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刚过完春节,淮安山阳县的大街小巷,到处还响着鞭炮声。钟家西侧的一个角门里,出来个全副武装,穿得像头熊的男人。只见他跨上高头大马,就往北边急驰而去。
而在他离开的前一天,西北角趣园的小铁门,在傍晚时分就被偷偷打开一条缝,闪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往东大街的民乐坊找去了。
新年第二天,是女婿上岳家拜年的日子。
在京城杨大学士的府宅里,此时正在觥筹交错,好一幅热闹景象。
杨阁老家中,今天举办家宴,招待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们。
杨府此时在场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嫡出。大女儿十五年前,嫁给了长公主的独子汪嗣弘,育有一子一女。大女婿在新帝登基那年,被卷入靖王谋逆案的堂兄一家连累,被身边的人下毒,最后一病不起。至今还躺在床上,已有七八年了。
二女儿就是钟澄之妻杨氏。小儿子杨俊贤今年才十四岁,正在国子监就读。
杨府的家宴,就只有两位女儿一位儿子,加上女婿,外孙,外孙女,人也不多,大家都围坐在一起。
酒过半酣,菜过五味,汪峭旭才发现,桌上好像少了个人,忙问二表妹妤如,“妤儿,你姐姐呢?”
妤如也是一脸茫茫然,把头转向她爹娘那边,问道:“大姐怎么还没来呢?”
见女儿问起,杨氏神色有些慌乱,嗫嗫嚅嚅地说:“你姐姐身体不太好,留在老家养病。这次没跟过来!”边说还边斜瞟了钟澄一眼。
钟澄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她这才放下心来。
想起上次路过淮安在钟宅落脚,饭桌上那个极力想隐藏自己的小姑娘,汪峭旭隐约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直到元宵的烟花,给新年划上圆满的收尾,吏部才重新正式开始运作。
钟澄丁忧前是在正六品府通判的任上,通过吏部同年的关系,想谋个同等级别的外放职缺。谁知那同僚却告诉他,杨阁老跟他们上司打过招呼,要留他在京任职。
钟澄有些愕然,到底是啥意思,岳父想留他在京吗?给自己女儿撑腰?当初不也是他说的,要在外历练几年,好积累政绩年资。
回到杨府,钟澄直奔书房找到了杨阁老。
“贤婿是为谋缺一事而来的?”杨景基好整以暇,早已等在那里了。
“岳父大人,您不是希望我外任谋政绩吗?”钟澄也不否认,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心中疑问。
杨景基打了个哈哈,拍了拍女婿的肩膀,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反问道:“你不想留在京里当天子近臣吗?”
“小婿当年放弃进翰林院,就失去再当天子近臣的机会。”钟澄跟着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答道。
“贤婿可是在埋怨老夫?”停下脚步,杨景基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不敢!前几年在彭泽和杭州两地方,小婿接触了底层的民生,掌管过具体的地方政务,这些经验,想来关在翰林院里,也没了用武之地,还是继续外放的好!”
“你如此想就错了!在翰林院即使是做到掌院学士,不出去历练,一辈子也只能呆在老地方,担当上头的文书工作。你的外放经历,只是提前了而已。”杨景基迈到东侧墙角边,指着那里挂的一幅山水画,说道,“贤婿你看,这江山如画,不出去走一走,哪里知道下面百姓,是怎样在过日子,下面衙门的运作,底下官员之间的牵扯,又是怎么一回事?”
见钟澄正低着头,若有所思状,他继续接着说:“如果老夫说,有办法让你再回到翰林院,从侍讲侍学做起,你可愿意?”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钟澄犹豫了半天,向他揖了一礼,回道:“但凭泰山大人安排!”
这才长吁了一声,杨景基补充道:“其实老夫也有私心。我年纪大了,膝下就剩这几个孩子,希望他们都能在身边。俊儿年纪还小,一直跟在老夫这里教导,几年来,练得也沉稳了几分。老夫最担心的,就是雅儿,她从小被我和她娘亲宠惯坏了。性子急躁,行事莽撞,她应该没少让你们娘俩受累吧!”
说着,停下来望了一眼钟澄的神情,见他脸上略有戚戚之色,继续道:“以前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贤婿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就不要跟她再计较了!今后老夫决不会纵着护着她了!”
钟澄不置可否,过了半晌,才对老丈人沉吟道:“不是小婿要跟她计较!您是知道的,她嫁过来时,我就已有一女,身子骨还很弱。怕她做人继母为难,一直养在我母亲屋里。前年年底,回老家守孝时,她不知上哪儿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回来后就跟我闹。这两年她没少动心思,想把妙儿弄走!”
“老夫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我会当面劝劝她的!”杨景基面带愧色,又接着问道,“那小人儿呢?老夫听旭儿和妤儿说,她又乖巧又聪明。怎么没跟过来?”
钟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想要作答,又不忍说出口来。
杨阁老是什么人?!一辈子跟各类官员打交道,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臻化境,心下即已明白其中的原由,却装着什么都不知,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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