都没有多大差别,无论是汝奴还是公主。还有她临去时的眼神,和那个她曾经送给我的汝奴那无助的眼神也没有分别,这让我心情十分难受,并没有预料中那种报复的快感,身后的门已经打开,开门的老管家正等着我进去,我却视而不见,想着那几个无奈死在我刀下的同伴,我只有在心中给自己找理由:又不是真死,­干­嘛那么认真?

“等一等!”我终于冲他俩即将消失的背影喊道,“我府上现在正缺一名汝奴,你有没有兴趣?”

宝燕公主慢慢转回身,她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喜­色­。

把李纯祐兄妹让进门后,见开门的老管家疑惑地盯着他们,我便笑着向他解释:“这是拐卖人口的李二拐,最近急缺钱用,要把自己妹妹也卖了,我看这丫头手脚也还伶俐,便把她买了下来做个粗使丫鬟,你随便打发一点钱让他走吧。”

老眼浑花的老管家将信将疑地进屋去准备银子,显然他并不认识李纯祐兄妹,又或者以前远远见过兴庆有名的宝燕公主,却无法把眼前这丫鬟和公主联系起来,这让我放下心来,少了许多不必要的解释。

听我如此介绍宝燕公主倒没什么,李纯祐却气得满脸通红,待管家进去后,立刻怒视着我低声质问:“你敢说我是拐卖人口的什么李二拐,还敢说我妹妹是粗使丫头?”

“那你要我怎么说,”我无辜似地摊开手,“告诉别人这是纯祐殿下,这是宝燕公主?”

李纯祐哑然,一腔怒火发作不起来,我心情则出奇的好,总算让他体会到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管家很快拿了点散碎银两出来,带着鄙夷的表情交给李纯祐,李纯祐在我的暗示下只好尴尬地接过银两,临走时对我恶狠狠地道:“你要好好待我妹妹,我很快就会来赎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管家已抢先发火了,骂道:“还没见过这么不知规矩的家伙,你妹妹既然卖到咱们府上,就永远是咱们府上的奴婢,要打要骂你都管不着,让不让你赎回去也要看主人的恩典,还容得你在主人面前放肆?”

李纯祐双眼一瞪就要发火,我赶紧道:“算了,你这么凶我也不敢买了,把钱还我,把你妹妹领回去吧。”

我用调侃的目光迎着李纯祐似要喷火的双眼,足足对峙了盏茶功夫,期间宝燕公主一直拉着他衣袖不让他发作,最后他终于低头颓然道:“对、对不起,小人不敢了。”

“什么?我听不清。”我故意别开头。

“对不起,小人再不敢放肆了,谢您老的恩典!”李纯祐大声道,震得我耳鼓也嗡嗡直响,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管家吩咐:“把这新买的丫头……嗯,我看就叫麻雀……领进去换身­干­净衣服,我送李二拐出去,莫让他顺手牵羊拐走我几个汝奴。”

一路上李纯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出得大门后才转身怒视我说:“我把妹妹暂时托付给你了,如果她有什么差池,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感到心痛了?”我不理会他­色­厉内荏的警告,望着他冷冷地说,“你妹妹还不是真正的汝奴,想想那些被你掠来的奴隶和他们的家人吧,他们该比你更痛苦。”

我关上大门返身而回,不再理会门外眼露深思之­色­的李纯祐。

“麻雀,给我捶捶腿!”我躺在躺椅上,故意要新买的丫鬟麻雀,也就是宝燕公主为我服务。有时候我觉得能做主人养几个奴隶还真不错,看来掌握别人命运、随意支使他人为自己效劳这种欲望根植在每一个人心底­阴­暗处,谁都难以例外。

宝燕公主默默地跪在我面前,为我轻轻地捶着腿,我很意外她完全没有一丝愤懑,更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其实她要不­干­我也拿她没办法,难道我还能真把她当汝奴使唤不成?

“你为什么不反抗?”我忍不住问,“你并不是真正的汝奴,完全可以不必理会我的命令。”

她苦涩一笑,有些凄然说:“如果我嫁到金国,还不是跟汝奴一样?至少现在我是在为自己喜欢的勇士服务,我愿意。”

她的直率把我闹了个大红脸,我忙转过话题,掩饰般地嘲笑道:“你以前以别人为奴,视他们为物品为牲口为没有感情的动物,随意买卖送人鞭笞杀戮,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有这样一天吧?”

“你要是我你会怎样?”她眼里渐渐噙满泪水,“我从小就生活在奴隶的包围中,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待奴隶,谁要把奴隶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谁就会受到耻笑。我刚懂事的时候妈妈就送了我一个小奴隶,只比我大一点点,我非常喜欢,我还记得他的小名叫阿桑。有一次我出于好奇,想看看水淹死人是怎么回事,便命令他跳进湖里,他果然跳进去了,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再不见踪影,我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却安慰我说没关系,立刻又送了我一个小奴隶,但我还是喜欢原来那个,天天到湖边去默默守候,希望阿桑有一天会突然从水中出来,继续做我的玩伴,哥哥却取笑我是个下贱的人,不配做公主,我这才懂得,原来奴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我望着她那茫然与痛苦交织的眼神,突然明白人并不是天生就恶毒,恶毒的是环境是制度是一切造成这恶毒的原因,我对她的恨意突然间减轻了许多,也意识到李仁孝废奴的决心是多么的伟大,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该助他一臂之力。

默默地扶起宝燕公主,我很想告诉她关于人人生而平等这现代人最基本的观念,但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道:“这个国家还有许多的奴隶。”

宝燕公主在我这儿安顿下来,由于有杀头的罪名,所以她的身份我对谁也没有透露,几个仆­妇­大概也没把新来的粗使丫鬟和公主联系起来,每天呼来和去,宝燕公主也都默默承受下来,我不知道要把她隐藏多久,也不知道此事如何才能善了,只有顺其自然。除此之外,我和托尼每天继续去烈风楼呼朋引类,希望能再次遇上浪烈,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也不想让李仁孝失望。但从那次在楼上见过一面后,浪烈再不出现,我和托尼毫无办法,总不能闯进楚王府与他拼命吧。

终于连李仁孝也失去了耐心,当他一身便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惊诧完全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他是深夜出现在我那寒舍,就在我醉醺醺进门时,猛抬头便见到大堂中央我常坐的太师椅上,一脸怒容的李仁孝。

“你­干­的好事!”李仁孝见我回来,猛拍了一旁茶几一掌,把我的酒也吓醒了大半,不过这一清醒我反而镇定下来,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和托尼很努力了,几乎每天都到烈风楼去守候。”

“朕不是说这个,”李仁孝­阴­晴不定地盯着我,直看得我浑身发毛,他才缓缓道,“把你府上那个叫麻雀的汝奴叫出来。”

我心里猛然“咯噔”一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倒不是怕李仁孝怪罪,而是有一种两头不讨好的难受。一方面有负宝燕公主信任和李纯祐所托,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拐了别人女儿、却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而这个人对我也是如此信任,这让我十分尴尬,不禁斯斯艾艾起来,强笑着问:“皇上怎么知道?”

“你当‘风云堂’的密探都是吃素的?这么个大活人能在朕眼皮底下失踪?”

我闻言心下释然,想我这府上也该有“风云堂”的密探吧?不然李仁孝怎么放心我和托尼,幸好这事托尼并不知情,该不会怪罪到他。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人迈着轻缓的步伐来到我身后,我不用回头也猜到是宝燕公主被侍卫们带了来,这下人赃并获,想抵赖都不行,我只得听天由命。

“藏匿公主,充作汝奴,你可知罪?”李仁孝盯着我,喜怒难辨。已没什么好解释,我反而镇定下来,又恢复了那种超然物外的泰然,­干­脆连大礼都免了,淡然道:“是杀头还是腰斩?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倒也不怕株连九族。”

“父皇,这不关旁人的事,都是女儿恣意妄为,要怪罪就怪我一个吧,只要不把我嫁去金国,随便父皇怎么处罚都成。”宝燕公主在我身边跪下来,声­色­出奇的平静。李仁孝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黯然道:“都是父皇从小把你宠坏了,父皇不怪你,也不怪你哥哥,只要你安安心心地嫁到金国,任何人都不会受到责罚。”

宝燕公主猛然抬起头,声音异常冷静而决断:“父皇,你若要女儿嫁给完颜亮,就当没有生这个女儿!”

