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夏志刚一行人带着装满药品的骡马出发,陈翰云骑着马陪在夏志刚身边,一行人到了城门口,被守城士兵拦住,例行检查。
陈翰云跳下马,冲守城士兵喊:“干什么?放行。”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
陈翰云见他们不动,便又说道:“这是我们189团的前线物资,我是团参谋长陈翰云……怎么着,还要我们团长亲自来跟你们解释?
放行。”
守城士兵收起了步枪,放行。
陈翰云送夏志刚一行出了城门,出城后,夏志刚从马上跳下来,走过去和陈翰云握手,说道:“还是那句话,等抗日战争胜利那一天。”
陈翰云说:“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前路艰险,多保重。”
夏志刚一行人牵着骡马,消失在地平线上……连续几天,丫鬟每天晚上都按时送药给周静波,此时她已经差不多完全康复了,但在二老爷他们面前还要继续装病。
夜晚,又到了丫鬟来送药的时候,这一次周静波喝了药,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妨碍,便想起来走几步,丫鬟看她起来,伸手去扶,被周静波拒绝了,她自己撑着床沿站起来,在地下走了几步,身体已经完全恢复。
丫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周静波:“小姐,这是后门的钥匙,你逃走吧,我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逃走吧……”
周静波接过钥匙,有些不放心:“我走了你怎么办?”
丫鬟却说:“我没事,钥匙是我偷偷拿的,他们查不出来。”
周静波心疼地看了看丫鬟,又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犹豫了,丫鬟催促她:“你快走吧,趁现在没人,快走……”
在黑夜掩护下,周静波打开了后门的大铁锁,偷偷地逃走了。
逃走后的周静波首先去了湘绣店,一路丝毫不敢马虎,到了湘绣店,她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告诉绣姑:“那个家我是回不去了,我打算暂时搬到学校宿舍去,我们的工作还必须继续啊。”
绣姑站起来,心疼地看着她,说:“白露同志,你受苦了。”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嗡嗡嗡的飞机呼啸声,周静波和绣姑走到窗口,一同看着天空。
长沙城黑暗的天空中,几架日本飞机呼啸而过……飞机呼啸声中,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啪啪传来,二老爷过去开门,一眼看到了英子。
英子气喘吁吁的,手里提着水果兜:“二叔,静波好几天没来学校,听说她生病了,我来看看她。”老爷支支吾吾:“是病了,是病了,不过她已经休息了,你明天再来吧。”说着话,二老爷关上了门。
英子绕到了后门,放下水果,从墙头翻了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英子冷笑,她拿出了信号弹,看着天空的日本轰炸机,准备发射信号弹……忽然,丫鬟一声惊呼:“有贼!”英子的手一抖,信号弹落在了地上,丫鬟随即大叫起来:“抓贼啊,抓贼啊!”
英子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丫鬟的嘴,她掏出匕首,一刀刺进了丫鬟的心脏,丫鬟倒在了地上。
声音惊动了周家上下,二老爷带着家仆冲出来,二老爷从转角过来,正好看到英子高高地举起信号弹枪,他愣住了……
英子来不及逃跑,立刻放出了信号弹,一发,又一发,第三发……老爷看到天上的红色信号弹,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扑上来,捞起一根棍子,把英子打倒在地,英子手中的信号弹枪掉在地上。老爷立刻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她是汉奸,坏种……”说着正要过去捡起信号弹枪,只听得一声枪响。
英子开枪打死了二老爷,周家的下人扑上去,把英子牢牢按在了地上,英子来不及挣脱。
轰炸机扔出的炸弹已经呼啸而下……
轰轰轰!
