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风雪也随着阴霾地散去渐渐停止,马蹄的杂沓声又一次在荒凉的树林里慢慢响起,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叮咚叮咚”的流水声在耳边轻声回荡。那辆白色的马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穿越着这片黑色的树林,从正午走到黄昏,从荒凉走到繁华,直到脱离人烟罕至的地界时才停了下来。
春天的生机似乎早先哺育了面前的这方大地,即使气温依然维持在冰点附近,但生命的气息却随着青草的味道蔓延开来。入夜的时候,深蓝的幕布上布满了闪烁的繁星,就连那轮近似圆满的月的周遭也出现了一圈淡淡的光晕——这是一个充满了静谧的美丽夜晚,像罂粟一般散发着让人意乱情迷的诱人气息。
洁白的月光,青色的灌木,一块儿较为平坦的地面上,奈雅正睡在那里,大腿上不知枕着什么人。不知名的鸟儿此时正在枝头扑腾着翅膀,一声声委婉而轻盈的啼叫似精灵般咏唱——扰乱了平静,却带来了祥和。
睡熟的人动了动,于是微合的眼缓缓睁开,是一双暗红色的眸。月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颤着,慵懒而惬意的眼神不经意扫到了膝上的人。唇微微张了张,她反射似地坐了起来,神情诧异而不解。
“……温德尔?”她喃喃地叫着那个名字,似乎对于自己所看见的一切感到极大的困惑。
“睡的好吗,奈雅,好久不见。”转了个身,趴在她的腿上,温德尔说着伸手摸了摸她金棕色的头发,猩红的眼弯成了半月,“你比原来更漂亮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人类变成血族之后也可以这样迷人……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眼睛也好,皮肤也好,特别是你身上的味道。”他说着环住了她的腰际,将脸贴在了她的胸口,像只猫般赖在了她的身上,口吻变得有些甜腻,“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和我记忆中的一摸一样。是我喜欢的味道。”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奈雅思忖着轻声问道,环视四周也只看见了一辆标有橘第族徽的马车。
从温德尔身上传来的甘甜的味道令她无法拒绝温德尔撒娇式的拥抱,那种令人沉醉的香味儿既让她内心悸动,又让她莫名的恐惧。她感觉得到有什么纯粹而强大的力量从面前的这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虽然危险——甚至让人畏惧——但是却充满诱惑,无法抗拒。这是她不曾体会过的感觉,一种陌生的、压倒性的、却使人痴迷的感觉。
“我救了你,在苍晓险些害死你的时候出手救了你,所以你要记得好好感谢我。”温德尔扬起脸,浅浅地笑道,“或许你应该考虑离开他,跟我回到北面,在那里我会给你所有他能给的,并且绝不会像他那样对你冷酷无情。跟我走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我就会让他释放你,并且赐予你至高的荣耀。”他说着慢慢伸出食指抵在了奈雅的唇边,随即诱惑似地触碰着她的尖齿,“我允许你咬破我的手指,尝一尝我的味道……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这一举动无疑是种赤祼的引诱,而那带着蛊惑的允诺则将潜在的危险化为了隐秘的激|情。凝视着男孩儿猩红的眼,奈雅的喉咙微微颤了一下,舌间就舔上指肚,将那纤细的手指含在了唇间。
正当她迟疑着要咬破那层好似透明的皮肤时,苍晓蓦然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冷漠的神情里似乎带着压抑的愠怒。
“不要在诱惑她了,”他走过去拍掉了温德尔的手说道,皱起的眉头似乎极其不满男孩儿的所为,“即使让她吸干你的血,她的创造者也只能是我。你差不多不要再缠着她了,稍微安静一点儿。”
“你就这样报答我对你的搭救之恩?还是说你在担心奈雅会答应我?”温德尔斜着脸,将头贴在奈雅的小腹上抿嘴笑道,“对自己稍微有点儿信心,苍晓,当初你一手设计陷害了她,险些让她丧了命,单凭这点儿看来,无论在阴谋或是手段上,她都斗不过你。更可况她现在已经变成了血族,想要她臣服,只要你的一句命令就够了。只不过你也真狠得下心,不在乎她也就算了,竟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在乎……难道这孩子不是你的?”
“逞口舌之快能让你找回橘第家丧失的荣耀么?如果因为我夺走了她使你产生了嫉恨之情,就试着用实力夺回去好了。只是不要忘了,她现在是我的人,她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这是暂时的,不要以为会永远这样。血族崇尚的只有鲜血和黑暗,孤独是我们无可避免的宿命。这对她也一样,迟早会一样。”温德尔一面说着,一面仰起头吻了吻奈雅的脸,随后玩味儿似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看着苍晓浅浅笑了。
他趴在奈雅颈项斜着脸不知耳语了些什么,当瘦小的身体消失在马车的方向时,奈雅的脸上竟露出了哀伤的神色。有风徐徐吹过,撩起了她脸侧的发,也拂过了她祼露着的皮肤。夜空中的那轮近满的月此时正缄默不语地发散着清冷的光,像是着色一般渲染着冬夜的凉。
“他刚刚对你说了什么?”些许沉默过后,苍晓轻声问道,只不过那冰冷的声音不像是询问,更像是不容否决的质问。
“倒是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孩子?什么孩子?”垂下头看向手边的枯草,奈雅戏谑般地喃喃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那日马车里我只记得你用手遮住了我的眼,之后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并不正常吧?”
“我只是想让你得到休息。以先前那种条件,我一时半刻找不到食物抑制你的干渴。”苍晓平静地说道,伸出手扬起了她的脸,“你似乎怀孕了,需要和其他血族一样吸食人血,单凭替代品是无法满足你的……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你渴望的是什么,所以不要再骗自己了。”
“怀孕?你的孩子?”奈雅呢喃着说道,瞪大的眼睛就仿佛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充满了恐慌。她的尖齿在迟疑之间探出了唇外,那黑色的瞳孔就不停颤抖,身体就好似动弹不得。
“我有了……吸血鬼的孩子?”她看着苍晓反问道,好似一个陷入噩梦、却想要挣脱的人,希望从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看到荒诞的痕迹。但显然地,面前的这个男人平静得甚至可怕,那笃实的神情比任何言语都强有力地证明了他言语的真实——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只不过这个事实是她无法接受的而已。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奈雅看着苍晓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怀孕是正常的吧?”苍晓压低声音问道,似乎因为奈雅的反应而感到愤怒。他俯视着她——就像俯视着那些不知名的血族一样——尖齿缓缓露了出来,“有了我的孩子让你觉得羞耻吗?跟我缠绵的时候难道你想到的只有肉体上的欢愉么?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这副神情,那样只会让我想要用这双手毁了你。”
他说着甩开了她的脸,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睨视着她——带着想要靠近却无法靠近的压抑,有的是失望、怀疑、以及想要凌驾一切、掌控一切的欲望。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但这痛苦却瞬时被与生育来的骄傲和尊严蚕食殆尽,剩下的只有冷漠和决绝。
“告诉我,艾拉是怎么死的?”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奈雅忽然扬声问道,随即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时间,似乎有什么随着掠过的风逝去了,使得原本清爽的夜化成了一摊粘稠的血——突兀地干结在时间的裂痕上,是触目惊心红。过往的一切就像谱成的乐章,即使曲调听起来优美无比,那个中的高低也有迹可循。没有什么秘密是不为人知的,就算死人也不会永远保持缄默。
只见苍晓思索了片刻,随即简短而清晰地回答道:“是我杀的。”