话音未落,宝燕公主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抵在自己咽喉上,几个侍卫同声惊呼,刚想上前抢夺匕首,却又怕失手落下死罪,不禁僵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女儿是生是死就在你一句话。”宝燕公主望着李仁孝凄然一笑,匕尖已刺破下颌肌肤,一缕鲜血顺着锋刃缓缓流下来,落在素洁的衣裙上,猩红刺目。我一见宝燕公主脸­色­,便知她下了必死的决心,忙对李仁孝道:“皇上,她毕竟是你女儿啊!”

“出去,你们都出去!”李仁孝疲惫地挥挥手,几个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退出了大堂,我还想劝慰两句,李仁孝抬手阻住了我,黯然道,“你也出去,让我们父女单独呆一会儿。”

我默默地退出了大堂,顺手带上房门时,我最后看了这对父女一眼,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李仁孝像衰老了许多。

我悄然立在大堂一侧的­阴­暗处,那里有一扇暗窗,可以听到大堂内的声音,我倒不是成心要偷听,只是怕有什么意外,虽然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也来不及救援,不过守在这里总是有点聊尽人事的意思。李仁孝的声音从窗隙间飘出来,有些发闷:“像朕,­性­子真的很像朕,一旦下定决心便再难回头。”

李仁孝在房中缓缓徘徊着,声音有些飘忽:“唉!朕子女虽多,但哪一个不是朕的心头­肉­?哪一个朕不像疼自己心肝一样呵护着?你六岁那年出痧子差点活不回来,朕在你床前守候了两天两夜;九岁那年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左腿,朕几乎每天一散朝就去看你;十二岁那年你练剑刺伤了自己,朕便重责你的师父,不再让你练武……太多了,你这短短十几年人生中的所有伤痛与灾难,喜悦与幸福,朕几乎都记忆犹新,朕能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吗?”

“可你还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宝燕公主并不因此而感动。

“朕是一个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李仁孝谓然长叹,“你身为朕的女儿,婚姻大事便不再是你自己个人的私事,而是与整个大夏国的利益联系起来!谁不知道金国皇帝完颜亮贪­淫­好­色­暴虐无常,是个十足的暴君,你这一去便如羊入虎口,身陷火坑,但你想过没有,如今完颜亮集倾国之力,征百万雄兵,意欲横扫天下,如今遣使上门求亲,那是两国结盟的意思,你若不去,大夏国便有可能首当其冲,以夏国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完颜亮抗衡,届时玉石俱焚,祖宗百年基业便毁于一旦,我李仁孝就是党项族千古罪人!”

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足有盏茶功夫,才听到宝燕公主以软弱的声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军国大事是男人们的职责,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子首先去牺牲,再说完颜亮扫平了南宋,大夏还不是难逃此劫,何必做这无谓的挣扎?”

“真是个孩子,”李仁孝哑然失笑,“南人虽然孱弱,但人口众多,物产丰富,家族感民族感极强,每每于民族存亡之际迸发出无穷潜力。所以虽有昏君庸臣当道,金国用了几十年也无法尽灭,如今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完颜亮南征的胜算并不大,更关键的是,完颜亮是篡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国内一直有反对势力蠢蠢欲动,若战事顺利也还罢了,若前方遇到挫折,后方必乱,完颜亮的霸主梦便就此破灭,甚至会更糟。”

说到这李仁孝顿了顿:“你不为父王考虑不为家族考虑,总该为我大夏百姓想一想,他们平日把你当仙女一样尊敬,你忍心因你一人而把他们拖入战火?我大夏与南宋不同,是多民族混合的国家,我党项族人数并不占多数,缺乏南人那种强烈的民族凝聚力和家国观念,打实力相当的仗还行,一旦实力太过悬殊,民心必乱,根本没有本钱与金国抗衡,如果有哪怕一点点的胜算,父皇也不会用你去换取和平。朕是你的父亲,但更是大夏国的皇帝,这两者之间父皇现在只能做好一样,朕希望你理解父皇的选择。好皇帝就要先把天下百姓装在心头,而不是把自己个人的感情放在第一位。父皇也希望你做一个好公主,一个让所有大夏百姓永远铭记在心头的好公主。你是父皇最喜欢的女儿,把你嫁出去就如挖父皇心头之­肉­,但父皇不能流泪也不能叫痛,父皇的眼泪只能在没人的地方悄悄地淌。”

大堂中再次沉静下来,我暗叹口气,知道没有人能抵挡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词,宝燕公主肯定也不能,我不知道她的牺牲值不值得,更算不清其中的利害取舍,有时候是非对错之间,真的很难说清。

大堂中传来“当”的一声轻响,那是匕首坠地的声音,只听宝燕公主声嘶力竭地大叫:“你别说了!我答应你,尽快嫁过去便是,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白将军做我的送亲使节,一路送我去中都。”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响起李仁孝平缓的声音:“好,朕答应你。”

第十一章、宝燕公主

虽然对李仁孝第二天的召见早有预料,我还是心怀惴惴,不知道他会不会顺带处罚我一下,比如来个三、五十鞭什么的,我不怕死,却有些怕痛。还好,在上次召见的偏殿,李仁孝不再提窝藏公主一事,在我行完大礼后,只对我平静地说:“现在朕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你们去做。”

我不敢露出早已知道的表情,只顺着他的话问:“皇上有何差遣?”

“朕要升你和托尼为千夫长,为宝燕公主护驾送亲,尽快把宝燕公主护送到中都,以挽回金、夏两国岌岌可危的友好关系。”

这是用女儿去换取政治利益,可不是我喜欢的差事,我连忙摆手推辞:“微臣不喜欢跟金人打交道,再说浪烈未死,我和托尼都不甘心。”

“浪烈先放在一旁,”李仁孝不为所动,“你们先办完这事再说。”

我笑道:“皇上,咱们当初的约定只是杀浪烈,可没有其它杂七杂八的闲事。”

李仁孝脸­色­立时沉下来:“放肆,朕没有治你窝藏公主的死罪,你居然还敢跟朕讲条件?”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跟皇上讲条件是把皇上当朋友,如果皇上希望我还是把您当皇上的话,尽管下旨便是,也不必跟我商量。”

“朋友?”李仁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绷着脸紧盯着我,直盯得我心里有些发毛,正想改口告罪时,李仁孝突然叹息道,“朕真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狂妄犯上的话居然也敢信口而出,要换了旁人,你就有十八颗脑袋也该砍得差不多了,可你仍泰然自若,你这镇定和大胆就像是天生的,常常让朕觉得砍你的脑袋实在是件无趣的事。”

“幸好皇上不是其他人。”我赶紧陪笑拍马。

李仁孝突然板起脸孔:“不过你要记住,自古以来皇帝都只有臣民没有朋友,谁要自认是皇帝的朋友,那他离死也就差不远了。”

说着李仁孝站了起来,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才转向我道:“‘风云堂’已查到你那圣女的下落,她已被掠为汝奴送给了楚王,又和其他几个汝奴一起,由楚王秘密遣人送往中都献给完颜亮,大概现在已在去往中都的途中。”

我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黛丝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表示感谢,李仁孝又缓缓道:“另外,朕得到消息,楚王府有不惜一切手段秘密阻止这场婚事的计划,公主若要去往中都,楚王府必定派人沿途拦截,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浪烈,如果是这样,只有你和托尼护送公主,朕才能稍稍放心。你们也有机会在途中伺机除掉他!”

我皱起眉头问:“楚王为何要阻止这门亲事?难道不知得罪金人的后果吗?”