周家化成了一片火海。
人流穿梭的街头。
报童举着报纸高喊:“今日头条,长沙大战一触即发,飞机轰炸周家遭难,看报了,看报了……”
周静波愣住,从报童手里抢过一份报纸,把钱塞给报童,报纸上,周家老宅,周家药铺变成了一片废墟,周静波大惊,向家赶去……周家老宅已经化为一堆废墟,还未燃烧尽的木头冒着青烟,四邻八舍看热闹的百姓把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杏儿站在废墟堆上,嘶喊着:“小姐,你在哪儿,小姐……”
无人应答,杏儿徒手在废墟里无望地寻找着……这时候,不远处瓦砾堆里,传来一声响动,杏儿发现了瓦砾堆里的响动,赶忙过去扒开瓦砾,露出了英子的手,英子的小指头还在微弱地颤动。
一根横梁正好支撑在了英子身上,她躲过了一劫。
杏儿扒开了瓦砾,邻居帮杏儿扒开横梁,把英子从瓦砾堆里救出来。
警察正在清理尸体,在废墟前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七八具尸体,杏儿娘以及其他下人都烧焦了,但二老爷和二姨太的尸体还未被发现。
周静波从人群中挤过,看到了周府的惨状,看到杏儿娘的尸体……
姨太的尸体被抬来,二老爷的尸体也抬过来了,一具具尸体就摆在周静波的面前。
周静波蹲在尸体边上,默默流泪,亲手为亲人盖上布单,自言自语:“大娘,二姨娘,二叔,说话,你们都说话啊……”
这时候,周静波突然注意到二叔胸口上的弹孔……那黑洞洞血糊糊的弹孔,虽然被烧焦,依然很明显。
杏儿把英子背回189团救护所,背上的英子已经奄奄一息,杏儿背着她气喘吁吁跑进院落,一边跑,一边喊人过来帮忙,几名穿白衣的护士过来,帮忙抬着英子,将她送进屋内。
救护所内,病床上、地上、角落里躺满了伤兵,简陋的医疗器材,痛苦的哀嚎声……景况惨不忍睹。
乔依依正在抢救一个胸口中弹片的战士,战士受伤严重,胸口上鲜血直喷,乔依依手上沾满了鲜血。
病人以微弱的声音挣扎着:“医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乔依依痛苦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坚持住,我一定救活你……”说着她拿起一支吗啡,注射到病人的胳膊上,然而吗啡根本没有起作用,病人反而像筛糠一样,浑身不停地哆嗦,伤兵挣扎地伸手:“救我,医生……”
乔依依慌忙握住他的手,绝望地说:“一定要坚持住,活下去……”
说话间,病床上的战士停止了哆嗦,他的手从乔依依手中滑落,耷拉在地上断了气。看着眼前这一幕,乔依依绝望呆立,一时缓不过神来。
几名护士抬着英子过来,将英子安顿在刚刚腾空的病床上。杏儿手忙脚乱,绷带掉在了地上,乔依依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绷带,上前查看英子的病情:“怎么回事?”
杏儿却倔强地推开依依,说:“不用你管。”
乔依依急了:“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耍小性子,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说着强行从杏儿手里拿过剪刀,剪开英子的衣服,回头对杏儿命令道:“救人要紧,你给我打下手。”
杏儿站在一旁,愣住:“我?”
乔依依已经开始了动作,催促杏儿:“快呀,愣着干什么,消毒棉。”杏儿回过神来,慌忙从盘子里拿过消毒棉递给乔依依。
乔依依把手术刀在酒精灯上消毒,用棉球涂抹伤口,然后一刀割下去,镊子深入英子手臂上的伤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乔依依终于从英子手臂里取出了弹片。她松了一口气,满头大汗,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瘫软倒地……护士扶着乔依依,在院落台阶上坐下,拿过水缸,喂她喝水。
乔依依接过水缸,说:“你去忙吧,我没事。”
护士起身离开,乔依依靠在墙上,大口喝水。
杏儿从屋内出来,看着乔依依。
乔依依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杏儿听的:“放心,英子死不了,阎王爷嫌她命硬,不收她。不管你怎么看不起我,我都会救她,我和英子也是好朋友,我救她,不指望你高看我一眼,也不指望你原谅我。”
杏儿沉默着没有说话,乔依依托着墙站起来,想回屋内,然而还没有恢复体力,她脚下一软。杏儿嘴唇动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忙伸出手去,然而手伸了一半却停了下来,最终没有过去搀扶乔依依。
乔依依托着墙壁,勉力走回了屋内。
英子昏迷,被包裹在严严实实的白纱布中,脸上,身上,胳膊上都是白纱布。到了打针的时候,乔依依拿着针管过来,一脸疲惫,杏儿看到了,走过来,从乔依依手中拿过针管,冷声说道:“别逞强了,这儿少你一个不少,我会照顾英子。”说着手脚麻利,帮英子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