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简陋的酒店似乎比预想中的要受欢迎,大概清晨六点的时候客厅里就坐满了吃早点客人。那些多半是些准备赶工和耕作打猎的男人们,即便是有女人的身影,也是作为陪衬端菜倒酒的。碗碟的碰撞声和男人们粗犷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形成嘈杂刺耳的噪音——扰乱了清净冷清的街道,也透过漏风的墙壁驱使二楼的房客们早早醒来。
克里夫此时正打着哈欠从枣红色的楼梯上走下来,睡眼惺忪的脸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已经是他第三天在相同的时间、延相同的路线,做着同样的事情了。
“老板,”他站在楼梯中间探出一半身体,懒散而无力地朝台子后面的老妇人说道,“能送两份早餐上来吗?牛奶就不必了,我想喝点儿酒;面包也不要了,猪排什么的随便来点儿好了……哦,塔夫说那东西照旧要一瓶,一会儿一起送上来就行。”
“怎么总是你下来,小伙子,你的同伴呢?莫非都这个时间了,他还在睡觉?”老妇人抬眼说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却没停下,“是发什么财了吗?可别忘了房钱你们还欠着哩。现在世道不太平,猪肉可比人肉值钱得多……那他的那份呢?也要酒和猪排?”
“他的话还是面包好了。”克里夫伸了个懒腰,吧嗒了下嘴说道,“虽说今天能拿到工钱,但还是省着点儿比较好,毕竟那东西也不便宜,以后的工作也没什么着落。”
“这么快就要走了?离开这镇子的话,可是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遇见有人烟的地方。更可况这四周都是荒山,夜晚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放下手里的线,老妇人推了推花镜,颇有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天的怪物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上面的人可没少为这费心思。听说那野兽可不好对付,被关起来了还到处撒野,铁制的笼子都换了七八个呢。”
“就算您吓我我也没辙,塔夫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大干一票了,所以做完今天拿了钱我们就走。”克里夫说着又打起了哈欠,随即摆了摆手返回了楼上。
只见他拖着双腿,低垂着头,精瘦的身体摇摇摆摆,就像个游魂似地“挪”到了二楼;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睡意,走起路来的样子比起清醒更像是梦游。就在他将手放在把手上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一声女人的尖叫猛地划破了天际——那声音就像厉鬼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几乎同一瞬间,沉闷而巨大的车轮声自街道上传来,那发疯一样奔驰的马蹄声像天雷一般滚滚袭来;男人们在咒骂,孩子们在哭喊,这个原本平常的清晨就在这阵突如其来躁动中变得慌乱起来。
“出了什么事?”原本想要推开的门径自打开了,塔夫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就出现在了克里夫的面前。还没等克里夫哆哆嗦嗦说出一个字,他就迅速冲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看……看到什么了?”克里夫提了口起小声问道,丝毫没有要走过去一看究竟的样子,只不过此时他的脸已寻不到丝毫的睡意。
“是拉柴火的马车,不过似乎抬着什么人,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人死了,而且不止一个。”塔夫思忖着低声喃喃道,仿佛想到什么似地忽然喊道,“进去把那个女人带出来,克里夫,弄不好这次真出什么大事了……总之我先到大厅看看,你动作快一点儿。”
“我去?不行,我不可能和她独处的。再说她现在不是在睡觉吗?难道要我叫醒她?这可在大白天!”
“不一定要叫醒她啊,只要把她带来就好,随便用抱的还是用抗的,我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那样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危险你要我去?还是你觉得就是因为危险才让我去?”克里夫一面反驳着,一面激动地向后退着,不料身体因颤抖得太过厉害而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就后仰着倒在了地上,上半个身子就倒在了房间里。
“啊——”他忽然失声大叫,声音比窗外的还高出几分,使得刚跑出几步的塔夫又折了回来。
“哟,”看看克里夫,又看看站在克里夫头前的身影,塔夫扬声笑道,“早上好啊,奈雅,被吵醒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睡?哈哈,不过今天你恐怕没的睡了。”
“外面的动静那么大,就是想睡也睡不了。更可况血的味道已经无法掩盖,引来血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奈雅一面说着,一面绕过克里夫的身体向外面走去,裹在长袍下的除了她那消瘦的身体,还有佩剑和其他的什么武器。
她的脸被搭下的帽子遮住了大半,所以看不清此刻的样子和神态;整个人从正面看去和人类并无两样,或者说吸血鬼的特征都被很好的掩盖了——这装扮与她曾经为人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但除了形式上的几分相似,意义上完全不同——她想要遮掩的已经不仅仅是因吸血鬼带来的屈辱,而是那金棕色头发下不再为人的事实。
走下楼梯,出了酒店,直接混进了已经在围观着的人群里,奈雅的视线却下意识落在了地面的血迹上——那已经被雪淡成粉红色的液体就像富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就连那微弱的味道似乎都清晰可闻。
“还是先去局里看一下吧,这么大的动静,上面一定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叼着烟卷,塔夫扫了眼四周建议着说道,随即又回头看了眼唯唯诺诺的克里夫,“一会儿你就不要进去了,奈雅,和克里夫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就行。局里那些人可都暴躁着呢,看见了你会做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莫非你会认为现在的这个时间里我会和他们拔刀相向?放心好了,离开这里之前我不会做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奈雅说着收回了视线,随即低下头将帽子又拉低了几分。
“呵呵,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把你留在身边其实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不过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吧?就算你再怎么忍耐,本性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服的。吸血鬼的本能……多多少少你也明白的吧,奈雅?”塔夫一面说着,一面穿过人群,视线缓缓描摹着远处高耸着的、塔状的建筑物,“难道说你以前都不喝那东西吗?还是说这里的类血凝剂不合你的胃口?哪一种?”
“类血凝剂还有什么差别么?你以为是在给小孩儿挑糖果吗?”奈雅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熟悉的声音——“那东西只要尝一次就知道,是永远不会喜欢的味道。”——她低下头,像是附和什么似地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