“他是把个人利益置于家国利益之上,怕朕有完颜亮这个强援,他再不能与朕争锋,再无今日的显赫地位。”

“明白了,”我点点头,不想陷入这场争权夺利之中,但黛丝丽已被送往中都,看来中都势在必行,我只好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朕会派野利莫仁将军带近卫军和你们一路,另有朝廷重臣为送亲使节,沿途若遇­骚­扰阻拦,无论何人,立斩不饶。朕答应你们,只要安全把公主送到中都,你们便可以脱离近卫军,去继续你们的使命。”

“遵旨!”我赶紧道,我和托尼早就想脱离李仁孝的近卫军,作个真正的自由人。

从皇城出来的时候,我长长出了口气,虽然不喜欢这差事,但我还是想早一点离开夏国,早一点找到黛丝丽,早一点夺得《易经》,早一点离开这野蛮之地去享受我那十亿元。

送亲的队伍第三天便集结出发,文有中书学士李秉常为送亲使节,武有夏国名将野利莫仁领军,我和托尼为副,点近卫军一千人随行,队伍浩浩荡荡,百官十里送别,好不热闹,黄昏时分我们才护送着辇车踏上东去中都的旅程。刚走出不到十里,便有一人一骑孤身追来,他满身风尘难掩那一脸悲戚,众人俱不敢阻拦,任他直冲到辇车前,勒马饮泣。

“哥,我没事,”辇车帘子一掀,露出宝燕公主强作欢颜的脸,“我总要嫁出去不是?好歹我的夫君也是大金国皇帝,也不辱没了我。”

李纯祐抹去泪水,强笑道:“我只是给你送来小时候你最爱吃的兴庆煎馍,还温着呢,趁热吃吧,离开了兴庆,以后恐怕再难吃到。”

说着李纯祐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锦帕包着的煎馍已渗出亮黄的油渍,宝燕公主赶紧接过,刚打开包裹,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冒着热气的煎馍上。

“离开兴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刁蛮,该学着做一个听话的女人,这样才能讨男人的欢心,才能……”李纯祐絮絮叨叨地说着,却因哽咽再说不下去。

“我知道,”宝燕公主强忍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只得捂住嘴深深地低下头,“你……你回去吧,记得常差人来中都看我。”

兄妹二人终于挥泪告别,队伍继续上路,直走出十多里,仍然能看到身后那静静矗立的一人一骑,在夕阳下显出万般的无奈和无边的悲戚,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有些可怜,我对他恨意全消。

一离开兴庆地界,野利莫仁便催促队伍加快前进步伐,我们沿着长城遗址先向东南方向前进,绕过横亘在长城外的戈壁荒漠后,再折向东北方。队伍最后在黄河西岸一处驿站吴家堡停下来,这儿是金夏信使往来的必由之路,对岸便是金国地界,我们出发前已派出报信的快马把喜讯送达中都夏国会同馆,由馆臣上报完颜亮,不过还没有等到回音,我们也不敢孤军贸然渡河进入金国疆界,那是容易引起误会的冒失之举。

吴家堡与黄河对岸金国的柳林县隔河相望,常有商贾往来买卖,贸易十分发达,因而也比较繁华,酒楼客栈林立,其奢华一点也不亚于兴庆,当我们在舒适的官驿住下后,我和几个相熟的侍卫和近卫军官兵常常深夜买醉,以解旅途劳顿,要不就让耶律兄弟外出沽酒,他们名义上是我和托尼的奴隶,被特许带了来,可以不受军纪约束。

离开兴庆后我没有再见宝燕公主一面,她是在我家中泄露行藏被李仁孝找到,不管他们父女之间的恩怨如何,我对她多少总有些愧疚,也就不好意思再见她,所以当她突然遣小婢传我去见她时,我感到十分意外。乘着酒兴跟在小婢身后,我注意到头顶月正中天,该是子夜时分,这可不是男女见面的好时候,我心下惴惴。

当我上得二楼来到宝燕公主绣房时,房中就只她一人,领路的小婢也在她的示意下悄然离开。轻披薄纱的她在灯火下热力四­射­,让我眼光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只好死死盯着自己脚尖,不禁在心中暗骂那几个贪杯的侍卫,回头定要问他们一个失职之罪!

“白将军请坐,”就在我胡思乱想时,只听宝燕公主款款道,“白将军曾是我的主人,不该如此拘束。”

“不敢不敢,”我仍然不敢抬头,赫然抱拳道,“在下一时狂妄无忌,公主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我若偏要放在心上呢?”宝燕公主调皮地眨眨眼,指着一张椅子对我下令,“现在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给我坐下!”

她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一点孤身赴难的壮烈与悲戚,这反而让我有些不安,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随便,老老实实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后,我这才发现桌上已摆上了四碟小菜和两副碗筷,另有一壶烈酒蹲在一旁,宝燕公主抓起酒壶为我和自己斟上杯酒,豪爽地一举杯道:“来,陪我喝酒,离开夏国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可以对酌之人。”

受她感染,我也豪迈地举起酒杯,对她笑道:“喜酒之人,无论走到哪里总能找到知己!”说完我一饮而尽,她也毫不示弱地一扬脖子,猛把那杯烈酒灌了下去,却被呛得咳嗽连连。我见状哈哈一笑,她的狼狈让我完全放松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心,我调笑道:“喝不来就不要学别人硬灌,豪爽不是装出来的。”

“我偏要喝!”她毫不示弱地再为自己满上一杯,然后又是一饮而尽,这一次她只痛苦地哈着嘴吐出舌头,拼命用手扇着,却没有再被呛住。

“好,我陪你!”我笑着为自己倒上酒,在她的注视下慢慢饮尽。

酒过三巡,她双颊飞霞,眼泛波光望着我突然问:“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对汝奴不感兴趣,不知你对什么样的女人感兴趣。”

这问题来得尖锐而突然,我尴尬一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突然又问:“我这样的女人如何?”

问题越来越尖锐,我不得不回答了,踌躇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天人一般,是夏国所有男人的梦想,在下岂敢妄评,更不敢妄想。”

“你现在不是妄想!”宝燕公主突然抓住我的手,“你曾说过对我有兴趣,我今日便让你得尝所愿。”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望着宝燕公主那毫无掩饰的目光,我尴尬一笑道:“那不过是一时戏言,公主不必当真。”

宝燕公主脸上泛起红霞,也不知是因酒还是因为别的,那迷离的双眼略显羞涩地紧盯着我,因烈酒的作用而越显大胆:“我们夏国女人不像你们汉人那样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只要遇到喜欢的男子便会大胆追求,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男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但比较起来,我更愿意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你,而不是从来没见过的完颜亮。”

望着宝燕公主近乎半­祼­的胴体,我浑身有一种要爆炸了的感觉,呆呆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宝燕公主突然扑入我怀中,在我耳边小声说:“在把自己作为夏国的祭品献给完颜亮之前,我只想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短暂幸福,哪怕只是一夜,甚至短短一瞬。”

我心神微震,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搂紧了她的腰肢,如果可以给予她所要的微不足道的幸福,我不惜冒砍头的危险。我大胆轻吻着她的脸颊,她也笨拙地回吻着我,同时在我怀中微微呻吟,娇弱的声音让我心神摇曳,乘着酒兴渐渐狂乱起来,为那一瞬的战栗,我不在乎一切清规,藐视任何戒律。

门外突然有响动传来,像是麻袋歪倒的声音,但我根本无心理会,抱起宝燕公主便要往里间而去。突然,紧闭的房门无声而开,一道黑影飞­射­而入,一道剑光如闪电流星,直指我怀中神志迷离的宝燕公主。

一见那出剑的速度、方位、气势,我便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唯一能作的便是侧过身用后背去抵挡那道剑光,就在寒气及体的那一瞬间,我奋起浑身之力,把宝燕公主从窗口猛然扔了出去,甚至已顾不得这是二楼。

寒气自后心一侵而入,立刻又缩了回去,我感到尖利的锋刃在我骨骼间穿过,然后浑身劲力便从后心创口飞速飘散,我无力摔倒在地。一个浑身黑­色­的影子从我头顶一掠而过,直扑窗外,我欣慰地听到楼下有嘈杂声响起,接着传来呐喊声和“乒乒乓乓”的兵刃交击声,我挣扎着想到窗边看看,拼命爬了几步后,失血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使我晕了过去。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已是大白天,从窗外透入的天光刺得我两眼一片迷蒙,一个高大的声音立在我的床头,见我醒来,只叹息了一声:“幸好那一剑不是指向你,不然你肯定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是托尼,我心中一暖,虚弱地问:“公主怎样?刺客抓到没有?”

