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查了蒲刃父亲的全部资料,蒲刃的父亲从来就没有在造船厂打过工,哪怕是临时工也没做过。他父亲的简历是蒲刃杜撰的,他为什么要给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杜撰历史?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梅金站了起来,把自己的铺位整理了一下,躺下之后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准备重读那些对于她来说无比艰涩的文字。然而火车摇摆不定,于是本来正襟危坐的铅字开始神不守舍,也跟着一起摇晃起来。稍一集中精力,就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她无奈地用学报盖住自己的脸,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至少换了6趟车,梅金才开始接近蒲刃的家乡。
路越走人越稀少,每次以为到了,又被指点着上了另一辆长途车。车很旧,在山道上慢慢颠簸,根本不是代步,而是考验人的耐心。但是车上的人都挺有耐心,没有人露出着急的模样。
梅金夹在这些质朴,黯淡的乡下人中间,虽说己是素面朝天,寻常便服,依旧像麻雀里的鹦鹉,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尤其是她神鹰一般的眼神,实在是今非昔比。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有些太早率,太文艺了。要是一无所获,就当是成|人探险记,重新点燃对生活的热情嘛。她这样安慰自己。不过她的人生轨迹常常是绝处逢生,就像当年她也是走出大山上了学,发生在她身上奇特的故事后来她极少提起,就因为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这是真的。
昏昏欲睡之中,长途车停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停站,而是车坏了,抛锚修理。车上的人开始也是耐心等待,显然这是经常发生的现象。等着等着,就有人一言不发的拿着行李下了车,徒步而去,当然更多的人是下了车,拿出干粮坐在路边边吃边等。
眼看着天色渐暗。
这时有一辆农用三轮车开了过来,开车的是一个漆黑精瘦的小伙子。长途车上下来等待的人群中有人认得他,便大声叫他的名字,然后撒腿跑过去,引着五六个人跟着他跑。
梅金也跑了过去,看见他们围着小伙子讲价,吵成一锅粥,看来没有人是真的不着急的。梅金不由分说,先爬上车后座,占住一个位子就放心了。
最后农用车上坐了6个人。
天彻底地黑踏实了,农用三轮车开足马力的往前奔,很快就把破旧的长途车甩得无影无踪。沿途一直有人下车,最后剩下梅金一个人,小伙子把她送到一座大山前,便喊她下车。梅金看着没有一丝星光的大山,像一头怪兽屹立在她的面前,腿都软了,说你都没到,我怎么下车?小伙子说没有路了,你翻过这座山就看见村子了。
梅金说,天这么黑,你就不怕我被野人吃了?说完故意笑得很爽朗,以掩饰内心的惊慌。小伙子说天是黑了,但时间还早,那边的人经常拿个手电筒走来走去的,没事的。
这时果然看到山上有手电筒的光亮在闪动。
梅金感觉小伙子也不是坏人,就对他说道,你家住在哪里,我今晚就住到你家去,明天你就给我当向导,所有的费用你说多少就多少。
小伙子想了想觉得还不错,另一方面也折服于梅金命令的口气。于是又突突突的开着马拉松气喘一般的农用车,回他所在的村庄。沿途他问梅金是走亲戚吗?为何没有人来接呢?梅金马上问他,你那边有亲戚吗?我是说山那边的村子里,你有亲戚吗?小伙子说有倒是有,就是条件差点。梅金说没关系,就住你亲戚家吧。
第二天阴雨绵绵,未能成行。
梅金这才看清她住的房间是个什么样子,墙壁斑驳得厉害,贴在上面的海报也已陈旧,是《还珠格格》的剧照。有两张单人床,严格说就是树墩搭着床板,两张床的中间是窗户,窗户下面有一张旧书桌,旧到看不清原来的漆色。除了两张彩色的塑料凳,其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昨天晚上,灯光就像手电筒那么暗,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小伙子说,也不是不能走,就是路难走,有一段一脚烂泥就没到腿了。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腿上比划了一下。
梅金心想,是不是老天爷暗示她打道回府啊?还是历经磨难,必有斩获?想来想去,最后一座山就把她拦住了,那她还是梅金吗?!
