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不好意思笑道:“婆婆,我光顾着修鱼妹子了,竟然把你给忘了,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公孙婆婆一张老脸白中带青,眼眶儿通红,脸上一片湿漉漉的,既像是雨,说不定也是泪,伸着手扶在树干上,狠狠的看望熟睡的老丐,不理睬龙丘明,用鼻子哼了一声。
龙丘明又问,“婆婆,刚才你说我义兄一时半刻不会醒,莫非我义兄……”
“少啰嗦。“公孙婆婆摩挲着树干,慢慢后退,用背抵着树干,“这种人你也认作义兄,也把自己看得忒贱了吧。”说着,仰头看天,喃喃道:“老不死的,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
龙丘明不知道这公孙婆婆神经兮兮的怎么了,索性不再理她,低头去看怀里的修鱼微,心想,修鱼妹子经天兄治疗,已经没有大碍,但这会儿怎么还没醒呢?”
忽觉一股劲风袭来,他还未做出反应,只觉怀里一空,修鱼微却被公孙婆婆抢了去。
公孙婆婆一脸都是鄙夷神情,冷冷笑道:“你既然是这个老叫花子的义兄弟,人品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别碰我家姑娘。”
“喂,婆婆,你可别乱说话,我对修鱼妹子可是规规矩矩的。”龙丘明向前一步,认真说道。
公孙婆婆冷冷哼了一声,“规规矩矩?那母狮子公狮子是怎么回事?”
龙丘明脸上一热,心想,“原来你这个老婆娘早就醒了。”却笑嘻嘻的道:“那是我给修鱼妹子讲的笑话,婆婆如果想听,我……”
他原本是想说,“婆婆如果想听,我对你可是讲不来。”但公孙婆婆不等他说完已经暴怒,喝道:“臭小子,连老娘你都敢调戏。”身形迅疾向龙丘明袭来,右手抱着修鱼微,左手出掌,掌影层层叠叠,变化多端,眼看就要一掌击打在龙丘明的头顶上。
忽然嗤的一声轻响,公孙婆婆的身形一滞,双脚落在地上,化掌为拳,抡起老拳又要狂扁龙丘明,不想空气中又是嗤的一声轻响,公孙婆婆再也站不住脚,蹬蹬蹬后退了几大步,摁住胸口,朝负手站在一旁的天佑之怒喝,“你个老家伙,干嘛偷袭我!”
天佑之哼了一声,大步流星的走过来,站在龙丘明身侧,指着公孙婆婆怒道:“你个老婆娘,出手太狠毒,你那招千江艨艟影有五十年的功力,却拿来对付一个毫无修为的瘦弱少年,难道你的脸皮这么厚了,不觉得难为情?若不是这少年以一己之力挡住那帮邪眼的攻击,你还能活着站在这大逞脸皮之厚吗?”
天佑之越骂越起劲儿,捋起袖子,几乎要戳到公孙婆婆的鼻子上了,“这位老先生好好的躺在这睡觉,招惹你了?你这个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老刁妇,被你那软骨头的老公低声下气惯了,便以为全天下都要让着你……”
他全然不顾龙丘明一脸错愕的表情,骂得口沫横飞,正骂得忘情,冷不防公孙婆婆陡然向他欺来,左手一扬,啪的一声轻响,击在他的肩上。
天佑之肩上顿觉一阵彻骨的疼痛,心想,“这老货的修为原来这般强横。”只得闭上嘴巴,身形向一侧滑开,避过公孙婆婆的第二招攻击,双手拇指与食指相扣,手掌一翻向天,只见正直直砸在他身上的雨线瞬间静止,悬浮在空中,他的身周好像被一圈珠帘围拢。
天佑之好整以暇,在一道雨线上轻轻一弹,雨线疾若流星,向公孙婆婆飞去。紧接着,天佑之不做半刻迟疑,连连把雨线弹出去。后一道雨线赶上前一道雨线,短的雨线并入长的雨线,不过转瞬之间,这数十道雨线已经转化为十来把雨刀雨剑,以各个角度,迅速无匹的向公孙婆婆攻去。
公孙婆婆大惊失色,她身后便是血水浩荡的山坳,退无可退,还在迟疑,雨刀雨剑夹带着一股凌厉的力道,已经近在咫尺,眼看难以幸免。
忽然一个人影儿一闪,那个老丐已经笑眯眯的站在她跟前,伸手把静止在空中的雨刀雨剑一把一把摘下来,雨刀雨剑在刚触到他指尖时,瞬间化为冰刀冰剑,待被他握在手里时,已经变成金刀金剑。
他随意把金刀金剑往山坳里一丢,一片呜呜的破空声中,刀剑向鬼眸等人飞去,在半途中化为火刀火剑,直直刺进十来双奄奄一息的邪眼体内,不见踪影。
老丐拍了拍手,笑道:“除恶务尽,这些妖物可不是仅靠生石灰就能消灭的。”
他话刚落音,轰轰轰!山坳里冒起七八团大火球,在叽叽怪叫的响声里,火球迅速*,爆炸开来,化为一道道黑烟,被大雨浇得灰飞烟灭。
