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婆婆盘腿坐在一块黑色巨石上,巨石旁是一个极绿极冷的潭水,一道细流从断崖垂下,灌落在潭子里。远处则是一圈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日光下一水的都是黛青色。青黛与蓝天白云相接,恰如一副水墨山水。
龙丘明远远的望见那只怪鸟蛮蛮蹲踞在一处山坡之上,把头Сhā在翅膀下,想来正在睡觉,不知为何不杀将过来。公孙婆婆正闭眼打坐,一手掌心朝天,托在头顶,一手掌心向地,放在腿侧。她面前摆放着几个物件:在阳光下显得金灿灿的黄金面首,一本古旧的小书,封皮上写着《剑仙秘宗》四个字,一把不过三尺的小剑,黑沉沉的黯淡无光。
龙丘明一怔,脱口说道:“这不都是我的东西吗?”
公孙婆婆猛地睁开眼睛,森然道:‘可不都是你的东西吗。”
修鱼微抿嘴笑道:“自然都是你的东西,婆婆说,那本《剑仙秘宗》虽不见得多好,但到底是玄门正派,你没修行基础,练练手也是不错的。”
龙丘明正要说我可不想修行,却猛然想起父亲的惨死,心里一阵悲痛,寻思,我若一直这么吊儿郎当下去,如何能报的了杀父之仇,退一步讲,别说报仇了,小命都不见得能保得住。
突然想起父亲交给他的星云珠,伸手在怀里一摸,空空如也,不禁呆在当场。
修鱼微伸手扯住他的衣角,轻轻拉了拉,小声问道:“龙丘哥哥,你怎么了?”
龙丘明回过神来,大踏步走向前,站在公孙婆婆跟前,向她伸手道:“拿来!”
公孙婆婆微微一怔,不禁问道:“拿什么?”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龙丘明皱了皱眉,心想,这老婆子这会儿还在装蒜。
公孙婆婆嘿嘿一笑,说道:“龙丘小子,你是说婆婆我偷了你的东西?”
龙丘明见她两眼圆瞪,炯炯有神,双手收了回来,叉在腰间,心里冷笑,“这老婆子可真会演戏,不是她偷的难道会是修鱼妹子吗nAd1(”
修鱼微走上前,笑道:“龙丘哥哥,你可知道是谁把你从阴河上救出来的?”
龙丘明一怔,“难道是公孙婆婆?”这些天他一直以为是修鱼微救的自己,所以从没有出言相问,有时候跟修鱼微说笑的间隙,他也曾想过,不知道自己身上的东西去哪里了?但转念又一想,肯定是修鱼妹子替我收着了,以后自然会取来给我。那颗星云珠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虽然没有从怀里取出仔细观看,但一直暗暗挂怀。
修鱼微点头道:“你拼死保护公孙先生,公孙婆婆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那些恶人手里。公孙先生便是载你来阴河的那条大鱼,公孙婆婆得到消息,知道公孙先生被极厉害的阴灵附了体,就日夜兼程的过来找寻。我在家里闷得很,就悄悄跟着出来玩,我们赶到阴河时,正巧见你为了公孙先生在跟那些恶人厮斗,婆婆就救了你。”
龙丘明忙问,“大鱼兄得救了?”
公孙婆婆接口道:“谁是你的大鱼兄?你小子还真会拔高自己的辈分,你老子还得喊我一声阿姨呢。”
龙丘明既然知道是公孙婆婆救了自己的性命,心里对她的厌恶之情便减了七分。笑了一笑,问道:“多谢婆婆了。”心想,我救了你老公,你救了我,咱们抵销了,谁也不欠谁什么。
修鱼微道:“那些恶人哪里会是婆婆的对手,不出两三招,就都落荒而逃。你那个驭灵族的朋友带着一个女孩子像条鱼似的,钻进水里去追刺你针的那个坏人。我也想去追,但看见你一动不动的躺着,就先去看你。公孙先生身上的阴灵婆婆也除不掉,没法子,只好送到了青丘山,央求九尾狐拔灵,这会儿想必该好了吧。”
“不知道那位阿福叔的伤势怎么样?”龙丘明因为阿福救他而被乌队长击伤,一直耿耿于怀nAd2(
“哪个阿福?”修鱼微问道。
“就是你们来之前拼死护着我的那位老大爷,个儿不高,长得像头比猫大的老鼠。”
修鱼微摇摇头,说道:“我没看到。”
龙丘明知道她当时只顾着他的伤势,没顾得上理会周围的情形。心里不禁一阵温暖。一扭头却见公孙婆婆正在嘿嘿冷笑,好奇问道:“婆婆,你笑什么?”
