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自小水性精熟,去年夏天为了捉那条两三丈长的龙鱼,在江底潜伏了整整一天。后来鱼虽捉到,身子却被冷水激病了,这一年来,时好时坏,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当他站在淹及脖颈处的血水里,看着狂性大发的鬼眸扑向修鱼微时,脸上虽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身子却自然而然地作出了反应,迅如飞鱼,钻进水里,激荡起的血色水花还在空中绽放,他瘦小的背脊已经穿梭到了骷髅屋下。
她在水里,比在陆地上更加迅捷自如。
他精准迅速地判断出了最有胜算的角度,迅速弹起,水花四溅之中,穿破一层层空气,穿破飞速流逝的时间,在鬼眸刚刚压在修鱼微身上时,如泥鳅一般滑过屋顶,手一碰到她的衣角,身子便已翻了过去,翻滚的同时,早已抱住了她的身子,哧溜溜从屋顶上落了下去,如两头互相熊抱的硕大蝴蝶,往水里滚落。
而这时,方才被龙丘明激起的水花,化成一片血雨,与二人一同落在水里。
轰隆一声巨响,鬼眸笨重至极的身躯重重砸在骷髅房顶上,房屋应声倒塌,洁白的骷髅头四下飞撒,转着圈儿,在空中发出呜呜的悲凉声。
龙丘明抱着修鱼微飞箭一般的穿梭在水底,游到高台前,身形一顿,站立起来,两三下攀到台子上,轻轻把修鱼微放下,湿漉漉的一ρi股坐倒在地,呼呼喘着粗气,再也动弹不了。
修鱼微躺在台子上,小脸儿苍白,双眼紧闭,看来已经晕了过去。
鬼眸一击不中,狂性彻底被激怒出来,他修行多年,骤然被龙丘明袭击,慌乱之下,不免使上用身子砸人这种笨法子,这会儿狂怒之下,一身修为尽数施展开来,把山坳里的血水全部聚拢在脚下,然后一声长啸,血水互相冲击叠加,竟然聚集而成一面水墙,以排山倒海之势向龙丘明二人压了过去。
山坳之中,水塘原不怎么大,那一千多号人血流成河,与塘水溶合,顿时满溢出来,把山坳淹了一大半nAd1(
当血水积聚起来时,浩浩荡荡,有淹没山坳之势。在鬼眸的法力推动下,骤然变薄加高,竟然有数十丈之高,坚实宏大,力图要把龙丘修鱼二人砸成齑粉。
龙丘明带病之身,支撑着把修鱼微救出,这时再也没有力气了,他抱紧昏迷不醒的修鱼微,望着这一面浩大的血海压过来,不禁哈哈狂笑,“奶奶的,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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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天地间寂静无声,天上乌云翻滚,一轮暗淡半月在阴翳间偶尔乍露光明,接着又下起倒峡泻河一般的大雨。
而这面水墙牢牢站立着,只见波涛汹涌、声势骇人,却并不倒下。此情此景,犹如一条大江被仙人强力拉扯起来,随意Сhā在大地上,然后弃之不顾一般。
龙丘明手搭凉棚,往水墙顶上望去,看见一个人影儿站在上面。
水墙声势渐渐消去,缓缓落下,待落至十来丈时,龙丘明终于看清,站在其上的却是那个酒馆相遇的青袍老者。
只青袍老者撑着黑伞,肃然而立,一袭青袍既不静垂如墙,也不飘荡如旗,而是袍角微微拂动,像是身处在江南三月的微风细雨里一般。雨幕直直坠落,落至伞顶时,却转了方向,斜斜滑去,整个世界都在下雨,却唯独忽略了他所站立的那块地儿。
“真帅!”龙丘明仰着头道。
青袍老者极有范儿的把伞收拢,反手Сhā在后背领口内,抓了抓痒,蹲下身来,冲龙丘明一笑,“少年,你还好吗?”
“老丈,我还好,谢谢你的搭救。”龙丘明抱拳行礼。
青袍老者微仰着头,想了片刻道:“老丈?为何是老丈,而不是老兄?”
“因为你足够老了,胡子一大把,还都白了nAd2(”龙丘明笑道。
青袍老者哈哈一笑,“我叫天佑之,我来救你,是因为我还有事相求。”
“天兄请说。”龙丘明再次抱拳。
天佑之一愣,“为何叫我天兄?”
龙丘明也是一愣,“先前你想让我叫你老兄,我觉得老兄太过亲热,你虽然老了,可称得上一个老字,却还不是我的兄弟。后来你自报姓名,足见坦诚相待,既如此,就可称得上兄弟。但你我尚是初交,不能太亲热,所以叫你天兄。天兄,有什么不对吗?”
天佑之不禁仰天大笑,笑了一阵,指着龙丘明道:“好好,自小就是这般伶牙俐齿,不愧了你这个姓氏,龙丘小弟,我有个事儿要跟你商量。”
“天兄请说。”龙丘明第三次抱拳。
天佑之暗运真气,右衣袖轻轻一挥,水墙陡然落地,复又化成河流。然后踏在水面上,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台子上,龙丘明低眼看到,他的鞋子干爽如旧,涓滴不沾。
而在远处,鬼眸像个正在漏气的皮球一般,晃悠悠的浮在水面上,生死不知。
天佑之走到龙丘明身边,瞅了瞅左右,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义兄的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子,我出一万枚紫金币,卖给我,成不成?”