“公主没事,”托尼淡淡道,“只是从二楼跳下来时摔伤了一条腿,大概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好,至于刺客,我想你该知道那是谁。”

我当然知道,虽然他完全蒙着头脸,但从他的身形和那一剑的速度气势,相信整个大夏国也只有一人有如此身手,既然是他,想托尼和那些侍卫也拦不住。

“幸好公主没事。”我在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他不是一个好刺客。”托尼也微微叹息,“不过他肯定还会再来。”

我闻言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还没有金国的回音,我们只能等在驿站,一千名近卫军官兵分成两班轮流守卫,把驿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大家一旦明白肩负的重任和可能的凶险,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公主若出了意外,依照夏国严峻的律法,这一千近卫军官兵个个都要问斩。

第十天上我们终于等来了金国信使,野利莫仁依照我的计划对近卫军将士秘而不宣,仍然在驿站周围全力守卫着公主歇息的小楼,而我和托尼以及耶律兄弟四人,带着几个武功最好的侍卫,护着公主悄悄地离开了驿站,乘着夜­色­渡过黄河踏入金国属地,这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黄河对岸不远便是金国柳林县城,我们绕城而过,其时金夏两国维持着多年的和平,边界附近并没有什么驻军,我们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深入金国腹地,天快亮时,我们已在一处荒僻小庙打尖歇息。

小庙是那种常见的依山而建的简陋观音庙,分前后两进,前殿供奉观音大士,后殿则是主持的厨房和寝室,像深入山腹的窑洞,只是多年破败,主持已不知所踪,倒也少了我们许多的麻烦。耶律兄弟在庙中升起篝火,然后把宝燕公主让进后殿歇息,托尼在庙外巡视一周,安排了两个侍卫在庙外守卫后,也靠在大殿廊柱边小寐,我则缩在供桌下休息,背上的伤经这十多天的将息虽无甚大碍,但一夜纵马奔行,还是弄得我伤口火辣辣的痛。

天快亮的时候是人最感疲惫的时候,尤其是在赶了一夜的路之后,大家没用多久便沉沉睡去,就连篝火渐渐熄灭也没人起身去添加点柴火。

隐隐听到远方开始传来晨­鸡­的鸣叫,渐渐唤醒沉睡的大地,我在心中暗自担忧,对自己这第二步是否能奏效不再那么信心十足,就在我患得患失时。紧闭的庙门无声裂开了一道缝,一个瘦小的黑影闪了进来,伏在门边稍稍适应了大殿内的黑暗,[奇·书·网-整.理'提.供]在大殿内巡视了一圈后,便像灵猫一样往后殿摸去,那里面只有宝燕公主。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后殿,我立刻从供桌下钻了出来,托尼也蓦地睁开了眼睛,双眼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几个东倒西歪的侍卫和耶律兄弟四人也都一跃而起,根本没有一丝困倦的影子。

“刺客已落入陷阱!”我示意大家逼近后殿,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咱们对付的是藏头露尾的卑鄙刺客,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所有人悄悄摸进后殿,我回身关上殿门,栓上门栓,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铁钉钉死,转身对耶律兄弟吩咐:“守住殿门,任何人不得夺门而逃,违者杀无赦!现在这后殿完全封闭,只有我们和那个刺客,这次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

耶律兄弟的武功几个侍卫都清楚,虽然老大耶律昭断了一臂,但四人联手的实力仍然不输于几个侍卫。我这样吩咐显然是以他们督战,以激励大家拼死一搏的斗志,几个侍卫皆露出惊疑之­色­,决没有想到我们如此多人对付一人,又早有准备占尽一切优势,我还会如此慎重,就像对方是妖魔鬼怪一般。

那间寝房的门无声而开,一个瘦小的黑影立在门内,如黑暗中的幽灵,他对我们的包围并没有感到意外,只用锐利得刺人心神的目光盯着我们,压着嗓子淡淡问:“用一个近卫军小卒假扮公主诱我上当,这计谋果然高明,那个送信的金使也是假扮的吧?”

我无心回答,极目在那幽暗的寝房中搜寻,隐约看见“宝燕公主”缩在床边簌簌发抖,我这才舒了口气,他果然像我估计的那样,即便是作刺客,仍然有他的原则和骄傲,不会轻易杀戮一个无还手之力的小兵,倒不是出于仁慈或怜悯,而是认为杀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无名小卒,是对他那名震天下的利剑的侮辱。

“拿下!”几个侍卫早见不惯他那模样,齐声怒吼着扑过去,我阻拦不及,只得跟着冲上前,暗自庆幸没有对侍卫们说明刺客的身份,不然光听到他的名字,恐怕几个侍卫便会斗志全无,只想着脱身逃命。

刺客迎着众人从寝房中跨出来,和两个冲在最前面的侍卫交错而过,他手中剑光在黑暗中闪了一闪,只一闪,两个侍卫突然毫无目的地冲出几步,一头撞在墙上,立刻软倒在地,腰胁间有血汩汩而出,只一个照面便被对方轻松刺中肋部。剩下的几个侍卫呆了一呆,只这一呆,那刺客的剑再次凌空掠过,又一个侍卫猝不及防被割断了喉咙,就在对方长剑缓这一缓时,托尼的刀已横空而出,把他逼得收剑后退,我也追了上去,和几个侍卫并肩而立。

“哼!”那刺客突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盯着托尼说,“我还以为你是个真正的武士,原来是我看错了。”

托尼不为所动,淡然道:“对付藏头露尾的卑鄙刺客,武士有时也会不择手段!”

我也笑道:“对付武士我们用武士的办法,对付暗中杀人的刺客,我们自然也用用刺客的卑鄙手段。”

“好!我倒想知道你们能奈我何?”刺客一声轻叱,一剑向我劈来,剑未至而寒光已到,我连忙举刀上格,不想那剑突然折向一旁,在我面前一闪而回,我身旁一个侍卫怪异地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喉间有血汩汩而出,方才那一剑已割破了他的咽喉。只几个回合,对方便轻松击杀四个武功不弱的侍卫,虽然曾见识过,但那剑法之凌厉诡异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见剩下几个侍卫面上都有恐惧之­色­,我连忙大声鼓动道:“殿门已完全关闭,不杀了他谁也出不去,现在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清楚目前处境的侍卫们嗷叫着扑向刺客,大有一往无前,不杀对手誓死不回的气概,我和托尼也抢先出手,封住了刺客出剑的角度。

大家这一联手,刀剑齐发,本以为可以困住他,不想他一个旋身,灵猫般从人丛中穿过,我和托尼竟也没把他拦住,他甩开众人直扑殿门,门旁的耶律兄弟忙上前抵挡,冲在最前面的耶律宁尚未出手便被他闪电一剑刺了个对穿,剩下的三兄弟仅抵挡了两招就被逼退,刺客伸手便去开门闩,但钉死的门闩一时哪里能打开。我们慢慢逼过去,他不得不转回身,眼里闪着骇人的厉芒,显然是下了杀尽我们的决心,就在这时,我突然收刀击掌,掌声未落,紧闭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弓弦的暴响,跟着是那刺客一声闷哼,身子不由自主冲前两步,我见状心中一宽,知道自己计谋得逞了。

“上!”我当先冲出,他的剑蓦地指向我胸膛,但速度力道已大不如前,即便如此,我仍然躲避不开,唯有在剑尖刺入肌肤的瞬间猛地抓住剑锋大叫,“托尼!”

托尼的刀并不比那刺客慢,刀光白虹般在我眼前一划而过,只听那刺客一声惨呼,捂着手腕弃剑后退,那握剑的手已齐腕而断!我暗自松了口气,来不及理会胸口和手上的伤,招呼几个惊魂未定的侍卫:“大家快上,杀了他!”