“我笑你跟你爹一个性子,总爱把人往好处想,早晚有一天会把小命儿丢在这上面。你那颗珠子被驭灵族的小子顺走了。”公孙婆婆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的下摆,说道:“好了,不说闲话了,龙丘明,打今儿起,你得给我好好修炼,咱们能不能出去,就全靠你了。”
龙丘明想起父亲因为结义兄弟而惨遭屠戮,正黯然神伤,听见公孙婆婆这么说,一愣道:“婆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孙婆婆不耐烦起来,弯腰抓起巨石上的短剑抛向龙丘明,“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还不赶紧给我闭上嘴巴,练功!”
既然知道星云珠的下落,龙丘明便不再挂怀此事,拿着那本《剑仙秘宗》,坐在碧彻潭边看了一上午,只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修鱼微接过来看了一看,也说看不懂。她修行的路子跟所有的门派都大相径庭,虽然认识里面的经脉导引图,后面更深奥的地方,却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明白了。
将近中午时,修鱼微回洞里做饭,龙丘明独自盘腿坐在水边的大石上,把摊开的书放在腿前,愁眉苦脸的强打起精神,一字一句的认真研读。
半个时辰后,修鱼微拎着一只野花编就的饭篮,穿花拂柳的走来,先把饭篮放在大石上,然后挨着龙丘明坐了下来,探头看了看摊着的书,又看了看龙丘明那张苦瓜脸,噗嗤笑了,说道:“看不懂?”
龙丘明瞄了一眼饭篮,暗暗咽下馋涎,点了点头nAd3(
“那怎么办呢?”修鱼微微笑着问道。
龙丘明咧嘴一笑,道:“我有个注意。”
修鱼微瞄了他一眼,嘴角含笑道:“说来听听。”
龙丘明一瞥饭篮,正色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先把饭吃了,下午再钻研。”
修鱼微抿嘴一笑,“我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个注意。”说着,把饭篮上面盖着的丝帕揭开,里面盛着几样精致的吃食,修鱼微把吃食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在大石上,然后朝着碧彻潭喊道:“婆婆。吃午饭啦。”
只听哗啦一声,潭面掀起一面巨浪,一条如船的大鱼钻出水面,尾巴一甩,跃到岸上,一边行走,一边逐次化为人形,走到大石旁,眼神揶揄的瞧了龙丘明一眼,伸手拿了一块野花饼,站着吃了起来。
龙丘明知道公孙婆婆是在嘲笑他看了一上午也没看出个头绪。心里赌气想道,老子下午仔细看,我就不信凭我的智商,还看不懂这本小书。伸手接过修鱼微递来的花饼,不再想其他的事,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
到了下午,龙丘明依旧埋头看书,修鱼微先是陪了他一会儿,伸手量了量龙丘明的肩膀,然后说要回洞里。问她做什么,也不说,只是抿嘴一笑。站起身,扒开花草,往洞里走去。
公孙婆婆远远的坐在花草叶子上打坐,偶尔睁开眼睛,瞧一瞧愁眉苦脸的龙丘明,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吐纳。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等到日落西山时,龙丘明仍旧在看着第一页,那短短的几行小字,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忽然听见山中响起一声怪叫,龙丘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望见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往这边走来,眼看将至,远处的山林里骤然响起一连串的长啸声,如海潮滔天,连绵不绝。那个黑影顿时蛮蛮大叫了一阵,止步不前,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着转起了圈子,转了十来圈,停了下来,蹲伏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那一连串的长啸声逐渐减弱,如涌上沙滩的海浪一般,缓缓退却到海里,然后风平浪静,只能听见隐隐的风声穿过远处的山林,吹起满山的松涛。
龙丘明站起身来,弯腰揉着酸疼的双腿,向远处几乎消隐在夜色里的公孙婆婆问道:“婆婆,原来那只怪鸟一靠近咱们,就会被一声长啸声制止住,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吗?”