“不成。”龙丘明为难道:“我虽然对一万枚紫金币极是心动,但义兄所赠之物,不敢卖与旁人。”
天佑之知道,既然出到一万枚紫金币他还是不卖,那么再往上加价也是没用,挠了挠头,瞥见一个小姑娘面色苍白的昏迷在地上,灵机一动,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女娃娃受了那邪眼的蛊惑,若是不及时救,恐怕……”
“请天兄施手相救,兄弟愿意把这件衣衫送给天兄nAd3(”龙丘明打断天佑之的话,二话不说把衣衫脱掉,捧在手上,往前一送。
天佑之讶然,“龙丘小弟,你这是不爱金银爱美人儿?”
龙丘明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天兄不知我,先前你出多少钱我都不愿意卖,是因为这件衫子是我和义兄的结义见证,不可用金银衡量。这会儿我愿意,是因为既然这件衫子能救人一命,便是莫大的光荣,我自然愿意拿它去换。”
天佑之两指相扣,弹出一股真气,注在修鱼微身上。然后伸手便去接那件衣衫,没想到龙丘明双手一缩,把衣衫塞回怀里,若无其事的一笑,伸手搭在修鱼微手腕上,见她脉搏平稳有力,知道已经脱离危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佑之鼓着眼睛气哼哼的道:“龙丘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丘明充满歉意的一笑,“低声说道:”天兄,我怕我义兄看到了,心里难过,以为我不重视他的东西。”
天佑之哼了一声道:“这地方除了一个昏睡的小姑娘,一只死眼睛,就剩咱们俩,你义兄如何能看到?”
龙丘明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听龙丘明说那个老丐已经来了,天佑之立时神色变得恭谨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与龙丘明保持一定的距离,双臂下垂,背脊微躬,眼角向山坳上斜斜一瞥,果然见一块青石上躺卧着一人,光着高高鼓起的肚皮,便如身怀六甲的妇人,正在香甜的打鼾。电闪雷鸣,越发密集,大雨滂沱,都往他身上招呼。
观其形体,正是酒馆中的那个老丐。
一道闪电打在老丐肚皮上,几声雷鸣过后,一坨乌云猛地往老丐脸上坠去,将要掩住他的口鼻,却陡然停在空中,乌云似乎有着生命,唧唧吱吱叫了几声,努力向四周挣扎,但已被老丐的一吐一吸牢牢控制,丝毫不能脱身。
龙丘明高声道:“大哥,快别在大雨里睡觉,着了凉,不舒服。”
老丐鼾声猛地止住,那坨乌云嗖地一声挣脱而去,瞬间消隐在漆黑的雨幕中。
“可惜可惜。”天佑之摇摇头,一脸惋惜,“龙丘小弟,若不是你捣乱,那团雷精就要陨灭了。”
龙丘明转眼见老丐并未醒来,又呼噜呼噜大睡起来,无奈地摇摇头,转头向天佑之问道:“天兄,雷精是个什么玩意儿?”
天佑之捋须道:“寻常人,能听到雷声,看不到雷身。修行人却能看到雷身,听不到雷声。声音总是最快,待修行人看到雷身时,那炸雷已经打在他身上了,是为渡劫。修行不易呐,每五百年便要被雷击一次。至于这雷精,便是雷身之魂魄,捉住了,放在八成熟的葫芦里闷上几天,再打开一看,嘿嘿,雷精已经化为一块焦糖模样,吃下肚,便可保一千年不受雷击。
“方才这位老先生明明已经擒获了雷精,被你一喊,就让它跑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龙丘明不理天佑之的话茬,把修鱼微抱在怀里,着急道:“不行,我得上,这么大的雨,我义兄怎么能躺在这里睡觉。”说着,向天佑之伸手道:“天兄,借你那把伞用用。”
天佑之拔出了黑伞,递了过去,龙丘明接过,撑开为修鱼微挡着大雨。
他与天佑之说话时,雨幕远离台子,这会儿要爬上山坳,雨幕必然扑来,幸好天佑之有现成的雨伞,此君既然不用,正好借来。
龙丘明一手撑伞,一手抱住修鱼微,艰难的趟过血水,借着微弱的光亮,寻觅到一条蜿蜒而上的小径,一步三滑地往山坳上爬去。
所幸山坳并不深,龙丘明用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爬了上去,一抬头,见天佑之早已经气定神闲的站在那儿了,身上却淋得湿透,一大把胡子被雨水浇得一络一络的,活像是刚刚用过的拖把。
龙丘明愕然,问道:“天兄,这次你怎么任由雨水淋你啊?”
天佑之神态恭敬地向老丐遥遥一揖,“老先生修为通天,尚能做到在大雨里泰然安卧,我尚未得窥修行门径,又何必施展那些雕虫小技来贻笑大方之家。”说完这话,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顶着风冒着雨,向老丐躺卧的大青石走去。
龙丘明快步跟上,不多时来到青石旁。见天佑之肃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一动不动。不禁暗暗觉得好笑,把修鱼微抱好,喊了几声大哥,见老丐依旧大声地打着呼噜,无奈之下,只好抬脚朝他身上踢了两下。
没想到老丐睡得死沉,仍然是不醒。
龙丘明正急得没法,旁边枯树后突然转出来一个人,森然一笑,说道:“我劝你别再白费气力,这老家伙一时半刻是不会醒来的。”
此人却是公孙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