“老先生教训得对!是佑之的疏忽。”天佑之恭恭敬敬的向老丐一揖为礼,然后垂手肃立。
老丐哼了一声道:“屁个老先生,不过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咬的老叫花子罢了。”
龙丘明走上前,关切道:“大哥,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老丐怒气冲冲的道:“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在酒馆里一觉醒来,见你还没回来,放心不下,就来找你。
“到这里时,见一群妖眼正在围攻一个小姑娘与一个老婆娘,那老婆娘躺在地上,不知生死。我见兄弟你埋伏在近旁,有心让你大逞神威,便没有Сhā手,只是偷偷把这个老婆娘救了出来,谁知这个老悍妇一醒来,就冲我吐口水,还骂我是老色鬼,奶奶的,老子认识的女人不知多少,哪一个不比她好上万倍。
“哥哥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正要分辨,没想到这老婆娘冷不丁的朝我撒了一包粉末,我就当场昏睡过去了。”
听完老丐的讲述,龙丘明哈哈笑道:“误会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大哥,我爸爸在酒馆还好吧。”
老丐笑道:“我已经送叔父回家了,兄弟不必为此挂怀。”
老丐虽然比龙丘泽大了许多,但然与龙丘明拜了把子,他便视其父为长辈,神情之间,并没有丝毫勉强之色。
老丐说完话,把目光转向天佑之,微微点头,说道:“你是那个小院子里的院长?”
天佑之躬身行礼道:“晚辈忝居白鹿崖书院院长一职。”
听到白鹿崖书院五个字,公孙婆婆身子不禁一震,喃喃道:“怪不得我会败在你手上,怪不得。”
龙丘明把公孙婆婆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纳罕,“不知道这白鹿崖书院是个什么地方,竟然把那老货都震慑住了。嘿嘿,没想到天兄还是个大有来有的。”
老丐双眸如电,在天佑之身上扫了扫,天佑之心里不禁打了一个突。
“你那破院子虽然一年不如一年,但好歹也顶个修行的名儿,对付鬼眸这种小角色,至于让你亲自出马吗?”老丐鼻子里哼了一声,眼里却是戏谑之色。
天佑之抹了抹额头,他原以为有冷汗冒出,但触手处却是一片干爽,一抬头,才发现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这时东方渐白,天边露出一抹暗红霞光。
“书院知道近日会有太虚境的尊长驾临,不敢怠慢,因此……”
“因此你就见天儿的跟踪我?”老丐笑着问天佑之。
天佑之一揖到地,“晚辈岂敢。”
老丐不再理他,伸手拉着龙丘明的手,笑道:“兄弟咱们去那边说话。”
两人向山坳东边走去,这时一轮红日欲浮还沉,几只黑色广翼大鸟翩翩飞过满天的朝霞,晨风虽然稍微有些凉意,但这般清洁宽广的境地,比血腥的山坳雨夜强得多了。
离山坳越远,龙丘明越觉得呼吸畅快,走了一段路,他回过头,见天佑之施施然走在后面,公孙婆婆与修鱼微在其后缓慢漫行。既见修鱼微已经醒了,龙丘明怡然清爽的心境更加酣畅了几分。
渐渐远离失魂岭,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慢慢多了起来,时而可见一道挂瀑泻在峰前,几只珍禽叼食松子∵到一棵亭亭如盖的老松树前,老丐一指树下的两块青石,说道:“兄弟,咱们稍微坐一会儿吧。”
龙丘明点头道:“也好。”
两人坐定,龙丘明扭过头,远远望见修鱼微跟公孙婆婆也在一块石上坐下来,修鱼微正往他这边注视。龙丘明心里一喜,向她挥手致意。而天佑之则不知何时站在一挂瀑布旁边,负手看着深潭。
“兄弟,你知道太虚境是个什么地方吗?”老丐侧脸问道。
朝阳映照下,龙丘明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剑眉入鬓,星目如漆,三络长须垂在胸前,山根端秀,准头丰满,如胆悬往。若不是一脸脏污,令人不忍直视,这面相便可称为天人之相了。
龙丘明回过神来,笑道:“我听你们提到修行什么的,太虚境大概是座道观吧。”
老丐哈哈一笑,然后道:“兄弟,你自小在江边渔村长大,可知道天底下的事情?”