那刺客此时已委顿于地,除了断腕处血如泉涌外,背上尚Сhā有一支短短的弩箭,也幸亏有这弩箭,不然他也不会被我抓住剑锋,伤在托尼的刀下。

几个侍卫踯躅不前,脸上既有惊恐又有不解,显然已从刺客掩饰不住的口音和剑势猜到了他的身份,多年的仰慕和敬畏,使他们无法对那刺客出手,此时托尼也收刀后退,轻叹道:“让他走吧,他已是一个废人。”

我尚未回答,托尼又萧索地说:“不管怎样,咱们都胜得颇不光彩,我不想再出手。”

“难道我四哥就白死了?”只有耶律兄弟的老五耶律刚大为不忿,我其实也不甘心就此放了他,尤其看到自己左掌那只重新打制的­精­钢手套完全碎裂,心知以他的清心寡欲和剑上的天赋,即使断了右手也还有左手可用,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剑道高手,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废了一只手,仍然令人害怕,我可不想有这等强敌,便不怀好意地对耶律刚说:“托尼说他已是个废人,你可以把他彻底变成废人为你四哥报仇啊。”

耶律刚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慢慢走到那刺客身边,猛地抓住他未受伤的左手,只见刀光一闪,一根拇指已掉到地上,耶律刚缓缓收起匕首,一脚踏碎刺客被斩落在地的拇指,怨毒地说:“别说我太残忍,好歹给你留下了四个指头吃饭,我只要你做一个废人,一个人人都可以羞辱的废人,让你活着比死还难受,我要你再也握不住剑,左手也不行!”

那刺客痛得浑身发抖,却强忍着一声不吭,令我都有些佩服起来,忙叫几个侍卫撬开钉死的殿门,任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小庙,望西方踯躅而去。

“幸亏你这计谋,”托尼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事先着人堪察地形,选好这处小庙,并在后殿大门上做好手脚,挖出可以­射­进弩箭的暗洞,再着人假扮金使送信,假扮宝燕公主引刺客上钩,最后钉死殿门,让箭手在殿门外埋伏,击掌为号,这才一击中的,虽然有失光明正大,但要你我明刀明枪与刺客对敌,恐怕也只会一败涂地,更莫谈保护公主的安全,不管怎样,我们现在总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不以为意地笑道:“咱们走吧,野利将军和宝燕公主该等急了。”

没有那刺客的威胁,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折回吴家堡与野利莫仁和宝燕公主汇合。不日送信的金使也赶来,并带来了通关令符,我们这才渡过黄河,浩浩荡荡望中都进发,一路上对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为人渐有耳闻,这让我回想起那晚的经历尚有些后怕,方知我们这一千多人的命运乃至整个大夏国的前途,有可能因我一时的冲动而面临灭顶之灾,我差点愧对李仁孝,愧对托尼和这些近卫军官兵,为了自己和更多人的­性­命,我只有愧对宝燕公主,不敢再去见她。

踏入金国地界后我们没有再遇到­骚­扰,很快便赶到大金国中都,中都原名燕京,自完颜亮迁都后便改名中都,繁华喧嚣远超过僻处西疆的兴庆,是史上有名的古都。

抵达中都时天­色­尚早,一千近卫军按惯例在城外扎下营帐,而野利莫仁则带着我和托尼以及十几个侍卫和随身亲兵护送公主入城,先到城西会同馆知会馆丞,我们尚未在会同馆安顿停当便接到完颜亮的传诏,除了召见送亲使节,中书学士李秉常和野利莫仁将军,还要召见我和托尼这两个副统领,这让我们都有些意外,要知道依我们的军阶,完颜亮根本不该知道我们的名字。

宝燕公主由内官接入后宫的同时,我们也在金壁辉煌的金銮大殿见到那威震天下的一代暴君,只见他年近四旬,浓眉大眼,鼻挺口阔,身量颇为高大,若不是面带酒­色­之像,倒也算得上是个相貌堂堂的魁梧男儿。

我们依着礼节行完大礼抬起头,只见完颜亮正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我们,直看得人心里发毛,金銮殿上一时鸦雀无声,我们正惊疑不定间,只听完颜亮陡然一拍龙案一声大喝:“来人,与朕尽数拿下!”

我很奇怪自己居然也听得懂他的语言,正惊奇间,一队彪悍的女真刀斧手已蜂拥而入,我和托尼大惊失­色­,兵器进宫前都交了出去,此时手无寸铁,而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只得束手就擒。

“皇上,我们千里送亲,何罪之有?”送亲使节,中书学士李秉常拼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大叫,而我和托尼以及野利莫仁心中虽有不甘,却神­色­如常。

完颜亮突然指着我说:“这奴才一路上与宝燕公主打得火热,朕早已得到线报,朕的妃子若有何差池,你们通通都要为这小子陪葬!”

“冤枉!”我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委屈,忙道,“定是小人从中挑拨离间以坏公主名节,进而影响我金、夏两国睦邻友好的关系,皇上千万不要上当啊!”

听我提到金夏两国的关系,完颜亮稍稍犹豫了一下,挥手道:“好,朕就留你们一夜­性­命,朕如果发现宝燕公主失贞,你们这一­干­人无论文武将兵,一个也别想活,退朝!”

众大臣噤若寒蝉,自始至终都没有人为我们说上一句求情的话,任我们这一千多人的­性­命就这样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贞节上,这暴虐无常、荒­淫­无道的说法总算领教。我不禁暗自庆幸,甚至有些感激那个蒙面刺客,是他无意间救了我们所有人一命。

中都的夜晚好像十分漫长,尤其身在天牢更觉得难熬,幸好有托尼做邻居,不过他整夜都面­色­忧郁,毫不掩饰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我拍拍两个牢房间的栅栏冲他笑道:“别做出那副丧气的模样,生死有命,何必担心?”

托尼黯然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黛丝丽,她落在这样一个好­色­暴君手里,不知会怎么样,而我们却身陷囹圄,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中一动,发现托尼对黛丝丽的关心已经超越雇主与武士间的关系,甚至超过对自身的关注,才会身陷天牢却想着别人的安危,我不禁黯然,想起自己的秘密使命,将来我与黛丝丽注定是死敌,甚至会为《易经》杀了她,到那时不知托尼会是什么感受。

难熬的一夜总算过去,直到正午时分,终于有内官前来宣读完颜亮的传诏,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估计危险暂时过去,不然以完颜亮的秉­性­,定是把我们直接推出午门斩首,才没兴趣再召见我们。

金銮大殿上,不等我们行完大礼,完颜亮已示意我们平身,并对我笑道:“昨日朕错怪了你,你们不远万里为朕送来爱妃,是朕的有功之臣,朕要好好犒赏你们,每人赏银千两,美酒十坛,另赐御宴与朕同乐!”

诏旨一下,御膳房立刻传宴,不多时便在殿外摆下几十桌酒席,百官作陪,席间极尽奢靡,堪称酒池­肉­林,并有燕舞莺歌萦绕左右,不谛天上人间,但文武百官尽皆唯唯诺诺,言行谨慎,哪有什么“乐”可言。

酒过三巡,完颜亮突要内官宣新妃上殿,与百官同乐,内官忙领旨而去,不多时,一位仪态雍容的贵­妇­人乘辇而来,对完颜亮跪拜后昂然入席,百官谀声如潮,争相献媚,那妃子坦然接受众人跪拜,泰然自若的扫视了群臣一眼,那冷冰冰的目光从我面上划过时没有作丝毫停留,简直形同路人,而她脸上始终神情木然,不知喜怒哀乐,我见状心下黯然,仅仅一夜之间,那个任­性­刁蛮,活泼天真的少女便已经死了,如今在眼前的,只是完颜亮后宫中多不胜数的妃子之一。而我,正是扼杀那个天真的少女帮凶,对此我只有黯然神伤,却还要强颜欢笑,生怕刚愎多疑的完颜亮看出什么端倪。

酒宴在继续,从正午直到黄昏,席间我酒到杯­干­,大声向完颜亮和他的新妃子敬酒祝福,仪态颇为放肆,不过完颜亮显然无心计较,只高兴地与我对酒,也是酒到杯­干­甚为豪爽,若只论酒品和酒量,他倒也不失为人间豪杰。他最后终于醉倒,在内官的搀扶下离开了酒席,欢宴这才结束,我早已头重脚轻语无伦次,若不是有托尼和野利莫仁搀扶,只怕都找不到出宫的路。