公孙婆婆不答,像是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龙丘明直起身子,突然惊恐的喊道:“啊!臭蛮蛮。”
公孙婆婆忽地腾空而起,箭一般的跃向碧彻潭,人尚在半空,便惊恐的问道:“那只畜生过来了?”
龙丘明拍手哈哈大笑,“婆婆,你不是不理我吗?”
公孙婆婆坠石般的落在潭边,森然道:“臭小子,你敢耍弄婆婆?”
龙丘明无辜道:“我可没有,我一看见蛮蛮就害怕,自然而然的就喊出了声。”
公孙婆婆一到夜晚,视力便降至冰点,和目盲之人没什么两样。她眯起眼睛,向蛮蛮蹲踞的地方望去,模模糊糊看见黑黝黝的一团,知道蛮蛮确实没有过来,这才放心。扭头听见龙丘明还在坏笑,不由得怒火中烧,正要出手教训这个臭小子,忽然近处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音,一个黛青色人影儿拂开花枝走了过来,银铃一般的笑道:“龙丘哥哥,婆婆,你们饿坏了吧,我做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就来晚了。”
修鱼微用碧彻潭底的冰晶与从月光里提炼出来的月魄杂糅在一起,做成了美味至极的香料,撒在各种精致的小吃里,吃得龙丘明连连吸吮手指。修鱼微吃了一点就饱了,见龙丘明吃得开心,她自然更加开心。
龙丘明边吃边道:“修鱼妹子,我一直想问,月光是怎么个采集法儿?”
修鱼微轻轻一笑,抬头见一轮冰蟾挂在夜空,便伸出素掌,一边默默念动符语,只见一片片月光仿佛生了翅膀似的,一层层向修鱼微聚拢。与此同时,原本月光遍洒的周遭却黑如泼墨,方圆数里的月光尽数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拉扯过来,层层堆砌,把修鱼微围在中心,月光越积越盛,逐渐成为一片月光海洋。
修鱼微长发垂及脚踝,这时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月光海洋里委婉的轻扬起来,美妙的舞动。月光逐渐转化为一种琥珀色的液体,姑娘精致的面容此时被镀上一层神秘的梦幻之色,向龙丘明温婉一笑,瞳仁深处涌起一股接近灵魂本质的圣洁,她与这片月光海洋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她向华而不实的月光赋予了最为契合的内核,而古老的琥珀色的月光赋予她一种化石般的贞洁。仿佛她从遥远的年代而来,带来那个世界里已经遗失的美好。
正在龙丘明怔怔出神的时刻,月光迅速瘦了下去,成为一道水线,向修鱼微手心里绵延不绝的灌注—眼之间,原本盛大的月光已经化成了修鱼微手心里一汪清泉,颜色接近冰蓝,一看之下,就让人心旷神怡,心生爱慕。
修鱼微扭头向龙丘明笑道:“看,月光采集好了,龙丘哥哥,我送你一块帕子吧。”
龙丘明道:“好。”
修鱼微抬起另一只手掌,两手轻轻一合,分开时,那汪清泉已经变成一张柔软至极的丝绸,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好是一块上好的丝帕。修鱼微轻轻一抬手腕,丝帕平平飞了起来,无声无息的落在龙丘明的肩头。
龙丘明取下丝帕,触手只觉温润如玉,颜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细看之下,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把丝帕仔细叠好,贴着内衣放好,笑道:“多谢修鱼妹子,我正好缺一块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