龙丘明挠了挠头,“我只知道我生活在龙国,龙国很大,龙国之外,还有许多小国。咱们这会儿在上京郊外,上京是一座顶大的城,城里住着龙国的君主和他的许多老婆与许多孩子。我还知道除了鹅蹼村外,天底下有很多像鹅蹼村一样的村庄,那些村庄里偶尔也有像我这般的小孩儿,虽从小不招人喜欢,但仍旧坚强快乐得像只寻觅到一条蝗虫大腿的小蚂蚁一样。”
老丐认真地看了龙丘明良久,微微一笑,“兄弟,你年纪虽小,却侠骨丹心,重情重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雨夜奔走五百里,以一己之力,大战妖眼六七人,困境下仍然谈笑风生,谈笑间,扬鞭退敌。这份单量,这份风度,连老哥哥我也忍不住要翘起大拇指,说一声,真真是条汉子。”
龙丘明有些脸红,难为情的说道:“大哥,您别说得这么煽情成吗。”
老丐呵呵笑了笑,抬头指着青天,“这苍穹之下,划分为三块大陆,分别是雷泽、大荒、太虚境。这苍穹之上,据说是云上洲,乃是远古神人的地盘,是真是假,我也琢磨不透。”
龙丘明听得新鲜,问道:“大哥,那龙国在哪块大陆之上?”
老丐收回目光,转眼看着龙丘明,正色道:“在你眼里,龙国很大,在我眼里,龙国小如芥子,龙国所在的大陆,也不过是弹丸之地,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兄弟,那你就跟我走吧,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如何?”
龙丘明笑道:“既然在我眼里,这里就是很大很大的世界,那我又何必去在你眼里很大很大的世界呢。我在这里虽然总是受人嘲笑,被人称为怪物小驼子,但是大哥,改天你来鹅蹼村,当你看到夏夜里那铺在大江之上的月光,那些在月光与波纹之间热闹快活的过江之鲫,手挥长鞭,击打在鱼脑袋上的那声钝响,还有在大江两岸呼啸而过的清风灯火人家,你就知道,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大,我就是跑上十年二十年也跑不到头。”
老丐听着龙丘明侃侃而谈,一直面带微笑,待他说完,轻声道:“兄弟,其实我也没打算带你离开这里,脚长在你腿上,路总得要你来走。等你长大了,会发现,只有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人才有故乡,一旦离开,便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再好好享受几年,没有故乡牵绊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人那。”
龙丘明听得似懂非懂,打起了哈欠,他跟邪眼大战了一夜,早就全身困乏,又跟老丐扯了大半天大陆划分板块图,眼皮子沉沉如铅坠,于是歪倒在石头上,喃喃道:“大哥,我先眯会儿眼,咱们再来谈故乡,就眯一会儿。”
然后,他就睡了过去。
注一:倒峡泻河一般比喻文笔酣畅气势磅礴,这里用作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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