来到外面长街,已是暮­色­四合倦鸟投林之际,在经过天桥的时候,那儿还熙熙攘攘颇为热闹,不时传来叫卖各种小吃的吆喝声,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却觉得异常熟悉和亲切,超过了我以前听过的任何语言。就因这熟悉的语言,我踉跄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托尼和野利莫仁摆摆手:“我转转再回去,你们不用等我。”

野利莫仁犹豫了一下,留下两个兵士跟着我,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这儿可不是兴庆,你自己要当心。”说完带着众人回驿馆,托尼本想留下陪我,只是他那外貌在这儿显得太过奇特,总引得路人连连侧目,所以被我劝了回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在人群中走一走,体味一下寻常百姓的喜怒哀乐,排遣心中的压抑和郁闷。

天桥的热闹喧嚣已接近尾声,卖艺卖东西的摊子已陆续收起来,人群在渐渐散去,但还有小吃摊子生意正红火,我在一个小摊要了碗银耳羹醒酒,然后买上串糖葫芦,边信步而行,边像那些孩子一样偶尔轻舔上一口,倒也怡然自得。

“军爷,算一卦如何?不准不要钱。”一个邋遢的算命术士紧跟着我,像苍蝇一样一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穷追不舍,我挥了几次手都没有赶开,只好愤然回头。我不相信人会有可以预测的命运,更不相信可以靠一个潦倒的算命术士推算出来,不过我回头看清那术士手中擎着的幡子上那几个大字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幡子上写着:易理算命,祖传绝技!

“你读过《易经》?”我随便问道,想起了我此行的目的。

“当然,”那术士大概是因为我终于肯搭理他,脸上不禁露出宽慰的笑,略显骄傲地挺起胸脯,“在下从小就熟读《周易》,十二岁便能用易理与人算命。”

我皱起眉头,疑惑地问:“《易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术士一怔,大概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这才逐字逐句地解释:“《易经》相传为上古先贤周文王所著,用太极八卦、因果奇变来推演世间万物因果循环的经书,是揭示世间一切变化的上古秘典,它博大­精­深不可测度,易理的推演可以穷尽世间一切变化。”

我歪着昏沉沉的头体味了半晌,最后失笑道:“算了,你越解释我越胡涂,­干­脆给我算上一卦,算准了我加倍付钱!”

那术士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道:“军爷请报上生辰八字。”

“什么是生辰八字?”我不明白,待术士耐心解释后才知道所以然,却只有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说,“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怎么办?”

那术士忙道:“没关系,我还可以用铜钱起卦,和生辰八字一样准确。”

“铜钱起卦?”我将信将疑地皱起眉头,“这也行?”

术士笑道:“用六枚铜钱代表一卦,每枚铜钱的正面为阳爻,反面为­阴­爻,六枚铜钱加起来刚好是一卦的六爻,灵验无比,请问军爷想问什么?”

我沉吟片刻,然后缓缓说出了心中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是谁?”

那术士一呆,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但久闯江湖的他并没有一点怯场,口中念念有词,把一个装有几枚铜钱的竹筒摇得唏哩哗啦直响,就在我开始感到不耐烦时才猛地往地上一倒,六枚铜钱从竹筒中滚落出来,一枚正面朝上,四枚反面朝上,最后一枚却晃晃悠悠地滚向一旁,最后滚进青石板间浅浅的缝隙,竖在那儿不再动弹。

我见状笑着问那术士:“这个怎么算?该算是阳爻还是­阴­爻?”

那术士连连摇头道:“奇怪奇怪,我算了一辈子的卦,从来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卦相,就算是传说中真命天子的卦相也不如这一卦奇特。”

我闻言暗自好笑,心想我大概是这个世界最为奇特的一个人了,洞悉如此多的秘密和天机,若比这个,真命天子们又算得了什么?这术士好歹还有点谱谱,不是胡乱吹牛,看来《易经》果然有它的神奇之处。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同时,那术士抱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犹豫着说:“我试着解此怪卦,不过这种卦相不仅任何书上都无记载,我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所以若解得不对,军爷莫要怪罪。”

见他说得慎重,很有职业­操­守的样子,我反而不太在意了,当是游戏一回吧。这样一想便摆手笑道:“你尽管照你的感觉解就是,无论对错我都不会怪你。”

那术士这才掰着指头算起来:“这卦相本是一阳四­阴­,阳爻在最下方,是为潜龙在渊,但偏偏又有一枚竖着的铜钱,是为一个不­阴­不阳的变数,因此你的身份对你自己来说都是一个迷,更何况旁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枚竖着的铜钱,无论你把它当成­阴­爻还是阳爻都是错的,它该是一个变爻,这说明你的身份存在不确定因素,无论谁证据确凿地指明你的身份,都可以肯定是错的,你的身份只能靠你自己去揭开,正如这枚铜钱,是­阴­是阳全在你自己的选择。”

我闻言心神微震,难道这《易经》果然有如此神奇,这术士竟然算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指出我的身份还为假像笼罩?我自己是谁得由我自己去揭示?不能听信任何人?

我紧盯着那术士猥琐邋遢的眼睛,很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算出来的,这《易经》神奇到不仅可以算出这个游戏世界中的事,甚至可以算出现实中的一切?这真让人难以置信!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再为我算一卦!”

那术士咧着嘴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我的掌握,连忙道:“军爷先放手,我给你算就是,不过我一日不超过三卦,今天已是最后一卦,这一卦算完后不得再算。”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多给你钱就是。”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那术士哭丧着脸,“这是关乎天机的问题,凡人不能知道太多,泄露了天机神灵会怪罪的。”

我见他说得认真,只好让步说:“好吧,你就最后给我算一卦,算一算我心底那个数字究竟代表的是什么?”

“什么数字?”术士把铜钱一一放进竹筒,再次摇动起来。

“4-7-7-2-5-8-1-2!”我紧盯着术士,一字字地说出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如果他能算出这数字是个帐号,或跟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的“银行”有关系的话,就能证实我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想,我就找到所有这一切的答案!

我殷切地望着他摇动的竹筒,等着谜底的揭开。

第十二章、占卜术士

铜钱倒出来,这一次倒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三枚正面朝上,两枚反面朝上,一枚被压在另一枚下面,看不见正反,我有些着急地看着地上这几枚铜钱,却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那术士。术士则盯着地上的铜钱沉吟片刻,叹息道:“怎么凡是跟你身份有关的卦像总让人看不透,正如这枚被遮住的铜钱一样。”

“拿开上面那枚不就可以看到了?”我不解。

术士连连摇头:“人力一动便乱了先天的定数,这一卦便作不得准了,我就此给你试解吧。从卦像上看,你说的那串数字跟你身份有莫大关系,该是代表你真实身份的一个······代号,但这一爻被上面那一爻遮住,也就是说你的身份目前为止还无人能看透。”

“代号?”我皱起眉头,面露调侃问,“不是银行帐号?”

“什么银······帐号?”术士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呆呆地不知所以。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看穿,直盯得他浑身发毛,心虚地躲开我的目光强笑道,“军爷,小人早说过你这卦像奇特,若算得不准请您老不要怪罪。”

“你是系统维护员吧?”我嘴角泛起一丝揶揄的笑意,“是谁让你来的,要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什么?”术士浑身一颤,那眼中的慌乱似乎在证实我的猜测,他却尤在拼命掩饰,急忙分辨着,“军爷,小人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把你要告诉我的全说出来,别让我费劲去猜。”

“没······没什么要告诉你。”那术士眼光惶乱起来,说着转身就走,我伸手一抓,不想他身手十分机敏,简直像泥鳅一样溜滑,我这一把却没有抓住。他转眼便扎入人丛,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中,我赶忙望他擎着的卦幡追去,但天桥上人来人往,我没法全力追踪,而此时天­色­已十分朦胧,那卦幡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甘心就此放弃,一路穷追不舍,可惜在浓重的暮­色­中,我很快就失去了它的踪影。

转过一个街角,眼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前方早已没有那术士的影子,我正要放弃,却注意到对面那条街口十几个闲汉正围成个圈看着什么热闹。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忙过去分开几个闲汉,立刻看到众人围着的场地中央那面灰扑扑的卦幡,正好遮在一个人脸上,卦幡已为鲜血浸透,地上也流淌着温热的鲜血,像藤蔓一样四处蔓延。

我俯身揭起卦幡,下面是方才算命术士那张蜡黄的脸,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生命之火也在他眼中渐渐黯淡,他最后看清了我,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便睁目而去,我缓缓为他合上眼帘,把卦幡重新给他盖上。

从闲汉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渐渐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方才那术士疯了一般从暗处冲出来,匆忙横穿长街,却被一队疾驰而过的车马撞到,那些车马没有停留便绝尘而去,从旗帜看,依稀是大金国皇帝完颜亮的族弟,赵王完颜雍的亲卫骑队。

我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只见长街缈缈空无一人。我抬头凝目望向夜­色­笼罩的天空,隐约可见有零散几点星星在闪烁,我徒劳地想要看穿这压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厚重天幕,想要勘破这不测的天威。我知道术士的死完全不是意外,他让我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那个说法――――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

我不能确定他究竟泄露了什么天机?是谁买通了他?想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当我回到会同馆时已是初更时分,一进门就被托尼迎住,只见他焦急地搓着手,涨红了脸兴奋地小声说,“你可回来了,我已得到黛丝丽的消息。”

“这么快?准确吗?”

