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我对这座小楼观察过多次,但从来没看见过这家的主人,没看见过男主人,没看见过女主人,也没看见过小主人,给我的印象这家人总是铁门紧闭,戒备森严。久久地注视着这座小楼,我犯了想象的毛病,我想象:这家的主人是一个小煤窑主,是一个暴户。他文化水平不高,但极有心计,善于经营。他的钱多得不得了,就玩狗,玩汽车,玩女人等。我在脑子里勾画出不少男人和女人,金钱和女人,当权者和女人的故事,故事都生在这座有些神秘的小楼里。后来我向刘部长打听这座小楼的主人,刘部长的介绍使我对自己的想象暗自得意,小楼主人的真实况和我虚拟的想象基本吻合。小楼的主人姓卢,确实是一位小煤窑主。卢窑主四十多岁,人生得矮小,只读过儿年小学。卢窑主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恶霸地主,搞了数小清的女人,解放初被枪毙了。前些年,卢窑主受够白眼和欺辱,还因偷盗被判过徒刑。卢窑主的命运开始转机是在国家允许私人开办小煤窑之后,卢窑主抓住机遇,把他父亲当年废弃的一孔小煤窑捡起来,收拾收拾很快就出了煤。那孔小煤窑当年因透水而关闭。据说卢窑主的父亲一听说窑下透水,怕窑工出来闹事,就下令砍断提升用的绳索,并用碾盘封住井口,把十几口子外乡的窑工统统闷死在里面。几十年过去,人们知道那个黑洞甲,都是冤魂,传说在阴天下雨的夜里还能听到冤魂的啼哭。可卢窑主不信这些,他率先下去一看,窑底并没什么透水,只有一片的白骨,关于透水的传说成了一个谜,再也无人能解得开了,卢窑主把白骨稍事清理,黑的煤就源源不断地运出来了,有了煤就有了钱,卢窑主很快就暴了。后来人们用宿命的观点来解释这件事,说那个小煤窑是老地主给他儿子留下的存钱库,现在他儿子可以下窑取钱花了。还有人说,老地主听到了风声,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就编了个透水的理由,把煤窑给封了,实际上窑下根本没有透水。而这个秘密只有老地主的儿子知道。人们的这些解释,对卢窑主的暴富是一种认可,认为老地主和小窑主前些年付出的代价太多,现在该对卢窑主进行补偿了。卢窑主尽量以开明的姿态出现,钱多起来后,他捐一些给村里修路,再捐一些给乡里学校盖教学楼,同时,他乐于时常给村长、乡长、县长塞钱。他亲口告诉过刘部长,有一年春节前,他驾着车给各级头头脑脑塞钱,一天就送出去十五万。上级领导和新闻单位的人来了,那些头头脑脑异口同声,都夸卢窑主致富不忘乡亲,是优秀农民企业家,于是,卢窑主很快红火起来,广播电台给他录音,电视台给他录像,大报小报都登他的照片。卢窑主不让新闻单位的白干,每一个采访他的人都能得到“好处”。介绍到这里,刘部长建议我也去采访卢窑主一下,给卢窑主来上一篇。卢窑主虽然在本地宣传得很充分,但北京的报纸上得很少。卢窑主要是知道北京的记者来采访他,不知怎样高兴呢!刘部长自告奋勇要带我去,说肯定亏待不了我。说实在话,刘部长的建议有些让我动心,我相信,如果我去给卢窑主写一篇报告文学,不用费我多大劲。卢窑主给我的“好处”很可能是稿酬的几倍甚至几十倍,这对我无疑是一个诱惑。小煤窑的钱都是小窑主的,小窑主可以自由支配,不像国有大矿,送给记者一些烟、酒之类的礼品,还遮着盖着,一点儿也不大方。另外,出于搜集小说创作素材的需要,我也愿意认识一下卢窑主,到他的小煤窑看看,到他那座神秘的小楼里看看。国有大矿使用机器采煤,人也比较机械化,在那里越来越难找到像样子的故事。小煤窑采用的还是近平原始的手工挖煤手段,矿工也多是雇佣来的外地的农民,在那里,人和金钱的关系,人和自然抗争的关系,人和死亡的关系,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男人和女人的关系等,都非常紧密和**,每一层关系里都有故事可以挖掘,每一个故事都包含着人性的复杂和人性的魅力。我在山西省采访过住在窝棚里的小煤窑的窑工,在大雪铺地的隆冬到内蒙古的一条山沟里看过那里的小煤窑,那些地方部深深地刺激着我的精神,使我想到生命的渺小和生命的伟大,生命的悲哀和生命的壮丽。为方便起见,我总是把一些煤矿生活故事的背景放在落后的小煤窑,而不是放在先进的国有大矿。我这种干法只能说明我是小说创作领域的小生产者,缺乏大工业生产的技能和气魄。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