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犹豫再三,到底没去造访卢窑主,也拒绝了刘部长退一步的建议,让卢窑主登门来拜访我。***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下贱,还不至于堕落到为一点可怜的物质利益就出卖自己的人格和良心,还不至于为一个淫棍棒臭脚。据刘部长介绍,尽管卢窑主在家乡建立小楼,但他很少在小楼里住,因为他在郑州市区另外买了一套宽敞豪华的商品房。小楼留给他老婆住,他带着小姘到郑州去住。他有进口小轿车,自己又会开车,从小煤窑到郑州只几十里路,来往很方便。他的小姘不是固定的,过一段时间就换一个。他用钱把女人招来,再用钱把女人打走。他买来的商品房实际上就是他玩弄商品女人的场所。他仿佛要和父亲来一个比赛,看难搞的女人更多。村上的支书劝他稍稍收着点。支书话后面当然有话。卢窑主把支书话后面的话猜到了,他不忌讳谈到他父亲,他说,我顶多像我父亲一样,也吃一颗枪子。卢窑主除了喜欢玩女人,还喜欢玩摄像机,他用摄像机摄庄稼地,摄他父亲的坟堆和坟堆前新树的高大的石碑,摄猪配种马配种,摄赤身露体满脸色煤污的窑工,据说他还把每一个姘头都摄了**像,以便比较和欣赏。有蒙面的强人趁他回家时,不止一次地翻过墙去袭击他,向他勒索钱。他表现得很乖,称强人为哥们儿,一捆儿一捆儿把钱扔给人家了。后来,他就在墙上布置了电网,在门口布置了狼狗,还在车上放了双筒猎枪。关于卢窑主的况,我了解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我知道,我了解到的况只是一些皮毛,像我现在看卢窑主雨中的小楼一样,只看到外部,看不到内部,只看到表,看不到里。不过,这座小楼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它和村里其他农民的房子相比,和矿上建筑质量很差的居民住宅相比,优势相当明显。可以这么说,它的存在对卢窑主来说具有纪念碑的性质,它纪念着卢窑主辉煌的崛起,纪念着卢氏家族家道的中兴。这座“纪念碑”对它附近的国有煤矿以及对整个社会来说,也不能说没有意义,意义如何,不是如愚之辈所能分析得了的。ww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纪念碑本来说是只有外部没有内部,只看到外部就够了,不遗憾了。我曾经问过岳父,对面那座小楼住的是什么人家,我明知故问的目的,是想听听他对小楼的看法,我估计老岳父是很义愤的,不说别的,光那只狼狗的狐假虎威足以引起岳父的反感。岳父的回答让我非常失望,当他向我探着身子伸长脖颈听清我问那座小楼的主人是谁时,便收回身子和脖颈坐好,说不知道。我启他说,大概是个小煤窑主吧?岳父还是说不知道。岳父身体没出毛病时,天天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只要稍一抬眼,就会看见那座小楼,他真的对那醒目的建筑视而不见吗?还是故意回避着什么呢?
我和岳母一块儿到矿务局总医院看望岳父。岳父所住的老干部病房在总医院底部一角。我原来在矿务局宣传部供职时,住在医院对面的家属楼上,对这座医院比较熟悉。底部一角原来是太平间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老干部病房。老干部病房建得不错,房前有花池,花地正开放着一种草本的花,在雨中花朵显得很鲜艳,很干净。病房的廊厦挺宽,下着雨病人也可以出来在廊厦下活动。房后是农人的庄稼地,地里种着茁壮的玉米。我一下子转不过来,觉得那里还是太平间,因为那一溜房子和整座医院是隔离的,仿佛和人世也是隔离的,人一住进那里就预示着永远“太平”了,或者离永远“太平”不远了。我和岳母走进岳父的房间,不见内弟在那里,只岳父一人在床沿低头耷脑地呆坐着。听妻子上次回去对我说,内弟叉在谈恋爱,女方是附近县城的一个售货员,售货员带着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六七岁了,已开始喊内弟为爸爸。这说明他们的关系已不同寻常。有一个女人吸引着内弟,内弟自然要时常到县城走一走。岳父画部浮肿,表僵化,我喊了他之后,他直着眼,微张着嘴,像是极力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我是谁。他问我怎么得闲回来了,接着就问他女儿怎么没回来。我告诉他,他女儿会回来的,等孩子放了暑假,他女儿就回来了。他听了我的回答,好像达到了目的,就不说话了。岳父的听觉已基本丧失,跟他说一句话非常费劲,往往是我问两遍,还要岳母帮着大声问两遍,他才能听一个大概。