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丘明回到了鹅蹼村,太阳即将落山,整座村子笼罩在昏黄的夕照里,村头那几十棵梨树不知何时开满了花,满树梨花被雨水压得垂垂欲坠。树下一位青年正在摇头晃脑的背诗书,一群六七岁的蓬头稚子在门前玩跳竹马,远处隐约传来打鱼汉子剽悍的喊声,“收网喽!”许多坐在家里做针线活的年轻娘子们纷纷打开柴门,桥孩子的手,往江岸上跑去。
“收网喽!”
这一嗓子吼得梨花纷纷坠落,浓稠的晚风像是被投进石块的湖面,微微泛起褶皱。
背诗书的青年合上黄旧的书页,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负手望着西天的晚霞,喃喃道:“江枫渔火对愁眠,既然有江枫渔火,怎么又会有愁眠呢,不过是你们这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人们的自虐罢了。”
他迈起步子,缓缓在渔村里走着,几个坐在家门口舂米的大娘们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阿明,今天又做了几首诗?”
青年赧颜一笑,“作诗还不会,背诗倒能张口就来。”
一个风韵犹存的娘子端着竹筐,抬手把额前秀发掠到耳后,风情一笑,“明儿,那你就给姐姐我背一首情诗,就是你那天背给秀眉儿的那首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
青年望着这娘子的妩媚模样儿,心里一动,嘴上笑道:“背那首有什么意思,不如我给你背,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吧。”
那娘子虽然不懂诗文,但大约也明白这是首艳诗,脸上一红,笑骂道:“你个调皮的明儿,当真想让我坐在你膝上吗?”
青年呆呆望着那位娘子,心里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恐惧,这份巨大的恐惧仿佛是飓风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然后他看见了恐惧的由来,一只竖立巨眼缓缓出现在渔村的上空,泛着冰冷的绿色光芒与邪恶的红色光芒,以摧枯拉朽般的架势向渔村逼近。
一座座温馨的房屋轰然倒塌,一个个奔跑跳跃的人儿遇上巨眼的目光,纷纷燃烧起来,化为一柱黑烟升空,剽悍的打鱼汉子瘫坐在地上,捶胸号哭着妻儿老小的命丧当场,鸡鸣狗吠声听不见了,江边的捣衣声听不见了,采菱角的二八少女看不见了,娇媚脆丽的菱歌听不见了nAd1(
站在他眼前的,这位风情万种的娘子在巨眼的逼近下,那张俏丽白皙的脸蛋儿破裂成一团血肉模糊的花,然后四溅开来,肉雨纷纷落下。
她温暖的肉体再也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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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它!”
“杀死它!”
“杀死它!”
龙丘明大声嘶吼着从梦中惊醒,发疯一般挥动着双臂,狠狠地打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石壁纷纷破裂,一块块碎石簌簌落下。
良久之后,龙丘明恢复了理性,转头四顾,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雪白色山洞里,洞壁褶皱多端,像是一团团凝固的云彩,四周是雪白的,地面是雪白的,洞顶亦是雪白颜色。没有出口与缝隙,但洞中自有光亮,既不太过强烈,也说不上微弱。突然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处亮光之中,影影绰绰的跑来两个人。
跑在前头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形瘦小,面色枯黄,头发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在他微微侧身的时候,龙丘明身形一震,因为这个孩子是个小驼子。后面追赶他的却是老丐,手挥一根荆棘,大声叱喝着。
小驼子越跑越快,越跑身形变得越高,似乎是跑上几步,年龄便会增长一岁。等他跑到龙丘明跟前时,已经变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然后不由分说地扑向龙丘明。
龙丘明只觉得精神一阵恍惚,不由得闭上眼睛,待他重新睁开眼睛时,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那个少年不就是自己吗nAd2(
他抬头看向老丐,却见老丐正微笑着看着他。
“我猜你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兄弟。”老丐走过来,站在他身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龙丘明点点头,“我好像梦见了自己二十来岁时的模样,梦中的风景很安宁祥和,但是村庄里突然出现了巨眼,然后一切都被摧毁了。大哥,这难道是预兆?”
老丐拉着龙丘明席地而坐,飘逸的剑眉微微向上一挑,微笑道:“方才我让你看了你这十四年走过的路,感想如何?”
龙丘明心想,“刚才那奔跑过来的孩子果然是我,大哥运用法力,让我重新回首这十四年的岁月。但是我只看到自己在奔向我,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什么呀。”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一幕幕往事,心头却突然涌上一股悲怆之情,难以自已,留下两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