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普金绪并不是没去过城里,他曾到城里的建筑队给人家运过砖。ww城市是不错,楼高,人多,汽车多,商店一个挨一个,比山里热闹一百倍。可不知为什么,他在城里就是呆不惯,就拿睡觉来说,他在城里的工棚老是睡不踏实,听见这也响那也响,觉得天也晃地也晃。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连着做吓人的梦。只有回到元石窝自己家里,他才睡得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大天光。普金绪当然也去镇上妻子所租的房子里住过,妻子以镇上人的新方式,对他服务得也不错。可他只住了一天,就觉出妻子变了,大田不再是过去的大田。同是租房住的邻家有人感冒上火,想跟大田要几颗山里红熬水喝。他刚要让人家随便拿,大田已把秤掂起来了,几颗山里红也要从秤上过。过去的大田可不是这样,几个访古的人到他们家坐了坐,临走时,大田往人家口袋里塞完了核桃义塞枣,大方得不得了,何曾收过人家一分钱!
过了暑假,新学期开学,陈老师按时回来了。小学校的铃声丁丁一响,小学生们跑着就到了学校。听见铃声,普金绪有些感动。大田跟他正相反。得知陈老师不像她说的那样不再回来,等于在这个问题上丈夫胜利了,她失败了,这让她不悦,甚至有些气恼。尽管普金绪不敢存她面前露出半点胜利的表,她还是不放脸子。何止不放脸子,她继续催问普金绪,到底愿不愿意搬到镇上去住?普金绪作出了一些让步,大田要是铁了心在镇上买地皮盖房子,他不反对。但元石窝的房子最好不要拆,要是把房子拆了,再想同来就难了。元石窝这么好的地方,还是应该作为长期的根据地。说到这里,普金绪才提到他家的鹅。他是为了缓和气氛,才笑着顺便提到鹅的。他说:且不说别的,镇上连只鹅都不让养,要是把家搬走,咱家的鹅怎么办?不是无家可归了吗?
不料正在气头上的大田把气杀在鹅身上了,她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鹅,鹅老成那样子,连蛋都不好好下了,留它有啥用!我杀了它,现在就杀了它!
普金绪不想让妻子杀鹅。前面说过,这只大白鹅已在他们家生活了九年。不管是下大雨的夏天,还是下大雪的冬季,鹅日日夜夜都守在院子里。在看家护院方面,可以说这只鹅比狗还负责,还管用。若来了生人,它把头举得高高的,出嘹亮的叫声,以示警告。如警告无效,它就把脖子像蛇一样贴向地面,向生人起冲击,直至把生人赶出院子。鹅对自家的人非常友善,他们两口也好,两个孩子也好,不管谁从外面回来,鹅都会赶快迎上去,把脖子撒娇似地贴在人腿上,一直把回来的人迎进屋里。人出门也是一样,鹅都会依依不舍似地跟在人身后,把家人送至院子门口。不过鹅像是有自己的原则,它把人送到院子门口,自己就在门槛里边站下了,从不越过门槛一步。这样通灵规矩的一只鹅,能活多久就让它活多久,两口子闹意见,哪能拿一只不会说话的鹅做伐子出恶气!
大田到底把鹅杀了。鹅举着无头的血脖子,呱呱跑到东,呱呱跑到西,就是不往墙上撞。眼看要撞墙了,鹅却恰如其分地打了转身。眼看叉要撞墙了,鹅又不差分毫地折了回来。鹅用自己的热血,把自己雪白的身子染红,白鹅眼看变成了一只红鹅。目睹这样的惨状,普金绪脸色苍白,他的心似乎也在流血。鹅没有任何过错,不该遭此劫难。普金绪明白,大田是冲着他来的,是杀鸡给猴看,无辜的鹅成了他的替罪羊。普金绪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他狠狠朝地上跺了一脚,穿过院子,向院子门口走去,这时,更惊人的一幕生了,鹅不再顺着东西方向来回跑了,而是跟在普金绪后面,也向院子门口走去。鹅显然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地,像半日里送普金绪出门一样,颇有些依依不舍。然而,鹅走到院子门口的门槛里边,就站下不走了。鹅一站下,身子抖索着,就慢慢地塌下去。它的脖了先垂落在地上,然后两只翅膀也耷拉下去,耷拉下去。鹅,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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