她是谁啊,她是当代英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梅金暂且歇息,养足了精神等天好了赶路。小伙子又开着农用三轮车给人拉货跑事,傍晚回来的时候,又带来一个城里的女子,这个女人也是素面朝天,头发全部往后梳个“一把抓”,身穿一身榨菜色的猎装,背一双背行囊,颇为英武飒爽的样子。
她跳下车来,直接跟梅金热烈握手,就像当年红军的两个方面军会师时那么孔武有力,一边说道,我都连续来了5年了,就没有碰到过一个知音,你看我们在这里相遇多有缘分。刚才麻黑跟我说,又来一个找野人的,对我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啊。梅金这才知道小伙子叫麻黑,昨天听见长途车上的人喊他,也许是家乡话,听不明白。
眼下她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麻黑,表情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来找野人的?麻黑的神情有点自鸣得意,用眼睛说道,你连住处都没有,你一个城里的漂亮女人还能来干吗?你们不就是吃饱了撑的一路人吗?
梅金心想也对,要不这边的乡下人该怀疑她了,人只有在不戒备的情况下才会道出实情。
晚上,梅金和猎装女孩加上麻黑一家人围着饭桌吃农家菜,主要是烟熏火燎的老腊肉和新鲜的蔬菜,麻黑的家里人显然经常接待外地人,家里弄得跟小旅馆似的,吃饭时肯定常有不相干的人加入,也不刻意对待客人,还自顾自的用家乡话说自家的事。
一桌子人各聊各的,啥都不耽误。
梅金对猎装女说道,你一看就是那种有理想有追求的女孩子。猎装女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呢?梅金道,我观察你老半天了,你的猎装,墨镜,鞋子和背囊都是名牌,但是你身上一点物质欲都没有。猎装女一拍桌子道,麻黑,拿酒来!麻黑没有马上起立,只是抓了抓脖后颈,猎装女当即拍出钱来让他到小卖铺去买。麻黑拿着钱飞奔而去。猎装女追到门边喊了一句,开车去,买一箱回来,要最好的!麻黑回喊道,扛得动!人早已淹没在夜色中。
当晚,大伙都喝多了,睡得酣香,一夜无话。
真正出发的时候已经日出三竿,老实说,山里的路比想象的还难走。猎装女走在前面用一根树枝左抽右拍地打草惊蛇,另一只手上还夹一本书,是个人类学家写的《野人之迷》。
梅金知道,人类学家是一些热爱异文化,喜欢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失落“桃花源”的人,他们深信这个世界上既有桃花源,也有桃花源人,因为工业化社会带来的标准化生活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所以田野调查的工作方式总是被他们津津乐道。
猎装女也说,暂时告别水泥森林的都市生活,回归一下真正的自然与荒野,这是一种清修和治疗,也是对禁欲主义、成就感和个性的雄性崇拜。
麻黑断后,怕梅金脚底打滑摔下山,梅金夹在中间,心想要不是她也来自大山,有童子功,她就是想装也装不成寻找野人的发烧友啊。
昨晚喝高的时候,猎装女说她就是城里的普通白领,实在厌倦了朝九晚五四处钓金龟婿的日子,这才走上探险寻秘之路,又问梅金是干吗的?梅金说你看呢?猎装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看不出来。
梅金说道,你不会觉得我像煤老板的四姨太吧。
猎装女诈尸一般地坐起来,气势汹汹道,什么四姨太,你就是煤老板好不好。说完倒床而睡。
梅金心想,群众的眼睛真他妈是雪亮的。想毕,也昏睡过去。
直到那个云深深处的村落呈现出来,它被四面的重重大山包围着,静若一付水墨丹青,梅金终于感觉到脑海里灵光一现,她相信这里一定有属于她的故事和转机。
。 t.t.xt....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