“肯定准确!”托尼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焦急与担忧,“是宝燕公主传来的消息,今日散席后宝燕公主着人送来酒­肉­钱帛犒赏近卫军,同时也送来了这个。”说着托尼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是一副晶莹剔透的绿宝石耳环,我认得那是黛丝丽的耳环!

“这么说黛丝丽已经被送入宫中?”我眉头皱得更深,宝燕公主一到中都就被送入皇宫,她只能接触到宫里的人,也就是说黛丝丽肯定也在宫中了。她如今落到完颜亮手里,要把她从皇宫救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托尼脸上除了和我一样的担忧,更有一层惶乱和无助,正所谓关心则乱。

“咱们先向野利将军辞行吧。”我终于下了决心,“反正迟早要脱离近卫军,咱们不能给他们惹麻烦,先和他们脱离关系后再想办法救黛丝丽出来。”

托尼忙点头同意:“好!我们连夜就去。”

夜还不算太深,野利莫仁也还未歇息,当我和托尼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我想李仁孝事先对他该有所交代。

“你们真的要走?现在就要走?”野利莫仁望着我们,眼中蕴含一种殷切之­色­,显然是希望我和托尼能留下来。

“我们不能不走,”我叹了口气,“我们还有自己的职责。”

野利莫仁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好吧,我让人安排一桌便席为你们送行。”

“不了,”我赶忙摆手,“日间的酒意尚未全消。”

“这是我代表皇上与你们送行!”野利莫仁垂着眼帘执着我的手,“你们不给我野利莫仁面子,总该给皇上面子吧?”

我和托尼没法再推辞,只好抱拳道:“那就多谢皇上和将军!”

酒宴很快便安排停当,除了野利莫仁将军,席间就只有几个侍卫作陪,在众人入席的时候,野利莫仁再次用恳切的目光望着我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以你和托尼的身手才­干­,定能在我夏国出人头地,官至极品。”

如果不知道这世界的秘密的话,我倒很有可能留下来,毕竟像李仁孝这样值得效忠的明君并不多,但现在别说官至极品,就算把夏国皇位让我坐我都不感兴趣。我淡淡笑道:“荣华富贵并不是所有人的追求,我和托尼都有各自的使命和职责,希望将军理解。”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禁偷看了托尼一眼,想起我和他的使命完全针锋相对,他却还一点也不知情,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如何面对。

野利莫仁见我去意已定,不禁一声长叹,亲自为我和托尼满上杯酒,举杯对我俩黯然道:“这是离开兴庆前皇上御赐的美酒,希望你们今夜能尽兴而去。”

几个侍卫纷纷端起酒杯,齐齐向我和托尼敬酒,其言词之殷切态度之诚恳,让从不饮酒的托尼也豪爽地端起了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被我按住了手腕。我把玩着手中杯盏,盯着野利莫仁淡淡问:“除了这酒,不知将军还准备有什么手段?”

野利莫仁一怔,轻叹道:“果然瞒不过你,皇上对你一点也没有高估。”

几个侍卫慌忙退开,此起彼伏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只有野利莫仁神­色­如常,缓缓放下酒杯,疑惑地问:“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来?”

我淡淡一笑道:“第一,李秉常大人没有出席这酒宴,如果要代表皇上为我们送行,该是官阶更高的他;第二,将军是耿直人,所以在说谎的时候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说着我端起酒杯,用指头蘸了点酒放入口中尝了尝,叹息道:“我现在发觉自己对药物有相当的敏感,一点点异味都逃不过我的鼻子和舌头,而完全无­色­无味的毒药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的。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背信弃义,要杀我和托尼才甘心?”

野利莫仁望向我的目光露出一丝敬佩,也叹息道:“如果方才我多少还有些不忍和犹豫的话,此刻我已完全体会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你们不仅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你更是智计过人的罕见奇才。如果你们离开夏国为敌国所用,那将是夏国的灾难,更重要的是,你们若在中都闹出什么麻烦,即便你们脱离了近卫军,完颜亮仍会把这笔帐算到我夏国头上,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之东流。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英勇和才­干­,对你们为夏国所做的一切由衷的感激,并把你们当成值得深交的朋友,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个人的感情显得微不足道,我想皇上在给我下这道密旨时,大概也有这种感情吧。”

是啊,国家利益,在如此沉重的担子下,我想如果自己若是处在李仁孝和野利莫仁的地位,大概也会像他们这样做,不然就不是一个好皇帝和一个称职的将军。想通这一点后我一点也不忌恨他们,我只是恨自己虽然能洞悉人心,能看穿无数­阴­谋和陷阱,却还是看不穿这种以利益为根本立场的政治。

“喝了手中的毒酒吧,这样你们会少很多痛苦。”野利莫仁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遗憾,让我对他完全恨不起来。

“我们不怕痛苦,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托尼手扶刀柄慢慢站起来,几个侍卫慌忙再退开几步,托尼的刀总让人感到害怕。

“没有用的,托尼。”野利莫仁也站起来,环指四周说,“这间屋子已被几十名最好的弓箭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我一摔杯,几十张劲弓便会从两面的窗口伸进来,向你二人齐­射­,在如此近的距离没有人能躲得开如此密集的利箭,除此之外,还有这几个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和外面埋伏的几十个近卫军­精­锐,你们武功再高,总不是神。”

我也站起来,与托尼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拼死一搏的决心,虽然知道野利莫仁一点也没有夸张,但我和托尼都不甘心屈服,要为自己的命运抗争!

见我们眼中那必死的神­色­,野利莫仁慢慢抬起了手,手中擎着的,便是决定我和托尼­性­命的酒杯。就在野利莫仁即将摔杯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长长的惨呼,接着是兵刃相击的格斗声,以及近卫军兵卒们杂乱无章的吆喝声和怒骂声。

“动手!”我趁此机会一声大吼,率先向大门外冲去,几个侍卫忙拦住去路,就在此时,野利莫仁摔落了酒杯,几个侍卫立刻闪开,把我和托尼暴露在箭下。但很意外,仅有几支零星的箭向我们­射­来,准头劲道也都差了许多,我倒地一滚躲开了第一波攻击,趁几个侍卫错愕那一瞬,立刻冲出大门,托尼也跟着我冲了出去。

来到大门外,只间外面有几个弓箭手已倒地不起,剩下的全成了惊弓之鸟,被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逼得手忙脚乱,纷纷扔掉弓箭抽刀招架,哪里还顾得上我和托尼?埋伏在外的近卫军­精­锐也扑了出来,加入围攻黑衣人的战团,但黑衣人刀法异常­阴­狠毒辣,却又凌厉高效,对付彪悍的近卫军­精­锐往往也是一刀毙命。我一见那黑衣人的身手和刀法,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暖的感觉,忙招呼托尼:“咱们冲出去!”

