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地——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覆盖了地上粘稠的血迹,亦卷走了沙土和冰晶。四周雪落风过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明亮的月光亦如无数安静的夜一样安详的照亮着墨色幕布下的一切。
时间随着他们踏过的积雪缓缓流逝,随着他们留下的足迹缓缓流逝,就连他们在人群中谈笑风生时也坚定不移地缓缓流逝着。这种“缓缓”在某种意义上是具有一定魔力的,就好比它能让四季循环、生死交叠、昼夜交替,同时它也能孕育和衰败一些东西——就好比让活人辞世,或者,让死人复活;这种“缓缓”在这个冬季似乎格外明显,至少这方土地自入冬以来就一直不曾摆脱过灰色阴霾的天——白色的山茶凋零了,红色的玫瑰殆尽了,就连那本应傲雪的寒梅也变得无精打采,只剩下干枯的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寒冷而浑浊的空气仿佛在因季节而颤抖,而所有的生灵也似乎因为吸入了这样的空气而颤抖着。
但,有人颤抖是因为恐惧,有人颤抖则是因为兴奋。
熟悉的城堡,熟悉的阴暗,从三楼的某个窗口看去,那个穿着猩红色长裙的女人依旧坐在那里。她的双肘支在桌子上,如凝脂般的手摆弄着一支干枯的玫瑰,而那双猩红的眼则幽幽地看向门口。不消一刻,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在两声清晰的敲门声后,双扇门的一扇被缓缓拉开了。
“听唐说你在找我,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低缓的语调,猩红的双眸,昏暗里苍晓的脸渐渐清晰——那话语里“吩咐”二字加重了音,有种嘲讽的意味。
“呵呵,作为母亲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不算过分吧?”女人笑吟吟地说道,正将花瓣一片片缓缓地剥落着,“前些日子从橘第那里拿回来的玩具还好吗?因为血的气味变了,所以我想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你是淡忘了我的存在,还是已经沉迷于玩温情的游戏了?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自然会想要填补这种缺失……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苍晓。”
“别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你不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是你的孩子。”食指微微划过下唇,苍晓冷冷地说道,“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已经‘沉迷’了,就不要再在奈雅身上做文章了。如果你不怕引火烧身,我也不在乎两败俱伤。”
“我可以把这当做恐吓吗?呵呵,说到底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就像小孩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刚开始一定是喜欢到做什么都不肯撒手一样。”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然后前倾着身体将右手贴在苍晓的胸口笑着说道,“但玩具就是玩具,总有腻烦的一天,而且永远给予不了你所渴求的。即使你以这种冰冷的眼神看着我,也掩饰不了你内心深处的渴望。这具肉体里即使没有了原本的灵魂,你也还是无法无视她的存在……你一直在注视着你母亲的背影吗?你完成父亲的夙愿将我召唤出来,是想要代替你的父亲,还是想让你的母亲看你一眼?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呢……”
她轻轻地笑着——笑容里有着与语言截然不同的纯真——那冰冷的手掌就触碰着他的脸,感伤地说道:“你想要我用这双眼睛注视着你吗?想要我用这双臂拥抱你吗?想要我吻着你的额头说‘我爱你’吗?……告诉我,苍晓,你是这样希望的吧。”
她看着他,神情里多了份寓意不明的怜悯——就仿佛在给予施舍一般,还带有着自居高位的优越感;她那猩红的眸子因笑变成了月牙形,和薄薄的唇一样是嗜血般的红色。
苍晓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手抚上脸颊,迎着那挑衅一样的视线慢慢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他们已经死了,即便是你也无法给予我曾渴求的东西了。”他声音低沉——甚至有些阴郁——将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后松了手,“别对奈雅出手,卡尔,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底线,所以别再试探了。”
“呵呵,我很高兴听见你称呼我的名字,如果能加上姓氏就更好了。”女人收回手,提起裙摆坐回座位说道,“作为嘉奖,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比起你的玩具,我对你更有兴趣……但是千万不要过分自信啊,如果想和我‘两败俱伤’,你还早了几百年……”
“我可以等上几百年,但是那时候你的这具身体恐怕已经腐烂成灰了。”
“到那时再占据别人的身体不就行了?只要有你活着,就能唤醒我的力量;只要安罗德家族的鲜血延续下去,我就不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或许我真该把你的身体找到,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苍晓冷笑着说道,神情里沾染着邪恶。他说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尖齿缓缓从唇间探了出来。
“如果那样,就帮大忙了呢……”女人喃喃自语般的说道,然后轻浅地笑了几声。一阵风猛地从窗口横贯了进来,朝着推开的门一涌而去,那桌子上的玫瑰花瓣就被雪卷着飞舞了出去,落在了门的里里外外——也落在了苍晓金色的瞳孔里。他转过脸,透过正要合上的缝隙瞥了一眼女人,脸上变得毫无表情。
走在阴暗的走廊上,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沉思,眼神里混杂着莫名的焦躁。刚刚的那番对话明显刺中了他软肋,就像警钟一样不停地提醒着他不愿触及的地方——他爱她的母亲,但是她从未真正地爱过他;他曾渴望过父母的温情,但这一生却都不曾感受过——明明身为纯血的皇族,明明被别人敬畏和恐惧,却一直得不到自己所渴求的东西,这种挫败感致使他不停地怀疑自己。伸出手触碰着脸颊,尖齿就完全探了出来,他就像要忘记那女人冰冷的触感一样,顺着脸颊狠狠划了道口子——血就顺势流了下来,砸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不知不觉走到房间的门口,他推开门低声唤了声“奈雅”,却看见简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您回来了。”她低下身子恭敬地说道,然后恭顺地单膝跪了下来。
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苍晓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明显被打扫过的四周,低声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派人跟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