我问他感觉是否好些。他说他得的是胆囊炎,等消了炎,他的病就好了,他估计再住个把月院就差不多了。他说的时间与医生预计的他最后的期限是一致的,这让我暗暗吃了一惊,有那么一刻,我怀疑岳父已经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了,他装作不知道是想给他的亲人一个安慰,以减少亲人们心上的痛苦。他说再过个把月他的病就好了,其实是暗示他再有个把月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要是我的怀疑成立的话,我真想为岳父痛哭。可是据我平时的观察,知道岳父不是一个有心的人,他不大懂人世间充满了诡计和虚狂,不大懂对身患绝症的人施行人道主义需要谎。人的心智和人的年龄不成正比,心智不会随年龄的增加而增加。岳父是一个思想单纯的人,从一开始他就应付不了这个复杂的社会,他的一生都活得懵懂。为了证实一下岳父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病,我问岳父想不想回家看看,因为矿上给我派了车,我可以用车把他拉回去,再把他送回来,据说对行将离去的人一般是不提家的,家会勾起病人对人生的留恋,病人会痛彻肝肠。岳母大声把我的话传达给岳父,岳父的神没有什么变化,他说回家干啥,反正病快好了,等好了再回家。看来岳父真的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他太轻信,太容易受欺骗,他既缺乏观察的能力,也缺乏分析的能力,这是岳父的可怜之处,也是岳父的悲哀之处。那么我就问岳父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岳父指了指他的肚子,说什么都吃不下。岳父的肚子肿胀得很厉害,像一只面缸。这时内弟从外面回来,内弟说,医生昨天就从岳父的肚子里抽出半盆子黄水,今天还要抽,岳父看见我和内弟说话,他听不见我们说的是什么,就以自己的思路对我说,矿上的矿长来看过他了,书记来看过他了,局里老干部处的处长也来看过他了。岳父说这些况时又流露出固执的自信表,他说:“组织上……对咱不错。”我知道岳父很看重这些,他认为这些人来医院看他是他的一种政治待遇,他有资格享受这种待遇。岳父哪里知道,在他没告诉我“组织上”对他不错之前,我已经知道这些人来看望过他了,连他们给岳父带了些什么礼品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老干部处的处长是我原来在矿务局工作时的同事,他把他以及矿上的领导去看岳父的事对我讲得很详细,我向他衷心地表示了感谢。可以设想,要是“组织”上的人不去看望一下岳父,岳父将会感到莫大的遗憾。临走时,我又拜访了这所医院的院长,请他对岳父给予关照。我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让岳父躺下,虚伪地劝他安心养病。他突然显得有些焦躁,埋怨医生怎么还不来给他抽肚子里的水,昨天医生说今天十点半再抽一次,十点半已经到了。我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是十点半。我催内弟去找医生。从这件事来看,岳父求治多么心切,岳父求生的愿望是多么强烈。我知道我这 ...
(次离开岳父后,恐怕永远也见不到活着的岳父了。这种念头一闪而过,我没有往深里去想,也不愿往深里去想。我只想,我来看过岳父了,是岳父病重住院期间看望的,我可以对妻子汇报看岳父的经过了,以后若有人同起岳父逝世的况,我也会搬出这次看望。还有我母亲是个极重礼仪的人,她知道我是岳父唯一的女婿,若是在岳父病重期间女婿无动于衷,母亲会指责我不懂事,不懂礼。有了这次看望,在母亲面前也可以说得过去了。这么说来,我看望岳父是出于一种任务观念,是做出的一种姿态,是做给别人看的。写到这里我很犹豫,觉得自己是否把自己剥得太**了,这样会不会伤了天下作岳父者的心,会不会引起女婿们的反感,会不会影响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我岳父的儿女们看到这篇东西会不会骂我对他父亲一点也没感。可我还是这样写了,我想让人们知道,人间的亲是多么有限,是多么靠不住。亲不能驱动类似看望这种行为,就只能靠我们平常所说的责任感了,由此可见,所谓责任感是多么无奈,多么勉强,又是多么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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