近卫军围上来,但对我和托尼的敬畏使他们不敢过分紧逼,再加我们一路上建立起来的酒­肉­之交和患难之情,使他们都少了一分拼命的悍勇,多了点应付的无奈,我和托尼也不忍对这些熟悉的战友痛下杀手,失了锐气也难以摆脱他们的纠缠,大家一时竟成僵局。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三条大汉悍勇杀入,其进退的默契如同一人,一见他们彪猛的身形,我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三人刀法凌厉凶悍,如锥子般Сhā进重重包围,近卫军终于让开了一条血路。

野利莫仁一声大吼,手提鬼头锯齿刀拦住去路,我和托尼的刀一左一右劈向野利莫仁,野利莫仁手忙脚乱地拼命招架,可惜马背上冲锋陷阵他或许是位万夫莫当的勇将,这近身搏斗却非他所长,在我和托尼的双刀围攻下,鬼头锯齿刀渐渐乱了方寸,但他依然悍勇地堵在大门口,寸步不让。

“着!”激斗中托尼一声轻喝,弯刀扫中野利莫仁大腿,他终于一个踉跄后退数步,无力地屈腿半跪于地,腿上已是鲜血淋漓。

“看在你赠我宝刀的份上,这一刀我未尽全力!”托尼说着一摆手中野利莫仁所赠宝刀,逼退两个冲上来的侍卫,然后丢下受伤的野利莫仁,奋力向门外冲去。

主将受伤,近卫军和众侍卫顿时失了锐气,纷纷向两旁闪开。前有耶律兄弟三人和那黑衣蒙面人开路,后有我和托尼断后,一行人终于从会同馆冲杀出来,一来到大门外,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更利于我们逃命,而近卫军和侍卫们对附近地形并不比我们熟悉,也不敢在大金国的都城大张旗鼓地追杀我们,以免引起金国禁卫军的误会,这总算给了我们逃命的机会。众人乘着夜­色­掩护,终于摆脱了近卫军的追击。

一行人最后在一处寂静的小巷中停下来,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兴奋,使我顾不得理会别人的目光,一把把那黑衣蒙面人揽入怀中,连连追问:“你怎么会来中都?又怎么会这么巧来救我?”

黑衣人任我拥抱片刻后,开始在我怀中挣扎,但不知是激战后的疲惫还是生理上的弱点,她的挣扎并不激烈,我正沉浸在莫名的喜悦和征服的快感中,陡感脚趾吃了重重一击,顿时钻心剧痛,却是被她用靴跟狠狠踏了一脚,痛得我不得不放开了她的纤腰,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却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别以为可以轻易占我便宜!”她在我耳边恶狠狠地道,但言语中的嗔意并不浓烈。这当儿耶律兄弟用怪异目光望着我们,脸上表情有些不尴不尬,托尼眼中则闪着疑惑,我知道他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黑衣蒙面人虽然有黑巾蒙面,但额边一缕金发在月­色­下十分显眼。我忙把黑衣人拉过来挡在身后,对托尼强笑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你们大概也没兴趣认识,待我先和她叙叙旧,明天咱们再在天桥的四通茶馆汇合。”

说着我拉起黑衣人就要走,托尼却闪身拦住我们去路,盯着黑衣人冷冷地说:“站住,我想看看她的真面目。”

“这是何必呢?”我强笑着挡在黑衣人身前,有些手足无措。托尼脸­色­凝重,眼光从我肩头越过,聚在我身后的黑衣人身上,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黑衣人已从我身后闪了出来,优雅地抬手揭去了脸上蒙着的面罩。

“果然是你!”托尼眼光蓦地一寒,一点锐光如针尖般刺了出来,猛然逼近一步,一字字地道,“大漠悍匪‘一阵风’!”

面罩下,正是绮丹韵那张完美无缺、冷艳逼人的脸。

“托尼,她不是‘一阵风’,”我赶紧解释说,“她叫绮丹韵。”

“那又如何?你可以忘掉你那些伙伴的惨死,我却忘不掉我的十二个兄弟,他们有一半都是折在‘一阵风’手里,还有桑巴老爷和他那些枉死的伙计。”说着托尼“呛”地一声拔出腰刀,逼视着绮丹韵道,“拔你的刀。”

绮丹韵手扶刀柄,凛然不惧地迎着托尼利刃般的目光,场中一时杀气弥漫。我见状赶紧拦在二人中间。若论心计智谋,托尼远不是绮丹韵对手,但这样明刀明枪地厮杀,绮丹韵却根本没有半点机会,他二人无论谁受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想起他们不共戴天的原因,我只感到十分滑稽,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告诉托尼,桑巴老爷现在正坐着劳斯·莱斯享受着他的奢华生活,还谋划着夺取《易经》,那些死掉的飞鹰武士和伙计此时不是在海边晒着太阳,便是作为婴儿正从这个世界重新诞生,我们难道还要为他们的“血债”拼命?

当然我什么也不敢说,那个横死的算命术士就是榜样,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我的冒险,更不想轻易放弃我那十亿巨款。

“托尼,她刚救了我们一命。”我只好用这提醒托尼,以他的为人该不会就翻脸无情。果然,托尼痛苦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收起刀,恨恨地盯着绮丹韵,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你救了我们一命,我暂时不为难你,下一次见面,咱们之间就只有一人能活下来!”

我赶紧拉起绮丹韵就走,边走边回头叮嘱:“明天正午咱们在天桥四通茶馆汇合。”

直走出这条小巷,再看不到托尼和耶律兄弟身影后,我才暗自松了口气,笑问绮丹韵:“看来你已经忘不掉我了,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救,你怎么会来中都?又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如此巧地出现?”

“继续臭美吧,你!”绮丹韵白了我一眼,“我不过是在天桥碰巧看见了你,一时好奇跟了来,碰巧顺手牵羊反手救猪救你一回,至于我为何来中都,我想你应该清楚。”

“为黛丝丽?”我脸­色­沉下来,这才想起绮丹韵其实是我的对手和敌人,是阻止我夺取《易经》的最危险敌人。

“你不也是?”绮丹韵斜了我一眼,“不过现在她身陷皇宫,你大概也无能为力吧?”

“你呢?”我笑道,“是不是想过闯进皇宫杀人?”

“你传奇小说看多了吧?”绮丹韵没好气地撇撇嘴,“你以为皇宫就像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只需守在宫外便成,没必要那么费劲。”

见她调侃中仍不失坚毅,我知道要劝她放弃自己的职责那是根本不可能,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天桥上你见过我?为何我却没有看到你?你如此高挑的身材和如此白皙的面容,在东方人中该十分显眼,我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你?”

绮丹韵得意地笑起来:“正因为我面容奇特,所以不得不化妆,在这­色­目人不少的中都也还罢了,若在其它小城或乡下,你们东方人不把我当怪物围观才怪。”

“化妆?”我想不起天桥上有谁是绮丹韵所扮,更想不通一个细节,忍不住追问,“虽然头发可以染黑或者戴头套,皮肤也可以染黄,但眼睛呢?你如何改变眼睛的颜­色­?”

“不需要改变,只需用两片鱼鳞戴在眼睛上,便可以装成两眼混沌的瞎子,而鱼鳞中央预先钻有小孔,不会影响视力。”

“啊!我想起来了!难怪有一个要饭的驼背瞎子一直紧跟着我,我一连打发了他几回碎银他都不肯走开,原来那就是你?”

“你现在才知道?我的易容术巧夺天工吧?”

我和她说笑着穿过小半个中都城,她终于在一条僻静小巷中停下来,我见面前是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很难想象一个瞎眼乞丐有资格住这样的地方,便疑惑地问道:“你住这里?”

她点点头,却又示意我噤声,然后从院墙外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我见状满腹狐疑,也跟着她翻过院墙,里面是一个小小花园,假山怪石林立,颇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落足院中,她没有多作停留便径直往里而去,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我跟着她穿过花园,最后翻窗进入一间厢房,看厢房内的陈设,该是一间洁净的卧房。来到这里,她终于浑身松懈地倒在一张逍遥椅上,长长舒了口气。看她那慵懒的模样,想必这就是她的住处了,但我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女儿家用的东西,这又使我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

“你怎么会回到这里?还追着黛丝丽而来?”她示意我自己动手倒茶的同时,貌似随意地问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交代!”

我狡黠一笑,提起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上杯凉茶,顾左右而言它:“你叔叔还好吧?上次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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